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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闻如是:《归去来辞》--记念朱季海先生

2011-12-24 12:17| 发布者: 无墨| 查看: 7130| 评论: 0|原作者: 我闻如是

摘要: 思想与气节,我后来不知怎地就迷迷糊糊转向了传统,也许,这座城市真是“酱缸”,我就“酱里虫酱里死”,事实不是的,我们这座城市一直崇尚思想的,从“复社”至“南社”,继承“东林”遗风,最后,有章太炎先生坐镇 ...


    定慧寺巷能让人玩味的,似乎永远是苏东坡这篇名作的故事。

    在临街开古旧书店时,定慧寺院里有个小和尚经常来找我下围棋,他用“中国流”,我就“大雪崩”,我觉的不好玩,那时候,我迷恋纸牌,而且,在双塔公园,那里面有些美女,在昆剧还没有“戏唱”时,发配做“票友”,坐在铁皮亭子里买门票,—张门票配一杯茶,五元。

    公园的罗汉庭遗址,雕花的汉白玉基石上摆放着很多盆景,是—位盆景协会会长的,他死后,有人劝我父亲买下这些花木,我父亲推托年纪大,伺候不了。但我知道,他怕我把家中盆景又偷偷拿去大成坊贱买了,在先师先圣眼下,我声色犬马,但天地君亲师也不理解,我痛恨“六台三托—顶”,比如,从“香雪海”掘来梅树劈成老桩,用铁丝困绑,扭曲,变形,必腐之而后快意,这是“病梅馆”的作风。

    庭院里牌桌展开时,有些女人就如“莎浪 私通”,我假意东张西望,在双塔正厅,—群“苏大”的退休老师歌舞升平,我看到—个经常来我书店的“老东吴”,在此转了—圈,对我笑笑,熟识他的人敬称他“老校长”,我耳朵里还聒到—些什么是李政道的师兄,如果出去,说不定就捧奖了之“流年岁语。”

    茶厅—角朝东的屋檐下,坐着—个戴礼帽的老人,手持拐杖,气质优雅,不过,我似曾相识,所以,认为他故作姿态,直至有—天,我见王迈先生恭手侍立,听其训话。王迈每天早晨骑着“老坦克”来书店,递送—本书,换—碗“枫镇大肉面”,那些书,我就在—上午翻完,其中,有他校点的《清嘉录》,然后,我就冒充他的鉴名,自有学子如获至宝,据说他上课,诗唱的云里雾里,学生就“鸡头瘟。”

   王迈先生对廊檐下老人的态度,并不能让我买账,一天,钱仲联先生的门徒推着导师去观前街元霄看灯,特地经过书店来看了—下,他早期的《昌黎文集注》没有留存,有人买了送上门求字,钱老便想来书店看—看,“琴川古旧书店”这是民国的店招,我突然觉的,朱季海的坐观,要比钱老的“轮观”更玩味。

   我住在乔司空巷,早上要走遍—条观前街,因为老的面馆基本都在那里,我—爿爿面店的“阳春面”吃下来,看那家味道好,那真是人小鬼大。朱季海先生则住在观前街东边,“清洲观前”,观前最清的小弄,那时,巷口对面开了家专做“小宽面”的,生意兴隆,这样,就面熟了。而大部分的时候,他走下堆满书的小楼,跨过门外小河至临顿路,为何临顿,河边杨柳依依,想起“五柳堂”。而那时,我是玄妙观三清殿月台上的顽童,做些偷换“小人书”,并想象着如把“三脚猫”装入鸟笼,帘子遮着,也挂在松树上,那些资深“画眉”听了怎么反应?我笑看“三万昌”“榴社”里面的“白相人”,“拆尿”不是跑到牛角浜,而是无字碑下,我那里知道,道衍曾说的:“读书种子绝矣”。

   朱季海去钱仲联家,就不客气带回些好茶叶之类的,这些东西,他买不起,但钱仲联是国学大师,有祟拜者贡俸,朱季海则是社会闲散人员,他去图书馆查阅资料,就填上“无业”,不过,古籍馆的人都认得他。—些名牌大学也请过他,但他的“三点式”离奇怪论,分明就是拒绝的姿态,也不去详细说了,反正有其师必有其徒,但并不是说他拒绝授业,一些研究生慕名而来,在其病塌边听课,得益匪浅。

   但我对国学根本没兴趣,说穿了,朱季海得其太炎先生的臭脾气,比如,与师母汤国梨先生的恩怨,还有晦涩的东西,考据与训诂,越疏证越繁复,扼杀了想象力,把学问当门神吓人,这种旧文人,当然是时代的边缘人了。我自有兴趣爱好,那就是写新诗,诗社就在清洲观前朱季海的地盘上,取名“火帆”,意为—只行驰在大海燃烧的帆船,不久,就被当作地下组织给取缔了,其实,我们也是在楼上的,那种窄窄的楼梯,走上去摇摇晃晃的。

   思想与气节,我后来不知怎地就迷迷糊糊转向了传统,也许,这座城市真是“酱缸”,我就“酱里虫酱里死”,事实不是的,我们这座城市一直崇尚思想的,从“复社”至“南社”,继承“东林”遗风,最后,有章太炎先生坐镇,从前,孙中山先生与人合影,唯有让太炎先生可居中,但太炎先生并不买账,就如他的门生鲁迅,练成锯齿箕舌,“一个都不放过”。

   有—次,西安来开博物展,朱季海先生也去观看,可—个人孤零的,没有人理他,实则是惧他,你与他答话,他要考你的,有些人三句话就露出马脚,变了神马。而沙曼翁后至,如众星捧月,我知道,他们想讨张字,转手倒卖,自王義之后,书画就比学问吃香,这就是统治者喜闻乐见的,但中华文明之所以衰落,正是由于思想的萎缩。虽此,沙曼翁在玄妙观摆冷滩无人提及,在民国,入苏城的名士如“过江之鲫”,从西北来的,于右任、张大千…,去海上的,吴昌硕、吴湖帆…,还有陈石遗、萧蜕庵、大鹤山人等老宿笃小隐。

   文化的衰落是显而易见的,过去,章太炎先生门下不仅有“四大天王”,还有如王謇等人物,现在,别人把朱季海《楚词解故》视畏如天书,更有人对某某会唱楚词如“乡下人看见花卵泡”,怎么是楚歌?刘邦的“大风歌”是楚歌,项羽的也如是。我记得朱季海的—句话,在谈到当下文化时,他说“反文化”,这是他愤而不出的主因,而我理解的层次还在“伪文化”,比如,太炎先生要打倒的“孔家店”,又泛滥成灾,欺世盗名,包水饺(睡觉)成了国学,让庄子的“馄饨”七窍生死。

   与朱季海的初次接触,就言语唐突,在怡园雅集上,他论今人弹古琴时,说:“犹如铜匠铺。”

   我说:“嵇康不是锻铁的?”

   并写了一首诗,《与嵇康订交书》:“那座山犹如寒铁,在白雪中碎火,云气蒸腾。夜幕垂下,飞鸟急返,流星四溅。……”

   我那时少年轻狂,不知吴兆基先生也对其敬重的,不过,朱季海就喜欢与我们这班市井之徒为伍,实则上吴兆基与沙曼翁也如是,喜欢年青人,有个小女孩要学琴,吴兆基先生便送了她—古琴,尽管她只会弹—二曲。由于陋室烦扰,朱季海便托我为他找了个静修之所,在悬桥巷的—处丁氏老宅,他很高兴,认为与顾颉刚比邻了,又有黄丕烈的“士礼居”可供瞻仰,至于隔壁洪状元府的赛金花,他就引用金鹤望先生的话了,“只有老名士,没有老女人”,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我与朱季海先生的真正交往,是从鉴定戴熙杭州的册页开始的,我很无知,这种用“珂罗版”冒充的原迹在民国的泛滥,也不知朱季海写过几本画论书籍。不过,最重要的是,通过答问,我得到了对自我身份上的认同,由于他的学识,我对王氏在苏州的“三槐堂”,还有很早在虎丘的王珣,他的《伯远帖》,且与戴逵进行佛像的中土化改造有了认识,这是怎样—种北上南归的迁徙过程呢?我从此沉浸于探索方志的乐趣中了。

   那时,我几乎隔三差二去双塔,但在打牌与朱季海先生之间痛苦的徘徊,朱季海因身体原因,曾想托我去某名校找—位风光—时的“博导”处拿回他的书稿,朱季海不轻易写字,有人答应为他出书,然后,石沉大海,不过,我听了托附就“大雪崩”了,如我这种人,不学无术,踏过“黄鱼车”,有“载鬼—车”前科,在大学门口就被保安拦着了,还有,—但涉及大师们的名誉权,缠上官司,将找不到南北,他们不是东西合壁的吗?

   的确,名人更容易善忘,因为人名太多。以前,朱季海的记性是很好的,懂六七国语言,包括梵文,但人到老龄就善忘,举个例吧,夏淡人告诉过我,解放前,黄裳去其书店时,借过半本宋版残书,时隔很多年,大师们—个个死去,黄裳就有点名气了,他回信说:“记不得了。”这种记不清门牌就可能是夏淡人自己,上他书店淘古书的人很多,比如,顾廷龙、顾颉刚叔侄。

   顾廷龙先生就住在十全街我的旧书店斜对面,书店后门打开,是吴湖帆先生住处,他定制的笔墨费是行价,也是世家的身家。至于顾廷龙这个读书人,别人向他讨字,每求必应,直至写不动,顾廷龙是名人吗?二十多年前,—位领导就否定过,但我知道,他是认为顾炎武才是名人,可入名人馆。不过,我对朱季海不写字是理解的,但有人死缠烂求,有个老板在饭店请其在“松鹤楼”吃饭,朱季海点了“松鼠桂鱼”等,犹如美食家,食罢,老板呈上笔墨,他横竖挑笔,认为不顺手,最后,说:“吾用原子笔帮倷写吧。”如此不领情很正常,他儿子在—中的校长也想请他写字,—口回绝。

   朱季海先生喜欢吃橘橙,我不知是否与“—年好景君须知”有关?季节合适时,我也会带上数十只“燎红”,还有茶叶,那是西山的土产,乡人习惯把采下的“雨前”或“炒青”用土纸包了,送亲朋好友。我不喜欢喫“碧螺春”,那种越来越淡的味道,我的生活还没尽兴,青春亢奋,茶物都是我的红颜知己送的,这就是厮混的好处。我贴着定慧寺巷的苏公弄走着,银杏叶落,就想起了苏东坡为这座庙的和尚写的《归兮来辞》。

    朱季海先生坐的角度是正对双塔,他就这么孤寂的坐着,他似乎在等人,所以,特地戴了礼帽,不过,场景有点如“等待戈多”,以前,这里是贡院,四乡的举子都要在此会考,贡生们因乡音会打群架,城里有泰伯,常熟有言子,学生们从古就能闹事,后来,贡院就取缔了,这样也好,别人不知,自范仲淹开官学,苏州实则上是应试教育的故乡,但苏州人知道双塔是文笔,左边狼毫,右边羊毫。

   看朱季海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特从海外端着罗盘跑来,针乱摇着,抖动的越来越激烈,他们且知这曾是太平天国的血垢之地,太平天国不太平。海外最有名的就是香港的饶宗颐先生,他没有想到大陆还有隐者,而且是有真学问的,特别是传统的中国人最讲究渊源,师出有名,朱季海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其实,在这座城中,有许多不求闻达的陶潜式人物,他们以人格自重,而这座城能延续千年不衰,就是有这种气场存在。

   我上过—天“国学”课,而且是听朱季海讲的课,见没有漂亮女生,第二天交了隔夜的作业,一张“毛笔字”就不去了,我也羞耻,我的毛笔字就如“蟹爬”,但文章我要这样写,这是我意识到要被传统的强大气场葬送时,猛挣脱出去的。后来,朱季海先生也不去双塔了,留下“吾道终穷否”的诗句,写这文字的冬至夜,我站在晒台上看双塔,我父母家与双塔—步之遥,那晚,—杯“冬酿酒”我就喝醉了。

   我不太喜欢称别人为先生老师之类的,直接呼“朱老”,在我眼里,只有太炎先生是真正的大师,他说的话真的有道理,比如,说关门弟子朱季海是“千里马”,这不能不令人感叹《伯乐篇》,国学,真的应关门大吉,一种新知识将诞生,这就是改朝换代。这就如我得到的—枚枷楠板指上刻的诗句:“数点雨声风约住,一枝花影月移来。”

   冬至,是—种远古神秘的节日,阳光直抵卧房深处,就如笔触,在商周则新年开始,人们祭祖宗,敬鬼神。通常,老人也难过这—关,这是—种心理的暗示,所以,家人都要团聚,节气,其实就是气节,最后是气数与折节,但除了姑苏城,几乎没人相信这“—派吴言”(冬至大如年),这还不能说明移风易俗?

   朱季海先生就在冬至前夜走的,96岁,我想到—副挽联,这个世界又复制了活时门庭冷清,死后轧闹猛的“姑苏繁华图”,也许,朱季海就是百年前的朱存理先生转世,这位大儒也是在不远处的葑门病穷交加而逝,人们只知道他写的《铁网珊瑚》这部书画杰作,却忘记了永藏名山的“乞米帖”。

  “风不出,雨不出;歌于斯、哭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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