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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 【幻情小说】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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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3 08:39: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冷月幽魂艳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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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D* r6 ]; q+ W  l7 z     清初烟水散人的《女才子书》中记载:冯小青,本名玄玄,大约生于明万历晚期。其有事迹记于张岱《西湖梦寻》之《小青佛舍》一篇: 1 |2 s! g4 K* z, {

小青,广陵人。十岁时遇老尼,口授《心经》,一过成诵。5 ]; I# E3 k. W6 N' k" Z/ N6 Q

尼曰:“是儿早慧福薄,乞付我作弟子。”母不许。长好读书,解音律,善奕棋。误落武林富人,为其小妇。大妇奇妒,凌逼万状。一日,携小青往天竺,大妇曰:“西方佛无量,乃世独礼大士,何耶?”小青曰:“以慈悲故耳。”大妇笑曰:“我亦慈悲若。”乃匿之孤山佛舍,令一尼与俱。小青无事,辄临池自照,好与影语,絮絮如问答,人见辄止。故其诗有“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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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病瘵,绝粒,日饮梨汁少许,奄奄待尽。乃呼画师写照,更换再三,都不谓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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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画师注视良久,匠意妖纤。乃曰:“是矣。”以梨酒供之榻前,连呼:“小青!小青!”一恸而绝,年仅十八。遗诗一帙。大妇闻其死,立至佛舍,索其图并诗焚之,遽去。( X4 ~9 K% h, R&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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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9 u; O2 E. A+ J' ~) c/ |                           第一章 孤山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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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四十年壬子秋,时值八月十七之夜,钱塘江上,潮声隆隆,一轮清月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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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月辉洒落在西湖孤山上。只见山上树影婆娑,竹林、梧桐在微风的吹拂下,飒然摇曳着。四周虫声唧唧。夜深时分,位于山腰处的佛舍“水心堂”,一片寂然。庵堂上仍然烛火明灭。庵堂右边的回廊下,是个大厢房,屋里透着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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庵堂的女主人冯小青,正盘腿坐在宽大的床榻上,面对着身边黑木几案上的青灯,闭目枯坐。几案上摊着一张纸笺,纸上的文字墨迹未干,看上去尚未成文。她的偶尔轻微搐动的嘴角,表明她神思并未完全淡定。从她微蹙的眉心,可以看出她纷繁的心绪。她的右手指上捏着一串棕黑色的楠木念珠,每过一会儿,她就要捻动一颗珠子,她的眼皮子也会随之轻轻地颤动一下。珠子在她的手指上转一圈,她的眼皮就要眨动十八次。这是她每个晚上必修的功课。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排解孤寂落寞的心境。 1 W2 P% V' ?3 K4 c; j# S

她在这座专门是为她修盖的庵堂中,已经度过了一年多春蚕抽丝般的时光了。这是她原先夫家冯府的大妇,刻意催逼他们家的冯老爷给小青盖的,为的是将她从老爷的身边赶走,同时也撵走冯老爷对她的宠爱。庵堂中就她跟另外一个小尼姑。小尼姑说起来应该算是她的侍女,她独自住在庵堂左边的小厢房里。小青喜欢清静,没事的时候,她就打发小尼先去睡觉,而她自己每天晚上,都要诵经到深夜了才睡下。

小青是十六岁时到这“水心堂”居住的,如今她已经跨入十八岁了。在来到孤山之前,她在杭州城里曾经以才女和美女著称,备受她的夫君、杭城名流文士冯千秋的宠爱。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家的大妇妒意大发,不久就找个借口,将她驱逐到这孤山上,锁居幽禁在“水心堂”中。庭院深深,如今已经过了快两年了。

她手里的这串楠木佛珠,还是八年前她十岁生日的时候,一位穿着一身黑色缁衣,道行高深,能勘破前生后世的老尼送给她的。那时,她还在扬州娘家,她的父亲是扬州太守。她一个千金小姐,金枝玉叶,童真无邪,哪料得到几年后竟然会落魄如斯?!当她接过这串佛珠的时候,就好奇地问老尼:为什么这串佛珠偏偏是十八个珠子呢?老尼笑着抚摸着她的头顶,跟她说:孩子,这是命数,该明白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如今,这串念珠伴随她已经整整有八年了。她在这庵堂中孤居着,每天在捻着楠木珠时,都要参详一下,老尼说的命数到底真意何在?难道就是像现在这样锁闭深院吗?!她是戴发修身的,每天一般都是在白天偶尔看看书,晚上做半个时辰的诵经念佛的功课。得空时品茶养花,调研脂粉。说起来,虔心向佛与脂粉香是如同水火的,可它们却奇异地在小青的身上融汇成一体,凸现了理性和美丽是可以完美地调和的。庵堂的四周,种植着几畦玫瑰、茉莉、白兰、栀子等香花,还有一些配制香粉的中草药。小青配制的“玉容散”香粉,曾经让她的养尊处优、风流成性的夫君心醉神迷。——这也是他们家的大妇要将她驱逐出来的原因。# x9 n/ d: t7 N& q* N" V) C
    正对着床榻上几案的白墙上,挂着一幅画轴,上面是一个翩翩起舞的美人,形容生动,姿态婀娜。这幅画是她在嫁入冯府前画的。明眼人看过一眼之后就会发现,画中人的脸相,其实酷肖冯小青本人,可知那个女子是依照她自己的容貌描摹的。每次她对画吊影垂怜,凝神观望着的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地咨嗟不已。她的眼前,就会浮现起一个朦胧的梦境:& T9 h2 @+ G# R/ E* p6 g% S' r2 t

在梦中,风和日丽的三月江南,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扬州瘦西湖上,画舫往来,岸上游人如织。刚刚十四岁的小青,和她的身为扬州府太守的父亲,还有几个侍女,坐在一艘游船上,一家人欢声笑语,尽情享受着湖上旖旎的风光。对于前几年就失去了娘亲的小青来说,这种快乐的机会相当难得。忽然间,远处的一艘大画舫上,传来了悦耳欢快的箫鼓丝乐。原来是镇江镇抚使,正带着他府上的姬妾们,到扬州来游湖。画舫的船头上,坐着身材魁伟的镇抚使,他的身前是十几个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其中一个女子,身着粉红色的春衫,容貌俏丽,风姿绰约,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她的舞姿盈跃,乌黑的长发随着清风微微荡漾着,长袖如云彩般飘起,露出白皙的双肩,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春情。女子边舞边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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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 ]- p+ l  b5 {9 W' W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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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看得如醉如痴,如梦如幻,心旌摇荡。那时她情窦初开,对那个美女的风姿甚为向往。大画舫摇过来的时候,小青清晰地看到那个美人粉唇轻启,凤眸灵动,微笑着朝她送来一个妩媚的眼神,更是让她心旷神怡。后来画舫款款地远去了,小青一直目送着那个女子的身影,心中若有所失。而那位女子突然间在远处转过身来,冲着小青回眸一笑。她的含蓄而曼妙的笑意,小青至今难忘。

梦醒之后,小青还在回味着梦境。她想:这个清丽绝伦的女子,一定是一位畅游于天上人间、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她忽然出现在她的梦中,正是缘份。这位女神般的的歌舞姬,就在小青青春年少的时候,撞开了她春情朦胧的心扉,让她在一夜之间成熟了。第二天,小青就依照梦中记忆的那位女子的容貌和舞姿,将她画了下来。后来她临水一照,突然发现自己的脸容,与那画中的女子竟是神似无比!从此她每次对着那幅画,都要痴上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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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3 08:42:22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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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青正闭目而坐,倾听着远处的潮声,不觉有些心旌荡漾了。她心里默念着前两天中秋深夜时,自己茕然悄立于冷月之下,写下的一首七绝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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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5 q2 p, F. Z/ O( `6 m0 ]) F, E

说是浙江潮有信,浙潮争似广陵潮。% m8 `1 }% i# k, ~: v&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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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月圆之夜,孤身寄居于“水心堂”的她,哪能不想念扬州的老家呢?!本来她以为嫁给冯千秋,是上天的眷顾,没想到风流一时的夫君,也只是个银样蜡枪头,名声在外,在家里却是惧内如虎。因有感于斯,晚上她便准备写一封书信给她杭城里最亲近的闺中密友杨氏夫人,倾吐衷肠。书信才写了一半,便因潮声轰鸣,搅翻心思,因此几次搁笔。信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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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玄叩首沥血,致启夫人台座下:! r" L2 ^4 Y( w4 b& [& U# H

关头祖帐,回隔人天。官舍良辰,当非寂度……) H% K  u$ u% s3 ?+ a/ F3 }

……若便祝发空门,洗妆浣虑,而艳思绮语,触绪纷来。正恐莲性虽胎,荷丝难杀,又未易言此也。乃至远笛哀秋,孤灯听雨,雨残笛歇,谡谡松声。罗衣压肌,镜无干影,晨泪镜潮,夕泪镜汐。今兹鸡骨,殆复难支。痰灼肺然,见粒而呕,错情易意,悦憎不驯。老母娣弟,天涯问绝。嗟乎!未知生乐,焉知死悲!憾促欢淹,无乃非达。妾少受天颖,机警灵速,丰兹啬彼,理讵能双。然而神爽有期,故未应寂寂也。至其沦忽。亦匪自今,结缡以来,有宵靡旦,夜台滋味,谅不殊斯。何必紫玉成烟,白花飞蝶,乃谓之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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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辞悲切,小青一边默诵着,一边泪眼模糊,思绪纷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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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厢房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小青心想:往常这个时候,小尼心然早就该睡下了,莫非今晚上这妮子也被钱塘潮声吵得睡不着了?庵堂的门,差不多到了黄昏的时候就关上了。而四周的围墙都高约两丈,没有梯子,外面的人是休想翻阅进来的。这座小庵“水心堂”就是小青原先的那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杭州城里有名的巨富、花花公子冯千秋,在他们家大妇的授意下修盖的,平时不对外开放,因此很少有香客到这里来烧香火。而高墙则是小青自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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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警觉地睁开眼,谛听了一下问说:“是心然吗?这么晚了,你不睡下,来做什么?” + R$ @) ?5 g. `) p: K/ m; ^( S

门外没有回音。看来敲门的人不会是小尼心然。小青心里奇怪,身上忽然间觉得有点冷意,屋里似乎正有一股寒气萦绕着,让她透不上气来。她心里一惊,忍不住紧张地盯着屋门。几案上的灯火泛着青光,月光从纸窗格上隐隐地透射进来,益发使屋里充满了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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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门外又传来三下轻轻的叩门声。小青呼吸有点急促起来,问说:“来人到底是谁?庵堂清静,请不要造次,客人自便吧!”& D, ^) f. q( P1 t* _# a

门外人顿了一下,然后沉沉地回话了:“冯小姐不用害怕。是我,小生司马槱,是你的邻居,一个对你仰慕已久的不速之客。”门外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回答道。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秋风中飒飒的落叶,凝重但却柔和,似乎没有什么恶意。7 g3 r- r1 |. I* S" W; {/ m

小青还是第一次听说过“司马槱”这个名字,自己记不起来有这么个邻居,而且方圆数百丈的孤山上,除了两个亭子外,再无居所。她愣了一下:“司马先生,我不认识你。此时已是夤夜时刻,秋夜月寒,昏鸦古树之地,佛舍清寂之中,无有招待之物。况且你我男女有别,小女子又是化外之人,还是请你离开吧。如有它事,不妨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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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人笑着说:“今晚潮声如鼓,月色大好,清冷如水。小生正好出来散心,就趁身进庵堂来相访,有点冒昧,请小姐见谅。小生知道小姐是个不世出的才女,琴棋诗画俱佳,早已仰慕,很想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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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听他声音温雅,不像是有恶意的,就有点动心了。是的,当此冷月在天之夜,如有一个意趣性情中人一起赏月,不乏为一桩妙事。但是自己孤身一人,又身处庵堂之中,怎么说都不方便跟一个男子在深夜的时候相处聊天,于是就说:“先生如果想切磋琴棋诗画之类,何不在白天的时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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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小生不便在白天的时候出外走动。况且白天时也无月可赏呀!”" ?) c/ Q  R2 Q. x

小青听了,心里不觉赧然一笑:对呀,哪有白天赏月的道理?可是来人为什么又不便在白天时出外呢?莫非他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小青说:“司马先生此话何意?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为什么不便大白天出来?”4 V8 R- H, e* ?0 \/ }0 t$ H

司马槱说了:“因为……小生就是你们人世间所谓的‘鬼’。”, `* Y& Y+ @+ O% j

小青全身一哆嗦,手中念珠差点掉在榻上。她颤声道:“你不是在吓小女子吧?”1 \- h" ^1 R* m) s

司马槱笑了几声:“小生何必要在深夜时刻出来吓人呢?其实鬼未必都是阴森可怖的,比如小生,自觉姿容尚可。我知道,小姐你喜欢汤显祖的昆曲,对他的《牡丹亭》爱不释手。你想想看看,倘若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杜丽娘,你也会觉得可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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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青不觉乜了一眼榻角上叠放着的几卷《牡丹亭》:“可你终究是个男鬼,男女授受不亲……”  v) W& `4 s- u; |- T* I9 n

“鬼未必都有害人之心,就像人未必都没有害人之心一样。你会发现,与鬼谈天,其实也会有很多鬼趣的。小生自诩就是这么一个趣鬼。”0 L# A. j: w; K

小青还没有搭话,突然间觉得眼前一晃,屋子里倏地出现了一位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长身玉立。他面容苍白、古雅,脸上带笑。头上扎着一条白绸巾,身上一袭月白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把撒扇。小青正惊愕着,司马槱已经朝她深深地做了个揖,笑着说:“小姐莫怕,小生来此并无恶意。”+ y+ M: H* g# p, @+ J

小青这时反而倒冷静下来了,说:“你是怎么进来庵堂来的?”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了:来无影,去无踪,不就是鬼的行动方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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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解释说:“在人看来,鬼的行踪无定,平时看不到鬼影。然而在鬼与鬼之间,却没有什么可遮掩的。就像你们人在白天看人,一目了然,而在黑夜极黑暗时,却是对面相逢不相见。我们鬼一般都是在晚上出来,一是因为人看不见,二是黑暗对我们来说,就比如人在白天时一样。所以我们鬼从黑暗进入光明,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只要穿透光的那道无形障碍,行动便捷,出没无常,就非你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因此我们在人间可以一日千里,畅行无阻。而你们人受到光的制约,就没有这种随意性了。这一点现在跟你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当你有朝一日穿透过光的障碍,进入死亡的黑暗状态的瞬间,你就会体会到了。”. f  h4 L1 t9 K2 `9 }

小青说:“听你这么一说,鬼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只不过是你们常到人世来串门而已。”9 S' M7 g+ A) K* o: l, Z

司马槱笑着说:“其实人也常到鬼域串门的,你们把它称为‘死亡’。”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青,继续笑着:“小姐果然是个绝色美女,名不虚传!”8 L! A2 K2 ~3 ^) d

小青正色说:“你言语不可轻浮,不然我要喊人了!——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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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我就住在钱塘江畔,离这里大约三里多路。我原是陕州人,后来在任上意外病故,于是魂魄就留在这里了。”8 t* C6 F* ]. ]. N; j" G, U8 B1 r

小青想了想,疑惑地望着他:“我闲时翻阅前人笔记,宋代的胡仔说,《云斋广录》记载,北宋时此地有位叫司马才仲的风流才子,莫非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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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淡然一笑:“正是在下。不过风流二字实在是谈不上的,那多是世人误传而已。但凡一个文人与一个女子略微有些不寻常的关系,便被目为所谓的风流了,这还是善意的说法。恶意中伤者,则会无所不用其极来扭曲、丑化当事者,在下幸而未被垢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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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点了点头:“你这话说的极是。宋代何薳的《春渚记闻》中,对你的故事记叙的更为详细,说你有一首《黄金缕》传世,脍炙人口。这么说,你已经故世五百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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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司马槱幽幽地长叹了一声:“五百年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在阴间无所事事,日复一日,也不知道寒暑易节,故而时间观念也就淡了。说起来,还是阳世有人情味啊。只可惜我们不能随意出来走动,每年只有一、两次机会到人世来。”  d$ [0 {$ o' X1 g) q

小青:“为什么?不是都说鬼魂飘忽不定,行踪诡秘吗?”7 V" K9 b0 j7 A5 l$ u/ L; w

司马槱说:“那是世人对‘鬼’的理解。其实,我们鬼界也像人类分成穷人、富人,好人、坏人一样,分成两种,一种是像我这样的在编的鬼,是阎王的花名簿上注册的,所有行动都受到阴间有司的监督,管理,一句话,就是有身份的鬼,享受家族的祭祀。如果我们自己愿意,可以排队申请投胎转世。另一类鬼是野鬼,它们的魂魄无所归依,飘忽无定,也不属阴间管辖,不享受家族和各类的祭祀,不能投胎,有点像人间的流浪汉,而常常在人间作祟的,差不多都是这一类鬼。”4 U" N0 K9 M, }7 N$ r+ q

小青心下一凛:“那么司马先生,你是野鬼呢,还是在编的鬼?”/ W4 t8 [4 ^( W# B: y( n

司马槱笑着说:“小姐不必忧虞,我是阴间在编户籍的鬼,不会伤人的。”( G  M6 w- z9 k* x

小青说:“既是如此,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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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叹息一声:“我是看透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了,倘若我有幸投胎在富贵人家,免不了又要去鱼肉别人,良心上过不去。倘若还是不走运投了穷困人家,还不是照样一世做牛做马,不得清闲?!因此我情愿呆在阴间捱日子,不见天日。比如有一天碰上清平盛世了,那时再去投胎,才不枉了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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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说:“我闲来时喜欢看书,也翻阅过一些笔记,知道你生前曾经做过杭州知府,也为百姓们办过一些实事、善事,后来病逝于任上,葬在钱塘江边。据说你跟葬于这孤山后的苏小小,还有过一段曲折感人的故事?”5 t) \' X0 u" V7 O  m0 a

司马槱说:“坦率地说,我也正是因为她,因此几百年下来,才把户籍安置于此的。只是这么长年月过去了,我始终都没有再见过她一面。我早就听说了,西陵下的那座苏小小的坟墓,是个空冢,她的遗骸并不葬在里面,因此,她的魂灵至今不知去向。我曾经问过管理簿职的阴官,却查不到她的名额,因此估计她还是个野鬼,四处游荡。我在每年八月十七这一个晚上,都要到她在西陵的坟头,对着空冢,祭奠一番,也不辜负了生前和她鬼魂的一段宿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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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听了,心里感动:“如此看来,你果然是个情种了!司马先生请坐,到了我这里,你就是座上宾了。咱们不分人鬼,但请尽情一叙……”- P7 V3 B6 C# m- B1 Z

司马槱拱拱手,就在小青几案的对面坐下,一边环顾着屋子,一边以指轻轻叩击桌面,笑着说:“我觉得小姐的名字,颇有意味。这‘小青’两字,似乎是从‘情’字拆解开来的。不怕小姐见笑,我看小姐姿容娟娟楚楚,服饰里朱外翠,如秋海棠花,而气质秀艳又有文士风韵,真不枉了这芳名。苏小小能与你为邻,也不寂寞了。”0 a' D. s. f, U0 s+ Q# n

小青听他这般解说自己,心里欣喜,不觉红了脸。她自幼就十分在意自己绮丽的容貌,以为是造化所赐,因此时常吊影垂怜。她笑着说:“司马先生这般解析我的名字,倒是出我意料之外了。小女子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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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又说:“——小姐,今夜在下酒兴忽发,却苦于无有知己对酌。不知你能否陪我喝上两杯?”3 |4 I# n& a2 |  C% O' H& t& A$ [

小青听司马槱想邀“知己”对酌,看来他显然是将自己目为人世知己了,事虽突兀,但是对于久处清冷孤寂佛堂的小青来说,却不啻于在兴建注入了一股热流,芳心不觉一漾。于是她微笑一下,正要挪身下床榻去拿酒,司马槱却笑着摆摆手:“不烦小姐劳动,在下已经备下了薄酒。”说着手一挥,立马就在几案上按下了几道精致的下酒菜,一壶酒,两只银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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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在两个杯子里倒满了酒,两人对酌一杯。小青说:“这酒是绍兴府的‘女儿红’啊,酒味醇正,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不知先生从哪里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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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有些伤感地说:“这酒已经在窖中埋了有二十五年了。——‘女儿红’本来是在女儿出生的那天釀的酒,为的是在女儿出嫁时拿出来待客。只可惜这家藏酒的主人的女儿,却在十八岁上,因为暗恋中的一个公子另娶了别家的女子,她愁苦至极,郁郁而终了。因此这酒一直藏着。今天傍晚时我要去西陵,正好路过她家,探知那藏酒的来历,就要花重金向主人家购来,拿去祭奠苏小小。没想到那家主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听说我要去祭奠苏小小,酒资居然一文不要,就将两大罈‘女儿红’送给了我。我在西陵祭了一罈,剩下一罈,不敢独美,便请小姐共同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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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谢过了:“看来这酒我不能不喝了,就当是替那位痴情的女子喝的吧。——司马先生,小女子有个请求,不知当说不当说?”司马槱笑看着她。小青说:“苏小小凄艳哀婉的故事,我早已耳熟能详,在我眼里,她是个痴心奇女子。不过对于先生和她的那段传说,小女子却不甚了了,笔记中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寥寥几笔就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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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笑着说:“我知道姑娘曾经作有一首《拜苏小小墓》的诗歌,外人少有赏读到的,可否给我吟赏一下?”5 T& x8 k3 u& V: R- b' m5 o

小青默念一下,就轻声地吟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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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冷芳草绮粼粼,内信传来唤踏青。杯酒自浇苏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7 v. m" F% C2 }. I  a5 E- T- ?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閒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心碎是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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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忽幽梦慈亲。说是浙江潮有信,浙潮何日到广陵。$ I  b2 B! U4 a9 Y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朝阳第几名。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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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听着听着,竟是痴绝了,他双眼无神地望着窗户方向,嘴里喃喃着:“同病相怜,真是同病相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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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说:“司马先生,现在你可否给我说说你们俩的那段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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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槱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姑娘如有兴致,不妨让在下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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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墨 + 6 这鬼界跟人世也差不多嘛!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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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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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5 Z5 U/ O$ N$ L, c. a; x" T那是宋哲宗元佑年间的一个夏天,准确地算起来,该是五百五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对时间之所以这么敏感,自然是有理由的。因为我就是在这之后十年的一个潮声大做的夜晚,在钱塘江畔寂然而逝的。每年的八月十七,就是我的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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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神宗皇帝逝世了,老太后听政,王安石为首的新党失势,我的叔公司马光等旧臣复出,时局出现了转机。我正在洛下一座由苍松翠竹环抱着的、破败的竹楼中苦读,准备第二年的乡试。都说朝中无人难做官,其实我叔公为人过于耿直了,又忙于编纂《资治通鉴》,根本就无暇顾及我的前途。因此我不得不用功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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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我手捧书籍,凑在油灯前翻着书,不觉神思恍惚地靠在书桌上睡着了。随之我作了个非常古怪的梦。真是鬼使神差,命运竟跟我开了个玩笑,可以说,这个梦差不多改变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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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为了应付科场考试,平日里啃的都是经史子集,很少接触诗歌词赋杂文等。但是因为我患有神经衰弱症,长期以来睡眠一直不香,所以我就在床头备了几本诸如《搜神记》,《游仙窟》,《幽冥录》之类神出鬼没的志怪书籍,以便在入眠前随手翻阅。这是一种心理疗法。因此,我入睡后便经常做些不着边际的怪梦,将阅读的内容不经意地带入睡梦,而且梦的内容无奇不有。一个人梦一做的多了,就难免出现幻觉,甚至心智不清。我似乎正处于这种症状的早期状态。8 [2 j+ m0 H7 ^. U" [/ |  A#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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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梦见了一个清瘦俏丽的女子,身着白色长衣,罩着内里粉红的轻纱衫,酥胸半袒,脸色雪白,一对漆黑的冰冷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她的头上欹斜地插着一朵新鲜的海棠花,十分醒目,也是她身上最真实的东西。她幽幽然地掀开我的苎麻蚊帐,我忽然觉得有点清冷。; D# m- D2 H# e* \
她的身上阴气袭人,眉眼间如春草古潭,寒光凛凛,恍如鬼魅。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点起火烛。只见窗户开着,一勾清月天如水,却见不到方才那个梦中的女子。忽然,一阵飘忽的轻风吹来,我手中的烛火“噗”地一声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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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关上了窗户。我检视了一下屋子,发现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才放心地上床睡觉。然而,和以前我做的那些怪梦的不同之处是,我觉得方才梦见的那个女子,在梦境中显得异常的真实,我甚至都闻到了她的呼吸中透出的兰花的香味。) }! b- [0 @2 z: E! e+ n2 M

6 k  @. V: k2 \- l那个晚上,我神思不定,再也没有合过眼。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凄美诡异的梦。跟我生硬枯燥的日常生活相比,它就像绮丽的昙花一现。8 C' e$ j1 A$ |1 h/ `. l

- A) x  o% R. i& {# \: B' U最近因为忙着读书做文章,晚上经常熬夜,睡眠不足。我的神经本来就绷得有点失常了,不意又做了这么一场怪梦,我的神经便更加脆弱了。白天时候,我怕见到像碎片一样的阳光,心情郁闷,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那个清瘦女子泛着清冷寒光的笑靥。我甚至出现了幻听幻觉,竹楼边上的那条小涧传来的流水声,在我听来竟然就像女人的笑声。我记得,中医里好像把这种现象叫作“痴癫”。我想,难道百科全书《太平广记》里记述的那些人鬼纠缠的故事,也要在我身上发生了?!我不觉打了一个寒噤。: \5 p+ A) I( @1 c"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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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z9 E1 o) k5 t# n6 Y! m几天后,我终于扛不住了,便花了半贯钱(这相当于我两个多月的日常开销),到洛阳西城门根下,找了个名声在外的老医生把下脉。这个比我还瘦的郎中,伸出像树根一样冰冷的手指搭在我的左手腕上号脉,我从头一下子凉到了脚。老郎中说,你这是阴虚阳盛,肾脏亏损,要我切勿再近女色。这话说的有点荒唐,因为我迄今为止还未尝过床第之趣,尽管男女之事经常让我在夜深时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加重了我的失眠症。老郎中还让我吐出带着黄苔的舌头,做个鬼脸。后来他便拿起毛笔,开了个天花乱坠的药方,要我把龟壳,当归,枸杞,党参,白术等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每天泡着黄酒喝三次,病症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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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9 G! i/ r2 P4 m8 v' x  R那药我喝了几味,却弄得终日眼花缭乱,伸手不见五指。我只好停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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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t2 y- I* Q- T3 {/ b- Z7 }% q一个晚上,我正在灯下阅读前辈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准备一些策论的论据。在我大宋朝科考中,策论是一个重要的课题。——我发现官方编纂的史书,远没有那些野史的可读性强,它们选择史料的准绳与角度,简直生硬得就像是同一个雕版刻印出来的,枯燥无味,不像野史那样信口开河,天花乱坠,夺人眼球。就比如时下正在热传的、由我的叔公司马光老爷子编纂的《资治通鉴》,其功利意义,就远远超过了历史本身的真实性。依我看来,历史本身只是一种时间推进的过程,它是由众多的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组成的。然而编篡历史的人在描述历史人物和事件时,却带着极大的偏见。要不是我朝在科试时策论是必考科目,我是懒得去翻这些真伪不辨的老古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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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书的时候有个坏毛病:一读到经史名著中枯燥无味的内容,就忍不住要打盹,这跟我在床上的失眠症无疑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此时,我照例读着读着就趴在书案上迷糊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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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D8 Z1 ^0 Z5 s# |" ?我的眼前一下子又飘忽出现了欧阳修古板清正的脸面。欧阳永叔为人甚有大家风范,人品在公卿中有口皆碑,又好奖掖后进,可惜此时他已经作古十多年了。他是公认的大儒,因此编修史书时不得不一本正经的,对别人家抑扬褒贬,还义正词严地指责说“词为艳曲”。可是私下里却又风流成性,酒色齐全,竟然成了词曲大家。“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推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你看,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他就这德行,享乐和标榜道德两不误。难怪民间纷纷扬扬地说他“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就是说,他把人家的姐妹俩全都娶了,象品德高尚的舜娶了娥皇、女英一样。但是,这些风流艳事并不影响他的声誉,尤其是在我朝生活风气比较开放,没有谁拿这些琐事去说事,挤兑他。文人多是有才而无德,不然谁还愿意去读书,图谋荣华富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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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呀,人生在世,再怎么附庸风雅,读书济世也只是个借口而已,享乐才是真正的目的。因此在我看来,欧阳永叔的行径,反而不如“奉旨填词”的柳耆卿,在脂粉阵中放浪形骸,敢做敢写敢堕落,落得个苦中作乐,在贫寒中尽展风流。我私下里经常将柳永作为人生的参照偶像,这位因落魄而终日泡在烟花场中的才子,倒是个怜香惜玉的性情众人。只是我一时半会还放不下功名利禄之心,还有一副“穷则独善其身”的酸腐架子。9 ]- Z( o) r,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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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些邪门异端的想法,影响了我在攻读经史时的思路,以致怪论连篇,使我在科试时屡次落第。因为在科场里是容不得剑走偏锋,乱加发挥的,你一走神,下笔便乱了分寸,不中规矩。因为我苦心写出的策论,走的是标新立异一途,好不容易托上有些门道的人递送到当朝权贵手中,意图脱颖而出,却屡因言辞妄澹,不入肉食者之眼,最后都打了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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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过去,我在邑里乡间,抬不起头来。我十四岁时参加县试,就中了秀才,被誉为神童,可是到了这时候,都已经是二十四岁了,还没中举,更不用说富贵通达了。我唯一能用来搪塞自己,过过意淫的,也就剩下咱们国朝真宗皇帝赵恒写的那一首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诗歌“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的座右铭了。真宗皇帝还敦敦教诲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r: C3 w0 k, z6 w8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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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诱惑啊!可惜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水中花。都说十年寒窗,我这岂止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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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墨 + 6 想做个风流鬼也要看看命哈!: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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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3 08:44:43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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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远了,还是来说我入梦的故事吧,反正你对科举之事也不会感兴趣,免得听我发牢骚。& L- O. P) o3 z! m6 ?% O* x4 ?+ v

我渐渐地睡熟了,不知不觉分泌出来的口水淌湿了枕在脸下的书页。近来胃口不好,分泌液特别多,可能是没油的素菜吃多了的缘故。古人说十载寒窗,这话说得恰到好处,不过我还想补充一下,其实满打满算的,还该有十载热窗。你想,盛夏酷暑,蚊虫满屋子都是,打扇子都把胳膊弄粗肿了,用草烟熏又怕先把自己给熏倒了。真宗皇帝胡诌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那纯粹是逗咱们穷书生瞎乐的!守着这半屋子的破书,我除了右胳膊因为经常用于写字做文章,每天运斤于腕,略有些肌肉之外,身上其它的部位,差不多都是骨瘦如柴。因此,要不混出点人样来,连隔壁卖老鼠药的阿三都要笑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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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那时我就哀叹了,这酸苦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出头啊!就这么熬下去,多硬的骨头也得化成齑粉了。我哪里还敢去奢望有什么风流艳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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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这么多了,还是做我的清秋大梦吧。——那天晚上,我没想到还真的做起风流梦来了。不过这里得声明一下,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我的梦境跟白天的思路根本就不搭杆,在白天,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事,我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梦的开头就很吸引人,有声有色,相当精彩。我的破败的竹楼,一下子变得富丽堂皇,四面帷幕低垂,窗明几净,蟾蜍吐香,余烟袅袅。几案上摆着菜蔬果碟,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货色,一壶杜康,香醇的味道飘散开来,还有传说中鲜嫩的熊掌,旁边一碟刺鼻的蒜泥。难得有这么惬意的梦了。我咽了下口水,脸上堆满了笑容,我伸手想去抓拿食物,却老是够不着,把我急死了。莫非时运不济时,连梦境也要跟我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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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只要不醒来,这梦就像流水一样收不住。我继续做着我的梦。这时,一个清丽瘦削的年轻女子,轻轻拉开帷幔,款款走了进来。现在都快要入秋了,那女子却穿着薄薄的白色裙衣,罩着内里粉红的轻衫,酥胸半袒,白皙、清瘦的玉身隐隐可见。她的这身打扮对于男人来说真是要命。她面容清瘦,明眸善睐,笑靥如烟,头上簪着一朵鲜艳的海棠花,身上却是寒气逼人,让我毛骨寒栗。——就像你方才刚刚见到我的时候,你可能也会感觉到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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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犹如雾里看花,眼前一片眩晕,神情荡漾,忍不住问了一句很外行的话:“呀,小娘子,你穿成这样……你不冷吗?”3 u3 {8 y: P2 D* O3 J

那女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穿着,用纤纤玉指掩着嘴角,笑着说:“不冷。司马先生,眼下不正是盛夏天气吗?!”5 ]1 n6 W% a& w( r

我定了一下神:对呀,值此盛夏,我怎么突然觉得冰冷透凉呢?我忽然发现,这女子似乎正是前些时我梦见过的那位姑娘。她怎么又来了?!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是轻飘飘的,像浮在空中一般。梦中有些境象,不太实在,可有可无,只是像我这样同时在两个不可预料的梦境中,梦见了同一个不相识的女子,确属比较罕见。2 w9 a+ |: [; V

时屋里灯烛昏暗,我正要起来将灯烛拨亮一点,那女子说了:“司马先生,妾身带有‘馋灯’,可以使室内焕然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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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被人唤作“先生”,我的心里骤然热乎起来,有点受宠若惊了。我问说什么是“馋灯”?女子说:“我们那时江南有一种‘懒妇鱼’,现在你们叫做江豚。这种鱼的身上多油脂,煎熬其油可以点灯。有趣的是,纺织的时候这种灯点不亮,不过宴乐时候点燃,就满室如同白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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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在我翻阅过的梁朝任昉的《述异记》中,就有一则关于“懒妇鱼”的传说,说是有一个杨家的媳妇,被她的婆婆狠毒地推下水溺死了,死后她化成了一条鱼,就是懒妇鱼。这种鱼的脂膏可以点燃灯烛,时人都称它“懒妇鱼”。——不过等等,“小娘子,你说的‘我们那时’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我们这年头的人?”# z# h$ N+ v% a, T6 ^% g% O

女子笑笑说:“我方才穿透黑白世界,从遥远的过去闪身来到这里。我这只是出现在你的梦中,你不必细究实相,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 H$ [* c3 n3 g! h

女子说着就点起灯来,果然室内熠熠生光。我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觉得她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得美艳如花,头上的海棠花熠熠发光,满屋子顿时灿然生辉。我有些惊喜,就沉吟着问女子说:“小娘子,小生尚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就算你跟我不是同一个年代的,可你到底是谁呢?也好让我从此记住,我在梦中艳遇的佳人,是哪部经卷中出来的美人。”0 ]" B+ n' t! a: n  h3 ^3 e) f

那女子叹了口气:“先生其实无须刨根究底的,因为这样对你来说并无好处,只要缘分还在,以后我们自然还会见面的。妾身姓苏,名小小,本家在钱塘江畔的萧山,少小离家,烟花岁月。如今住在西湖孤山边上的西泠桥畔。夜深人静,寂寞孤冷,因此便出来散散步,没想到随风就出现在了先生的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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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了一下:“杭州距离这里有数千里之遥,小娘子,你是怎么散步过来的?”' Z$ g7 K5 D' d

苏小小笑着说:“先生,你不是正在做梦吗?梦中情境,自然多是虚的。不瞒你说,也就是在片刻之前,我的身影还在六百年前的南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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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觉得这话似是而非,一时也琢磨不透,就说:“对不起,姑娘,我把这茬给忘了。我明白了,你是鬼魂,而我恰好又在梦中见到了你。”: d( W7 h; |" J. m: z

苏小小不置可否:“妾身听说先生雅好律吕,我愿为先生歌唱一曲,以为消遣散闷,如何?近日妾身自度了一曲《黄金缕》词,不知可否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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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发懵:其实我对曲律只是一知半解,根本说不上什么精通。不过既然这女子愿意唱曲,我何乐而不为?!我就像被搔到了痒处,忙不迭地说快唱快唱,我睡眠不好,免得良宵梦短,一觉醒来,那时就后悔莫及了。苏小小于是就鼓起越调,莺声流转,唱道:5 b0 N% R9 B. `" {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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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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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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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m. F' k* T/ j: {* s9 R5 v

我喝了声彩,想鼓几下掌,可惜双手不听使唤。我挣扎几下,猛然醒了过来,只见眼前只有一支快要燃尽的烛火,烛芯如豆,四面还是那破败的竹楼壁影,哪有什么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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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力地回味着方才的梦境,若有所失。真可惜好梦不长,我又得回到索然寡味的书本和透着令人窒息的霉味的现实中了。然而我对梦中之事仍然有些眷恋,于是便趁着意兴,扶笔写下一首曲子,算是对苏小小《黄金缕》的回复。——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谱过这么有韵味的词曲,不知那时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灵感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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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k) t# ?" S; v0 Y, q4 t

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

 楼主| 发表于 2010-5-23 08:5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5

东坡雅集图

东坡雅集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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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雅集图- G/ Q9 ?8 r# c# m; m*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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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两年之后的初春,中原大地冰河解冻,从洛阳到东京的郊野上,四处草色青青,美酒飘香,游人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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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我又参加了三年一度的乡试,可能是因为受到在梦境中遇见苏小小鬼魂的刺激和鼓励,我勉强中了举。但是中举在本朝算不了什么,本朝不比唐朝时,进士就那么寥寥的数十个,而是数百上千人,没人费劲恭维你。然而去年春天到东京参加会试,我照样是名落孙山,不能进入天下学子的精英群体。后来我反省了一下,问题可能还是出在那些改不了的老毛病,也就是不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做文章,又让我栽了个跟头。我想,这其中原因,要么是考官疯了,要么就是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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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载的寒窗、热窗,至今连半个进士也没有捞到,只得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举人,而且问题症结还不是在于本人才华不济上。我心灰意冷,形同槁木。我没脸再回洛下去了,在那郊区乡邑里也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要再厚着脸皮呆下去,我就要被那些冷酷、而且蕴藏着幸灾乐祸笑意的目光,给逼得精神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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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鸟争一口食,人争一口气。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憋了十几年的鸟气,满腹孤愤。你想想,我付出的努力并不比别人少,可为什么垫底的总是我?于是,我决定远离洛下那幢呆了二十多年的破败竹楼,——它似乎已经成了埋葬我的青春年华的墓地,到南方去碰碰运气。就像苏轼的《上韩太尉书》一文中抒写的那样,“士大夫多奇节而不循正道”。我就是要不循正道,去畅游历名山大川,得天地灵气,破解人生悲喜穷达的症结。因此,我得暂时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功名利禄念头抛在脑后,暗中幻想着有朝一日脱颖而出,载誉归来,刊两本书,流芳千古。
$ P* g/ I+ X3 l, }- L此时是哲宗元佑年间,贤惠慈和的高太后垂帘听政,王安石为始作俑者的新党一派纷纷倒台,我的那个叔祖司马光重新入朝任宰相。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获得什么好处,因为我连进士身份都没有,而我叔祖又是个行事低调的人,他不可能破格提拔我。这就是人的最背时的运气:当机会降临与你的时候,你却没有资格发光发热。


, U8 Q9 [! @0 P9 I8 W3 [( U) z树挪死,人挪活,我想到此时正值风光旖旎的江南去碰碰运气:苏小小不就是葬身在杭州西湖边上的西陵吗?说不定她又会突兀地到我梦中来,给我破败的心理以慰籍。这给了我某种期待命运改变的悬念。而此时,正好遭新党打压多时的龙图阁大学士苏轼,复出不久,因又与朝中翻云覆雨的旧党龃痦,便自请外任,去杭州做太守。这个选择,既使他远离权力之争,又可以徜徉怡情于西湖的水光山色之中。这是他第二次任职杭城了。他人缘极好,交友广泛,一时间江南士子趋之若鹜,成为我朝文人学子圈子中的一段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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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放过这个热闹而富于挑战性的机会,于是就准备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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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束停当,打着一把折扇,——如今你们叫做撒扇,带着一个书僮,以及一挑简易的行李,便出发了。——对了,我忘了带鱼杆了,差点误了大事!……你是不是想问我到杭州去投奔苏东坡,带上一杆不伦不类的鱼竿做什么?还嫌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穷腐气不够酸哪?这里面有个缘由。你知道,我这次去江南,目的地是依山傍水的杭州,钱塘江、西湖水产丰富。苏东坡先生好吃鱼这一口,倘若奉送上我自己钓来的鱼做为见面礼,既不失风雅,又能投其所好,可谓一举双得。所以我想给他钓些稀罕的鲜鱼,以便在他门下占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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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拗相公王安石所说“春来江水绿如蓝”,此时正是春色凄迷的时候。我一路南下,不久就从瓜州渡过了京口,来到润州。春江水暖,正值河豚,——也就是苏小小说的“懒妇鱼”出水的最佳季节。我朝前辈学士梅尧臣诗说:“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欧阳修说暮春时候的河豚,食花絮而肥,倘若跟荻芽一起做羹,那味道美死人了。可见河豚在名流眼里的地位,是多么的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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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扬子三鲜”河豚、刀鱼、鲥鱼中,河豚最是美味。而京口一带的河豚又是最好的。当然,以前这玩意儿对于几近书呆子的我来说,都只是书本上的东西,我哪有闲心看顾?!不过,现在我终于有口福了,更重要的是,东坡先生也有口福了。


  M' T* O) I* a: ^$ f我在丹阳镇的运河边上,将鱼钩抛进平静的水面,蒜梗做成的浮标在河面上一抖一抖的,就像是水面上浮动的一道让人垂涎欲滴的笑容。然后我就将长长的墨竹鱼竿,重重地插在芦苇丛中的泥岸上,拍了拍双手,蹲坐在一边,遐想联翩。


! z, B, l1 R8 b; x$ R江湖上传言,敢吃河豚的人,不是饿疯了的好汉,就是名副其实、纯正的美食家。河豚的形状,犹如放大了上千倍的蝌蚪,头大腹满,样子古怪,绝对上不了美人鱼之列。——我怀疑它们可能是在春汛期交配时不慎怀孕了。河豚背部呈青黑色,有几道黄纹,一接触物体便怒不可遏,火气大,因此身上积毒,倘若不幸沾上毒素,即刻毙命。大多数人因此只能看着流口水。而据我所知,东坡先生是个美食家,他曾经说河豚的味道,“值那一死”。这话悲怀壮烈,让人回味无穷,岂止是说河豚而已?!这也是我不惜花费苦功夫,在细雨蒙蒙中垂钓的目的:士为知己者死,鱼为美食者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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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豚的吃法,大致是烹煮起来口味比较好,它的肉的纤维异常精细,只是有些脂腻。不过假如佐以新上的春笋,荻芽,生姜,大蒜,艾蒿,款冬等,则味道极佳。如果以鱼骨熬汤,调以酒醋,则美不剩勺。姜蒜虽说可以消毒,但是对于河豚之毒,却是无可奈何的。因此姜蒜只是调味而已。河豚的做工程序,颇有些讲究,须得将鱼头剁了,熬汤,再开膛破肚,洗净了,泡在酒中经宿过滤。第二天起来,用酒糟调了,文火焖着,得费上三个时辰。另外,烹煮河豚所用的木柴,必须是栗木,因为栗木经冬之后,板块破裂,生火不灭,可做碳用,宜于文火,因此烧河豚时必备栗木。当然,这些做工,我全是前些日子落榜时无聊,从书本上淘来的,算是拾人牙慧。你看我平时哪有功夫去琢磨这些窍门?!) t7 Y. `" T, W- m: L- ]0 I
河豚下锅之后,须得文火慢炖。你不妨先咽下口水,润润喉子,出门去散散步。——你若呆在火灶边上,说不定就抵挡不住香味的诱惑,而美食千万急切不得,倘若火候不到就揭锅,那就是糟蹋了。


8 B6 z2 K: p1 m2 F9 b# `8 u我凝神地盯着水面,突然间想起了两年前梦见苏小小的情景,不觉脱口低吟起李贺的诗“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朝”。我在想,我这次匆匆来到江南,潜意识里是不是有着那次梦见苏小小的情结呢?说实话,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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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G8 R- h9 o- H3 ]' J此时江南一带的乡野村郊,莲叶田田,鸭肥柳垂。鸡飞狗跳,群莺乱飞,游人如织,美女如云。真是春光无限。此刻也是那些士子和富家公子最忙乎的时候,他们轻摇竹扇子,装着斯文体面,都想在一年难遇的踏青比草的姑娘们面前抖擞精神,以期有邂逅美女的艳遇。


7 M& z/ S; N. H: z0 ^' r) Q' X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在河边蹲了两天,终于钓上了一条两斤多重的河豚。一看到河豚肥美的样子,我登时就将苏东坡给忘了。——况且从这里到杭州还得有好些天的路程,河豚经不起那样颠簸的。于是我就在客栈里,让厨子将河豚给烹煮了。河豚出炉之后,我先尝过了,没死,却差点美死了,算是酣畅淋漓地过了把瘾。我招呼客栈老板和厨子一起享用,他们都面有惧色,将我的盛情客气地推辞了。


$ c$ C- A) D2 A1 H3 {' r) C于是我心中有了些自信,不单是在冒死吃河豚方面,还有自己的前途。——你想,一个连河豚都敢吃的大无畏才子,还有什么事办不到呢?!
* m+ F0 _- p' G+ s% S我顺着大运河买舟南下了,不日就到了杭州,从卖鱼桥拐入西湖。只见西湖一带,杨柳依依,春雨淅沥,烟雾濛濛。我对着大好美景,猛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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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墨 + 6 好!鱼也吃了,艳遇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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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23 12:33:33 | 显示全部楼层
顶大侠!
发表于 2010-5-23 15:53: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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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对苏小小的了解倒不是很多,就知道她是一位美才女。自古红颜多薄命,小小好像也是应了这句。不仅小小姑娘,这第一章节里的小青也是如此。& F1 m1 {( ?) W* |1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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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建后的慕才亭内有十二幅楹联,邀请了沈鹏、马世晓、黄文中等12位书法家题写。这十二幅楹联分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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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流水沓然去
* p$ d- f' ?" n7 e2 c油壁香车不再逢。/ A! H, E& Z% o$ E, @; c5 q"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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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粉六朝香车何处 9 [+ M- z6 X7 h7 \6 N
才华一代青冢犹存。* m+ A- ]( ]' |8 V# o$ E+ ~' K" x! D
  
9 ], I/ y2 ~/ u. ^4 ]灯火疏帘尽有佳人居北里6 N: V' a% w( x- L; H
笙歌画舫独教芳冢占西泠。/ |+ q& N) b3 J2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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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辈英雄拜倒石榴裙下 ( ]5 Q# D6 f( x. K
六朝金粉尚留抔土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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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载芳名留古迹
+ o  z3 t! ]9 h$ l2 M" Y% T, Y* b六朝韵事着西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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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Z9 U4 F  h3 Y) B: d( v湖山此地曾埋玉 9 J1 E1 c6 `/ p  _, s: s
风月其人可铸金: T6 K- ?7 ]% q1 ]& N7 n.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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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须柳眼浑无赖 & N5 }& r2 N; ?5 n1 u
落絮游丝亦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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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前瞻柳色风情已矣 * V6 J! W" _: b( _3 H
户上寄萍踪雪印依然5 b8 L1 n0 B4 l$ ^) L9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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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青冢留千古 # u& g8 i9 Z- p( y; ?$ _
漫道红颜本暂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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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锁西泠剩孤冢残碑浙水呜咽千古憾. J/ g& j% c0 O. n. V8 x
琴樽依白社看明湖翠屿樱花犹似六朝春% @4 A1 z$ j) Y. _
  
' Y# s9 |1 i! ]4 N2 ~6 d+ ~5 s1 m花光月影宜相照 / o5 t1 W  I$ V: n
玉骨冰肌未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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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9 X  D9 o# {$ N2 f4 e十载青衫频吊古 ; d9 }6 b  L; o- ]- E5 B
一抔黄土永埋香  S# K! Q# l# Z+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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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西泠,死在西泠,葬在西泠,不负一生爱好山水”,是苏小小的遗愿,小小以她的风采为西湖山水增了许多风情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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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秦同学再次在小城推出全新连载!
发表于 2010-5-23 16: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俺有一幅对子送秦同学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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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鲡引路,群英会上,前缘似被河豚误。
/ w7 D- v% |+ S! _3 U狐毫煽情,百鱼图中,续曲还为才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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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W' O6 s- N) e, z* ?横批:总是有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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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发表于 2010-5-23 19:27:13 | 显示全部楼层
顶大侠!" C/ a" d% `- X- j2 p
潇洒走红尘 发表于 2010-5-23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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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好啊!你的暗涌呢?赶紧继续啊!
 楼主| 发表于 2010-5-24 08:3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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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苏东坡刚到杭州太守任上不久,我刚才说过,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任职杭州了。第一次他是在神宗熙宁初年被新党贬到这里任州通判,他不以官场失利为怀,宠辱不惊,还特别抽时间在西湖一带筑堤固湖,造福当地,民望甚好。这次苏大学士再来杭城,身份与上次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他仍然行事低调,娱乐山水。他于公务繁忙之余,便携着善解人意的宠妾王朝云,流连于湖光山色中,饮酒作乐。他还建了个“水明楼”,寄托胸臆。他题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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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7 M7 Y3 v0 u7 d/ _5 y4 \: H' @7 C. p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连天。# @' t+ c) _( f
        放生鱼鸟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 u  D% J9 |; k; C1 H& q
   水浪能令山俯仰,风帆似与月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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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成大隐成中隐,可得暂闲胜长闲。

0 R/ ~$ ~- z" o  T; \: J% I- Z, m   我本无家更焉往,故乡无此好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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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公务私事两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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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天,苏大学士忽然心血来潮,要搞一个文人士子盛会。但是这种盛会弄不好的话,若被奸倿小人传入朝中炒作,就很有可能事与愿违,说你无事聚众,必有图谋。于是东坡就想在西湖边刚兴建不久的“水明楼”上,搞个盛大隆重的“百鱼宴”。他广邀吴越一带名士清流文人,前来赴宴。他的红帖一出,杭城里群情耸动,江南文士,莫不闻风向往。苏大学士在红帖的最后,用富有诗意的一句话做为结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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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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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获得苏学士要筹办“百鱼宴”盛事的消息时,正好赶到了杭州,我兴奋莫名。看来我的时运来了!不过,在还没有获得趁手、珍贵的礼物的时候,我是不敢贸然找上苏府去的。而此次赴宴最好的礼物,无疑当属河豚了。我一边四处考察杭城当地的人文风物,一边暗中琢磨着钓鱼方位。我勘察了运河,钱塘江等,最好还是看好西湖。因为西湖通接运河和钱塘江,而春汛时期,大多数的鱼估计都要游入西湖产卵。因此西湖该是最理想的垂钓地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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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在西湖边上找了家简便的客栈住了下来。我买了香烛,先去拜望了让我魂思梦萦了两年的西陵下的苏小小墓。我发现,小小的墓地布局甚好,只是有些阴森。只见一块青石碑,孤零零地竖在坟头。香冢四周,几株古松,亭亭如盖。坟墓四周长满了青青的野草,泛着碧绿的清光。6 \) g! m; y, U

我在苏小小坟前点上香火,然后默默地站立着。我在想,难道我两年多前在洛下时见到的那位风采动人的女子,便是从这古冢里出来,跨越数百年的时光,“散步”到数千里之外的我的竹楼吗?# V1 S* ~' P% R+ P1 d

看起来,这里面的确隐含着某些难以破译的神秘因缘:倘若不是那次梦中“幽会”,今天我也不会站在这青冢前,更不会有赶赴苏东坡盛宴的灵感和胆气。我估计还会猥琐地呆在那幢竹楼里,继续琢磨着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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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些,我忍不住“哈哈哈”地仰天大笑了起来。这时,缩在旁边一株松树下的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乞丐,一边索然无味地啃着一块鱼骨头,一边用与四周环境不对称的沙哑的声音问我说,敢问兄台为何发笑?我冷冷一笑,高声说道:9 ~4 K+ V  N& w; [% }/ ~; P* I) {! `" {

“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人生在世,当快意块垒,何必屈曲于功名利禄?!风云初起惊雷动,我辈岂是蓬蒿人!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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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叫花子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脓疮一样的口水顺着他歪斜的嘴角流了下来。他肯定以为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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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我的书僮兼仆人到路边的菜畦里,挖了十几条金蚯蚓,然后我就兴致勃勃地去钓河豚了。那天,我头戴竹笠,扛着一根长而细的,用大别山的墨竹做成的精致渔杆,背着一个看起来很夸张的大鱼篓,——篓里空空如也,在西湖边上寻找着最佳的钓位。都说“春钓边,秋钓凉;, ~$ O, J" h! a7 |, c! ?7 x
春钓草。夏钓早。”钓位在钓鱼的时候,是相当重要的,他是渔翁渔猎的角度,同时也是一种摆设风度。姜子牙,严子陵他们,就是因为有了这一手,从而名垂千古。当然,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我根本就没有指望用直钩将东坡先生钓到身边来,然后许我以一官半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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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在断桥边上抛下了游丝一样的鱼线,钓钩,气定神闲地把着鱼竿,一边几个闲汉围定了呆看着。那时杭州城里,这种闲汉到处都是,他们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这个风景秀丽、饱食终日的城市活着似的。当然了,我是绝不会跟他们计较的。一计较起来,我肯定是要鼻青脸肿的。我还是钓我的鱼吧。) ~5 o% w! E5 U0 h  m

其时正是清明过后不久,微雨朦朦,湖面上水草如烟,落花凄迷。那些游春踏青的红男绿女们的喧闹声,严重影响了我的操作程序。我的脖子后面插着一把夸张的大折扇,头戴竹笠,披着一袭棕箬衣,路人都纷纷取笑我,说我吃饱的撑的,想沽名钓誉。4 D' W8 I! K+ @! u2 o: L

我浑然无视旁人的存在,顾自垂钓,神游物外。我恍惚地看着水面,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对年轻清雅的男女,他们打着一把油纸伞,相拥着站在我后面指手划脚的。他们亲昵的影像倒映在水中,引起了我的注意。男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女的突然笑得乐不可支了,她花枝乱颤,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把刚想吞钩的鱼们都给吓跑了。2 X1 K) H4 Y1 g7 H" d2 Z  z

后来,我听到那男的跟女的说:“娘子,这雨已经消停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只怕小青在药铺里要等急了。”% M2 n0 x! B0 q$ w

女的娇滴滴地说:“许郎说的是。晚上回去我下厨给你熬道鱼汤,补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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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笑嘻嘻地说:“那敢情好。我就等你这道汤了!娘子的汤最能滋润我的心田,补养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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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说你也知道,我眼前水面上出现的这一对男女的幻象是谁了。其实我那时满脑子里都是苏小小的影子,还有她在西陵下的凄凉的青冢。我眼前出现许仙跟白娘子他们俩调情的幻觉,无非是因了自己想念苏小小而倏然冒出的意淫,或者说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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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头呆脑地望着水面,脑子里很空洞。这时,湖面上忽然来了两个横眉竖眼的做公的,二话没说,就将我与鱼具一并撵到一边去。我粗着脖子跟他们理论,还搬出了自己举人的身份,一个做公的说:“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稀罕,两条腿的举子没人尿你。你瞎了眼了吗?新到的太守爷苏东坡大学士已然明文告示,西湖是国朝一级旅游区,禁止钓鱼,捕鱼,以免引起破坏生态,造成环境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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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从前欧阳永叔在他的“采桑子”词里唱说,他不是还时常跟友朋携带成群结队的歌妓,大张旗鼓地在西湖上喝过花酒呢,要说到伤风化,他才是头牌。况且你们难道不知道,钓鱼其实是一道别致的风景,而不是真的以猎鱼为目的的吗?!# j7 N9 m/ S- r% M5 \

一个做公的白着眼,冷笑着说:“欧阳文忠公他是谁?你小子又是谁?反正在西湖边上,只要涉及到一个鱼字,你就得滚蛋!”2 A& I$ e2 G% w9 i& t( L9 n6 J1 G

看来,在风景区钓鱼是项艰难而又不讨好的事业,远没有诗词里写的那么风雅。我拗不过两个公差,只好跑到浪涛汹涌的钱塘江边上,在芦苇丛中钓着河豚。江水荡漾着,鱼儿都不上钩,弄得我很郁闷,很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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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满头蓬乱白发,仙风道骨的清奇老头,看上去约有九十来岁了,晃晃悠悠地朝我这边走来。我知道这是个异人,不过也不想理他。他拿着一根枯黑瘦硬的钓竿,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竹鱼篓,还唱道:“清风美景出天然,钓的浮生换酒钱”。他问我说,年轻人,我看你无精打采的,鱼篓子空空,你到底是在钓鱼还是在消遣?我说是在钓河豚,以便能跻身难得一遇的“百鱼宴”,讨苏大学士的欣赏,一举成名,出人头地。! f5 b: @. v6 Q0 r+ c* ~$ ?

老头冷笑一声:“那还不是钓人吗?!我活这么大,只听说钓鱼自娱,没听说娱人的。当然,为了生计那就另当别论了。”说着摇了摇头。我正满腹狐疑,品味着老头话中的玄机,又听得老头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比我更痴心妄想的人,真是一点创意也没有。数千多年过去了,老夫见到的钓鱼人,无非都是别有用心的。一根鱼杆,不过是用来遮蔽世人眼目而已,待的那一等糊涂的主儿来上钩了,便可以欺世盗名了!这世道看来真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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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老头拿钓竿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三下,然后指着远处茫茫的烟波,念念有词说了几句:. @8 b# N& `2 X) `0 ~4 i  h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年轻人,你看这里风景宜人,你不如隐居在此,倒省却了诸般凡尘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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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这老头样子古怪,说话疯癫,居然说什么数千多年过去了,那他该是个长寿的仙翁了。——后来我连肠子都悔青了,要是在这时候我就知道这老头就是太上老君,故意来点化我,我肯定要跟他走的,也不会去赴什么“百鱼宴”了。人生就是这样,风云际会,机遇一闪即过。( s* q+ k: B9 S# K& X

老头就这样唱着在我听来是不上路子的渔歌,飘然走了。我想了想他说过的要我隐居在此的话,再看看远处江面,心里忽然有些伤感。那时我想,老头眼光不错,这里白天水天一片,晚上涛声不觉,富有生机,果然是个好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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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芦苇丛中坐了一宿,只钓到一只老鳖,两条黄鲡,三条鳗鱼,虽说收获不小,却没有钓到让苏大学士垂涎欲滴的河豚。我有点失望,眼巴巴地望着江潮想,当初如果我真要能钓到两条河豚,我的命运或许就不一样了。“苏门四学士”可能就要变成苏门五学士了。而凭我的相貌与才气,也很有可能在后来成为秦少游的情敌。但是就像方才那个老头跟我错身而过一样,命运是容不得假设的。* Z; @+ v2 A  [/ @- P4 R6 y

我很惭愧,因为这次“百鱼宴”应该是我结识苏大学士的最好机会,它是让地位卑微的人以一种高雅的姿态进入上流社会的一个绝好途径,但是看来我又要跟机遇失之交臂了。李白在《上韩荆州书》中说: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韩荆州慧眼识人,但是没有机遇,你照样不能登堂入室。韩愈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知己者智,知人者慧。没有明君,纵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是枉然!这是我用多年辛酸的血泪,才换来的微薄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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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唉声叹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雾气浓重,我背着鱼篓,就上“水明楼”去了。这一天正是“百鱼宴”隆重召开的日子,西子湖畔,车马拥挤,热闹得很。不久后雾散云开,高大巍峨的“水明楼”上,张灯结彩,宾客们峨冠博带,装模作样,呼朋唤友,鱼贯而入楼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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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不容易挤到院门口,看门的皂隶见我一身褴褛的衣着,模样寒碜,虽然不敢造次,硬要赶我走,但横竖要看我的请帖。我笑着解释说我匆忙赶来,忘了带了,只带了鱼篓。然后我将鱼篓高高拎起,对着他的脸说:“今天是‘百鱼宴’,应该是见鱼如见人。你们知道司马光老先生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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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皂隶说:“当然知道。那拗相公王安石的新党倒台后,这些日子他老人家的又回到朝廷主持政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9 H8 |" H  |; ^9 u& O# W6 x

我笑着说:“苏大学士跟司马老先生是患难之交,曾经同病相怜。在下司马槱,司马老先生就是我的本家叔公。”" X; X1 U6 `& x% k

皂隶愣怔了一下,看来是司马光的名头将他给震住了。我趁机就顺手将那只阴阳怪气的老鳖送给了皂隶,然后高高地托着鱼篓,欢天喜地、匆匆忙忙地就挤进了院门。

发表于 2010-5-24 12:07:23 | 显示全部楼层
哈,不知道这个秦少章,跟秦少游有点啥关系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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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徐渭名气大,前些日子研究茶叶的时候,还有他的故事呢!
发表于 2010-5-24 21:21:52 | 显示全部楼层
人在杭州,风流故事也多哈!
发表于 2010-5-24 21: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清明前狮峰龙井银毫,这可是极品好茶啊!秦同学这篇东西相当的小资,呵呵!
发表于 2010-5-24 22: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湖、美人、才子、那些美丽的故事又在梦境中展开。感谢秦无衣让我在这美文中梦游胜境....
发表于 2010-5-24 22: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的梦醒了,我的梦却还未醒
发表于 2010-5-24 22:31:58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湖、美人、才子、那些美丽的故事又在梦境中展开。感谢秦无衣让我在这美文中梦游胜境....
- [" \" ^* L8 g+ x20年前旧板桥 发表于 2010-5-25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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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f. p4 \$ W0 G% |嗯,这个小说故事都是才子佳人,诗情画意的,又风景迷人的西湖边,就是文风凄婉了些,呵呵!/ o8 B+ y+ A' @( t

! ~6 x% O8 ^" z% D6 |6 q" u欢迎板桥兄光临寒舍!
发表于 2010-5-24 22:3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的梦醒了,我的梦却还未醒
" W1 P6 ^8 y, s% r  O6 t20年前旧板桥 发表于 2010-5-25 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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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说说,你的梦是啥?嘿嘿!
发表于 2010-5-25 08:5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才子佳人 本来就是 流行题目,加上人鬼情未了,多了些神秘气息;故事中人物舞文弄墨 诗情画意,又有浪漫主义色彩.作者果然高人啊,  所有吸引人的要素都尽收囊中.同时又雅俗共赏.高!
发表于 2010-5-25 08:5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才子佳人 本来就是 流行题目,加上人鬼情未了,多了些神秘气息;故事中人物舞文弄墨 诗情画意,又有浪漫主义色彩 ...6 f' D6 v  W$ _! B7 X3 |
CG族 发表于 2010-5-25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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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要请你这个高人配上几副美人图了哈!也让我们跟读的时候赏心悦目一番!
 楼主| 发表于 2010-5-25 11:3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月幽魂艳骨香 第一章 孤山冷月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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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学士那时已经五十出头了,但是精神矍铄,风度飘逸,豪放乐观是他一向的神采,即便是当初在贬谪时也不例外。他戴着一顶宽松的高帽子,颏下一大把棕色的胡子,密密麻麻的。他这帽子是他自己设计的后来被士林叫作“东坡冠”,在文人士子中颇为流行,曾经领导一时儒生时尚。东坡先生满脸笑容,象征性地打着一把折扇,举手投足间,不疾不徐。% I7 ]9 y$ ?1 ^3 @" q; k1 A

苏东坡的身边跟着他的侍妾王朝云。这朝云是钱塘人,与东坡相识于他第一次任职杭州通判时,那时她还是个歌舞伎,和东坡一见如故,那时东坡的前妻王夫人已经去世,他就娶了朝云,留在身边。此时朝云年近三十,正是成熟的时候,她风韵卓荦黛眉轻扫,一身素净洁朴的衣裙,仿佛一枝散发着清香的海棠花。他们夫妻俩高声热情地招呼着纷纷到来的客人们。$ V; a" z- ]! O4 j

各地来的风流才俊,济济一堂,宾主之间,其乐融融。这次聚会说是“百鱼宴”,不如说是群英会更为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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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正当风靡一时、名动文坛的“江西诗派”的领袖人物黄庭坚鲁直先生也来了。他年约四十多岁,眉目间蕴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慢,但是脸上却堆着微笑,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他的长相我实在不敢恭维。我曾经听说他讥嘲过东坡先生的字写的就像癞蛤蟆似的,当然这只是两人间逗笑的话。不过我看他自己长得就像个精力旺盛的蛤蟆,鼻子挺大的,一笑起来,整张脸似乎都被大鼻子掩盖住了。他穿着一袭蓝绸缎道袍,一顶方巾,坐在厅堂右侧一个显眼的位置,手里摇着折扇,看起来气度不凡。他刚被任为《神宗实录》的检讨官,集贤校理,在东京主持编写《神宗实录》。他名义上也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他虽然比东坡小将近十岁,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实际上更像是朋友,而非师生。这一次是借到江南考察神宗朝的地方文治实况,其实是借公务之便到杭城来和东坡相聚的。因此,今天他算是贵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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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一出现,马上就被一群热衷于诗歌的文学青年给包围了。黄庭坚的一些摹仿杜甫七律与韩愈诘屈聱牙风格的诗歌,目下正在诗坛中广泛流传着,异军突起,好事者起而效仿,竟成一系,号曰“江西诗派”,令世人侧目。文学青年们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结识心目中偶像的机会,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询问一些有关诗歌方面的问题,尤其是江西诗派的宗旨,创作格式,技巧等。黄庭坚妙语连珠,一一都作了回答。他拿扇子指指点点地说:“我们老头子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不过,年轻人未必都能成为老头子。老杜十分到了晚年,为之一变,你们试想一下,倘若他没有迈过五十岁的年龄门槛,哪有《秋兴》八首等的成就呢?也就没有我们江西派诗风的由来和根基了。你们说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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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青年们想了一下,都鼓起掌来。其中有几位就当着黄庭坚的面,摩拳擦掌地说要加入江西派。黄庭坚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不置可否。看来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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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黄庭坚早已经名满天下了,这些文学青年的话根本就搔不到他的痒处。我走到他身边时,借隙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那把大折扇,只见上面写着:; b0 Y% P& W, b: k

野次小峥嵘,幽篁相倚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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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童三尺箠,御此老觳觫。+ b0 d" p6 J. v, H: k6 e! \4 `
  石吾甚爱之,勿遣牛砺角。

) j- f" }. s+ C- u; S/ K, q  牛砺角尚可,牛斗残我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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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孤陋寡闻,于诗歌词曲不太精通。我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拗口的诗的,这诗瘦硬的就跟石头似的,让我在目瞪口呆之余,又长了见识。纸扇的另一面,是几株老竹,顽石。都说东坡先生嗜竹如命,他写过一首《于潜僧绿筠轩》的诗,对竹子大加高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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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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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0 y' ~* y) w0 w8 Y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

8 N6 j* F; G% b9 T' }0 z6 B  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 G6 b+ ~/ t9 P1 E  Y( g( F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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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黄庭坚如此招摇地将竹画在折扇上,显然是想在一班名士清流中,哗众取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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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注意到,在楼下大厅靠着湖面的窗口处,站着一个瘦弱的中年人,他正背着手,独自凝目观赏着湖上的风光,对大厅里热闹的场面,浑如不见。我问了一下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子,士子有些惊讶:“这位先生,你居然连《鹊桥仙》的作者秦观都不认识?有没有搞错啊你?!他近来不走运,前些时由苏大学士举荐出仕,但是被人打压下去了,意气消沉,因此这些时就一直跟在大学士身边。”4 o5 z, z" O  {& J; I  S# ]

我听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愤慨油然而生,就长叹了一口气。秦观似乎注意到我在看他,就掉头朝我笑了一下,我慌忙也朝他点点头。我发现,他的笑容中隐含着一种幽深的忧悒,伤感婉约,就像他的词一样,让人见了,难以忘怀。: k3 u! P4 x+ _8 I  p* v3 s. t

今天来的“苏门四学士”中,还有扬州通判晁补之,他年近四十,为人随和,又兼从前他的父亲晁端友曾经在杭州一带盘桓任职过,有不少的故交,因此那些杭州的名士都围着他,形成了大厅里另一个交际点。而四学士中只有张耒缺席,他时任京官,加上身体不适,这次就没有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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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摘下竹笠,放下鱼篓,抹了抹身上发皱的衣裳,又抖掉竹笠上沾湿的雾水,然后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我昂然四顾,故作优雅,面有得色,——其实此时楼厅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更不用说有人来跟我寒暄了,这让我略微若有所失。一个下人过来收走我的渔杆和竹笠,他探头看了一下我带来的鱼篓,终于没有将它拿走。然后,一个女婢端了一个竹盘过来,我获得了一杯冒着清香的热茶。我细品了一下,正是西湖边上清明前狮峰龙井银毫。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这么清香的好茶,心里美滋滋的。我想,仅凭这一杯龙井就可以看出今天“百鱼宴”的品位了。难怪有这么多的名流来附庸文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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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着茶杯,头微微向后仰着,一边冷冷地观望着楼厅中的宾客们。为了引人注目,我忍不住掏出怀里的折扇,然后模仿着正在一边热火朝天地给文学青年们说诗的黄鲁直方才的派头,“啪”地一下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摇晃着。那打开扇子的声响,果然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他们看了我一下,接着又继续笑谈起来。在这种场合,没有自己圈子的人,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冷遇的。当然,我心里清楚,我的冷遇跟孑然独立于窗口边上的秦少游不同,他那是清高个孤傲,别人想学都学不来的。1 b6 }) Z) h; d1 N# H' Z

这时,隔着一大堆宾客的苏东坡先生,忽然发现我这边的情状有些异样,马上就走了过来。像他这种大度的人,自然是会应付场面的,他不会让他的客人受到冷落,无论来客的贵贱。他看上去双眼有些浮肿,估计是熬夜的缘故。我听说东坡喜欢读书,每天晚上都以三鼓为率,尽管有时候喝得酩酊大醉,但是稍微清醒后,还要看书,一直到疲倦了,才能入寝。7 |# ^& C# P5 p8 x

东坡笑容可掬走近我,略微眯着眼,身边跟着同样带着笑意的王朝云。王朝云一笑起来,任谁见了,都情不自禁地会感到舒心。我慌忙起身,对着苏东坡,有些慌乱地拱拱手说:“大学士见笑了……小生司马才仲,在此拜上苏大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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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笑着执起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说:“哦,你也姓司马?你是哪里人氏?请恕老夫有点面生?我已经有了一位姓司马的老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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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说的这位“老朋友”,必定就是我的从祖司马光,只是老爷子他从来没有关照过我,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混得这么惨了。我嗫嚅着说:“在下陕州人氏,司马迂叟公是我的叔公。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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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笑着说:“原来司马老弟居然是迂叟的孙侄,失敬失敬!”他跟王朝云说:“小云,过会你留心一下,就安排司马老弟跟我一桌,迂叟的后辈来了,我可不能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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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宠若惊了。不过,我又有些尴尬,因为名分上我跟司马光虽是家人,但是我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他了,要是苏东坡问起他的近况,我怎么回他?我按奈住兴奋说:“东坡先生,昨天小生在钱塘江口,钓得两尾黄鲡,三尾鳗鱼,还算清鲜,不敢独享,特来献于先生,为‘百鱼宴’助兴。”说着,我端起了鱼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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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满有兴味地探头瞅了一下鱼篓,他的高帽子顶着我的鼻尖,我痒得差点打出一个喷嚏来。他随即又仰起头,捋着长长的美髯,微笑着说:“难得这黄鲡如青龙摆尾,这黑鳗肚腹清白,根须硬直,一看就是上品。这种鱼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看来司马老弟果然是有心之人。”他让左右收下我的鱼篓,冲我拱拱手,又去应酬其他的宾客了。: S  l$ Y  g$ R$ \- c

楼厅里的来客们,显然都注意到了东坡先生还有王朝云跟我的简短的对话,连黄庭坚他们一伙人的热烈讨论也暂时停了下来。我面有得色,继续摇着扇子。他们这些人看见东坡先生居然以贵宾之礼,厚待我这么个方才还是个不引人注目的无名小辈,心下颇不以为然,只是对我满怀妒意。# t4 g- z. f0 N+ T( _$ \. n8 D

黄庭坚可能隐约听到了我跟东坡谈论起司马光的话,就咳嗽两声,摆脱开一干文学青年,朝我这边走了过来。我知道,不久以前他还跟着我叔公编纂《资治通鉴》,受到了老爷子的赏识。这时他觉得不能再冷落我了,不然到时候我跟老爷子一说,于他面子上那可就无光了。他挺着身子,生硬地朝我作了一揖:“这位仁兄请了,在下黄庭坚,听说司马老先生是你的叔公?失敬失敬。”7 `8 ^! D( F  x6 }6 t" p9 d

我心里说不上的舒坦,却矜持地站起身来,“啪”地一下挥撒开折扇,微笑着说:“久慕鲁直先生大名,今日有缘相会。”我的扇面上是用仿怀素体草书题写的“千山天远大,澄江月分明”的对子,十分醒目。8 l$ O  f9 o1 K4 N, h8 ~; {( }

黄庭坚眯着眼看过了我的题字,忽然有些纳闷,便问我说:“司马兄弟的这两句诗,怎么这么眼熟?好象是在下在游洞庭湖时草笔的《登快阁》中的那两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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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说:“然也!不过鲁直先生的‘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不也是从谢朓的‘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那里脱胎换骨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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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又干咳几声,尴尬地笑道:“好说好说。这诗呢就是讲个‘化’字,化的好,那意境便幽远了,有时甚至更超过原诗。”% c0 T8 ~- K' v) j; Z6 E9 v: F4 m

我说:“先生说的是,有空我再向你请教。”众人见黄庭坚也跟我套上了近乎,都对我另眼看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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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酒宴摆好了。一百来个宾客济济一堂,大家互相劝引着,纷纷在楼上楼下的入席。我果然被王朝云安排和苏东坡、黄庭坚等人同桌,我们的酒桌是在二楼。黄庭坚看到我这个无名小辈居然跟他这一派之主同桌,虽说我有司马老爷子的背景,不过他仍然觉得闪了面子,就有些悻悻然了。他冷冷乜了我一眼,又不好意思出面冲撞我,只是满脸的不乐意。, E* p7 {6 D4 x: S) k2 m1 b& k3 g. C

众人落座之后,苏东坡做了简短的、然而热情洋溢的发言,他说自从当今皇上即位、高皇太后问政以来,朝廷正在拨乱反正,百姓安居乐业等等,而杭州日见繁荣,是个恢复旧政治理的典范,他忝居其位,只想让杭城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最后他引用了韩愈《送董邵南序》中的一句话,作为演说的结束:“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以此呼吁文人学士们勉力向上,为国家出力。( e1 v# ^( Q# p7 T, [

接着客串司仪的王朝云就开始吆喝着上鱼了。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当然,谁都明白,今天的聚会虽然美其名曰“百鱼宴”,实际上并不是为了吃鱼,而是以鱼为目,借题发挥。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纷纷猜测这鱼是怎么上的。因为每位来的客人差不多都精心准备送了鱼来的。因此上鱼的程序关系,直接关系到送鱼主人的声望,也关系到送鱼主人在这次“百鱼宴”上的荣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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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第一道鱼上的是蠕鳗,王朝云介绍说:“各位大人,相公,这鱼名蠕鳗,是江西黄庭坚鲁直先生所送。鲁直先生为了给这次鱼宴增辉,特意让人从他的老家分宁送来的,一共是五条,分做成十二道鱼汤,每桌一份,大家浅尝辄止。”, w3 U% [6 X3 S: q. A- ~

黄庭坚低声告诉我,这种蠕鳗身体滑溜,背上满是青苔,它白天呆在水里,晚上则爬到山上去捕食虫子,甚至动物,有时也吃刚下葬不久的尸体。它体性温和,是鱼中难得的极品,因此在有的地方又称“龙鳗”。他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当初我在东京赶考时,见过渔贩子在汴河天汉州桥边卖过,割上一小刀,就要上百文钱。据说人们但凡吃过之后,前三日昏昏欲睡,无精打彩,可三天后一觉醒来,登时神灵活现,浑身是劲,精神倍增。: G+ f( I) i) V9 c

我正要伸出筷子去,却见众人都在微笑地谦让着,不肯下箸。苏东坡于是用筷子敲打着碗沿,高声说道:“诸位不必客气,但请享用。”
( ?: R" B/ e/ Z9 v! N众人就拿起筷子、汤勺,斯文地尝过了,都夸说味道精美。. G! L4 M1 F0 A( E$ J

苏东坡顺手先把一个硕大的鱼头先给夹走了,我看在眼里,心里不觉赞叹他的为人能耐。俗话说:吃鱼吃头,吃狗吃腿,吃蛇吃胆,吃鳖吃裙,吃人吃心。东坡先生不但会吃,吃了鱼头,还让人看出他为人的谦恭和忍让。我是少上过大场面的人,在汤锅里抢夹了半天,那筷子始终使不上劲,只捞到一个鱼尾巴。& k3 D+ `3 j, D! b2 t6 Y7 y

苏东坡啃过鱼头,抹了抹嘴角,高声喝彩:众人于是都往这边瞅过来,望着黄庭坚,目光中都带着艳羡。须知能在今天的鱼宴中上这第一道鱼,实在是挣足了面子。在今天的来客中,估计也只有东坡先生的铁杆哥们兼学生的黄庭坚,够得上这份殊荣了。1 w/ w* b0 k' r0 [

但见这黄鲁直矜持地微笑着,朝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啪”地一下打开折扇,算是大大地露了脸。# S: k) {. o0 Z8 N# F) K7 h) E, w

第二道上的是木鱼,是润州京口“金山寺”的住持、东坡多年的密友和尚佛印送的。它由一个仆人高高地捧着,楼上楼下各筵席绕了一圈,然后摆在苏东坡的主桌上。这道木鱼的做工,跟年轻时长相清俊的和尚佛印的气质颇为相符,做的极为精致,它们是用松果经过油炸之后,拼成鱼状,再撒上调料做成的。这次鱼宴佛印和尚因故没有到来,只是让手下的小沙弥送来了这道木鱼,算是敬意。王朝云笑着说:“佛印禅师年事已高,说了,他是僧人,只知道敲打木鱼撞,撞钟,不吃生鱼。”于是众人对佛印的超凡襟度,又是一番交誉。7 D- r2 d3 l$ s8 t) Q. v- z1 C

第三道淞江鲈鱼,是苏东坡的好友、江浙铸钱孔平仲送的。这鱼本来该是在秋后时,味道最为鲜美。不过这次孔平仲却亲自带了厨师来操刀。厨师以橙子入汤,鱼肉脍切地细如小指,却富有光泽,饱满不烂。众人一看之下就大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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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道上来的是鲥鱼,又名“箭鱼”,是人称“米癫”的书画名家米芾送的。米芾此时正在杭州从事任职上,像今天这样的热闹场合,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别人在吃鱼的时候,他却在不停地喝酒,神采飞扬。) R1 Y0 T& m2 ?% V" ~$ e. F$ n) C; ^

我仔细看了一下,只见这“箭鱼”肚腹下面的骨头,果然就象箭头一样。我不知就里,傻乎乎的只管去吃鱼肉。坐在隔桌的晁补之的见了,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他跟我说,箭鱼的美味就在于鱼皮跟鱼鳞,做鱼时一般不剔去鱼鳞,甚为爽口。我尝了一筷,果然入口爽滑。原来他跟米芾是朋友,两人常在一起吃酒,自然对这“箭鱼”吃法在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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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补之送来的是肥美的青鱼十二口,被放在了第十八道上来,排在杭州法曹毛滂之后。这青鱼不算稀罕,但是大家看在他是苏门学士和他父亲的名头上,也都边吃边赞誉了一番。我笑着看了看晁补之,他显得有些尴尬,就摆着脖子看着别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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