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 1/2/3/4/5 （by 溪中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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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琳起床时已经是快十点了。

她洗嗽完走出房间，眼光先落到客厅墙边的沙发床上，庆春昨晚就睡在那里。沙发床凌乱得象是狗窝，庆春换下的脏内衣也是随手卷成一团丢在地上。以琳懒得多看，身子左摇右摆着走去把窗帘拉开。外面阴阴沉沉的，唯有飞舞的雪片和偶尔的汽车声透出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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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琳坐到饭桌边，一如往常地就着一大杯牛奶把四片抹了花生酱的面包填进肚子，又用三、两口的功夫飞快地消灭掉一个刚热的白煮鸡蛋。肚子填好了，心情随着和缓了不少。犹豫了一下，以琳去整理沙发床，又小心地弯腰捡起庆春的脏衣服拿温水泡了搓洗。“衣服领子真脏。”以琳眼前浮现了庆春衣装齐整的模样，心想外人哪里会注意到他的衣领。

洗好庆春和自己的几件内衣、袜子，以琳在浴缸边搭好架子把它们挂搭妥当，然后就坐到书桌前，脑子不自禁地又转到昨天的争执上。

昨天庆春和她去请王继忠、蔡虹一家三口在大华食府吃晚饭。老王和庆春都是湖北人，能聚到加拿大这个城市彼此都觉得很有缘分。自他们从日本搬到加拿大的这个城市，老王一家就经常地给予帮助，周末开车带去买菜，去哪儿玩也都邀着同去。以琳虽然自己舍不得下馆子，但是这次也很赞同借庆春生日的名义在外面请老王一次。大家一边吃、一边聊聊闲话。老王六岁的女儿尼娜天真活泼，引得大家开心不已。以琳的预产期就在三个月之后，她一直憧憬有一个女儿乖巧可爱如尼娜一般。

3 x9 r4 G7 F2 S- z5 m一切都很好。到了要给小费的时候，庆春说要给15%的小费，以琳说一人一块钱就够了。后来老王说，你们请了我们吃饭，按规矩小费该我出的。他抢着留下了十来块钱，接着一手一个把他俩拥出了饭馆。

大家一同来以琳、庆春租住的单元房又海聊了一通。等王家三口走后，庆春质问以琳：“你当外人面那么小气干什么？更多的钱都花了，何苦省那几块叫人看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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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k! N1 m* n! |3 J以琳也很不愤：“你看那服务员干什么了，不就是端来几个菜么。喊他们拿两碗饭都要等半天。我就是不甘心多给她。”

庆春说：“你干嘛呢？这些人作工就靠小费了。你以前在日本打工不也嫌别人给的少么。”

# p7 H5 F7 A% w5 p. ^/ I% l+ S8 O“你还说呢。我在日本打工干得多辛苦啊。每天累得要死，回到家还得给你做饭。你说你都帮过我什么啊？”说到这儿，以琳不由得心酸落泪。

庆春见到以琳落泪，一时无话，起身到电脑前去浏览网上的新闻和聊天。他在家里是独子，从前是母亲和两个姐姐做家务。后来他出来读书，也懒得学做家务，和以琳结婚后也一样很少帮衬。前几年在日本时以琳出去做收银工，一站就是一天，回来后还得自己做饭菜。庆春也抱怨说在实验室干得累，回家后只愿意看看春宫画和上网消遣。为此两人也吵过好些次。原先以琳私下跟老妈讲过，老妈说：“你们有了孩子就会好的。有了孩子男人就长大了。将来庆春就会多帮你做家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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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琳生了一会儿气，觉得有些疲倦，自己就先去睡了。庆春在网上流连不舍，又不肯向以琳低头，直等到以琳睡去多时，他才关了电脑，把沙发床拉出来睡了。这天一早起来，他草草地啃了两片面包、喝了杯巧克力奶就奔实验室去。

: K8 ], B: ^' _3 w  w  B8 p正当以琳坐在桌边回味过去种种、为着庆春的冷漠和懒散而自怨自艾的时候，门那边突然传来两下敲门声，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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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喽，以琳。”

( ^- G: u* r5 Y  l门开处站着约拿，一个五十左右的犹太老头。约拿是这栋单元楼的主人，自己也兼了管理楼房杂务和修理。他时常会开车从十来里外的家中赶来察看这片领地。以琳在家碰过几次约拿开门进来检查，偶尔聊聊几句，约拿面上都算客气，但每次都再三提醒以琳注意屋内清洁、爱惜设施。有两回为了灶台上的油迹，约拿很有些不快，特别要以琳去清洁干净。

/ z  N4 b! ?& U- I6 U! u, J“你好。”以琳忍住不耐，也站起来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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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S3 Y7 {3 f7 n2 q7 s约拿一边说了两句天气很糟糕、路上车子不好开，一边就四下眼睛瞄着。当他看到浴缸边架着的湿衣服时，脸色顿时阴沉得要下雪了，眼睛盯着以琳说：

0 u  u+ X2 V$ @2 f- \9 J$ P“为什么你要把湿衣服放在屋子里？楼下不是有洗衣机、烘干机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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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琳有些发懵，嘴里支吾着让人听不出是英语还是汉语，耳边又听到约拿声音越来越高：“你看这屋子里这么乱。看看，都是水汽。这里，这些窗户上，都是水汽。”约拿走过去，手指着窗户玻璃，神情有些激动。他在屋里、厨房里团团地转了几圈，又指着冰箱对以琳说：“还有这冰箱，都已经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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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是小时候做错事被大人抓住了，以琳此刻心下发慌。她不惯与人争辩，跟庆春吵架时也常只是自己生气，并不善于说理。面对怒气转盛的约拿，以琳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收好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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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i8 `# p6 s( K看着那个中国女人腆着大肚子忙手忙脚地去收拾衣服，约拿毫不动摇，说：“你们还是搬出去吧。我不租给你们了。你们把我的财产都破坏了。”随后，老头气咻咻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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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S1 b/ P8 K约拿离开后，以琳神魂不定，午饭也不想去吃，心里设想着种种后果。迟疑良久，她还是没敢给打电话找庆春商量这事。庆春的导师郭咏元是在八十年代初到美国留学，苦干出头后在加拿大拿到大学的终身教授位子。他常以自己为鉴，督促中国来的学生用功。庆春自己也期望多出成果发好论文，以便将来有更好的前途，所以叮嘱她平时不是急事就不要给实验室打电话。

1 @. G6 H9 y" ]' c0 {2 L3 G庆春晚上回家，以琳顾不上再怄气，主动地给他盛饭、摆菜，然后坐到桌对面说起约拿的事。庆春一听，内心也起了不安，嘴里却先埋怨开以琳不仔细，被房东抓到现行。以琳委屈地说：“我还不是因为想省两个钱。而且这么多人共用洗衣机、烘干机，什么臭衣服、臭袜子都往里放，咱们这些内衣裤放去洗，万一有那艾滋病染上怎么办？”

9 K$ y1 i" w  {, P+ x“如果约拿真赶我们走怎么办？”以琳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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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春说：“那咱们还能怎么办。另外找房子呗。这鬼老头也太他妈抠门了。”

0 y3 _6 w4 x( v夫妻俩讲论着，头天晚上彼此间的怨气就都消化在约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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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约拿又上门来，手里还拿了一封信。约拿将信递给以琳，说：“我通知你们搬出我的房子。我给你们三十天的时间。你们损坏的物件都要一一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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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p5 {* h7 y以琳赶忙打电话去给庆春说，庆春有些烦躁，就说等晚上回家再说吧。

晚上，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又给王继忠打电话探讨。大家都觉得既然是房东赶人也就只好走了，争论也没意思。至于赔偿，估计约拿会从交纳的350元押金里扣除，只是不知道扣多少。庆春和以琳转念又一想，以琳的妈妈正在申请护照和签证准备来帮照顾小贝贝，一室一厅将来住四口人也太挤，也是该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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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b9 m' e' c* G" `6 J接下去的几天，庆春四处找房。最后找到了一个二室一厅的单元房，每月的租金要贵上两百多块钱，离学校稍微远了一点，公交车要多坐5分钟。二人于是去签了约，准备早搬早好，月底就提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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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庆春回家时开了信箱，发现有一封从法院寄出的信。信里通知他们某年某月某日出庭应审房东起诉他们破坏财产一案。一推算，十天后就是出庭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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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v/ P1 y% @; g0 M“因为在屋里晾衣服得去法院打官司?! ”庆春和以琳把法院传票看过又看，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沾上了这么大的祸。在屋里晾湿衣服的确带来水汽，特别是冬天里开暖气，门窗紧闭。但再怎样也连不到打官司上嘛。急切间庆春就给王继忠家打电话，看他们有什么建议。不巧他们不在家，就给答录机留了话。系里的熟人先没有联系，因为多少觉得丢脸，庆春并不想扩散影响。

在焦急中他们等候了很久，终于老王回电话来。庆春把法院的信念了念，就问老王怎么想。王继忠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只能俩人在电话里前前后后地分析来分析去，觉得是个棘手的事。一旁的蔡虹忽然开窍，想起大学里对学生有免费的法律咨询服务。早两年她为父母探亲准备材料，去办过出生公证。于是建议庆春去那里问问，或许能得到一些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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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z: s4 T' p1 w. b8 P) c* v5 g' U; }庆春挂断电话，就到学校网站上找出法律咨询的电话。第二天一上班他立刻打电话过去，约到转天下午的时间见面。

2 r9 h3 c( Y' Z庆春和以琳在律师办公室的招待室等候了大概一刻钟，一个满面笑意的老头来请他们进办公室。老头和他们握过手，又说了自己的名字，但俩人心情慌乱也没有听真切，含含糊糊地寒暄几句之后，庆春就先介绍事情经过，由以琳穿插做了些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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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听得很认真，之后提问房东平时怎么做检查的，检查之前有没有提前一天给通知，其他房客有过什么抱怨没有。以琳说不是总有通知，最近的这次就很突然。至于别的房客，平时很少碰到，不熟。律师把以琳的回答简单地作了笔记。尔后又问，搬进去的时候有没有仔细检查房内的设施、用具，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特别是冰箱外表怎么样。两人回顾了一下，答说，房间里的家具、电器都是旧的，地毯是新换的，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庆春补了一句，冰箱也是旧的，边角上有些脱漆。

. S) h8 J& |' ?. F/ D. r律师一一写下，最后问：“搬进去时，有别的人见证房间的状况吗？能不能联系到他们？”

- M1 M# @) f% v庆春赶忙说：“我可以去找教会的保罗，他当时带了人帮我们从城北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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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q! q: Y4 q  i0 I! }( Y; v+ w律师说：“很好。你尽快去问问他是否愿意为你出庭作证。”

从律师办公室出来，两个人心里多少有了一点依靠。庆春就紧着去联系保罗。第二天，接上了保罗的电话，保罗爽快地答应出庭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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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X/ j7 O0 m3 f: I开庭这天，按照律师的建议，以琳一人去应审。蔡虹开车陪她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法庭。保罗也后脚跟到，和以琳打过招呼后安慰说：“你别太紧张。”以琳感激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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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当过皇家空军飞行员的保罗已经七十三岁了。他面容严肃，身板笔直，且举止规整。本城的中国留学生中一多半人听说过保罗，或者得过他帮助。保罗总是开着他的大卡车来接待各国来的新留学生，或者帮助有需要的留学生搬家，有时也提供教会募捐来的家具。庆春也是找了保罗帮搬家，还从他那儿要了一个沙发。搬家后，他俩请保罗夫妻来吃了一顿饺子，此后就没再见过他。没想到时隔半年，竟要相逢在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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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庭了，在伊丽莎白二世的大画像下，枫叶旗边端坐着法官威廉史密斯。史密斯法官打量了环视一圈，说了几句开场白，接着就让房东约拿发言。约拿叙述了以琳、庆春入住以后，不按照合同使用和维护房屋。常在室内晾干湿衣物，以至于湿气损坏地毯、墙壁，特别是电冰箱外壳锈蚀；而且烹调食物的油烟过猛，灶台、抽油烟机以及邻近的墙壁油迹斑斑，炉子下烧焦的食物常常不及时清理。他已经按合同通知二人在一个月后搬离，因为他们最初所交350元押金不足以弥补对房屋的损失，故此提出告诉，请法官大人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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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琳听着约拿的叙述，越听她越紧张，心里暗自悔恨给约拿留了这么多的把柄。等到法官传唤她时，以琳借了旁边蔡虹的一把力颤巍巍地从座位里爬起来，大肚子更是显得额外突出。法庭内的目光如聚光灯一般投射在这个怀孕的女人身上。史密斯法官也特别地看着她。以琳忽然感到巨大的压迫，刚一开声，就觉得喉咙发紧，而眼泪就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多日来约拿还有庆春的责备让她蓄积了足够的委屈，这时在法庭里她再也难以自禁。

幸亏以琳记着律师的建议，一边抽泣一边用破英语讲，房东屡次不预先书面通知就登门检查，带来私隐上的很多不方便；电冰箱本来就是老旧，搬进时冰箱外壳已经生锈；墙壁当时也没有先重新粉刷，原来就有许多脏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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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法官就叫证人保罗。

保罗作证说：“当初是我帮这位女士搬家的。我记得房子内墙壁不象新粉刷过，电冰箱显旧，外壳已经有多处锈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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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方发言完毕，史密斯法官宣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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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房东约拿擅自检查租客房间，违反有关法例，且侵害租客隐私。
2. 房东所控各项损坏原本就存在，并非租客以琳行为所致。

% I0 F- g0 j* @- b( _4 L说到这儿，他又暂时停住，微笑地问以琳：“你怀孕了，搬家方便吗？是否要继续住在这个房子里？”以琳说：“我们已经找好了新地方。我要搬走。”史密斯法官于是接着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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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以琳搬家后，约拿应将全部押金350元连同该本金半年来所产生的利息一分不少地归还以琳。

. C" O' q9 O$ e* d$ t众人闻判，喜笑颜开，只有一边的约拿又羞又恼地溜走了。在法庭外面，以琳泪眼婆娑地向保罗道谢分手，然后就和蔡虹一起回家，赶着向庆春和王继忠报告喜讯。

几天之后，保罗和老王又帮着搬好新家。那晚，庆春、以琳就到王继忠家吃饭。大家不免又聊到官司的事，都取笑以琳在法庭内哭得好，特别是挺着的大肚子也博得法官的同情。王继忠说：“你们知道吗，我当初觉得你们很可能要赔些钱的，没想到那连你们的押金都全拿回来了。我刚听到判决结果，立马联想到中学里的那篇课文，《威尼斯商人》。故事里也是一个犹太小气鬼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众人听罢也都赞同说，还真是象啊。


' {7 I  i/ Z$ ]! a, _-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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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明：作者无意丑化犹太人群体。这是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官司，据他讲那的确是犹太人房东。）

风影

连载看的就是爽。

无墨

连载看的就是爽。
1 a2 c7 {+ [; W8 R风影 发表于 2010-5-12 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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