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趣,我总觉得自己的童年充满了敌对和“斗争”。, d$ J; f( Y0 ^8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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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事的时候正好赶上文化大革命的后期。上小学时抄《毛主席语录》是必修课,(哥哥姐姐帮过我大忙。)很小我就牢记“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教导,只是搞不清跟谁的斗争才算“阶级斗争”。* i* ^$ w: L/ l0 S# ?
, `( W( d3 R5 I3 e当时佳木斯也同其它城市一样,形成了“保皇派”和“造反派”两大敌对派系,保皇派的组织叫“指挥部”,造反派的组织叫“八二五”。爸爸是个普通工人,稀里糊涂被拉进了“八二五”,妈妈没有正式工作,成了“无党派人士”。我有位比我大30岁的表哥,在佳木斯农机厂的锅炉间当个小组长,理所当然地加入了“指挥部”。我们家在佳木斯只有这么一个亲戚,表哥也一样,本来两家关系还是很不错的,可是因为爸爸和表哥加入了不同的“门派”,亲家就一下子变成了“仇家”,连一般的亲戚往来都断掉了,甚至两家人见面彼此都不打招呼,眼睛里充满敌意。有几次我听爸跟妈叨咕:“早知道这王八犊子会参加‘指挥部’,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咱家南炕让给他们两口住半年......”/ i; T, |5 V# x' Z+ C( @# ^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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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太小,搞不清爸爸为什么会这么恨表哥,只觉得爸爸肯定不会错,表哥不跟爸爸一伙就一定不是东西。实际上,爸爸和表哥都是没有什么文化的纯朴工人,我估计到现在他们都搞不清楚“八二五”和“指挥部”到底是什么玩意。我从没看到爸爸造过反,也没有看到表哥“指挥”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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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敌对情绪也影响到后代。孩子们没有什么“政治倾向”,就用门前那条臭河作为划分敌我的界线。桥南桥北的孩子们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一见面却分外眼红。那条杏林河简直成了“三八线”,一旦对方的孩子胆敢在没有大人陪同的情况下私越“界碑”,回去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鼻青脸肿的。我没有胆量去惩罚那些“越境者”,但隔着河向对面扔石块倒是有过几次。后来那条河被抽干,改建“709地下工程”,防空洞还没有完工,桥南桥北的战争就已从地上转向地下,而且愈演愈烈,以致发展到伤人劫财的地步。1 o- x0 h0 |0 x( X
我家住桥北,学校在桥南,上下学时要么跟在高年级学生的后面,要么多走几里路,避开“敌人”的防线。当然,遭劫挨打也是常有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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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桥南桥北发生“战争”时邻居孩子们能够一至对“敌”外,和平时期“人民内部矛盾”也时有发生。我们家住的这片正宗的贫民窟里竟混住了几户“地主”和“富农”。爸爸妈妈们似乎并没有“讨还血债”的意思,但孩子们对“周扒皮”的儿子或孙子们却没有那么宽容了,经常找借口“报仇雪恨”,我也偶尔趁着人多势众的时候喊一两句“打倒地富反坏”之类的泄愤话。那些不知道父母和爷爷奶奶曾经怎样作威作福的坏小子,也常把瘦小的我当成一施淫威的最佳对象。; N% j0 L, w, \& q; l) a. q
( H+ U# k; }5 [* z+ p& B另外,我们家这一带朝鲜族特别多,几乎占了居民的一大半。朝鲜人讲话叽哩哇啦,当着面骂我们我们也听不懂,屋里寝厨不分,锅台连着炕,还特爱干净,经常笑话我们不讲卫生。一到有人结婚就更热闹了,白天吹喇叭鸣号,半夜里还连喝酒带跳舞,吵得你没法睡觉。“民族矛盾”也成了斗争的一项内容。( ^# W+ z4 q( q$ p
小时候,我的外号叫“大脑袋”,头脑也确实比一般的同龄人聪明些。在我一个字不识的时候,就能大段大段地唱样板戏,背毛主席语录、童谣就更不用说了。二姐的脑袋没我的大,她背一首歌谣简直太难了,常常是背了上句忘了下句,好不容易把后一段背下来,前一段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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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P5 N0 E; t/ o. E我背歌谣,听几遍就差不多了。那时二姐背也背不下来的一首童谣,我现在还能记几句。什么“小扁担,三尺三,我家三代挑在肩......”然后是我爷爷挑在肩,我爸爸挑在肩,我哥哥挑在肩,最后又是我自己挑在肩......这样的歌谣如果成了谶语,现在想起来不觉有些毛骨悚然。/ r- C+ [; U3 |6 {1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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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面似乎有一种宿命的东西,让你说又说不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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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时每个街道都要成立“革命大院”,我家住的街道成立了“向阳红大院”。爸爸妈妈苦大仇深,成了忆苦思甜报告会的主角。我也因能说会演,成了每场落不下的“明星”。我能把样板戏《沙家浜》里“智斗”一场戏全部背下来,阿庆嫂、胡传奎、刁德一三个角色我一个人全包了。有时还可以来一段“数来宝”,长达20分钟的《学雷锋》我能一字不差地一口气背下来。引得邻居们咧开大嘴直竖大拇指,“何广勤这个笨家伙竟能整出这么个‘大脑袋’,又会捡破烂又会说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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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z+ }0 Y5 g5 ]9 K: y邻居小伙伴们与我关系好一点儿的叫我“奎柱”或“柱子”,差一点儿的则喊我“大脑袋”。我对此十分火冒,觉得除了“地主崽子”之外,最难听的就是“大脑袋”了,也曾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跟别人发生过殴斗,其结果可想而知,至今我这已不算太大的脑门上还留着两个略显“沧桑”的小疤痕。( u% g0 B9 P, e* ]% x/ s3 c
+ S6 S* S0 `. D0 q& A/ `( j6 u' R- G; I这个“大脑袋”的外号叫了好长时间,上中学后就没人叫了。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邻居中有位心直口快者,突然脱口而出一句:“大脑袋,听说你考上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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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0 E; z; v. w- K% y" f当时的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大脑袋”——那是我童年的标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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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时,我周围有许多军区高干的子弟。他们使我感觉到天底下还有另外一种孩子,他们吃得好、穿得好,每天不必捡破烂就能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2 Q. J$ \+ b+ o% l9 H4 I5 @
+ E9 E( q$ ]! l& l. F% e1 _5 Q最让我羡慕的,是他们头上戴的黄军帽。那年月,年轻人能戴上一顶单军帽或棉军帽是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不亚于现在青年人穿件“凯撒”皮大衣。有很多抢军帽的年轻人被当场击毙,这在当时并不是罕见的事情,大概每年都有几个这样的短命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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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体格不济,就在其它方面给自己争面子,能说、能笑、能显大包(东北土语,爱显示自己的意思)。有时候被一些“稳重”的同学看不下眼了,打一顿,算是帮助我成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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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I- x; Z7 a% y1 Z' V长大后经常有人问我:“你这么小的个子,这么弱的体格,怎么做起事情来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总是笑着回答说:“我是战斗里成长的,小时被人打惯了,长大反而没什么好怕的了。”$ ~) E+ P% K1 ~. Y)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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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时候起,我就有一种模模糊糊的虚荣心,有时候它也是我前进的动力。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曾捧着99分的考试卷躲到厕所里,偷偷掉眼泪——“连100分都没打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