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产生如同一条长绳上微微发粗的顶端。细胞繁殖,变成赘生物,接着呈现出人形。长绳的顶端而今包藏在身内,受着保护,免遭破坏。我们的使命就是将它传宗接代。我们不过昙花一现,歌舞一时,留下一些刻在石碑上的记忆,然后,生命调谢,我们消逝了。长绳的顶端如今深藏在我们子孙的体内,与我们紧密相联,然后通向远不可测的盘古。在这条长绳上曾出现过无数次增厚加粗,也有兴衰,同我们现在一样。一切都消逝,唯有细胞之绳长存。在生命长河中,导致创造新结构的东西,并不是昙花一现的赘生物,而是深埋于这条长绳之内的遗传机制。5 o1 z' z* Z" F( i" U8 A2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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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精神的载体。我们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何,也不知道往何处去。在我们的肩头,在我们的眼中,在痛苦的手中,通过不明的王国,走向未知的与不可知的未来,繁殖不断,我们承受了精神的重压。虽然精神以我们为存在之依托,但我们却对它一无所知。我们以每一次心跳将它一寸寸地引向前方,把双手和头脑的劳作奉献给它。我们倒下了,将它传给我们的后代,我们的白骨被埋葬了,被丢失了,被遗忘了;而精神却代代相传,不断扩充,不断丰富,更加奇特,更加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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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利用了。我们难道不该知道在为谁服务吗?我们将愚忠献给了谁?提出这样的问题意味着什么?除了我们所拥有的东西之外我们还能希望什么?什么是精神?& M1 S; o! e/ ?! f& J( U+ O(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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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莫诺这样写道,一条河或者一块岩石,“我们知道或者相信是由物质力量的自由作用形成的,对这种自由作用我们无法提出任何设计、‘计划’或意图。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接受科学方法的根本前提,即,自然是客观的,而不是想象的,那是无法办到的。”4 R }) o! z2 D. y6 B
: F& |9 N8 k. c) ~& ` 这个基本前提具有强大的魅力。因为,我们还记得这样的情形,就在几代人以前,那个时候,对立之物似乎一目了然,岩石想要崩裂,河流想要歌唱或咆哮;任性的精神在宇宙中遨游,用奇思异想支配着大自然。人类在理解和控制上的知识增加,是因为采用了这样一个观点,即自然之物和事件是没有目的或意图的。岩石并不想要干任何事,火山并不追求某个目标,河流并不希望寻找大海,而风也不曾追寻过自己的归宿。1 K# R2 D2 s% S. o1 s5 S"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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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有另外一种观点。原始的泛灵论并不是取代科学客观性的唯一选择。这种客观性在我们习惯思维的有限时空内也许是有效的,但在一个更大的时空内也许就不真实了。光以直线运动,不受周围物质影响,这种看法在日常生活中是可靠的,但在描述遥远的星系时就不那么有效了。同样,大自然是“外在的”,是没有目的的,这种观点在有限的人生中是正确的,但在永恒的旷野上也许会使我们误入歧途。# {+ v% E {"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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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轻升,物质浊沉。精神如一团火,迈着舞蹈家般轻盈的步子来到世上。从虚无中,它创造了像上帝那样的东西,它即是上帝。精神诞生于某个起点,而这个起点又会是更早的起点的终点。如果我们追忆往事,就会发现自己站在原始的雾霭中,精神只是不安定的原子,一种颤动的东西,这东西不愿在沉寂和寒冷中缄默。( c4 {4 d, `7 X/ X: Q7 C
2 |+ B! I4 d8 w. T 物质希望宇宙均匀扩散,静止而完美。精神希望有世界、天堂和地狱,旋转和冲突,有一个炽热的太阳来驱散黑暗,显露善恶;精神希望有思维、记忆、欲望,希望建造一条形式的长梯,不断变得复杂,不断包罗万象,通往不断上升、不断变幻的天堂,而一旦到达天堂,天堂又立刻化为通往更遥远的天堂的道路;最后……但是没有最后,因为精神永远向上,从不停息,尽管中途徘徊、盘旋、骤降,但它总是永远向上,毫不怜悯地用低级形式来创造高级形式,继续走向更深刻的内心世界,走向更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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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J; K% U. }6 d 粒子活了。精神跳离了物质,而物质永远要拖住精神,拉下它,让它静止下来。微生物在温暖的海洋里蠕动。这些一时带着追求精神的小生物变得更加复杂。它们聚在一起,互相触摸;精神开始创造爱。它们触碰着,有东西从它们身边略过。它们死亡、死亡、死亡,不断地死亡。谁了解那些隐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小生物呢?谁又了解在古老的海中跳动的银鱼?谁能听见从未听见过的拍岸的浪涛?谁又看见旷野上的野兔,成群的野鼠?它们死亡、死亡、死亡,但它们互相触摸,有东西从它们身边略过。精神腾跃,又去创造新的躯体,从不间断,创造更加复杂的容器,把精神载向未来,将更丰富的精神留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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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变成细菌,又变成水藻,再变成蕨草。精神的力量使岩石崩裂,使洋松猛长。变形虫伸开柔软的触角,不断地摸索着世界,想更加了解世界,将世界装入心中;它不断地长大,更加好奇,精神更加丰富。变形虫变成柔鱼,又变成鱼;扭动变成游动,又变成爬行;鱼变成蜒蚰,又变成蜥蜴;爬行变成步行,变成奔跑,又变成飞行。生物互相接触,精神在其中跃出。生物向性变成嗅觉,变成迷恋,变成欲望,又变成情爱。从蜥蜴到狐狸,到猴,到人,一句话,我们聚在一起,触摸,死亡,为精神服务着,却不知道已将精神代代相传。精神的双翼愈加丰满,精神的飞跃愈加巨大。我们爱恋遥远的情人,怀念早已入土的亲友。 k( Q; c+ z9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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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精神的载体,”埃里克·赫勒这样写道,“……精神这个旅行者,穿过人的大陆,招呼着人类灵魂随它而去,走向纯精神的目的地。”0 Q, d, s5 Q- J& n) A
! l' `% l6 R& W' R- x 若俯地观察,我们发现精神之路弯弯曲曲,恰似莽莽黑森林中蜗牛闪亮的爬迹,倚天鸟瞰,我们看见弯弯曲曲的支流汇入滚滚向前的大江大河。人类已爬上一座高山,在山上可以回首远眺。千百年来眼前的景象一直十分清晰,再过几千年,这景象尽管会有些模糊不清,但仍然依稀可辨。在我们最后一次旅行的变化无常的路口,伸展着一条通向远方的笔直的金光大道。人类无法使其产生和终结,人类永远行走在这条路上,披荆斩棘,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我们走过的道路是属于谁的?它不属于我们人类。因为它上面有人类的第一个脚印;它也不属于生命,因为在生命尚未出现以前,这条道路便已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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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7 U0 v; h+ V! p, M. w 精神是位旅行家,现在正穿越人类的王国。我们没有创造精神,也无法定义精神,我们只是精神的载体。我们把尚在襁褒中的精神背在肩上,背着它渡过我们的生命旅程,将它代代相传,在这同时,它或是变丰富了,或是变得萎缩了。精神是旅行家,人类是旅行工具。# E( I0 E8 Y Q& o, i$ R" {
2 v" \: ~7 L( Z+ o 精神创造,精神毁灭。没有毁灭的创造是不可能的;没有创造的毁灭靠过去的创造维持生命,退化为物质,趋向静止。精神所创造的东西大于它所毁灭的东西(但并不是每时每地都如此,因此那些支流和小径也会逆转。有时物质追求死寂的愿望也会得到满足),但不管怎么说,创造的优势保证了整个进程的稳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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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原始的物质雾霭到复杂的星系和精确的太阳系,从熔岩到充满空气、土地和水的地球,从沉重不堪到生命的展翅欲飞,从感觉到知觉,从记忆到意识——人类现在手持一面明镜,精神在其中看清了自己。江河中浪头回扑,旋涡四起,江河飞泻、消失、重现,又滚滚向前,前进的主流是形式生长、意识增强,物质变为心灵又变为意识。人和自然的和谐寄寓于生命的旅程沿古老的行程走向愈来愈大的自由和愈来愈强的意识。: i: q R0 c* M4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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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心我论——对自我和灵魂的奇思冥想》
) X. H1 ~6 [/ f9 c- }道格拉斯·R·霍夫施塔特
9 h. Q2 M& w' z* q丹尼尔·C·丹尼特' h' k6 m L! V }5 {
编著7 I1 i0 t. T7 R+ d
陈鲁明 译' N8 B0 g& ]7 ~) V. {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8年2 f, l8 q `: N' B+ P% w
0 K* I9 ^' K3 l; G( VTHE MIND'S I% ~3 `0 r7 F" ?; I* u
Fantasies and Reflections on Self and Soul, E* n5 y1 ^ g( C9 e1 m
, K \# J' U6 C TComposed and arranged by
* @8 ]; \' _! C- vDouglas R. Hofstadter
0 \: e3 L2 ~) Y4 h9 |" SDaniel C. Dennett9 ~6 B9 d* s' E
6 ~0 B; F+ Z7 C" D
Bantam Books, Inc., 198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