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柞里子 于 2009-11-29 16:1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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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五年以后。这期间吴王僚一共来公子光府上吃过五次龙筋凤尾豚,不过,并不是每年一次。第二年寒食日吃了一次,清明后第四日又吃了一次。第三年专诸的手气不怎么好,清明节前后日日往湖上跑,却总共才捞到三尾,只够吃 一回。第四年天气反常,清明前后不是淫雨霏霏,而是雷霆大作,风雨交加。太湖里浊浪排空,渔船大都不敢出港,龙筋凤尾豚也大都躲在湖底,不肯上来。亏得专诸胆大,也亏得专诸运气好,莫明其妙捞到一尾大的,勉强请了一次客。第五年没吃成,不是天气有问题,更不是吴王僚不再有兴趣,是专诸借故推脱了。借什么故?病了。谁能不病呢?吴王僚叹了几口气,只怪自己口福不好。/ C: |5 M" M+ a% k% O7 Z( r
1 {3 n k3 W" }专诸为什么借故推脱?实在是有些烦了。前两三回还有些新新鲜感,也还有些实用价值。新鲜感就是新鲜感,谁都懂,用不着解释。有什么实用价值呢?首先,宴会座席的安排通过重复而得以固定不变。专诸切鱼的案子正对吴王僚的座席,相距九尺。这距离正好。正好是什么意思?对谁正好?专诸觉得正好:距离过远,鱼腹里难得藏下那么长的鱼线。距离过近,鱼线甩出去的时候力道不足。吴王僚也觉得正好,事实上,这距离是吴王僚亲自选定的。吴王僚为什么觉得正好?因为这距离既能保证他吴王僚看得清专诸的每一个动作,又能保证专诸不可能一步就窜到他吴王僚身前来。那时候的诸侯公子、大夫卿相,个个都是练过功夫的主儿。只要专诸一步窜不到他吴王僚跟前,想要刺杀他吴王僚,成功的机会几乎等于零。当然,这只是吴王僚的想法,也只是一般人的想法。一般人是什么人?一般人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专诸能用鱼线杀人的人。见过专诸用鱼线杀人的人都死了,知道专诸能用鱼线杀人的人偏偏都参与了刺杀吴王僚的阴谋。如果那些死在专诸鱼线下的人能够复活,或者能够通过托梦的方式把这秘密告诉吴王僚,历史就会改写。历史没有改写,因为死人不能复活,也不能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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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每逢专诸手上攥着切鱼刀的时候,吴王僚的四大护卫都全神贯注着专诸的手。每当专诸放下手中刀,把手伸进鱼腹去掏鱼肠、鱼鳔的时候,那四大护卫都趁机走会儿神、松口儿气。这说明公子光那把鱼线藏入鱼腹的主意绝对高明。第三,从第二次来公子光府赴宴起,吴王僚不仅带着四大高手紧盯着专诸,而且还带着一大队卫兵从公子光府门口直排到宴会厅前的台阶之下。这说明用滑落酒杯作为信号的构想不可行,专诸下手之时,公子光得找个借口离席回避才是,否则,吴王僚一旦被刺,阶下的卫兵蜂拥而入,公子光还不当场就被砍成肉酱?于是,公子光借故离席,就成了新的出手信号。这同时也说明得藏下一批亲信来对付吴王僚带来的卫队。否则,事发之后,吴王僚的卫队将公子光府团团围困,里外搜捕,公子光又如何走得脱?亲信已经有了,就是专诸领导下的赤云帮。不过,远水不救近火,藏在洞庭山的水寨里不行。于是,公子光在宴会厅下挖了一座秘密地下室。决定动手的前夕,得预先把赤云帮召来在地下室里藏好。
) X, Y6 M F- s3 O9 E! Q7 Y把这些事情都琢磨透了,都计划好了,再请吴王僚来吃龙筋凤尾豚,不仅专诸觉得烦,就连公子光也觉得烦。所以,当专诸借故推脱的时候,公子光并没有阻拦。让他今年吃不成也好,明年他就会多一分馋,少一分警惕,公子光想。公子光这么设想的时候,只是作一般性的推理,并没有料到那机会真的会在他所说的那“明年”来。然而,机会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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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T/ a! z- o% P* [/ ^- Q5 c5 X不过,首先以为机会来了的,并不是公子光,而是吴王僚。吴王僚?不错。难道吴王僚预见到自己被刺?当然并非如此,如果如此,公子光哪能还有机会? 事情是这样:第六年春上,楚王死,楚王与秦国公主所生之子登基为新楚王。新楚王年幼,兄长不服,一帮替旧太子抱屈的人也蠢蠢欲动。旧太子这时虽然早已死了,但旧太子逃在郑国时生了一个儿子,叫熊胜。熊胜这时不仅还在,而且正好跑来吴国投靠伍子胥。拥护旧太子的人暗中遣人来吴国,与伍子胥和熊胜联系,并通过公子光求援于吴王僚。4 Q6 X j T* R8 G
“你说这能不是天赐良机么?”吴王僚兴冲冲地问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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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P9 U0 \, g5 ]# V3 s+ O1 T# w* t“什么良机?”公子烛庸问,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 H4 w& B+ v% _# n( \ H“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吴王僚有些不高兴,他讨厌公子烛庸那副装傻的神态。
, }, `, G6 g" a7 |: n8 V5 }! w$ |“良机嘛,我倒是看见了,”公子烛庸笑,“而且不止看见一个,只是不知道你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0 a% D v' [5 R5 U' x“什么意思?”吴王僚听了,略微一怔。( F4 F( y# }: m
“你是想灭楚呢?还是想帮着伍子胥与熊胜打回老家去?”$ `. D j: h7 Y- Z' {+ ~1 g2 H
“亏你还老是自以为聪明过人!”公子掩余听了大笑,+ q9 ~4 A+ G) x( B3 t0 B" _
“当然是假借替伍子胥与熊胜复仇为名,行灭楚之实了。”& _3 m3 _! |7 j, S
“是这么回事么?”公子烛庸问吴王僚。
) d5 x! V! }- `% s( `* F# x2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吴王僚问。% v$ @3 }3 t+ V. p2 D+ j3 ?
“听说鲁国孔丘说过这么一句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觉得他这话说得还挺在理。咱如果打着替熊胜争王位的旗号出师,到时候又把熊胜撂一边,自己把楚国给占了。咱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么?楚人会怎么想?各国诸侯会怎么想?身为诸侯盟主的晋国又会怎么做?这一点,你们想过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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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r& n$ y$ R7 C/ n$ N" F公子烛庸这一问出乎吴王僚与公子掩余的意料之外,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公子烛庸背着双手,两眼朝天,看着天花板。这是他每逢得意时的一贯动作。; [. h2 N5 Q& b8 X5 q- x1 [
5 X: {2 N$ M6 {. Y3 B$ F“那依你说,应该怎么办?”吴王僚等了半晌,看见公子掩余并没有出面解围的意思,只好自己发问。
5 K2 b" A2 ~. ]2 C% t+ U0 @“你两人都没主意?”公子烛庸只动了动嘴巴,双手仍旧背着,两眼仍旧看着天花板。4 c' A5 K$ c/ w5 c0 b- U: `0 J
公子掩余本来没想开口,因为心里的确没有主意。可实在受不了公子烛庸的撩泼,于是说:“我看不如去占一卦,看看是灭楚有利呢,还是扶植熊胜有利。”8 R$ ^" ]$ @0 h Y% j* k$ \& }- X
“占卦?”公子烛庸还想背着手看天花板,但实在忍不住大笑,只好把那副架子放了。“这也叫主意?没主意的时候才去占卦嘛!有主意还占什么卦?”
: x/ {& r& P# P“那你是有主意的了?还不快说。”吴王僚急忙督促,他担心公子烛庸说完话又去看天花板。0 {/ w* t, R8 B% W- o( N
“如果楚国是个小国,把熊胜送回去当傀儡,令楚国成为咱的附庸,那是好主意。不过,楚国偏偏是大国,不仅是大国,而且偏偏是咱的紧邻。一山不容二虎。江淮之间,容不下吴楚两国。这熊胜要是回去了翻脸不认人,咱岂不是前功尽弃?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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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烛庸的话还没说完,被公子掩余打断。公子掩余插嘴问道:“所以你不准备利用伍子胥与熊胜这条内线?”
( ?% @2 ^" o Y9 I/ d+ o“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的主意。”公子烛庸不屑地一笑。
8 l2 J; {6 n$ j# R' W" G“那你的主意是什么?”吴王僚问。" Y+ y1 Z+ C! h- U w, e3 A
“咱如果不用伍子胥与熊胜,那等于是自断一臂。那还不是蠢得出奇?不过,咱不要明目张胆地用,要暗用。所谓暗用嘛,……”
, [: Q( x, f/ G5 m公子烛庸的话又被人打断,但这回打断他的话的不是公子掩余,而是吴王僚。6 O# q: b4 ^. y+ K- p3 p( `
“好!我明白了。你还真有一手,难怪有人把吹捧为什么‘智囊’!”0 j% ?0 h0 l: ~9 c
% m$ R0 K) R) }; G! Y吴王僚明白了什么呢?他自己没说,但从他的部署可以窥见公子烛庸所谓的“暗用”究竟是什么意思。吴王僚首先召见公子光,吩咐公子光转告楚国旧太子党派来的人,说吴王已经决定派兵遣将护送熊胜回国争夺王位,但是行事必须绝对保密,一旦走漏风声,就别怪吴王撒手不管。接着遣谒者请来季札,先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然后切入正题,说他吴王僚有心扩大吴国的疆土,以便与晋国争霸中原,洗刷被中原诸侯鄙视为南蛮的耻辱。季札略一思量,说:听你这意思,是想趁楚王新死,内部不团结的机会兴师灭楚?吴王僚说:正有此意,不知季叔以为如何?季扎捋须一笑,说:你的主意早已拿定,何必还假装问我?今日你请我来,无非是想请我去晋国走一趟,免得晋人出面干涉,对吧?吴王僚听了,慌忙堆下笑脸,说:季叔果然是高人,为侄的 心中琢磨什么,一眼就能看穿。不知季叔肯不肯走这一趟?季札说:灭楚,乃兴邦之大计,我季札敢不尽力!不过,你是一国之主,见了晋侯,许个什么样的条件?还得你拿主张。吴王僚略一沉吟,说:条件嘛,我是这么想:咱灭了楚国之后,把大江以北原本属于楚国的疆土都白送给晋国,怎么样?季札听了,又捋须一笑说:有出息!有出息!办大事就得出手大方。我原来还有些担心你不懂这道理,看来我是小觑你了。吴王僚听了大喜,说:那这条件是合适的了?季札说:这条件嘛,相信晋侯会心满意足了。不过,晋国的实权操在六卿之手。咱还得给六卿一一备下重礼,免得他们从中作梗。吴王僚说:季叔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差点儿坏了大事。这六卿处送什么,送多少,就请季叔随意掌握分寸了。不知季叔什么时候方便动身?季札说:事不宜迟,大军出境的日子赶在清明前最好,楚人最重清明节,那时候人人都忙着上坟,正好杀他个出奇不意。我嘛,明日就启程,绝对不会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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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王僚送走季札,随即遣使者去唤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使者刚走,却见季札又匆匆走了回来。吴王僚慌忙起身相迎,要请季札入坐。季札摇手,说:不用了。方才走得匆忙,忘了叮嘱你一句话,说完这句话就走,免得耽误了明日的行程。吴王僚问:一句什么话?季札说:这次出兵,你千万要用公子光为帅。记住了?季札这话显然出乎吴王僚的意料之外,吴王僚一时琢磨不透季札的用意,看见季札急着要走,只好赶忙点头说:记住了,季叔放心,一路顺风。季札盯了吴王僚一眼,好像是想看透吴王僚是否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又好像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终于没有开口,转身退了出去。" W' i+ n6 Q1 c! }; l0 I, 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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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叔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季札走后,吴王僚反复琢磨,不得其解。正在后悔方才没有一老一实问个明白的时候,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走了进来。等两人立定了,吴王僚说:本来我是这么计划的:遣细作放出假消息,说伍子胥与熊胜率主力沿江北挺进。楚人得了这消息,必然屯重兵于昭关。其实我军精兵十万,由你两人率领,取道陵阳,趁虚直捣楚都。吴王僚说到这儿,把话停了,乾咳一声。公子烛庸会意,知道吴王僚是想听听公子掩余与他自己两人的意思,于是插嘴道:我觉得这主意挺好。不过,你既然说本来是这么计划的,想必是又想换主意了?为什么?吴王僚于是把季札盯嘱他的那句话转述了一遍,然后说:我琢磨了半天,可实在想不出季叔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公子烛庸说:这 有什么好琢磨的?季叔一向偏心公子光。无非是想让他去立功,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公子掩余不以为然地摇一摇头,说:你说季叔一向偏心公子光,有什么证据?证据?公子烛庸哈哈一笑,证据多的去了。别的不说,就说那年季叔出使齐、鲁、郑、晋吧,那么一个见世面、结交诸侯公卿的大好机会,他带谁去了?带咱去了吗?他带的不是公子光么?看你这小心眼儿!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亏你还记得!吴王僚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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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5 ^2 {3 K# M不过,嗤之以鼻只是表面现象。公子烛庸拿出来的这证据其实也触动了吴王僚内心的一根弦。那一年他吴王僚还不是吴王僚,还只是公子僚,他公子僚也同公子烛庸一样想随同季叔出使,结果季叔只带了公子光,他当时气得差点儿没掉眼泪。你说季叔这话是不是在提醒你要防着点儿公子光?说这话的是公子掩余。如果不是公子烛庸那句话触动了他内心那根弦,吴王僚也许会认真考虑公子掩余的猜测。不过,那根弦既然已经被触动了,他就有了先入为主之见。于是,他对公子掩余也嗤之以鼻,说:笑话!叫他为三军之帅是叫我防着他?公子烛庸也附和着笑了一笑。公子掩余不服,说:咱都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能叫人放心吗?我猜季叔可能就是这个意思。怎么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国内?吴王僚反问,不是还有我吗?要不是因为提防着他,我还不就亲自出征了?不错,走了公子掩与公子烛庸,还有吴王僚自己在,只是他没料到:他自己正是公子光的目标,他自己在,正好给了公子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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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c5 ] Z' Z+ E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出征的那一日,公子光陪同吴王僚一起送出东门外。公子烛庸正要登车的时候,公子光从背后拍拍公子烛庸的肩膀说:“今早张武捞到三条大的,可惜你是吃不成了。”) j" b# x) g( z$ |2 I: i3 M5 G
公子烛庸不理,一跃登车,上车之后,方才回过头来说:“你不过成心气我,哪那么巧?”
' ~. T$ y9 A, j2 B% {$ c* U“你们说什么呢?”
$ _, N4 i7 o6 ~) ^0 X% d# ]吴王僚本来正送公子掩余上车,听见公子光说什么“三条大的”,赶忙凑
A+ [/ m$ G4 O/ G过来问。
% i7 X. s9 P' T5 N( h" W公子烛庸用马鞭指着公子光说:“他成心气我,说什么张武今早捞着三条大的,可惜我吃不成了。你信么?”7 b# e* k1 S2 q5 Z$ |: k6 y
说罢,扬鞭拍马,绝尘而去。! I- \6 e5 m2 H3 T# L
吴王僚目送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走远了,回过头来问公子光:“真的假的?”
2 x" e3 F4 b, p$ }) c5 B' [$ U2 _; k8 p“什么真的假的?”公子光装傻。- U7 p: w e! m' Y7 ?& H' Y& H
“你以为我没听见烛庸说什么?”
2 Q$ R$ W6 \4 H“嗨!我以为你说什么呢!他不是说我成心气他的么?”. _) k3 f! \* N, Y6 E
“那是他说的。我要听你说。”* l1 H! |& Z t) w$ j$ S; V- m
“真真假假,亦真亦假。”公子光笑,笑得诡秘。) i2 @2 r5 i: [* f
“什么意思?”
; O3 Q2 Z' G0 @3 Y. B& r+ y5 b“我成心气他,是真。我说张武捞着三条大的,是假。”
, H3 a% N2 o" r; L- x“假到什么程度?”吴王僚也笑了一笑,也笑得诡。
( V% r; U" }2 q$ ^“假就是假,还分什么程度?”公子光说,好像大吃一惊。
% w( b# W1 U! b$ n% Y9 L4 d; E“是捞着三条,但其实并不怎么大?还是捞着两条?还是只捞着一条?这难道不是程度不同?”
t3 @! y! v i, d/ n! w“你怎么不说一条也没捞着?”+ K, ~( n1 |" O& P' r
“那根本不可能。”吴王僚不屑地摇一摇头。
: I; @0 B- t& G4 f“为什么不可能?”
" ^$ C5 _& s# F“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张武要是当真一条也没捞着,你还会有心思来气烛庸!”
; W. L! C( p, u; L) Y% a公子光不答,一副默认的样子。
; L7 y) p, u; z" I6 C! g“究竟捞着几条?”( }+ i- ?9 m. N2 }1 ^0 ~
“两条。”
5 Q- I$ U; H+ k6 |6 F7 h# f$ b“那不正好嘛!咱一人一条。日子就定在明晚了?”吴王僚说,虽然略带一点问话的口气,其实是催促。, i; |9 f% [3 i& J1 F6 u9 I; @
7 N+ k" n( H7 |( x& G4 }/ E+ N吴王僚既然馋得很,为什么不选当日夜晚却选明晚?因为龙筋凤尾豚至少得在清水里养一日,才能彻底去掉泥腥。其实,专诸早在两天前就捞着了两条龙筋凤尾豚,公子光故意把他说成是这一天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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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么说谎?”专诸问。5 E" [: E+ W. J% N( t0 e
“不是说谎,是策略。”公子光提醒他。, \, W* r7 }1 L/ Y" x! V( |: d
“你这话怎么像是伍子胥说的?”专诸问。6 j! p0 N( t; \" F
“不仅这话是他的话,这计策也是他的计策。”公子光说。
% p! I1 u9 E% H) J4 t W“伍子胥?”专诸的语调透出几分惊,也透出几分喜。深藏不露的伍子胥既然出面了,他知道这回是玩真的了,绝对不再会是什么试验。他希望尽快了结,等的滋味不好受,无论是等死,还是等成名。; q+ C% X* F1 U6 I4 i' N7 t
“拖这么一天有什么好处?”专诸相信伍子胥的策略必然有道理,但他还是想问个明白。快要死的人,其实是什么都可以不再问,可快要死的人,偏偏总想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
# i2 e0 {& M( B公子光笑而不答,不是不想给专诸一个答覆,让他带着疑问去死,是因为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出这谋划的人。伍子胥既然露面了,这问题当然是由伍子胥来回答最好。
3 |4 D. d K5 n5 O8 y伍子胥显然也明白这道理,所以不等公子光示意,就自行解释说:“赤云帮的人来早了,容易暴露,白天来,也容易暴露。只有在鱼已经上钩之后,趁黑夜赶来最安全。如果不多等这一天,如何能有这机会?这是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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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伍子胥把话顿住,望着专诸,像是关怀。伍子胥所说的“鱼”,不是鱼,是人,是专诸猎取的对象。这一点,专诸明白。不过,还有原因之二?这就出乎专诸的意料之外了,专诸的眼神因而流露出些许气愤,不是生伍子胥的气,是生自己的气,他气自己总是不如伍子胥想得深远、想得透彻。不过,生气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因为这也令他认识到他没本事当谋士,想要成名,只有当刺客。这么一想,他不仅消了气,而且也减轻了等死和等成名的烦燥不安。他总算是选择对了一条 成名的路,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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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j5 d; k: O等到他的眼神回归平静了,伍子胥接着说道:“不错,还有其二。多等这一天,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就进入楚国境内了,一旦同楚军对恃,即使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撤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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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的话就说到这儿,没有进一步解释公子掩余与公子烛庸回不来意味着什么好处。会说话的人,不少说,也不多说。说少了,意思表达不全。说多了,不仅是废话,也可能令听话的人恼怒。我连这都不懂?你以为我傻?伍子胥不想令专诸产生这样的想法。生气的人,很难视死如归。专诸必须视死如归,所以,专诸绝不能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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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U. ~" Y, ?9 x) @0 M- \- D专诸能做到视死如归么?六年前的那一晚,当他以为那将是他这一生的最后的一个夜晚的时候,他没做到。手心不停地冒冷汗不就是证明么?这回呢?想起了那一晚,专诸下意识地伸出手掌来看了一看。没有,手掌乾得很。其实,手心冒不冒冷汗,哪用得着看?难道还感觉不出来?忘了能够靠感觉,或者说不敢相信感觉,说明他至少是有些紧张。紧张不等于不能视死如归,比如,担心失手也会导致紧张。专诸担心失手么?多少有点儿,这是人之常情,完全不担心,反倒说明有问题,那是自信过头了。自信过了头,难得不大意。大意,就可能导致失手。专诸对这一点很清楚,所以,他对自己有那么有一点儿担心感到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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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诸这么想着的时候,也像六年前一样,独自躺在自己卧房的睡榻上。所不同的是,他没有想去见潇潇子的念头,虽然吃晚饭的时候他并没有当着潇潇子的面剔牙。其实,他根本就没同潇潇子一起吃晚饭,他的晚饭是在公子光府上吃的,不是在宴会厅,也不是在膳房,而是在公子光的书房,一个本来不该吃饭的地方。一起吃饭的是两个人,没有客,也没有主人,只有两个专心吃饭的人。其实,本来是有主客之分的,只因为吃饭吃得专心,所以忘了谁是主人,谁是客。对专诸来说,这顿晚饭将是他最后的晚饭。对公子光来说,这顿晚饭也可能是他最后的晚饭。将是最后,可能是最后,能不专心?) f6 b4 A' W/ V; G
+ c F K% u: u1 G" M3 e; x两人对席而坐,席上只有一盘菜。一盘什么菜?龙筋凤尾豚。龙筋凤尾豚?不错。龙筋凤尾豚不是要留给明晚宴客用的么?不错。不过,明晚只需要一条,不是为了吃,甚至也不是为了做样子,而是为了暗藏鱼线,杀人的鱼线!专诸与公子光默默地吃着鱼片,默默地喝着黄酒。酒喝光了的时候,盛鱼的盘子正好也空了。两人一同起身,一同出了书房,一同行到府门门外,一同停住脚步,一同相对拱一拱手,一个说:“你不必送了”。另一个说:“我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说“你不必送了”的,消失在黑暗中,说“我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的,退入门内。门内凉飕飕,门外也凉飕飕,至少,门内门外的两个人都感觉如此,绝无丝毫热感,也绝无丝毫亢奋之意。是因为龙筋凤尾豚本来就无效呢?还是因为公子光与专诸的心凉透了,所以才无效?当时公子光与专诸忘了琢磨这事儿,如今龙筋凤尾豚绝种了,无从研究起,只好作为永恒的疑案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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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G7 e2 O7 |$ b" b) G“我的性命就是你的性命”,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公子光没有解释,因为他认为专诸懂,否则,他就不会这么说了。专诸当真懂么?至少,他以为他懂,所以他没有问。根据后世史学家的揣测,公子光的意思是:只要有我公子光在,就会有你专诸的一切。你专诸虽然死了,就同没死一样。专诸是这么理解的么? 似乎不是,因为当专诸回到闲闲园,独自躺在自己的卧榻之上回味公子光的这句话的时候,他想的是:只要他公子光能成功地当上吴王,我专诸就必定会名垂不朽!专诸想的是杀身成名,不死,不能成名,死与不死怎么能够一样?后世的史学家为什么会猜错?并非因为史学家不是刺客,而是因为后世的人不是当时的人。公子光与专诸那时代,肯杀身成名的人虽然并非多如过江之鲫,至少不是九牛一毛。后世呢?好像只数得出欺名盗世的人,却数不出杀身成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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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咿呀”一声门响,打断了专诸的思绪。专诸没有起身,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你进来干什么?吓我一跳!”他只是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他知道进来的是谁,也知道他骗不了她,他只希望她因为看见他装睡而生气,生气就会走,走就正合他意。他为什么不想见她?他有些累了,想休息,不想被打扰。更正确地说,他只是不想见任何人,并不是不想见潇潇子,只不过是包括潇潇子在内罢了。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谁都会觉得累,不管是二十岁,是三十岁,还是一百岁。所以,专诸虽然还不到三十岁,也不能不觉得累。潇潇子在门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悄悄地走到卧榻旁边,把卧榻左右两边的两枝蜡烛一一吹灭,又悄悄地退出门外,轻轻地把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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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9 A; \# w% V$ h* o/ E! A难道潇潇子真的被他骗了?以为他睡着了?不可能,专诸想。专诸为会什么这么想?因为他从来没有成功地骗过潇潇子。他不相信这一晚会是例外。专诸没有错,潇潇子的确知道专诸不过在装睡,但她没生气,只是走了,因为她来的目的,不是打搅,是安抚。那当然是说,如果她认为专诸需要安抚的话。她怎么会想到专诸可能需要安抚?难道她知道明日的刺杀行动?不错,潇潇子不是外人,她知道公子光的底,比专诸更知道公子光的底。六年前那一晚,专诸不知道是试验,潇潇子知道是试验。这一回,专诸知道是玩真的,潇潇子也知道是玩真的。消息都是经郑姬传递的,当然也都是公子光的意思。六年前,那意思是让潇潇子放心。这一回呢?让潇潇子做好逃命的准备?公子光没有这么说,郑姬在传话的时候没有自做聪明地做这么一点补充,潇潇子听过郑姬的传话之后也没有这么问。说话的人、传话的人、听话的人,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懂得什么时候应当推开窗儿说亮话,什么时候应当心照不宣。( U5 B) K! }: _! x( \0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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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潇子来看专诸,既是为了看看专诸是否需要安抚,也是为了看看是否有必要做好逃命的准备。在推门进去之前,她在门外悄悄地站了一会儿。从专诸的卧房出来之后,她也在门外悄悄地站了一会儿。两次都听不见门里有任何动静,可见专诸的心态很好,至少,潇潇子认为如此。这令潇潇子感到满意,她相信明日专诸必然能够大功告成,准备逃命是大可不必的了。感到满意之余,潇潇子也不禁感到一些惋惜、一些失落。她回想起当年唯恐专诸死了,如今却唯恐专诸不能视死如归。从当年到现在,不过七年的时间,变化竟然是这么大!其实,从她唯恐专诸死,到唯恐专诸不能视死如归,并没有七年。六年前她答应公子光同专诸结婚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在指望专诸能够杀身成名么?唯恐专诸死,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唯恐专诸不能视死如归,也是为了满足她自己。她原来竟然如此自私!想到这儿,她突然感到一种恐惧,一种冲动。她扭转身,匆匆返回专诸的卧房,猛然把房门推开。门里传来专诸的鼾声,悠扬、浑浊、顿挫有致。潇潇子立在门口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也许是在判断那鼾声是真是假,也许只是举棋不定,不知道是应当进,还是应当退。她终于悄悄地把房门带关,悄悄地走了。如果专诸没有进入梦乡,潇潇子会干什么?她猛然推开房门的时候是冲动的,她悄悄地带关房门的时候是冷静的。然而,无论是冲动的时候,还是冷静的时候,她都并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幸亏他睡着了,否则,我怎么办呢? 在往回走的路上,潇潇子想。不过,潇潇子究竟可能干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事实是,专诸睡着了,潇潇子走了,什么也没干。推测如果事实不是这样,结果会变成怎样,对历史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历史只是对事实进行事后的记录,不是对事实进行事前的排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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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一整天小雨,夜晚在阴暗中来临,不知不觉,正像那蒙蒙小雨。吴王僚的车队在公子光府门前停下来的时候,雨忽然停了,灯光恍惚之中,两个使女搀扶着公子光从门内一瘸一拐地迎出来接驾。吴王僚见了略微一惊,问道:怎么啦?公子光勉强笑了一笑,说:嗨!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听见你的车驾到了,想快走一步,结果踩滑了脚。吴王僚问:没什么大事吧?公子光说:不过崴了一下,能有什么大事?吴王僚说:听说这龙筋凤尾豚大发,你要是伤了筋骨,恐怕是不宜吃的了。公子光听了大笑,说:我不宜吃?那岂不是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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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 O0 d _& H' E. l公子光在大门口同吴王僚周旋的时候,专诸独自一人在厨房里收拾那条龙筋凤尾豚。独自?不错。那时候虽然没有专利法,却有保障商业秘密的不成文法。怎么收拾龙筋凤尾豚既然是厨师的秘密,专诸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厨房里,谁也不会起疑心,包括吴王僚在内。虽然吴王僚应当是吃不着这条龙筋凤尾豚的了,专诸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两条龙筋抽出来。一场混战之后,说不定有什么人会想起来吃这条鱼。不把龙筋给抽出来,岂不会令那人死得冤枉?专诸一边抽龙筋,一边这么想。刺客虽然以杀人为职业,却不是滥杀无辜的独夫。专诸是个敬业的 刺客,他不想破坏刺客的形像。他把龙筋取出之后,把依旧生猛的龙筋凤尾豚放回水池,然后从腰下摸出一条一丈来长的鱼线来,反手往灶台一甩,搁在灶台上的一个葫芦好像颤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专诸走到灶台跟前,用两根手指夹住葫芦的把儿轻轻往上一提,葫芦齐腰以上被手指提起来,葫芦齐腰以下却纹丝不动,原来那葫芦已被鱼线齐腰一切为二。专诸放下葫芦,抄起灶台上的鱼网,走到水池旁边,那龙筋凤尾豚在池中遨游自得,不知死期将近。专诸看了几眼,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不过,专诸所叹息的,不是这条龙筋凤尾豚即将成为案板上的肉。专诸所叹息的,是从此以后不再会有龙筋凤尾豚这道菜了。鱼伯已在两年前去世,专诸确信他自己是这世上唯一会做龙筋凤尾豚的人。他走了,做为宴席上的菜,龙筋凤尾豚难道不会从此而绝迹么?龙筋凤尾豚因上宴席而死,就像他作为刺客而死,那是死得其所,有什么可叹息的?老死江湖,那才是虚此一身!谁老死江湖?是龙筋凤尾豚?还是刺客?6 k4 [5 w% v% g1 L/ `4 q.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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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门上敲了两下,打断了专诸的思绪,提醒专诸:该是上鱼的时候了。专诸应了一声,用鱼网把鱼捞起,把鱼线绕成圆圈,从鱼嘴里塞进去,左手提着鱼网,右手抓过一把切鱼刀,出了厨房。吴王僚的四大护卫在门外等着他,虎视耽耽地盯着他手上的切鱼刀,像往常一样。专诸对他们点头笑了一笑,也像往常一样。他对吴王的四大护卫并无恶感,他明白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他甚至有些欣赏他们的敬业精神,他设想如果他自己是吴王僚的护卫,他也会这么敬业。不过,他多少有些瞧不起他们,他自己是绝不肯干这行当的。为保护一个人而活,远不如为杀一个人而死,他想。况且,他们能保护得了那人不死么?这么想着,专诸又不禁笑了一笑,不再是礼貌的微笑,是轻蔑的冷笑。他知道他今晚会死在他们手中,但他也相信他们会死在他的赤云帮的手下。他死了,会名垂千古。他们死了呢?有谁知道?没有。有谁想知道?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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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诸在吴王僚的四大护卫伴随下进入宴会厅的时候,下酒的腊味已经在席上摆好,黄酒也已经煮熟,酒香弥漫,烛光辉煌,排箫齐鸣,好一派欢腾的气象!专诸在切鱼的案前立定,把龙筋凤尾豚从网中抖出,放到案上,正要举刀破鱼之时,公子光从席上起立,举起酒杯,绕过席案,意思是要行到吴王僚的席前来敬酒,却不料一个踉跄,在吴王僚席前摔倒,酒杯滑落,酒洒一地。吴王僚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又把脚给崴了?公子光一连“啊哟”了两声,然后说:可不是么!还是那右脚腕子。两个使女慌忙趋前,要把公子光搀扶起来。公子光把胳膊架在两个使女肩上试了一试,摇头说:不成。吴王僚见了,扭头吩咐身边的两个随从道:还不快去帮个忙,把公子光抬进去歇息!男人毕竟不是女人,两个女人搀扶不起,两个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公子光被两个男人轻而易举地抬走了。临走时丢下这么一句话:这龙筋凤尾豚我还真是吃不成了,当真便宜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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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光走了,专诸手起刀落,把龙筋凤尾豚的腹部切开,左手按住垂死挣扎的鱼,右手放下切鱼的刀,把手伸进鱼腹。再往下,专诸应当把鱼肠、鱼鳔等等内脏掏出来扔掉。接鱼肠、鱼鳔等等内脏的竹篓已经备好,就在切鱼的案子的前边。再往下呢?专诸应当把龙筋凤尾豚扔到水桶里漂洗。三个盛满清水的大木桶也已经备好,就在切鱼的案子的右边。这样的操作专诸已经当着吴王僚的面重复过五次,无论是对于吴王僚,还是对于吴王僚的四大护卫,都已经没有新鲜感。没有新鲜感就很难叫人聚精会神。不能聚精会神就很难察觉到细微末节的区别。专诸把手伸进鱼腹的时候,同前五次没什么两样,当他的手从鱼腹里出来的时候,右臂上的衣袖跳动了一下,这与前五次就不一样了。衣袖为什么跳动,因为手臂的肌肉跳动了一下。手臂的肌肉为什么跳动?因为手指有攥紧的动作。把鱼肠、鱼鳔掏出来是用不着攥紧手指的,专诸手里抓住的不止是鱼肠、鱼鳔,还有一条鱼线,杀人的鱼线!可这细微末节的区别被吴王僚以及他的四大护卫给忽略了。当鱼肠、鱼鳔掉下竹篓的同时,吴王僚的脖子好像颤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正像那灶台上的葫芦。所不同的是,葫芦齐腰处既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吴王僚的脖子上却多了一条红线。什么红?血染的红。什么线?刀切的线?剑削的线?都不是,比刀切的线要薄,比剑削的线要轻灵。当鱼线在吴王僚的脖子上划开一道红线的同时,专诸左右两手各自劈下一掌,立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个护卫一齐跌倒,再也没有动弹,两具躯体倒地之前业已化作两片,还怎么动?还怎么弹?酒香凝固了,烛光凝固了,排箫的声音也凝固了。也许都没有,只是人的神经凝固了。什么人?一屋子的人,包括专诸自己在内。伍子胥说得对,吴王僚的护卫不都是白吃饭的。当专诸劈下两掌的同时,两把匕首刺进了专诸的后心。/ g* v) i( j$ Q% R# C8 ~: ~. S, m* C"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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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以后的事情呢?公子光成功登上王位,史称吴王阖庐。吴王阖庐没有背弃誓言,登基伊始,便封专诸之子为上大夫,封潇潇子为武安君。往后每逢专诸忌日,吴王阖庐必然亲临专诸庙,对着专诸的枣木塑像行长揖之礼。潇潇子既没有守寡,也没有再嫁,成了名副其实的风流寡妇。专诸的儿子后来怎么样了?有人说是夭折了,因为后世再也没有“专”这么个姓氏。有人说并非如此。怎么解释后世再也没有“专”这个姓氏呢?那时代的人,一但受封为大夫,都可以改用封地的地名为姓。专诸的儿子封在什么地方呢?史无记载,无从考核。换言之,如果你我的姓氏凑巧与当年吴国的某个地名相同,你我说不定就是专诸的后人。不过,这些身后琐事,专诸并不关心。专诸所关心的只是:我名垂不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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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诸死后五百年,司马迁为专诸写了一篇正传。两千六百年后,司马非马又为专诸写了一篇外传。如果死人有知,他应当心满意足了。如果死人无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