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s9 D+ t9 q* N
. L- y. o9 P4 w4 b( T# y
第四章 小暑 108
+ n2 U* J% S; h: p9 s4 Q
j- F- {) v+ Y# n% S9 q- b7 E1 e+ o' {
五月初十日,清晨时分,秦淮河畔,仍然像往时一样的平静。河中的烟雾缭绕着,河两岸的柳树,在初阳下苍翠欲滴。赶早的小贩们,也开始叫卖了。喷香的油味,四处飘散开来。
( [4 x+ J) e5 l2 g
4 F2 i1 ~0 r2 H# W _这一天,周修流很早就醒过来了,他看着窗外的柳树,几只麻雀正在唧唧喳喳地叫着,心里喜欢。他在几天前就已经恢复了神志,但是身上因为敷满了药,手脚不便,因此很难动弹。他在“雪砚斋”这十来天,每天清晨的时候,楼上的范双玉都会下楼来,轻轻咳嗽着,摸摸他的额头,给他掖一下被子,然后把砚儿煮好的药,亲手喂他吃下去。0 ?: t: c7 o/ H
8 Z! [: x' x/ G7 k
到了晚上的时候,周发就悄悄地来了,带来些吃的,说些茶馆里茶客们的故事荟萃。因为周发如今已经是“明泉茶楼”掌柜的,目标大,所以他一般都是来去匆匆的。周发已经知道扬州陷落的事了,但是他不敢将这消息告诉周修流,只怕周修流知道了那个城市的悲情,到时候疮口迸裂。每次周修流问起扬州的事,周发都笑着说:“因为史督师坚守扬州有功,皇上正要赐他太师的封号哩。”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暗暗流泪。
9 |& H# t3 Q& @2 ] L! |4 U
6 q( q6 W9 B% p" w! A周修流点点头说:“按理说,宪公是可以得到这个封号的。只是,我朝二百多年,活着得到太师封号的,只有张居正跟周延儒两人,那是殊荣。两人下场,都极为悲惨,周延儒倒也罢了,张居正却是本朝难得一见的宰辅啊。忠奸难辨。周发,倘若你说的话是事实,那么宪公的命运,也是可虞了。”
. J: Y- I# ]6 s% ]2 v& p8 h
4 t6 |; J; M$ v( O* B! u9 e1 {刘兴也悄悄地来看过周修流三次。每次都是愁容满面的,说是因为战乱,眼下茶庄生意越来越清淡了。因为上次刘思任跟他提起过要给他提亲的事,他是个实心眼的人,就留神了。因此每次来的时候,他倒是留心了一下砚儿,然而砚儿对他,却是正眼都不瞧的。刘兴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终于明白了,砚儿上心的,是杨七儿。不过,他想到前些时杨七儿跟他说话的口气,他暗地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 B5 n8 ]" g$ C0 P) M
3 [/ O9 v. k% Y( b周修流这些天在“雪砚斋”养伤之后,已经窥察出来,自己的姐夫刘思任跟范双玉之间,肯定有着不同一般的暧昧关系。不过,他现在觉得,姐夫所爱过的每一个女人,都如滑润的缎绒一般,让人美不胜收。姐姐周莘的落寞,也许就是天命吧?!他想,自己的姐姐,应该是她们中间最出色的吧?!无论从容貌还是气质上看,姐姐都应该是百里挑一的。但是他每次一想到姐姐周莘,他的眼圈就红了。周莘就跟他妈妈一样,因为是个女人,她们就得承受着无端的寂寞。他想,做个女人不容易,自己一旦要跟红歌成亲了,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地待她,将她捧在手心里。/ ?. |% E S& [& o& ?4 T
, b& @: Q; B! l; k9 ?4 s
他同时又想起了二姐周菊。他想,只要周菊在秀水过的日子幸福,不要再寂寞了,也算了却了父母的一桩心事了。
9 A! R; Y& }! z/ v( _0 q& y r2 T y7 E# e `. ]* ^4 t
他正漫想着,忽然,河房外面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琵琶声,正是时下流行于江南一带的、粲花主人的传奇《西园记》开头的“西江月”曲子:
* f% @1 l9 c9 K/ m) }6 R! D+ I ) N+ ?. I) l9 b( j
“买到兰陵美酒,烹来阳羡新茶——”
9 ~: T; J. N- Q ! i7 v, [; U% z8 M
周修流听了这曲子的旋律,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年这个时候的那天晚上,自己跟浈娘在玄武湖的事,还有小旗亭的老板吴炳。他对这琵琶声,是最熟悉不过了。当时在湖边,吴炳亲手调教代男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想到浈娘,他的泪珠如豆了。于是他微笑着轻轻地朝小砚摇了摇手说:“砚儿,你能不能请河中弹琵琶的人上来?我有话要跟他说。”3 s; E: K% z$ p3 u
/ W% x) u( x" V6 a
砚儿看着周修流噙泪的笑容,心里一痛,就跑到河房后面的槛台上。只见河面上一条小舟,正在轻慢地划行。船头上坐着一位老头,手抱琵琶,仰脸看天,模样可笑。她叫道:“这位老爹,我们家周公子听了你的曲儿,叫你上来喝茶哩。”" W9 P; l+ H) R5 V! i
5 L! e, `" }( A) ]7 o; G
那老头正是粲花主人吴炳。他笑着说:“姑娘,你就跟你家公子说,周公子的盛情我领了,让他一定多加保重,江湖险恶,世事多舛。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在想着他哩!我还要送我女儿回宜兴老家呢,就不上去了,但愿咱们后会有期!”1 Y( A: N7 l; ~
& y5 d3 y, P3 U周修流躺在床上,听到了这些话,心情落寞。他想:“这个非常时候,自己做为一个男人,却不能在自己喜欢的女人身边,她们一定把我忘记了吧?!红歌会在哪里呢?浈娘会想着自己吗?”
6 g+ m$ f9 d8 a2 y7 d + r# |8 A9 R4 f( u" a; h
忽然,他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女人声音说:“吴先生,我想上去看看他。——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i P8 z0 `' J; l
. ]: g) [' l0 Y* V) q! f, Z吴炳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一见面,只怕又要横生枝节了!”
% u( ?5 a. J. y+ Q! \* f 5 U; K, X2 f) K
他猛然从床上一跃而起:他听得出来,说话的人,正是浈娘!浈娘的声音,他是永远也忘不掉的。没有什么比这声音更让他激动的了。他想,原来浈娘还活着!她逃出宫来了。只是,她怎么会跟吴炳在一起呢? X; t; d6 F% x! R- h
3 v5 z5 ?$ f5 @1 M
他跌跌爬爬地来到河边的槛台上,只见吴炳抱着一把琵琶,坐在船头。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正吃力地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E4 U: S; K4 I! W
# C" a9 l" f% S% r9 ^/ y. h7 A2 K1 F2 a周修流看了,那个怀孕的女人,便是浈娘。他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没想到,浈娘居然怀孕了。此时,记忆中的那个泼辣的、又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孩,在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了。
: {) z" j! O% j) b6 W4 W/ o
# _1 C% _ V0 Y$ I. T/ J吴炳让舟子将船靠近槛台。浈娘看着周修流,只是哭着,一句话也不说。周修流心里像被扎了一刀。他双手使劲地撑着槛台栏杆,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浈娘,勉强笑了一下,说:“浈娘,你一向可好?去年你给我送来的贺仪,我都收到了。你在宫中,没有受委屈吧?”
7 {9 D. r6 r4 O ! l* M8 M& u# y
他说了这话,浈娘哭得更厉害了。
; R' D. u) o. g# ^; P
% Z( J1 |8 a" G吴炳叹了口气说:“周公子,本来浈娘只是想绕道这里,让我用琴声跟你道个别的。她入宫之后,所承受的苦痛,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楚的。”他轻轻拨了一下琴弦,琴声铿然:“我是在去年秋天的时候,被内务司宣召入宫的。皇上热爱戏曲,每日鼓吹。他让我充当了梨园班头。公子,眼下的情景你都看到了,浈娘已经怀孕快十个月了。满洲人昨天已经攻占了京口,正在向南京方向急速推进。皇上就将所有的宫人遣散了。——他把浈娘交给了我,要我一点要保住朱家的血脉。眼下我想悄悄地带她回宜兴老家去。——周公子,你也看出来了,浈娘她的肚中怀的是龙种。因此老夫不敢声张。周公子,咱们就此别过了吧?”8 l d+ {; a5 J" m2 U% Z n
. j% r6 B* D- ^
周修流看着浈娘的大肚子,有些茫然点点头。他强撑着身子说:“浈娘,我的表姐,你一定多保重!”' r+ R, V( T/ K; g: [
+ c1 J' l o# @! |* U4 y浈娘掩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就进了船舱。她知道,此时自己再怎么解释都没用了。她将自己的初红给了周修流时,就已经断了跟他在一起的想念了。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肚子里的孩子。
5 h- X' }& F4 D; Y
1 F/ W! c8 ?0 m: }1 |小船驶开了。周修流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扶着墙壁,回到榻上。他觉得,刚才出现在他面前的浈娘,显得有些生疏了。他在想,从此之后,自己还会挂虑着她吗?最后他苦笑了一下:人生情爱,原来并不是铁板一块的,际遇或许就是缘份,但是缘份绝对不可能只是际遇。
2 E9 ]! G. S% d; `8 _ $ [) @' b& l! o# s
浈娘高高隆起的肚子,让他明白了,生命其实并不只是由卿卿我我组成的。只要是生命,它就有权力以不同的方式生存下去。他觉得,在这一点上,浈娘显然要比他想得开了。! Z5 V+ f* s/ o- G- }& 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