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99 （BY 秦无衣）

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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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小暑 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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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森独自进了周修流的卧室，只见柳如是，范双玉正泪流满面地坐在周修流的床前。周修流已经沉沉地睡着了。烛光下，他的脸色显得异常的苍白，不过呼吸已经正常了。他的脸上，偶尔绽出一丝微笑。郑森从他的微笑里，似乎看到了长戈从敌人身上绕卷一圈后，豁然抽出的快感，那是年轻人的闯劲。

" f7 ?( V6 `# p6 q% j2 f+ u' ^  g郑森笑着朝柳如是她们点点头。柳如是问说：“大木，牧公跟你说了什么？”

% j. |/ d5 T) ?3 R( ~郑森勉强笑笑说：“也没说什么，我后来在经过板桥的时候，忽然悟通了。牧公他想在目下波涛汹涌的局势中，做一座桥梁，一座坚实的拱桥，让人平安过河，而不是要做中流砥柱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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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4 g4 }0 v! t, n# U柳如是冷笑着长叹一声：“只怕这桥根基不会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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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森笑着说：“柳先生是个明白人。”
他叹了口气，又对柳如是说：“柳先生，方才我见过牧公之后，觉得他真的有些老了！”

0 Q- c" A# x* M; x柳如是笑笑说：“我知道，你们之间的想法肯定不一样。其实你们师生俩之间的性格，差异还是很大的。如果说你是松树的话，那么牧斋他就是清涧了。”

郑森点点头。他看到范双玉在一边脸色潮红地望着他，轻轻笑着，就闪躲了一下眼光，笑着说：“范小姐，这些日子我义弟就拜托你了。我原先的河房就在左近，明天我让下人们把一些还用得上家什和食物都搬过来，然后再把房子退掉。我回京口后，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到南京来了。刘先生跟我嘱托过了，倘若你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去对面的‘明泉茶楼’找周发，或者去‘明泉茶庄’找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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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双玉咳嗽两声说：“多谢郑公子和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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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跟范双玉说：“妹子，如果你有什么不便的事，也可以去‘牧园’找我。我知道，秦淮河畔的女人，其实都是表面风光，而内心里，却深藏着凄凉的暗泉的。”

! O7 y% N" h1 t( d% y% v范双玉听了这话，眼泪一下子就又下来了：“还是姐姐懂得我们的心思。我们原先也就是想荤口清淡的饭吃，但是没想到纸醉金迷的世界，竟然将我们飘漾成了浮萍一般，不可自拔。想想都难过。可是又有谁真正体切我们的苦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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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3 H& k3 l$ G7 d& C& f, w! v柳如是想到了刘思任，暗地里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笑着说：“范姑娘，我该走了。过两天我还会过来看望周公子的。这里的一切就让你费些神了。”她拉起范双玉的手：“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身子。还有，你们这些时最好尽量少跟外人接触，因为时下局势紧张，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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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_4 v$ d+ k- }2 }郑森骑着马，一直护送柳如是的骨花软轿子到了长安街。临别时，柳如是忽然对他说：“大木，那个杨七儿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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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 Q% ~: p! h2 M郑森愣了一下说：“他是刘先生的贴身长随，原先是‘明泉茶庄’的一个伙计，人很能干，也很精明，是刘大哥身边最器重的人。不过，我怎么老觉得他骨子里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味道呢？他一跟我见面，眼神就是躲躲闪闪的。”

柳如是笑笑说：“怪说呢，原来是个商行伙计出身的，那肚肠子比算盘珠子拨拉起来还快哩。你瞧他看人的眼神怪怪的，恨不得掏出你的肚肠子来把玩着。这种人，要么主人本事过人，弹压的住他，不然的话，他就会‘良禽择木而栖’了。大木，这话你听了就算了，——你得让刘先生对他留个心眼！我阅人无数，三教九流都见过，而且做为女人，天生细腻敏感，不像刘先生，他一个大好男儿，却没有闲心计较这些！当然，我是衷心地希望，刘先生早已经察觉到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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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y/ I% n7 ]# p/ Q% u% j她顿了一下，眼睛一红又说：“郑公子，你做事很有胆魄，可以临危受命。你跟修流又是结义兄弟，以后他的事，但愿你能多担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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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O. @+ }' N' f# S5 i郑森笑着说：“柳先生放心，这事当在情义之中！倘若谁敢动修流一根毫毛，我一定跟他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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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q. O. }- [& `9 ~! n! X郑森拍马往板桥方向走回去。因此刻天色已晚，大街上不时地有五成兵马司和弓、铺兵在巡逻，他不敢纵马而行。没走出多远，突然，前面有一辆马车从一边的小巷中“呀呀”地驶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马车车头上，挂着一张红灯笼。

( [" Q7 x8 |+ f2 r2 S郑森下意识地一手就按住了长刀，心想，莫非有人在盯自己的梢？正疑虑间，只见那辆马车上“蹭”地跳下一个人来，马车随即疾驰而去。那个人腰间挎着一把刀，笑着来到郑森马前，拱拱手说：“郑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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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森细眼看了一下，认得出来，站在马前的人，却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冯可宗。他马上就想到了周修流，还有自己跟周修流在牛首山上狩猎时，遇到阮大铖跟冯可宗，他曾经用箭瞄着冯可宗说：我必杀此人。于是，他冷冷地问说：“原来是冯大人，真是稀罕。陌路相逢，不知大人有何公干？有什么话，咱们就在这里说吧。”

冯可宗笑着说：“郑公子好兴致，艳福不浅，居然陪着柳如是出来散心呢。这事要是让牧公知道了，他老人家还不要气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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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8 x8 t* Q# R郑森眉眼一耸说：“冯大人，请你说话放尊重些。柳先生可是我的师母！”

冯可宗笑着说：“好，这事我们可以按下不谈，它也不属于我的职权范围之内，秦淮河边没正经的事，多了去了，我没那么多的闲心呢。不过，郑公子倘若窝藏钦犯，那我就不能不过问一下了……”

他看到郑森的神色一紧，知道自己已经触到他的痛处了，随即就扬起脸说：“郑公子可能不知，冯某为人一向仗义。吃我们北镇抚司这碗饭的，在外人看来，似乎都离不开小人的意思。其实，我冯某人从北到南，对朋友那可都是有口皆碑的。你看，上次张鹿征将陈贞慧、吴应箕那两个小子给放走了，他自己本人又上了栖霞山做道公，我追问过这事吗？我那是看在朋友的份上，睁一眼闭一眼的。”他顿了一下，滋润了一下喉头：“你们做出的这事，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我看郑公子也是个仗义的人，因此就很想接纳一下。我很想跟郑公子好好地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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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森冷冷地说：“冯大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说实话，凭你的为人，我对你没有太多的兴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一点你应该知道的。”

冯可宗目光一动，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状：“这样很好。郑公子，既然咱们不能做朋友，那就做买卖吧。我知道，你们郑家一向是从商的，闽海一带，是你们的天下。眼下呢，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我有两船的东西，想从扬子江走水路运到宁波去。想请公子你跟你叔父郑军门通融一下，请他到时候放行。”

郑森笑笑说：“冯可宗，你那两条船上装的，可都是你这些年积攒的细软？”

冯可宗笑着说：“不错。公子是个明白人。我冯某自幼出身清寒，因此凭着坚忍的意志，吃多了别人家不能吃的苦，不就是想在有一天，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吗？倘若附庸文雅，我也会，——因为武人写诗文，比文人更有神骨。我们这班子人，就是这样混出来的。”

* u1 e8 s0 i4 B$ j. ^/ k( q7 W郑森说：“冯可宗，你难道不知道，临阵脱逃，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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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9 ~8 N3 S6 d冯可宗冷笑说：“郑公子，这种浅显的道理，我混到这把年纪，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大厦将倾，我总该给我自己这辈子的含辛茹苦、出生入死的奋斗，有个交代吧？！人这辈子，一死了之，功名利禄全都成了过眼烟云，我值得吗？——郑公子，如果你答应了我这事，我将不再追究你跟周家小子的事，——他现在就像是我脚跟下的一只蚂蚁，我一句话，他就会被碾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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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激动起来，挥舞着两手，唾沫飞溅：“郑公子，你觉得咱们这笔买卖怎么样？我冯某是个说得到做得到的人！”

郑森心下血脉鼓涌，双手竟然打起了冷颤。他冷冷地说：“冯可宗，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买卖归买卖。我听说，你剑术超人，南京城里，从无对手。很早之前，我就很想向你讨教一下了。因此，我的条件是，在这买卖成交之前，我想跟你比划一下剑法。你有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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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5 B* x1 {& h/ n; Y; [. J说着，他“哗啦”一下跃身下马：“冯可宗，你知道吗？我去年夏天跟我义弟周修流在牛首山狩猎时，就想一箭射杀你了。倘若不是我义弟周修流的劝阻，那时我就已经一箭送你上路了。——只是，可惜你没有机会见识我的箭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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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Q3 i% g5 H) `1 B5 Y# z( D+ Z+ ~冯可宗心下一凝，全身似乎被冷气夹紧了一样。他依旧笑着说：“好，郑公子这话爽快，不像是个背后偷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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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E3 U5 c4 h9 y他力沉千斤，拔剑在手。那剑长约三尺，中间镂空，颇有汉朝剑器的古风。——汉剑中间镂空，一是为了减少剑身重量，二是在突穿敌人身体后，吸引空气进入敌人体内，瞬间让人毙命。冯可宗朝雪霜似的的剑刃上吹了口气：“郑公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未能上在沙场上真正搏杀，而是在锦衣卫中谋了个出身。与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文公大臣们接触，我十分失望。其实呀，人活得会更有意思的。可是，你看，我冯可宗上了一趟厕所，屁股上挂了一只蛆虫，所有的正人君子，便都以为我也是一只蛆虫了！唉！我熟读兵书，《孙子》上说：兵者，诡道也。这一点，倒是影响了我这一辈子的为人。我阴气十足，为什么？因为跟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们相处，我不得不提防着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我是很想退隐的。”

+ r# G, Q$ \5 {" m2 U! T& e1 V郑森叹了口气说：“冯可宗，看来以前我把你看得太坏了。冲你这几句话，咱们还是可以在刀剑上成为绝命的朋友的。你知道吗，在日本，《孙子》也被奉为兵学圣典。大江匡房有一句话，却与孙子的精髓，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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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N6 w. a# J+ ], }& \  i% v+ Z) n冯可宗握着长剑，诧然问说：“哦？他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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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U, V! ^  K3 n& ?& B/ X. v8 W/ _郑森豁然拔刀在手，说：“兵者，锐气也！”话声未落，他的刀已出手，他的身子如青蛙般腾越而起半丈多高。只见白光如电，冯可宗的脑袋已经飞出丈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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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I% n* M; O$ p9 Q' B冯可宗的脑袋撞在一堵青砖墙上，然后“嗵”地一下反弹下来，掉落在地，滚了几圈。他说了最后一句话：“郑公子，你好快的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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