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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td]王阳明5 ~* D8 s/ T5 }7 _* s$ q
. k) M/ e, |; b# d 第三章 小雪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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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0 I8 ^+ V; t @ 刘思任送走史德威之后,就吩咐伙计到街市上买了些像样的酒食、点心,装上两个大食盒。随后,他雇了辆车子,带了个长随,就直奔北镇抚司“诏狱”而去。他想去探望一下陈贞慧。陈贞慧被阮大铖授意冯可宗捉拿到北镇抚司,差不多已经有一个月了。前些时他几次想要去探监,都被张鹿征劝住了。张鹿征是担心在北镇抚司典诏狱的冯可宗等人,倘若知道了刘思任跟陈贞慧的亲密关系,届时将找借口拿他开刀。因此倘若刘思任一公开卷入此事,将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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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天刘思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这位身陷囹圄的老友了。不然,他受不住良心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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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 c7 E6 L2 R+ h在马车上,他不觉回想起来,他第一次跟陈贞慧见面时候的情景。那是在天启四年。当时他正跟朱之瑜一起游学松江华亭,遇到了陈贞慧,两人一见如故,互相切磋经史诗文。后来陈贞慧参加南直隶乡试,中了副榜第二名。同年秋天刘思任也参加了浙江乡试中榜,名列前茅。不过后来两人都没有上京参加春闱会试。刘思任在跟周莘成亲后不久,就进入了商界,混了几年,成了个大茶商。陈贞慧则优游南京,后来成了“复社”的重要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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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B+ w4 F+ @0 {此时,刘思任的心里是不平静的。他在五月底出任锦衣卫千总、后来又转了佥事之后,曾经先后去过北镇抚司诏狱三次,亲眼目睹了里面狱吏对犯人施行刑罚的惨景,让人胆寒。以前他对北京镇抚司诏狱的酷刑,虽然也有所耳闻,但是没想到却是如此的残酷:典诏狱的冯可宗几乎就是把京师东厂的那一套,全都给搬到南京北镇抚司来了!仅凭这一点,刘思任就觉得冯可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F5 m5 L* m4 u$ J" G: E
7 E) a, F2 `! g! P! I2 u* A那些酷刑共有十八种,什么夹棍、2 L3 x# y% E! \1 u. s0 D
脑箍、拦马棍、钉指,刷洗,油煎,灌毒药,站重枷等等,都包括其内,无一不令人发指。其中有一项几乎每个人犯都要经受的刑,罚叫做“杖刑”,他的印象尤其深刻。北镇抚司诏狱的执刑人员,对于“杖刑”的执行非常讲究,对待一般的犯人,行刑官只说“打着问”,意思是不必打得太重;需要打重一些的,行刑官就会说“好生打着问”;而需要狠狠地打的,不论死活,行刑官就会说,“好生着实打着问”。他就曾目睹一位触忤了诚意伯刘孔昭的监生,被打得奄奄一息,体无完肤,全身皮肉都烂了,就像肉酱一样。那个垂死的监生,用一种绝望的眼光乜着他,让他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刑罚的无耻。在那时候,他觉得参加锦衣卫,实在是对自己人格的侮辱。如果不是张鹿征的苦劝,让他要以大局为重,他早就弃官而去了!所以,他给自己立了个准则,就是在锦衣卫任中,自己的义务是宽容和保护,而不是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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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长随来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时,已是夜暮掌灯时分了。狱中灯火黯淡,呻吟声此起彼伏。这里的狱吏们都认得他,虽然他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但是因为他平时人缘好,又是出手阔绰,因此锦衣卫上下见了他,都买他的面子,极力巴结。刘思任笑着跟值班的狱吏头目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张钤着“明泉茶庄”印号的一百两的银票,说:“老哥,我受一位深孚众望的老朋友的嘱托,想探望一下这里的一位人犯。本来嘛,我自己是吃这碗饭的,怕瓜田李下,到时候受到上峰怪罪。不过这位老朋友的面子,又委实推卸不掉。因此只好请老兄关照一下了!”( ^' ?$ q3 i" e: g
3 j/ S' |2 L/ \# ^+ j狱吏忙不迭地收起银票,笑着说:“刘大人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谁呀?你这不就是例行巡视吗?我们这些下属自然是要奉承的。你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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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哈哈一笑,就说了陈贞慧的名字。狱吏听了,错愕了一下,脸色略微有些尴尬,显然陈贞慧是这里的重点监押人物。但是他随即就低声笑着跟刘思任说:“刘大人,这人可是上峰特意叮咛要看紧的。大人须得抓紧办事。”他说着,就带刘思任来到关押陈贞慧的牢外,“哗啦”一下打开了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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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c+ V( t刘思任指着长随提的两个沉沉的大食盒,笑着对狱吏说:“我准备了两份酒食,一份送给弟兄们做宵夜,算是小意思;一份留给这个人犯打打牙祭,也好跟我的那位朋友有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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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7 Z0 {$ o! K8 d7 i+ B$ q& b! W狱吏乐颠颠地拎着食盒,跟几个狱卒到一边吃喝去了。刘思任进了牢房,只见里面一片昏暗,一股潮湿、秽臊的臭味扑鼻而来。有一团人影卧在屋角的一堆干草上,正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看着屋顶。刘思任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以前那个风流倜傥、挥斥方遒的陈贞慧!他赶紧走上前去,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定生”,就去扶他坐起来。' A+ I2 y0 x, i
/ N2 q9 B7 S7 k7 D) v陈贞慧的脸上结着几道黑色的血疤痕,僵硬麻木,面无表情,两手无力地垂着,身子软绵绵的。刘思任看到陈贞慧快要冻僵的身子,就把他靠在墙上,然后慌忙脱下自己的貂裘锦袍,披在他的身上。他一连喊了几声“定生”,最后陈贞慧的眼珠子才骨碌一转,冷漠地看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地说:“畏行,你来干什么?你不知道这里是阎王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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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鼻子一酸。他让长随把食盒里的酒食摆出来,然后示意他出去到门外盯着,自己倒了一杯酒,递到陈贞慧嘴边,喂他喝了下去。陈贞慧“砸吧”一下嘴唇,如饮甘露一般。刘思任干脆拿起酒壶凑在他的嘴边,陈贞慧咕嘟咕嘟地一口气全都喝下去了,然后咳嗽了一阵,开始有了些精神,脸色也生动了些。刘思任又撕了半只鸡递给他,他抖抖索索地拿在面前,使劲地、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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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i7 M" W7 q7 N" ^! W$ I) g5 {刘思任默默地看着他吃完了鸡肉,心里像刀割一般难受。此时他觉得自己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他们的心思是共通的。他最大的安慰,就是看着自己的朋友能够多吃一点。他又撕了一大块鹅腿递给陈贞慧。陈贞慧这时有了些力气了,说:“我进来一个月了,先是受了一次例行的‘杖刑’,行刑官吩咐‘好生着实打着问’。我屁股以下部位差不多都被打烂了,刚开始的时候连坐都不能坐着。冯可宗就是想要我写一份给阮胡子认错的伏辩,我就是不写。后来他们又上了夹棍。后来瑶星来过两次,看了我的样子,吩咐行刑官不可再用大刑。不过在这种地方,不用刑也能让人去掉半条命的。大冬天的连一张被子也没有,吃的是猪狗不如的食物。我算是见识了什么是人间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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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h5 B4 I# ?9 z; g刘思任愤然说:“我几次要来看你,张鹿征怕我担上干系,不让我来。入娘贼,当初我爹爹在朝时,廷议本来就已经定下要罢了东厂那一套了,可是阮胡子出任兵部侍郎后,又让冯可宗鼓捣起京师的缉事刑役那一套,实在可恶。——你家里有人来探望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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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5 H, g! v! }陈贞慧说:“我让张鹿征不要让我家里人知道我的事,也是怕连累他们。尤其是我儿子其年,要是他知道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还不伤心欲绝?!所以,我要你们不要到这里来。什么事我自己一人扛着。我现在就是凭着一股骨气活下去的,我还是《公揭》中的那句话:‘乱贼必不容于盛世哉’!我倒要看看,他阮裤裆能拿我怎么样?!另外,你如果有机会,就转告冒辟疆,侯朝宗,黄宗羲,顾杲,周镳,杨廷枢他们,眼下都得避一避风头,不可意气行事!前些时审讯时我才知道,阮胡子特意编了本《蝗蝻录》,他们这些人都是册上有名的。须知小人得志,更胜虎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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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f/ P, [6 E刘思任点点头:“我跟瑶星都在极力想办法营救你,你一定要保重,挺住。到时候我们拼了命也要救你出去!”5 f. _* C( c( Z3 O* b*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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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贞慧感激地看着他,凄然一笑:“畏行啊,经历了这次事故,我的心境反而清淡了许多。只是咽不下阮胡子那入娘贼的这口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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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 ^) q8 f4 ^- `5 W刘思任离开诏狱的时候,把貂裘绵袍留给了陈贞慧。他又私下里给了那个狱吏头目两锭五两的细纹霜丝银子,要他关照陈贞慧。他笑着说:“这人犯是有极大来头的,保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发达起来,蟒袍玉带的,那时大家面子上须得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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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F& i4 ?& q2 r那狱吏接过银子掂了掂,唯唯诺诺地笑着,心里却刻薄地想:嘿,自从老子在这里吃这口饭以来,还没有见过谁活着从这里出去的哩!- A7 @& A2 C4 G0 U! Y.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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