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不是爱风尘》（43) 魔力（作者闻弦歌）

无墨 · 发表于 2009-7-6 13:26:23

长篇小说《不是爱风尘》（43) 魔力

周末的外卖店忙得恨不得人都变成八爪鱼。厨房里炒勺打得铁锅乒乓响，仿佛不是在炒菜，倒是在砸锅卖铁，金属的碰撞声中还夹杂着互相抱怨的叫骂，尤其是老板娘烟气腾腾的嗓子，把厨房其他三个人象嚼泡泡糖似地在舌尖颠来倒去地蹂躏，如果不是有客人，斯羽都想用手捂起耳朵了。老板娘不是个四体不勤的闲差，她是二厨，老板是大厨，还有个油锅和打杂。总之，典型的夫妻店。

据说老板娘是多年前大陆游深圳河N次才成功登陆偷渡到香港的广东客家人，老板是土生香港人。两人刚移民到英国的时候也给别人打工，胼手砥足地做了多年，攒了钱才开了这个店，不过一晃也开了十几年了，勤力地赚得钵满盆满，可是依然再接再厉，勇往直前。老板娘讲话，刚开始那个苦啊，小孩子背在背上，大孩子关在楼上房间，厨房只他们公婆俩忙活，不敢雇人，累得比死人多口气。收工后上楼不得不手脚并用螃蟹一样往上爬的。这是老板娘引以为傲的地方，所以一提起她成功脱贫变富的奋斗史人立刻双目放光，口水变成河一样滔滔不绝。当然老板娘如此声情并茂，不厌其烦地给这些打工仔上忆苦思甜课无非是为了激励打工仔埋头苦干。所以总结语总是：你们听话好好干，也会象我们这样将来自己做老板。

斯羽终于手忙脚乱地给最后一个客人装好外卖盒，提起脸上的肌肉，做出微笑状说欢迎下次再来.每到这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象个点头哈腰的日本人或哈巴狗。真是为了五斗米折腰没商量啊，谁让这五斗米对她来说目前是一切呢。目送客人走出门去，她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一把扯下白帽子扔到柜台下面，她恨这个讨厌的白帽子，跟孝帽似的。想换上自己那个蓝地白色雏菊的头巾，又怕老板娘那张碎嘴不定因此要在她背后编排她什么呢，以前孩子能听个一鳞半爪的，现在她把何红介绍做打杂，何红不管什么污泥浊水都往她耳朵里原封不动地灌，她觉得自己都快得中耳炎了。

把外卖店玻璃窗上写着OPEN的小牌翻到CLOSE，冲着停在路边的深蓝色尼桑，凌厉地瞪了一眼，车里面晃悠悠闪烁的红点在她的目光中忽地变得白炽了，仿佛小圆镜子反射的一点阳光映在黑色的纸上，斯羽噗地放下竹子百叶窗帘。

“阿安，你做嘛也？”老板娘一声大喝，斯羽惊得一哆嗦，“今日是周五，不是告诉你晚点掸门嘛，气性，总拿我的话当耳边风。”老板娘扎撒着手，稀朗的斑白的短发蓬乱，宛如一个活动的稻草人出现在前台。

“哦，那我再打开。”认钱不认人，斯羽在肚里嘀咕，明明已过了十二点，恶毒剥削压榨百姓的地主婆！要是能送她穿越，定让她回到打土豪分田地那时候去。斯羽把一腔阶级恨都交给手指，用力去拽百叶窗。她有时怀疑老板娘在前台安了监视器，要不就是有特异功能，她总是不用眼睛看就知道她在做什么，真是邪门了。没准她是对地球人充满虐待情结的外星人！

“你这个年轻轻的女仔，记性差的。。。哎，你轻点啦，这么糟蹋东西，呆会把帘子拽坏了。我这是为你着想，弄坏东西还不是要你赔。”老板娘鄙夷地把头摇成波浪鼓，嘴唇快撇到下颌去了。“算了，算了。收就收咯。记得锁门喔。总要人告东告西。”哈欠连天的老板娘扒着百叶窗好奇地瞧了一眼外面，“哎，阿安，你男友还没走，你心够硬的啦，人家都已经这样等你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搞错，闹脾气也没这么闹的。”

斯羽垂下眼帘，也不搭话，锁上门，抬脚上楼。老板娘的话却如同一条契而不舍地啃着骨头的狗追着她的背影，“你跟人家回去嘛，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楼梯狭窄而陡峭，红色的地毯已经踩成了黑色，因为没有楼梯扶手，斯羽不时用手顶墙去保持平衡，墙皮一碰就纷纷象头皮屑似地往下掉，楼梯也在她的脚下咯吱地响着，象是在咬牙切齿地抗议。

她是心硬吗？也许。事到如今，她知道多半是自己不好。他毕竟在她最畏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这援手也许很功利，还是可以断定还是从感情出发的。不过无论如何，她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和他有肌肤之亲。可是，从教会新春餐会回来，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花痴了呢？那一夜急风暴雨似的狂乱，她最害怕的是自己。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不爱的人上床。而且，会那么控制不住的狂野，令人羞耻的狂野，象个荡妇。她仿佛又看到自己控制不住地宽衣解带的情景，那时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好象都爆出电火花来，把她的全部意识炸得粉身碎骨，她只剩本能，只能任自己燃烧成一团火焰。她大声呻吟，翻到陈宣色身上，她好象还自摸了，总之不堪入目，更不堪回首。难道是酒精的魔力？“我在推卸，酒精也不是春药，还能让人疯魔了不成，分明是自己不知羞耻，春心荡漾，性欲泛滥！”她不留情地批判自己，一拳打在墙上，痛得抽着冷气，头上冒出薄汗。所以，与其说为了躲避陈宣，倒不如说是躲避自己。她觉得自己很陌生，难道她有分裂人格？她对肉欲难道是这样癫狂吗？她骨子里是个浪荡的女人吗？她涨红了脸，使劲摇摇头，仿佛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趁着厨房的人还在做清洁，她拿了浴巾去卫生间淋浴。这是三层小楼，詹姆士时代的COTTAGE，没有供暖系统，老板娘为了省钱，一直也没再装。房间里非常冷，斯羽在楼上的时候通常套两件毛衣。二楼两个房间，权当宿舍，三楼的大房间由老板和老板娘住，老板娘的三个孩子据说在城里某处另有住房。

本来斯羽开在这里打工时就想在这住的，可是打工第一天她用楼下厕所的时候，不幸亲眼目睹一只老鼠当着她的面勇敢地跳进马桶逃逸，当时吓得她慌不择路，语不成声。而且那时陈宣也竭力劝她留下，她只能顺水推舟地同意了。现在她和何红挤在一张双人床，才知道什么叫自找苦吃。房间临街，偶尔有大卡车隆隆地经过，整个房子就好象打了鸡血，精神十足地抖三抖，单层玻璃窗也嗡嗡地跟着起哄。三楼房顶处还有个裸露在外的水箱吊在空中，平时只滴答不停地模仿钟表声，到开热水或是马桶冲水，就围观叫好一般轰轰响上一阵。更何况何红有睡觉磨牙的毛病，甲亢还爱出汗，翻来覆去地满床折腾。双人床肯定历史悠久了，早被压迫碾压得塌陷了，何红一翻身，弹簧不仅咿呀顿挫象个苟延残喘，风烛残年的人连连哮喘咳嗽，还不胜负荷地颠簸起伏，连累斯羽半夜醒来常常觉得毛骨悚然。自从搬来这些天，斯羽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斯羽已经带何红到医院做过了全面检查，医院也针对她的病况开了相应的药，她觉得吃了感觉很好，精神状态好多了。她对斯羽的帮助是感激的，所以，老板娘在背后议论斯羽什么她都偷偷地转告她。可是，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她也休息不好，老板娘刻薄，打工特别累，心里就有了微词，怪斯羽放着好日子不过，跑这来捣乱，加上和老板娘一样同情陈宣，所以总是话里话外地劝她回到男朋友那去。

在楼下清洁时和老板娘叨咕了会，她上来又说开了。“你就应该回去，小陈哪不好，”她张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然后使劲地吸溜鼻子，斯羽别过脸，走到窗户旁。“你瞅瞅，在这破地方冷飕飕地呆嘛劲。我自从来了就没断过打喷嚏。女人一辈子还不是找个可靠的老爷们最重要。告诉你老板娘可出去跟小陈说要他进来跟你谈谈了，俺上来给你通个气。你想，连老板娘。。”她的声音变成耳语，“那样贼拉横的老娘们都不忍心了，说明这个小陈是个好人。而且，你再不回去，有一天恐怕你这个工都难保。”她用手抠掉眼屎，甩到地下。斯羽不舒服地看着她的动作。

“这和打工有什么关系？”斯羽纳闷地睁大眼睛。

“你没发现老板的贼眼总苍蝇似地围着你转？尤其是你洗完澡的时候，总借口在门口唠嗑。你以为老板娘是瞎子啊。告诉你，过来人对这种事眼睛毒着呢。不信，你就走着瞧。”

斯羽仔细一想何红的话，还真是如此，不过她没多想罢了。老板是个小个子男人，长得眉眼很秀气，说话也没那么高的嗓门，比老板娘象女人。自称祖籍山东。何红曾对她说老板肯定瞎掰，山东人哪有那么瘦小的男人，没准是在向她套近乎。斯羽祖籍山东。

“那她应该看好自己老公。只叠坝不疏通河道，更没用啊。走了我，就不会再来个她，她炒得过来吗？！”

“你想得倒简单，她要能控制了老板还用防着你啊。她长得那么咧巴，心里能不明白自各咋回事吗？老板虽说个头矮点，但长得还挺中看的，当初也不知怎么看上这么个母夜叉。而且男人都属猫的，满身长眼也看不住。你现在还年轻，吃不透男人。等到俺们这岁数就啥都明白了，可是明白也没用咯，好时光都过去了，老眉咔哧眼的黄瓜菜都凉了。”何红眨眼感慨万分地抓着头皮，头皮屑掉得象走廊的墙皮。“女人那，得有好命，啥叫好命，就是嫁个好老爷们。一辈子不愁吃喝，不用自己刨食。照俺看那，这个小陈对你挺铁的，如果他真有两把刷子，让你吃香喝辣，你跟着他准保享福。”她满脸艳羡下藏着对自己的怜悯，同人不同命啊！“哎呀，你还没完没了地擦头发，赶紧穿好衣服吧，一会那老娘们肯定叫你。”

仿佛是验证何红的判断，她话音刚落老板娘就在楼下叫开了，“阿安，快下来。”

斯羽假装没听到，但关上了房门，开始换衣服。

“瞅瞅，我就是她肚里的虫。”何红啧啧有声，“叫俺说，你就应该把东西都拾掇一下，省得呆会还得上来。”

“我才不呢，她还能撵我走啊？”

“她不用撵你，她有的是办法让你走。”

老板娘再次大呼小叫，人也蹬蹬地上楼来了，斯羽赶紧往楼下走。“都叫你半天了，耳朵也不好使。你男友在楼下等你，是靓仔呢，快下去啦。”

斯羽不情愿地道谢，擦着老板娘的前胸下去。陈宣拘谨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盯着楼梯口。他今天没穿那件灰尘满面的呢子大衣，换了件棕黑色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粉色条纹衬衫，乍看竟然有点象方楚，吓得斯羽的心噗地一跳。

“不是告诉你不要来找我吗，你走吧。”斯羽拉着脸，压低声音生硬地说，警惕地瞧着厨房开着的门。

陈宣站起来，“老板娘刚才都说你在和别人挤一张床，多不方便啊。回去吧，好歹你自己一个房间。”陈宣经过考虑，还是下定决心没让黄丽霞搬来，不过拒绝得非常委婉，帮她在刘月住的地方找了间房安顿。黄丽霞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也无计可施。

“我愿意，用你管？”斯羽斜楞着他，不耐烦地跺脚。

“我不是管，是关心。”他嗫嚅，望了一样厨房，走近斯羽低语，“我保证，如果你不愿意，我和你保持距离。”

斯羽的脸唰地红了，正好看到老板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恼羞成怒地刚要斥责他，老板娘和何红拿着她的行李箱下来了，她只能悻悻地接过来。这时老板和油锅也不约而同地钻出来，好奇而放肆的目光叽哩咕噜象蹦豆似地在陈宣脸上蹦跳。四个人站在那，各怀心腹事，欢送一般地齐声和他俩道再见。

伦敦周末午夜的街头，最显眼的就是一家家灯火通明的酒吧和酒吧门口三五成群的醉鬼。那真是生活中一个特殊形态。有衣冠楚楚或邋遢随意的男人，也有打扮入时性感，风情万种的女人，他们大声喧哗，放浪形骸，或当街坐卧，或毫无知觉地倒在呕吐的秽物里。英国的酒吧文化已经开始让英国政府头疼，也丢尽了英国人古老的绅士文明之风。谁让现代文明生出数不胜数的压力呢，谁让红尘人生有斩不断望不穿的烦恼愁苦呢？总得找个忘掉这一切迫害的法子，那就是麻痹神经，抛掉自我，虽然酒醒后是更深重的失落迷茫随之而来。但是如果没有这样一刻春宵值千金一样的排遣，有些过于脆弱的神经会象风干的木条一样啪地断掉吧。

“给我送到B AND B。”斯羽命令。她故意坐在了后面。

“不，”陈宣的坚决语气让斯羽一楞，他还从未在她面前这样干脆地拒绝过她的要求。“对不起，安安，我不能。我们都要实际一点，好吗？你打工的钱也不是白来的，我看见你们老板娘的样子了，不是善茬，给她打工你一定不好受。你可以不接受我养活你的提议，但你不能浪费你的劳动果实。异国他乡的用钱的地方多了。即使做为一个普通朋友，我也不会让你去住B AND B。”陈宣诚恳地说。

斯羽到底没控制住自己的感动，眼睛一热，几乎对他产生好感了。她吸了口气，想起她在那屋子和陈宣赤裸裸的肉搏，羞愧难当，强行让自己的口气冰冷漠然，“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不能接受。你要不送我，我就从车上跳下去。”她作势要开车门。

陈宣这个二手车的车门中央控制系统失灵，一听斯羽的话紧张地转头去看，就在这时，斜刺里忽地窜出一个脚步趔趄的醉汉，斯羽失声尖叫，“小心！”

陈宣回头已经来不及刹车了，慌乱中一打方向盘，没想到乱中出错，打到对面车道，迎面恰巧驶来一辆车，陈宣的车砰地和那辆车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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