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７

秦无衣 · 发表于 2009-5-6 23:50:26

朱由崧爷爷万历像

第一章　白露

　7

田成去了不久，就带了浈娘来到朱由崧的后寝殿。浈娘一身淡妆，看上去显得更加清俏动人。她虽说为等待朱由崧的召幸，在心理上已经准备了好些日子，但是此时突然要跟这位处于九五之尊的神秘人物见面了，心下里仍然不免一阵忐忑。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养心殿外，趁着田成进去禀报的间隙，悄悄举目四周看了一看，只见殿门两边悬着一副楠木刻就的对联，每个字都有尺许大：

“万事不如杯在手，

　百年几见月当头。”

她再借着殿中的烛火光仔细一看，落款是“东阁大学士王铎书”。她心想，这位新皇帝够可以的，登基不到三个月，居然就悟出人生三昧了。而这个王铎，马屁也拍的十分的到位了。看来自己还是看对人了：这位新皇帝必然是个好色之徒。于是信心不免就足了几分。

田成进去一会，出来笑盈盈地对浈娘说：“浈姑娘，这些时皇上忙于国务，精力疲怠，方才听了你的曲子，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你可得好好伺候他老人家，到时候连咱家都要跟着沾光呢。”

浈娘在入宫前，在阮大铖家就已经见过田成一面了，那次是阮大铖有意将她引荐给田成的。只是她跟谁都没有说出自己真实的身世，只说是周家流落在外的表亲，在武昌时为刘思任搭救，认了亲。而她的话语中又带着闽中口音，田成自然也就信了。

她跟着田成来到殿里，远远地只见一个肥大的中年汉子，正半歪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她依稀还认得朱由崧的面目，于是就打点了一下精神，开始进入角色了。

朱由崧见她进来，就朝一边的几个宫女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们出去。浈娘在榻前款款跪了下来，娇羞地低着头说：“臣妾浈娘叩请圣上安。”　　　　　　　　　　　　　　　　　　　　　　　

朱由崧放下书，歪着头朝浈娘上下打量了一会，暗地里喝了声彩。他说：“你抬起头来。”

浈娘缓缓抬起头，脸上微微挂着笑，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挑逗似的媚态。朱由崧见了她的清丽美貌，眼睛一亮，呆了一下，身子已自酥了半截。他直起身说：“咦，朕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来？莫非是在梦里？”田成就笑着走到他的身前，悄声说了几句。朱由崧哈哈笑了起来：“啊呀，你瞧我这破记性，果然就是在两个多月前我刚到南都时见过的那个美人！”田成见他有些失态了，慌忙就凑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朱由崧就端正了身子，整肃了一下脸容：“朕身为天子，自然是要关怀民情的！”

浈娘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果然是个没出息的色中饿鬼，我当时在大街上跟他不过是一面之会，打个水漂而已，他居然就耿耿于怀了。其心品如此，治国之道也就可想而知了。”于是心理一下子就又轻松了不少。不过心下里却对这位天子却是越发鄙视了。

朱由崧本来想问浈娘是否还记得他？想想又觉得不妥，他让田成去安排些酒肴来消夜，一边想要打手招呼浈娘起身，不过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他把身子往前探了探，笑着问她：“你是阮大铖送进宫来的梨园女子？能否说说你的身世？”

浈娘微笑着点点头：“臣妾小名浈娘，刚到阮家戏班子不久。我原先是闽中福州府一个绸缎庄掌柜的女儿，随着父亲到武昌府贩布，父亲不幸生病了，客死他乡。我举目无亲，身边只有一个奶娘伴随着，幸好后来我表哥到武昌府贩茶，找到了我，我就随着表哥到南京来了。”

朱由崧听了，搓掌嗟叹了一会：“唉，真是不幸呀。想当初朕也是流落他乡，受尽磨难，如今才得登上九五之尊的。朕为乱世之君，自当励精图治，中兴国朝，以谢天下受苦之黎民百姓。后来你又是如何做了戏子……，啊，如何进了阮家班的？”

浈娘说：“臣妾有一次与我家小表弟在玄武湖游玩时，结识了阮圆海先生。阮先生见我唱得好曲子，就问臣妾愿不愿意进宫为皇上唱戏。臣妾想，我一个民女，这辈子倘若能见上皇上一面，已经算是天恩无限的了，更何况能给皇上唱曲呢？！就欣喜若狂地答应了他。臣妾在他的戏班子里呆了一个多月，学会了《燕子笺》，《春灯谜》，《双金榜》等昆曲传奇。只是万幸入宫之后，一直未能得睹天颜，心中愁闷，又值七巧之夕，天高月淡，因此不觉放肆唱起了曲子，惊动了圣安，望陛下恕罪！”

朱由崧猛然高兴地以手击榻：“好，好，好！爱卿，你不但曲唱得好，话也说的好！你方才唱的是哪一出曲子？朕听着有些耳生，你不知道，朕也是戏曲迷。当年在洛阳唱堂会时，朕还扮演过副末呢。”

浈娘故意惊羡崇仰地看着他，说：“啊呀，原来陛下还是行家，真正是羞煞奴家了！方才我唱的是阮圆海的《春灯谜》第六出《泊游》中的【一江风】，臣妾新学不久，让陛下见笑了。”

朱由崧翻着眼沉吟了一下：“浈娘呀，朕听你唱的曲子如行云流水，萧疏淡远，只是太悲切了些。如今正是夏末初秋时节，朕意兴勃发，正思与民同乐。你能不能给朕来段开心点的？”

浈娘想想说：“臣妾就唱一段《燕子笺》中‘写笺’一出的《减字木兰花》，给陛下遣怀吧吧。”于是朱由崧便宣她起身。浈娘整了整身段，鼓起玉嗓，莺声燕啭，唱道：

“春光渐老，流莺不管人烦恼。细雨窗纱，深巷清晨卖杏花。眉峰双蹙，画中有个人如玉。小立檐前，待燕归来始下帘。”

朱由崧摇头晃脑，随调击节，居然合律。他听到妙处，忍不住拍手笑道：“爱卿这一段朕听得亲切了，果然是好。”他拿捏着嗓子，学唱了一句：“眉峰双蹙，画中有个人如玉。——这一句，活脱脱的便是爱卿你的写照啊。”

浈娘没想到居然果真通得曲律，倒是有些意外。她微笑说：“多承陛下夸赞，叫我如何敢当。”

这时，田成已经用金盘子端了酒肴宵夜进来，摆在榻上的一张案几上，然后知趣地躬身退了出去。朱由崧就让浈娘坐到自己的对面。浈娘看到金盘子里装着百合银耳莲子羹，冰糖燕窝，大枣薏梅汤等，眼睛一亮。她从进宫以来，一直没有吃上什么好的饭菜，此时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朱由崧偷眼见了，就笑着亲手捧过一碗燕窝，调试了一下，递给浈娘。浈娘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没几下子全都吃了。朱由崧慌忙又端起一碗莲子羹来递给她，浈娘又吃了，然后就盯着薏梅汤，轻轻砸吧着朱唇。朱由崧微笑着点点头，浈娘又端起来吃了，朱由崧看她吃得顺溜，津津有味的，倒像是比自己亲口尝了还要高兴。

浈娘心想：“要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些东西，不强似呆在偏殿里吃干饭？只是每天都要服侍着这胖子，有些讨厌！”她给朱由崧倒了一杯酒，想了想，双手递到他的眼皮底下，笑盈盈地说：“陛下呀，‘万事不如杯在手，百年几见月当头’。这杯酒，臣妾敬祝陛下龙驭清爽，万寿无疆，一统天下，国泰民安。”

朱由崧心里乐开了花，笑着说：“浈娘呀，你这话说到朕的心底里去了。朕历经千辛万苦才登上皇位，只希望从此之后天下太平，壶中日月长。这杯酒朕是要喝的。”

浈娘接下来又倒了两杯酒，甜言蜜语哄着朱由崧喝了。她本来就聪慧乖巧，又能言善道，一番话只说的朱由崧心花怒放。三杯酒下肚，朱由崧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也顾不得体面，伸手就拉住浈娘的手，叹了口气说：“朕登基不久，含辛茹苦，可惜身边没有一个可意的人儿陪伴，这君王做的好没意思。不过为了天下苍生　还得忍辱负重地为社稷日夜操劳。你看，这边太后又在敦促‘大婚’，那边诸臣办事又不得力，至今还没有物色到一个让朕满意的淑女，叫我如何安神定心摄政？今晚乍遇爱卿，耳目一新，惊为天人。不知浈娘你可否愿意长伴在朕身边？”

浈娘知道自己演出成功了，就笑着说：“能在万岁身边服侍，自然是臣妾的福气。”

朱由崧说：“‘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想当初，唐明皇与杨贵妃在乞巧之夜，山盟海誓，天上人间，生生死死，成为千古风流美谈。浈娘，你我今夜相遇，莫非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浈娘说：“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恋情，臣妾也是知道的。那是何等的美事！只是我一个民女，名分不定，岂敢奢望？！只怕引起闲言冷语，到时候反让陛下贻人口实。”

朱由崧笑着说：“这个容易。过几天就是朕的寿诞了，到时候朕下一道诏书，册封你为贵妃，如何？——朕想着，今晚便是乞巧，朕到时就封你为巧妃。”

浈娘一听，没想到朱由崧这么快就上套了，喜不自胜，马上就跪拜在地说：“臣妾叩谢圣上隆恩！”

朱由崧慌忙下榻扶起她来，笑嘻嘻地模仿昆曲中的京白说：“巧妃爱卿快快起来陪朕喝酒。今夜朕要与你共度良宵，成就好事。”他把故意摆出一副弱不禁风样子的浈娘搂在怀里，悄声笑着问说：“美人儿，你为人如此乖巧，真是大快朕意。只是，不知你还是不是女儿身？”

浈娘想，自己的女儿身早已经给了周修流了。这么一移神，心下又是一阵悲怆。她思忖着，还好这几天自己的身子正在行红，哄一哄朱由崧，毕竟也能瞒骗过去，只是这欺君之罪，也只有鬼知道了了。于是她双眼迷蒙，呢喃说道：“皇上，你幸过之后不就知道了吗？”

朱由崧听了这话，喜得紧紧搂住了浈娘，恨不得一口就把她给吞食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