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露 4
曹溶笑着说:“不过呢,晚辈觉得石公这些字中,隐含着一股压抑郁闷感,让人看了似有深得古人神髓,然而风韵不够生动活泼之感。”
黄道周转头问钱谦益与王铎:“二位以为如何?”
王铎脸色沉着,默然不语。钱谦益叹了口气:“我觉得,秋岳的眼光果然毒辣,一针见血。”
黄
8 E% B* q# R+ I% o) _* u$ ]6 l道周又长长吐了口烟:“看来老夫想做到深沉不露,也是不行了。都说字如其人,如今看来,果真如此。秋岳,有空咱们爷俩好好坐坐,切磋切磋。就去到痴庵家里
. O( y4 U7 E7 S5 j; F- @5 ]6 p7 ~吧。”说着话,他不顾一边还站着柳如是,突然就翻开衣领,只见领子的内侧,翻露出瘦骨嶙峋的肌肤,衣领上绣着五个茶盅大的字:
“大明黄道周”。
众人看了,都是满脸的讶异,同时又觉得好笑。像刘宗周,王铎,钱谦益知道黄道周行事往往叛道不经,出人意表,习以为常,因此也不大为意,只是微笑。然而其他人就有些不解了。柳如是笑问说:“老爷子,以你老人家的名声,天下谁人不识君呀?难道还要这般绣字标榜吗?!”
黄道周眼睛向上一翻,冷笑一声。刘宗周说:“列位不知,前些天马士英充任内阁首辅之后,石斋他怫然不悦,说国事从此就要不堪了。如果不是我们几位苦苦相劝,他可就要辞官回闽南老家隐居去了。这不,他愤然之下,就绣下了这几个字。”
黄道宗周说:“下面的话,念台他恐怕就不好意思说了。我是想,眼看着将要国破家亡了,我只怕到时候没人认得我黄某人,因此就先在贴身衣服上绣下这几个字,做个标示,免得死无葬身之地!还以为我是乱臣贼子。”
众人听了,想笑又都笑不出来了。朱之瑜幽幽然长叹了一声。周修流,柳如是等人慌忙招呼着众人到楼上说话去了。坐下之后,周修流吩咐上茶果,大家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这
' X0 F( l8 H$ }. H时,正在楼下招呼客人的刘思任,忽然看到门口外来了一乘绿呢官轿,旁边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盖了黄缎子的锦盒,看样子像是宫中来的。他怔了一下,忙迎' v$ R' h3 x0 u
了出去。只见轿帘掀处,下来一个年岁不大的太监,刘思任仔细看了,认出来是当今皇上朱由崧身边的贴身内官监太监田成,他两个多月前在阮大铖的家里匆匆见过
% _: G' e# u2 l7 _" o6 j他一面的。不过,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往,不知道他今天到这里来为了何事?
“莫非是朱由崧知道今天茶楼开张,让他来赐贺的?”刘思任想,
3 o7 V, w. M, b) e但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这种可能,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周修流,都谈不上跟朱由崧有任何的瓜葛。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心里不觉油然一阵酸楚:“定然是浈娘两个月前
' ~0 c5 J: r0 M" N被阮大铖送进宫中,为朱由崧献演,而后朱由崧又看上了她的美貌,将她留在身边陪侍了,封了妃子什么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浈娘当初想要为家人申冤的意图,
* v. J% u4 S% S- |. c( X- v也就很有可能遂心了。”
但是,刘思任总觉得这其中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这样一来,浈娘不等于将自己这辈子给毁了吗?!”他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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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浈娘入宫演戏的事,刘思任是在上个月,也就是七月十五,朱由崧在武英殿摆设生日寿筵宴请百官时,阮大铖敬献的阮家戏班子当场演出了《双金榜》,为朱由崧$ W6 e, e; C6 j/ w! M
祝寿,他事后才从他父亲那里知道的。他父亲在筵后回家,气呶呶地向他大骂阮大铖的谄媚和下作用心,还抱怨朱由崧不顾国难当头,贪图享乐。他猜想浈娘一定是
# v! Q' x* y- @# }, i$ N/ M+ n4 W随着戏班子入宫了。但是那时他还不能确定浈娘有没有留在宫中。他因为这两个多月来忙于朝中公务,因此也没时间到阮府去打听,而且他也不愿意跟阮大铖有什么7 _- K. Y% J; n4 o; i
接触,竟将浈娘的事给缓下了。
他来到田成面前,行了个礼。田成也认出了他,就笑着说:“呀,恭喜刘千总财源茂盛,生意兴隆。宫中的巧妃娘" v: F+ d2 Q& r) M8 v
娘听说今天你们的‘明泉茶楼’开张了,就让咱家来给你们贺喜了。”他看到刘思任有点惘然,又说:“啊,是这样的。这巧妃就是当初你在武昌救下的那个女子浈$ D% G( \' J# o7 Z+ \# I
娘。他念叨着你们的恩惠,因此就备了些仪礼,让咱家送过来。”
刘思任纳闷着:“原来是浈娘——,呃,如今皇上面前宠幸有加的惠妃娘娘。不过,她身处宫中,却是怎么知道我们开了这茶楼的?”他本来是想打听一下浈娘怎么变成了巧妃的事的,忽然又觉得不妥,看起来也是多此一举。
田
' e" {; t3 }" J: U) E! H' J成说:“刘先生还不知道吧?巧妃娘娘可是个有心人,即便是她如今得宠于皇上,她也没有忘记你对她的救命之恩,还有她的那个表弟。”刘思任怔了一下,随即明
! ~- d2 F9 y5 @白了他提到的表弟,就是周修流了,心情不觉一沉。田成接着笑说:“前儿韩公公到后宫伺候皇上,正好遇上了巧妃娘娘,娘娘就向他打听你的情况。韩公公说托娘
: p( W7 P$ [5 ]娘的福,刘先生的新茶楼就要开张了。娘娘因此留心了。”
刘思任想起来了,在今天邀请的宾客中,也有韩赞周的,那请帖是十天前就发出去了
- T3 ^# M$ ^- R0 U3 l1 A. B的。他想,看来浈娘即便是进了深宫,可是心里还是惦着他跟周修流的。如此一来,他的心情便更糟糕了。他听得田成继续说道:“娘娘是个有心人,记得刘先生喜4 M; M4 d6 M* g0 z
欢喝酒,今儿就让咱家送来了三瓶御酒给你。这些御酒可是江北的黄得功将军,进贡给皇上的三十年窖藏古井原浆酒,醇香怡人。刘先生定然会喜欢的。”
田成抬抬手,后面的一个小太监便捧着锦盒过来,刘思任躬着身子接过了,谢了圣恩,心下百感交集。田成笑着说:“巧妃娘娘还特意关照咱家,问候她的小表弟,说是小表弟为了她两次落水,因此赐送了一件绿色苏绣锦袍给他。”
刘
: t. K# q E% ]& J. T1 g) |" {思任呆了一下,接过锦袍。他要请田成进茶楼去坐地,田成笑着说:“改日吧,我知道今儿来的都是朝中大臣,我一个内务太监在此,多有不便。皇上那边也等着我
& |( y, Z! A6 U2 _! j回去侍候呢。请刘先生谅解。”他附着刘思任的耳边说:“刘先生,大家都是明白人,有些话须点到即止。巧妃娘娘小表弟的事,你关照一下,不然咱家到时候在皇
- ~! U0 z3 |$ D8 p. G/ H上跟贵妃娘娘面子上,须得不太好看的!”
刘思任于是就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田成,笑着说:“田大人,你是谁呀?你是晋公子重耳身边的狐偃、介子推呢这般的人物呢。些须小意思,不成敬意,改日再到田公公府上拜访。”
田成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刘先生能将福王比作晋文公,这眼光就异常不同了。这话咱家一定要在皇上面前费劲说几句。”他不再推辞银票,笑着就收下了。
刘思任说:“代我和周修流谢过皇上和贵妃娘娘的隆恩,就说我们给他们请安了!”
田成喜滋滋地上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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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任叫周发去楼上叫下来周修流,把浈娘的事跟他说了。周修流捧着浈娘送来的那方锦袍,愣怔了半晌。他想起在西湖边上细雨朦胧中的柳树下救起浈娘,后来自己
0 }3 h* k: m" T3 K7 w7 V又在玄武湖中因牵挂她落到水中。在浈娘离去的前一天晚上,她又把少女贞操献给了自己,眼圈竟自红了,一种千秋大梦被击破的流片,叮当菲谢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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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从中来,只觉得脑门上冷飕飕的,一时说不上话来。刘思任怕他心里难受,就拍拍他的突然间显得有些松垮的肩膀,叹了口气:“流儿,浈娘走到了这一步,一半2 X. K) L3 a; K1 T/ V
也是自己糊涂,她心比天高,为了目的,可以玉碎。可这些事一半也是由命的,身不由已。你就把她忘了吧。咱们茶楼今天还有很多客人,你要接待好了。不然,这9 o6 W2 q9 p/ F; P
茶楼你还怎么开下去?”
周修流说着,使劲抹了一下眼睛:“姐夫,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些都是哄人的话。”不过,想到自己身上还揣着浈娘留给自己的“女儿红”手帕,他毕竟还是胸口如裂,思绪中万般痴血似水奔涌。此时,他经营茶楼的热情,猛然就降落了。
他暗中痛苦:与火蛇一样的情欲相比,清淡的茶,实在只能算是身外之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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