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６７

秦无衣

　芒种　67

　周修流带着周发两人，离了南京。他不惯于坐船，因此就雇了一辆小马车，车上装着诸多要送给他大姐周莘和外甥女断桥的东西，出了聚宝门南下。一路上他因为浈娘的事，心情不佳，因此无心赏玩景色，到了常州后，就只是沿着运河边埋头赶路。

他临走前一天跟郑森约好了，最晚半个月后就会赶回南京，然后一起准备入考国子监之事。两日后，马车就过了浒墅关，来到了苏州城。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到苏州城了。第一次是在他十二岁时，他爹致仕还乡，经过苏州，那一次也是走的运河，只不过是坐船。周修流还记得，他曾经问过他爹：“唐代诗人张继的诗里说，‘夜半钟声到客船’，孩儿怎么没听到那让人睡不着觉的钟声呢？”

他爹抚着他的脑袋笑着说：“等到你长大的时候，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想着亲人和家乡时，你就会听到钟声了。”

周修流看到，他爹在说这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间眼睛里竟然漫出了泪光。那时候，他爹离开闽中老家，将近有三十年了。

他也知道她的母亲方竹枝是苏州人，但是自从他的外公方太医去世后，他现在在苏州一带已经没有外祖家的亲人了。他模糊地记得，他爹曾经带着他和他母亲，到外祖父的坟上去祭拜过。

刘 思任曾经吩咐过他，路上如有什么不便之处，可以去找当地“明泉茶庄”的掌柜刘大银。不过周修流不想给茶庄里的人添麻烦，因此到了苏州城后，就随便在运河边 : b* p' |. Q; ^% C4 f5 o8 Z, O上找了一家大客栈住下。随后他看看天色还早，就带着周发，想到街市上给他姐姐和外甥女买点绸缎什么的。他花起钱来来，没有节制。周发说了他几次他都不听， ; `; z! y# R6 e& P& V只能暗暗着急。

他问了客栈的小二，知道苏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便是在阊门一带。阊门又叫破楚门，国朝晚期，这一带正是大江南北最繁盛的商业街区。包括城外四散开来的南濠街，上塘街和山塘街，以及城内的阊门大街。和这些街道平行，有外城河、内城河、上塘河、山塘河等。远处的虎丘遥遥在望。

而上塘河的运河段边上的枫桥一带，附近就[旅游联盟2008-9-18提供：旅游资源大全，免费旅游交易平台，旅游社区，旅游软件，www.tourunion.com]是寒山古寺，江枫古桥，铁铃古关等。 2 I3 w( U8 F% N B那枫桥跨越在运河至苏州的要塞之处，南来北往的驿道也在这里交汇。这里的位置得天独厚，是水陆两驿道的中转站。江浙、湖广、淮南、福建一带北运的粮食和南 ( W, {7 Q+ \7 C9 U北货物，土特产品等，都集中在枫桥一带，然后运往京都和各地。这里各类商人聚集如云，缠汗扑地，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十分热闹。水中 更是蚁舟密布，往来穿梭。

周修流面对着眼前的景象，有点眼花缭乱了。他先去逛了集市，然后一边浏览着四周的风光，一边挥扇吟诵着唐伯虎的诗《阊门即事》：

“世间乐土是 吴中，内有阊门又擅雄。

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五更市贾何曾绝，四运方言总不同。

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

只可惜跟在一边的周发不能凑趣，又抱着，背着一大堆的东西，只是拉长了脖子，往热闹处观望着。

忽然，周发拉了拉周修流的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颗高大的乌桕树。周修流看了，只见是几个闲人正围着一个半歪着身子，在树下席地而坐的少年，在那里起哄。

周修流拿扇子敲点着周发说：“你这奴才，你不好好地逛街，管什么闲事？不过看那个少年有点异样，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走到人群外面，周修流低头一看，只见那个少年面前的青石板上，整整齐齐地用粉笔画着一个围棋棋盘。旁边摆着一张旧纸，上面用挺拔的笔体写着：

“走投无路，以棋会友。”

周修流看了那几个瘦硬的字体，不觉点点头。不过那字的内容，差点没让他笑出声来。周发跟着笑了说：“少爷，看样子这是个比较体面的叫花子，这年头这种人满街都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大约是凭着一点技艺，想吃一碗闲饭的。咱们走吧，别管闲事。”

周修流摆摆手说：“且慢。我倒是想看看，他要摆什么样的棋局。既是走投无路了，还以棋会友，这事终究有些古怪。”

他蹲下身来，看着那个少年说：“小哥，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走投无路呀？如果你想下棋，我倒是想陪你玩一局。不过，倘若你输了，你就回家去，不要再跟家里人怄气了，好吗？我看你的气质神态，不像是个叫花子。”

那个少年费劲地喘着粗气，歪斜着疲乏的眼神说：“这位大哥，我说过我是叫花子了吗？我这是设局赌博，下棋可以，不过如果你输了，你就给我一两银子。”他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咳嗽着。

周修流皱了一下眉头，心想：果然是个吃闲饭的。就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他面前说：“小哥，这是二两银子，无论输赢，你都拿着吧。我看完你的棋局后，你就赶紧回家去。”

旁边围观的那些闲汉们都起哄说：“咿呀喂，看看，这里来了个大侠客哉。有这许多钱银，还不如去找个姐儿，销魂一番。”

周修流不理会他们。那个少年冷冷地盯着周修流说：“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没见过银子啊？赶紧把你的银子拿开。我说过了，我不是叫花子。”

周修流听了，登时有点火了，他也是公子脾性，被宠惯了的，哪里受得了这般冷落？！他对周发说：“周发，你给我到附近去买一套好围棋过来，我就跟这位小哥下上一局。看我不赢了他！”

周发却拼命地牵扯他的衣襟，要他离开。

这时，那位少年从身边摸出一根黑炭，一根白粉笔，细声细气地咳嗽着说：“你这位公子爷，简直就是个俗物。下棋何必非要用棋子呢？咱们就用这黑白炭笔来分高下吧。”

周修流怔了一下。少年说着，就拿起黑炭笔，费劲地在棋盘的右上角涂画了一个铜钱大的黑点，然后瞪着大而失神的眼睛，望着周修流。

周修流看了看他画的黑点，竟是十分的圆润结实，于是就笑了笑说：“这样也好，我还怕你悔棋呢。”随即他就在棋盘的左上角，画了个白点，也是十分的光润。

苏州人好花架子起哄，那里耐烦得结结实实的事体？围观的闲人们看到他们俩居然真的下起了棋，顿时觉得没什么看头了，索然寡味，嘴里骂骂咧咧的，纷纷散去。有的人还骂周修流多管闲事，搅了他们的兴致：“这厮玩的渗濑勾当，惹老爷们败兴。”

周发在一边尴尬了一会，就跟周修流说：“少爷，我想去买点香烛什么的，你先玩着吧。”

这时，那个少年已经下了第二手了，周修流正凝神看觑着棋图，就挥挥手。周发赶紧到别处玩耍去了。

那个少年一边画着棋，问周修流说：“大哥，听你的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

周修流捏着木炭，盯着石板面笑着说：“算半个吧。我娘是本地人，家在城内的柏梁桥附近。”

周 修流跟少年下了一个多时辰时，只下到六十多手，少年的体力似乎已经难以支持了，他气若游丝，不住地咳嗽着。周修流看看胜负难判，就拍拍手站起身来，把一小 $ c- x4 O( g/ z! Y* d5 c锭二两的银子放在棋盘边上，说：“小哥，这银子你就收着吧，我不当你是叫花子了，叫花子不可能有这般的棋艺。我知道你是有难处的。不过我明天还要赶路呢， * C1 f7 U" L" d( t7 E不然还可以陪你玩一会儿。咱们别过了。”

少年说：“大哥，我看你像是个老实人。方才这棋局我全都记下了，过些时候，咱们得便再摆一次。倘若我输了，我就把这银子还给你，好吧？”

他盯着周修流的眼睛，笑着说：“会到你这么个朋友，我即便死了，也算值得了。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周修流正要离开，听了这话，就收住了脚步。这时，他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少年，忽然觉得有些亲切了。于是他盘腿坐了下来，端过少年的左手腕，给他把脉。他问少年：“你生病有几天时间了？”

少 年神情黯淡，咳嗽了几声说：“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坐过船。因此从江北靖江乘船到了江南江阴后，身体就不行了，一直都在发烧，还拉肚子。昨天我碰到个好心 : m' L3 N. H" s/ l肠的医生，他看我年少可怜，就开了一个药方给我。我把身上仅有的一点钱都给了他，就没钱取药了，所以只能在这里摆棋局赌博，想赢点钱去买药。”

周修流说：“听你的口音，像是京师下来的？”

少年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周修流放下他的手说：“小哥，你患的是伤寒，可能是因为旅途过于劳累了，又兼坐船时发晕呕吐等。你得赶紧服药。你的药方呢？给我看看。”

少年探手入怀，抖抖索索地摸出一张药方。周修流接过来一看，说：“胡闹！这哪是伤寒的药方啊，分明是个庸医！小哥，你要服用了这剂药，八成要活不成了。”

少年一听，紧张地攥着他的手说：“大哥，你救救我！我不能死呀！我一死，就什么都完了。”

周 修流心想，人一死，自然是什么都完了。他叹了口气说：“小哥，你看你这话说的。谁愿意死呢？！你这分明是表热里寒，手足逆冷，清汗。而且从脉象上看，你气 血两虚，这病着实有些麻烦了。这医生开的是白虎汤，知母等，这算什么呢？你现在最好先服用桂，芍药，甘草各三两补顺一下气血。然后再用少许麝香做引子，做 一下针灸，才能镇得住身子。”

他接着自言自语地说：“桂，芍药，甘草这些药，估计附近的药铺都有，只是这一味麝香，却不知道有没有？”他跟少年说：“小哥，要不我先带你去寒山寺里歇息一下，这里阳光强烈，对你的身体不好。你就不要再在这里摆谱了。我到附近的药铺去看看，给你撮药回来。”

少年松散地笑着说：“这样最好，多谢大哥了。”

于是周修流在路边叫了一辆马车，把少年扶上了车子，然后送到不远处的寒山寺。那寒山寺位于枫桥边上，寺前挂着弘治年间江南大才子文征明题写的“枫桥夜泊”牌匾，香火十分旺盛。

周修流扶着少年来到罗汉堂，几个和尚正在做功课。周修流问他们有没有空房间？和尚们看了少年的样子，都蹙着眉头，拼命的摇头。

周修流忍不住大声说：“你们寺里是拿了我们‘明泉茶庄’的香火油钱的，这个少年气息奄奄，你们要是不看顾好，今后的香火油钱就给你们断了。”

刘 + }7 `# T' m9 }/ R. q思任因为周莘向佛，因此在各地有茶庄的地方，都给当地的寺院捐香火油钱。和尚们听说是“明泉茶庄”的来人，赶紧就撂下道具，帮着周修流，把那少年一起抬进 了寺里后院的一个空置禅房歇了。周修流给了他们一些碎银子，他们作兴起来，马上就弄了汤水来，给少年擦拭了身子，又上了茶。

周修流心想，这些和尚们倒也乖巧，见钱眼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