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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 【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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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16 03:25: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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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修流因为在想着刘思任的话,心情愁闷。他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烫好了两壶老黄酒酒,一边唉声叹气地喝着闷酒,一边痴痴地望着浈娘厢房窗口的灯光,几次想要过去敲门,又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就一直踟蹰不前。到了寅牌时分时,他已经大醉了,才迷迷糊糊地上床,醉意醺醺,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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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不知道,就在他屋里的灯烛灭掉不久,浈娘房间里的灯火也熄灭了。接着,浈娘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悄悄来到周修流屋前。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摸黑进了他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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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刺眼的阳光入窗的时候,周修流还在睡梦之中。他忽然听到刘思任在门外敲门唤他,便一骨碌翻身起来。猛然间,他看到床头枕边处,搁着一条白色手帕。他愣了一下,想起来这条手帕是浈娘的贴身之物。他正纳闷手帕怎么会到了他的枕边,忽然感觉到下体有些肿胀发疼,翻开裤裆子一看,看见阳根上粘着些已经干掉的血迹。这时,他朦朦胧胧地忆起,昨晚上好像是在梦境中一般,有个女人白色的胴体,像蛇一样缠着他,弄得他唇干舌燥的,他一会儿飘上了高空,一会儿又坠入深渊。莫非这梦境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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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忙系好裤子,拿起手帕一看,只见上面沾着几滴鲜艳的血花。他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就呆呆的捧着手帕,泪水不自觉地漫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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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就推门进来,问他说:“流儿,昨晚上你找浈娘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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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抹干了泪水,懵懂地说:“没有啊。昨晚已经太晚了,我跟你聊完天后,就一直在喝闷酒。浈娘房间的灯火好像一直都在亮着,可我就是不好意思去找她。”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把手帕塞进袖子里:“浈娘出了什么事啦,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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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起疑说:“你刚才手里拿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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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眼神躲闪地说:“没、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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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叹了一声:“浈娘一大早就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封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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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把一张信笺递给周修流。周修流匆匆看了一遍,就呆住了。那信上写道:“刘先生,修流,我走了。妾身命薄,不能随侍,望你们各自珍重。修流,把我这个假表姐忘了,今后无论经商还是仕进,你都要多一个心眼。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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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手帕的事,惶急地说:“姐夫,浈娘她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在南京人生地不熟,又是一个女人家,这怎么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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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她八成是到阮大铖的‘石巢园’去了。唉,她这一去,就等于是泼出去的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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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痛楚地说:“她真要上阮大铖那里去学唱戏?她前两天跟我提起过,那时我还以为她是在说着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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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昨晚上她就跟我提起要走的,只是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匆忙地就离开了。”他顿了顿说:“或许她是不愿意跟我们道别的吧,毕竟大家在一起呆了这么些日子了,尤其是你,她知道,要是跟你道别,你肯定是不会让她走的。看来,这次她是执意要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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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懊恼地敲着脑袋说:“姐夫,以前我不好意思跟你说,其实我是很喜欢浈娘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唉,要是昨晚上我就找她谈谈自己的心思,她或许也不会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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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笑说:“那倒也未必。你知道,浈娘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疏狂,不拘小节,其实她内心还是很倔强的,关键时候也很心细。她既然想离开,就一定有她的想法。你也不必难受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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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告诉周修流,浈娘想要入宫接近朱由崧的事,如果周修流知道了,心里一时半会是很难接受她的近乎疯狂的举措的。不过,如果他知道了昨晚上发生在周修流和浈娘之间的事,不知他又会作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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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说:“姐夫,要不我们到阮胡子那里,把她给请回来?她这不是自投虎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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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说:“浈娘她又不是赌气走的,你想她会回来吗?”他看到周修流神情黯然,就拍拍他的肩膀说:“流儿,浈娘的事以后我们留点心就是了,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天底下好女子多的是,只是你只碰上了浈娘一人而已。趁着南都国子监这边还没有开始考拔。这两天,我想先让你去山阴一趟,把南京茶庄这边的一些赀钱送到山阴去。南京很快就要山雨欲来了,所谓狡兔三窟,我们得早一点做好准备,安排退路。另外,你也该去看看你的姐姐了,顺便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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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沮丧地说:“姐夫,难道浈娘真就这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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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傻孩子,天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浈娘能割舍得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割舍得她呢?!好了,下午我带你去茶庄打点一下,明天早上你就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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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今天早上你先去聚宝门那里逛逛吧,那里热闹,别忘了给你姐和断桥带些礼品去。断桥跟你年岁虽然相差无几,可你说起来还是她的小舅舅呢!这丫头有点痞气,你这做舅舅的,可得担待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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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沮丧地说:“也好,我顺便去跟义兄郑森道个别。”刘思任走后,周修流又把手帕掏出来,凝神看着,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他想,见到郑森时,他该向他说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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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刘思任送周修流到了聚宝门外,周修流带着周发,还有另一个周家仆人,押着一辆车子往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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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又到“明泉茶庄”去看顾了一下,跟沈九云聊了一会,然后用瓷罐包装了两斤“明茶”。他来到淮清桥边的茶楼,要了一壶茶,闲坐了约一个多时辰。看看日已向午,便叫了一辆马车,直奔皇宫午朝门外,想找韩赞周探听一下昨天呈递给福王的疏表的回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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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明茶”交给宫中的一个小太监,要他送给韩赞周。他在宫外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召唤,于是心想,父亲的那道措辞过激的疏表,福王看过之后,一定是大不以为然了。他增加了他心情的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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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怏怏地正要离开,忽然那个小太监出来了。他笑着跟刘思任说:“刘先生,韩公公要你暂且先回去,静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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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小公公,这可是韩公公的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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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说:“自然是韩公公的原话了。”他附近刘思任身边悄声说:“韩公公还说了,‘明茶’是贡茶,以后宫中的茶叶,还得让刘先生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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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这个自然,多谢韩公公和公公你的关照。不知眼下在福王跟前听差的是哪位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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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说:“是田成田公公,他是跟随福王从洛阳逃难过来的,算是患难之交。我们这些原先在留守内务司听差的,反而是显得生分了。如今连韩公公也要让田公公几分呢。另外,方才我看到张怡也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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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先是愣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说:“你说的是从京师回来的锦衣卫千总张怡张璞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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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点了点头。刘思任于是在他的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子,然后笑着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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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他已经得到了一句不算太坏的回话,不过毕竟还不是实话,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他看着天色还早,于是打算先到鸡鸣寺去,找他的忘年交雪江大师品茶,再下上一局棋,消磨掉这个闷热烦躁的下午时光,待晚上时,再找机会跟史可法照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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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乘马车到了鸡鸣寺下,拿点碎银子打发了车夫,随后信步拾级而上,进了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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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上这里来了。以往在南京时,每逢空闲时候,他就会到这里来,跟雪江大师品茶论道弈棋,顺便跟向他学习剑法。这寺里的茶叶,差不多都是他布施的,另外,他还以妻子周莘的名义,捐钱修过寺里的观音殿和藏经楼。因此寺中的僧人大多认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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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天王殿前问了一个小僧人,小僧人告诉他,雪江大师正在藏经楼打坐诵经。于是他就竟自来到了藏经楼。小僧人也不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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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江大师出家前的俗名叫于松岩,原是广东总兵官兼“壬辰战争”时水师提督陈磷手下的一个游击将军。万历二十六年冬天,在朝鲜南部的“露梁海战”中,他曾经一剑击杀日军悍将石曼子,和陈知耕等战友们勇猛追击过日军驻朝鲜统帅小西行长,大败日军援兵岛津义弘部。回国后不久,他即退出军旅,洗心革面,先是师从曹溪宗的名僧、钱谦益和董其昌等人的密友德清大师,四处云游,后来又隐居于鸡鸣寺,潜心问禅,至今已有近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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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江大师的一套“囚龙剑法”,当年曾经扬名大江南北。后来随着他的退隐,这套剑法也少有人提起了。至于雪江出家前的事迹,刘思任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参加过 “壬辰战争”,他本人也很少提及。而他结识雪江,则是在十几年前,有一次他带着周莘到鸡鸣寺来礼佛的时候。他偶然中跟雪江下了一局围棋,从此两人就成了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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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江正在藏经楼的后禅院里默坐诵经,神态笃定。看见刘思任到来,他便笑着从禅榻上下来。他脸形清癯枯瘦,身材挺拔,白髯垂胸。他眯着眼注视了一下刘思任,笑着说:“畏行,今天你的眉宇之间,似乎藏着什么隐忧啊,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神定气闲,超然物外的洒落。今天你不会是来找老身弈棋的吧?倘是这样,未起局你便输了一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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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大师,这外面的大千世界都热闹翻天了,哪得我师在寺里的清静恬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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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江说:“前些天你让‘明泉茶庄’的人送来的新鲜‘明茶’,我还没舍得品尝呢。今日就借花献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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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唤进来一个小沙弥,吩咐去把他藏在地窖中的清明时蓄积的雨水,倒些出来烹煮。然后他请刘思任在榻上坐下,说:“看来,眼下你也没有闲心做生意了。老衲看你的修行,本来就不是商贾之道上的人。这不,满洲人还没有渡江,你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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