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 53
两人回到家，周莘正急成一团呢。她见到他们父女俩，忙抚着断桥湿漉漉的头发说：“桥儿，你真是的，爹爹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呢，你就当真了。好了，曲儿已经把汤水烧好了，爹爹要洗个澡，你也去洗一下吧，看都淋的像什么样子了。”
刘思任便笑着去了浴室。他卸去浸渍着尘土味与汗味的衣服，痛痛快快地在杉木桶中泡了个热水澡，出了一身的热汗，似乎也把在江湖上熏染的各种味道给淘汰了。随后他来到房里，周莘给他梳理了头发，束了头巾，换了一件苎麻袷衣。他一把搂住周莘，亲热了一会。
周莘含羞说：“相公，都老大不小了，给下人们看见了像什么？妾身去给相公泡一壶前几天刚刚从杭州送来的明前龙井茶，你喝了清清神。”
刘思任笑笑说：“算了，娘子，你还是让曲儿给我去烫一壶老花雕吧，我慢慢喝着，先暖暖胃口。晚上你料理一个家宴，大家好些时没聚过了。另外叫上城里‘明泉茶庄’的徐掌柜，我顺便跟他聊一下茶行的事。”周莘出去安排刘祥去办了。
刘思任在家中盘桓了两天，主要时间都是在家里休息，陪着周莘聊聊天，与断桥说些诗书，下下围棋，享受天伦之乐。
断桥的悟性很好，又喜欢琢磨，闲时呆在家里，好摆些棋谱。如今她的棋艺，已经超过刘思任了。几年前先是刘思任要让她几个子，眼下倒是她要让她父亲一个子了。
不过，刘思任的心情一直不能清静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家中悠然地享受着天伦之乐了，心里却为何还挂念着些说不清是什么的物事？！周莘一天里要在观音菩萨铜像面前诵三次经，早、午、晚不拉，每次一个时辰。他跟周莘结婚十几年来，两人还从来没有红过脸，然而表面上的恩爱，却不能掩饰住夫妻俩貌合神离的关系。
刘思任有时觉得，其实聪明的周莘早就已经窥透这一点了，只是不想点破而已。然而这样更让刘思任心理愧疚不安。
有时有些故旧、乡绅来拜见，他也只得虚与委蛇，还得回拜。这些应酬，让他心里烦躁。所以，他很想找个借口，早些离开家里。
这天，正在杭州筹措兵马、准备北伐的他父亲刘宗周托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南京方面已经决定要迎立福王朱由崧为监国了。这是一个契机，他父亲已经草拟了一道疏表，陈述时政，准备让他马上送到南京去。他父亲要他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之后，急速赶到杭城见面。
刘思任看过信，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几天前悄然到凤阳去替史可法下书，安排史可法跟马士英在浦口商洽暂缓迎立福王之事，已经黄了。不过，他没有料到事情会来的这么突然，这其中肯定是南都出了很大的变故，而且变故的态势，明显的对史可法和东林党等人都不利。马士英很有可能出卖了史可法。
如果事实果真这样，那么做为留都台柱之一的史可法，将陷于异常被动的地步，这对新朝廷权力组建中的东林党派系来说，将是个重大的打击。在国家危难时候，耍笔杆子的肯定是玩不过耍枪杆子的，对此刘思任心知肚明。
这些猜测，刘宗周虽然在信中没有明说，不过刘思任从他父亲的言辞中，已经察觉到某些不详之兆了。
刘思任把信给周莘看了，周莘忧心忡忡地说：“相公，你如今只是一介商贾，难道非要插手政事不可吗？我爹爹，还有公公，一辈子忝列朝班，含辛茹苦，让人提心吊胆的，我可不想再让你颠簸了。当初你不就是因为看透了仕途的险恶，才走上了商贾之途的吗？！”
刘思任笑着说：“娘子说的是。不过这次出去几个月，我心下倒是有了另一些想法了。记得当初年少时，我跟顾亭林一起在松江游学，有一次喝酒时，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深。他说：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而矣！娘子，你想，倘若江南多事，我还能游离于世外吗？！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周莘叹了口气：“妾身知道，你决定的事，我再怎么规劝也没用。相公，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妾身每天都会在观音菩萨面前给你诵经的，只要你跟公爹他们平安就好。”
这时，刘祥忽然匆匆地带着刘兴进来了。刘兴喘着气说：“老爷，不好了。我刚刚从华亭段计和掌柜那里赶回来。咱们茶行十天前从松江出海到南洋去的一艘商船，在停泊泉州港避台风时，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劫持了。”
刘思任心里一惊。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郑芝龙一家人，心想：难道他们郑家又重操旧业了？他问说：“商船的人有事吗？”
刘兴说：“十几个人都被扣押了，不过好像还没有有人遇害的消息。”
刘思任心里略微宽松了些。他又问刘兴，船上都有些什么货物？刘兴说：“据段掌柜说，是一些新茶，生丝，瓷器，漆器，纸张等，本来是要到吕宋去跟西班牙人做交易的。船上货物，估价值十万两银子。”
刘思任沉吟了一下，对刘兴说：“我马上修一封书，你带上几个能干的人，即刻启程赶到福州去，拜上抚院张肯堂大人，让他关照一下这事。记住了，一定要随机应变，不要贸然行事。”
刘思任第二天一早就匆匆离开了水澄里。他没有跟女儿断桥告别，担心到时候她又要吵着要缠着他，跟他一起到外面去闯荡。周莘和刘祥一直送他到了北门外。刘思任看着周莘挂念的神情，以及满脸的泪水，心里一酸，慌忙移开了目光。
|
发表于 2009-3-2 14:05:27
楼主
发表于 2009-11-14 10:2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