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４５

无墨

小满　45

刘思任凝神看了一下那人，却是南都留守参赞兵部尚书史可法。他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碰上他，有些吃惊，慌忙拱手说：“原来是史大人！大人如何在此？而且不坐官轿，却乘马车。委实有点意外。” 史可法一身麻衣缞服，用白巾挽着一个小髻，手里攅着一把撒扇。他跳下车来，说：“又不是上朝，就不坐轿子了。我在公务之余，隔三岔五的都要到这里的酒楼喝上几杯，聊以消解乏闷。几年下来，我就好这一口。畏行如蒙不弃，就一起去喝上几盅，如何？” 2 x; @2 F" L3 K" l2 G! S 刘思任笑着说：“最好！” 9 @# D& h" X6 z5 t$ E 于是两人来到临河的“望春楼”，捡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刘思任早就听说史可法的酒量很大，即便是在当年清寒未得志的时候，也喜欢喝上几杯御寒。 刘思任先让小二烫上来两斤黄酒，史可法要了一盘鲜竹笋，一盘酱鸭翅，一盘杂烩，一盘豆腐干。刘思任见他不再点了，愣了一下，于是就要了一条清蒸黑鱼，一盘炒螺丝，一盘白切肚子，一盘油蒸鹅肝。 史可法笑着说：“畏行啊，前几天我在这酒楼上，碰到你的小舅子周修流。这后生不错，会骂人，有点眼光。只是他说也想从商，可惜了他！” * U- `7 B, p" Q6 D* l : K) g0 Q' Y% E刘思任笑着说：“宪公是在说我吧？！这事我该罚上一杯。”他一仰脖子喝干了酒，说：“宪公跟我大舅子周修涵，好像是同科进士吧？” 5 B  D( W% M- {) P( `6 u史可法说：“正是。我们是崇祯元年的同科，也是好友。只可惜听说子深月前已经殉难了。当初殿试时，皇上让新进学子对策，子深慷慨陈词，挥斥方遒，我至今记忆尤深，认定将来他必定大有作为。可惜他竟先走了！真是无限遗憾。” 6 c% r; @& t! V; M2 O$ \# M' ^ 酒过三巡。史可法说：“今天大家在‘牧园’闲谈时，畏行好像话不多啊。你是身在魏阙之下，理当有自己的想法。不知你对众人议立桂王有什么看法？你知道的，这事虽然最后由我和詹事姜曰广接手票拟，但是我一天来都觉得忐忑不安，觉得比较棘手。” 刘思任笑着说：“当时诸公议政，我一介布衣，焉敢越俎代庖？至于郑森提出的迎立桂王之事，虽是折中之举，不过以我看来，却不算是万全之策？” 史可法“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 D. i  H5 g7 K; f- p% m. A( D 8 w0 G% L/ P$ \; K' e) \刘思任说：“宪公试想，此去广西，山高水远，何止千里？！而眼下江北诸镇，又虎视眈眈。你看那闯贼降将‘番山鹞子’高杰，就不是个好鸟，出尔反尔。而就他这么个人，还算是有点胆识的了。” 5 N' A% a$ W" v5 `( r4 T史可法说：“高鹞子与我有些私交。这人虽然桀骜不驯，不过还是可用的。” & R5 z  t4 [1 O4 _) E0 S 6 Q7 t9 {7 n. A& i1 Q, U; p刘思任说：“即便如此，又有武昌左良玉号称拥兵百万，窥伺在西侧，所谓夜长梦多啊！只怕到时候桂王还没到南京，江北诸镇已经拥立福王登基了。这时宪公你又该扮演什么角色呢？！” 史可法点点头说：“我也有这个顾虑，我和马瑶草有点私交，当初马士英他不该贪墨，弄那些油水的。他这个人，一直很注重面子的，以钱铺路，却落下了臭名声。我跟他说过了几次，他不听我的。他在东林党人中深受鄙薄，至于他当年在宣大渎职之事，似乎也没有必要一棍子打死。我也是做过巡抚的，剿匪一事，的确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我很想找个机会凤阳总督马士英好好商讨一下这事，倾心相谈，争取他的支持，让他以大局为重，放弃迎立福王。” 6 n4 _2 J- f  I* X0 `  M ! s. J5 C: w3 `1 X刘思任说：“宪公觉得，倘若你能跟马士英结盟，你有几分的把握掌握南都局势？” ; d, u: |! w* y5 d: v # k9 L0 V0 g0 y% j2 d史可法搓着酒杯说：“这很难说。马士英的背后还有个替他出谋划策的阮大铖，他欠阮大铖的人情和财物，我们都一清二楚。马士英未必是个小人，但是阮大铖却是个小人。所以呢，我估计他们两人俩凑在一起时，他马士英很有可能就不会跟我合作了。” 9 c* K+ }' y2 u. J% m' E 刘思任说：“这么说，宪公没有把握控制时局的机遇了？” 史可法说：“这倒也未必。依照祖上的定制，江北诸镇都得听命于凤阳总督马士英。马士英这人，虚荣心比较强，受捧。倘若能说服他同意拥立桂王，那么江北诸镇，应该不致贸然拥戴福王南下的。所以马士英现下是这次拥立新君真正的执牛角者。不过，这事我暂时还不能跟东林党的朋友们交换意见，只能暗中操作。你知道吗，如今东林党朋友们的做法，已经有点极端了，只顾一党之恩怨，不顾国家之利益。那牧斋还算是个明白人，可他一是没有官服，二是他的态度也处在摇摆之中。” ( b2 ]9 {( V+ F& J刘思任点了点头，说：“我觉得如今立哪位藩王都不过尔尔。当今的藩王中，没有一个资质才干比得上大行皇帝的，都不太可能成为中兴之主，而只要求他们能稳当地做好傀儡便罢了。眼下的情况，你和马士英最好安排密谈一次，大家交个心。这是关键所在！不过，在这次史马会中，宪公还是不宜亲身到凤阳去，马士英也不会愿意上南京来。你们两人，关系着社稷的重任。你们最好是找个靠近南京的地方。” $ A5 c/ {* d2 N6 Z' ^# H史可法笑着说：“你这话有理。” % \% J( Q% c" c: w: j. C. d. I 他想了想说：“既然如此，我看把会晤的地点设在江北浦口，比较便宜。我亲自过江去，算是以诚相待马士英。而马士英从凤阳南下，虽说是远道而来，其实也不过是一天的路程。只是，不知道马士英愿不愿意赴会呢？” 刘思任踌躇了一下，说：“宪公如果不弃，我愿意到凤阳去走一趟，说动马士英南下，与你密谈。” 2 ?& R" p4 q% q( P ( |, e" _4 q0 t, P7 {/ z4 w史可法高兴地说：“畏行，你如果愿意走这一遭，那是不二的人选了！只是要委屈你了。” ) {" n0 E. a. Z; A刘思任笑着说：“国难当头，谈什么个人的委屈不委屈的。事不宜迟，我明天一早就过江去，快马加鞭，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明天晚上就可以到达凤阳了。后天拜见马士英，大后天估计宪公就可以跟他在浦口会晤了。” 他没有告诉史可法，本来明天一早他就要赶回山阴老家去的。 3 i: N6 [6 ~. q0 w 9 A# D, B% V1 ^史可法端起酒杯说：“畏行，我敬你一杯！过会我马上就修书一封，主要陈述一下南都留守诸臣僚对迎立福王之弊的直辞。昨天啊，我跟高弘图，姜曰广，张慎言等人商谈过了，大家都觉得，福王有七不可立，‘貪、淫、酗酒、不孝、虞下、不讀書、干預有司’。这事呢，已经有十七人在迎立桂王书上签了名。江南士子，多爱品评人格，我想马瑶草是会以大局为重的。” 5 a$ e4 L2 V& z ! `, d, l9 ~8 z' T2 T0 q5 S刘思任怔了一下，说：“宪公，你为何要在书信中跟马士英说明福王的‘七不可立’呢？书信不比面谈，到时候只怕要成为不利于你的证据，授人以柄的！” - z) L9 I# e3 h' | , r4 U" }& A5 Y8 L6 G$ F; x史可法说：“我为人总是坦诚相见的，倘若不给马士英以诚意，又如何能取信于人？！”他叹了口气说：“马士英跟我一样，也是出身贫寒的，心想上有更多的共通之处。我们间有很多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 V$ |) }8 u# B0 D刘思任笑笑说：“宪公既有这等决绝之意，我自然义不容辞了。” 4 ]( }) b2 ^7 J 史可法说：“你要带多少人去？” : d8 ]2 Y6 V: r% B$ q7 a& } 刘思任说：“既是安排密谈，人多了风声大，反而不好办事。为了免生枝节，我想一个人单身匹马去就可以了。” 7 {, `0 O. X7 B7 t. |# n ! K& C- T  A3 ]; f史可法蹙了一下眉头：“只是这一路上兵荒马乱的的……” 7 z1 M# K( U$ j7 T5 |, u 刘思任笑着说：“宪公放心，去凤阳的路我以前贩茶时走过几次。另外，这些年我在江湖上行走，也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等闲几十个人还是近不得我的！你只需给我一份官文，以便在路上的驿站换马时关用。” 9 K3 {- _( P. y4 W( P+ |+ Q 史可法高兴地哈哈大笑说：“畏行啊，晚上你替我解决了一桩心事，这酒我可以痛快地喝了，祝你一路顺风！我在南京静候佳音。” 3 K/ F& m" ?( M,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