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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在周发的引领下,来到周府大门外,只见一个衣裳不整,满面尘垢,但是却身形娟秀瘦弱的年轻人,正蹲在门口的石狮子边上,朝府门处张望着。周修流看了,愣了一下,心想:看这人穿的衣裳是男的,可是脸相跟身材分明却是个女人的样子。看来可能有些来头,于是就走过去问她说:“喂,你就是那个要饭的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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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0 W; M! M6 ^/ h那个女人就是浈娘。她在福州的时候,因为担心刘思任要托陌生人把她送到闽南去,因此就偷偷地穿上一套刘思任的衣裳溜走了,想先入为主来到周家庄,这样,到时候刘思任就不好赶她走了。她原以为到周家庄的路不远,没想到从福州城到周家庄山路崎岖,她走了两天,在路上又住了一夜,才跌跌爬爬地来到这里。本来她是想直接进府去找刘思任的,但是门丁见了她的样子,却不让她进去。因此她就装成要饭的,在这里瞎咋呼,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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浈娘上下打量了周修流一番,知道来的可能是周府的公子,就站起身来,叉着腰说:“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第一,我的名字不叫‘喂’,第二,我不是要饭的,是要银子的。第三,你怎么看出来我不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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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笑着说:“本来我不敢确定你是个女的,听了声音就深信无疑了。听说你要一百两银子?我长这么大,我爹还从来没给过我这么多的银子零花呢!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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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6 V- `, U- h( x. }6 A浈娘说是的:“那是你自己窝囊。我要是跟我爹要多少银子,他都会给我的。”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圈忽然红了一下:“好了,不跟你多说了,你给钱吧,少一两都不行。不然今晚我就露宿在你们家门口了,给你们唱《莲花落》。这里风景优美,廊檐宽敞,还可以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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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说:“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家吗?”他指了指门楣上崇祯皇帝的题匾:“这‘高风亮节’四字,可是当今圣上的御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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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 _2 {; n- O7 J浈娘抬眼看了一下,冷笑说:“什么当今圣上,说不定这时候早就被贼寇给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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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h7 \* W! |' |! N' b/ s6 I* P周修流扬了扬眉毛说:“你好大胆!居然敢如此冒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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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e* @1 H3 a- y9 f( p" z4 l浈娘说:“哼,许他随便杀人,就不许别人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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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3 ?, B4 _( C* j周修流觉得她的话说的越来越走样了,就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了。他在身上掏摸了一会,摸出一小锭银子,掂了掂说:“好了,今天是我爹寿辰,我不想跟你计较了。这是五两银子,我藏在身边一直舍不得花,现在就给了你,你不要再纠缠了,赶紧走吧。我还要去陪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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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w# `/ U浈娘乜了一眼周修流手里的银子说:“你们周家真是太小气了,这五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你这小子,既然你当不了家,你就去叫你们家的姑爷刘思任出来!他有的是钱,他可比你们阔绰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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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T; V: @* i$ l6 \周修流听了这话,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觉得她的神态果然不像是个要饭的,于是就问她说:“你认识我姐夫?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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浈娘忽然笑了起来说:“你才多大啊?刘先生居然是你的姐夫?!你去告诉他,就说有个姓郑的人要跟他讨一百两银子。他要不出来,我今天真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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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心想,这女的口气这么大,说不定真的认识姐夫。他偶尔也风闻姐夫好怜香惜玉,难道是上门讨债来的?不过看这女子的神色气质,又不像是烟尘中人。正吟哦着,浈娘见他犹豫不决,就凑过来轻声对他说:“周公子,我是跟着你姐夫来相亲的。”她说的话其实也没错,她不就是跟随刘思任到闽中来,再上闽南郑家会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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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愣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浈娘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周府上下只有他一人尚未婚娶,也就是说,要相亲的人就是他了。他慌忙拔步就返回到府里去了。 / x& i- z+ J k1 ^& H/ m' W5 @9 [9 t
周太公在刘思任的扶持下,忐忑不安地上了“迎风楼”。这时已经是掌灯的时候了,楼上有点昏黑。刘思任扶着太公在竹榻上坐下,然后把灯点上了说:“岳丈,你不要心急,天塌不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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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公长叹一声说:“可老夫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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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f. F: X2 T( |- a这时,赵及带着张肯堂的信使匆匆忙忙地上楼来了。这位信使就是巡抚衙门里的那个店簿娄天绪。他四十出头,以前周太公曾经与他见过两次面,觉得他办事干练,对他印象不错。刘思任以前也跟他照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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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N4 _# e6 ]* }: L娄天绪一见到太公,“嗵”地一下就跪了下去,泣不成声。太公的心情猛地揪紧了,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扶起娄天绪说:“娄典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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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W h5 k6 c娄天绪只说了一句:“逆闯在攻破北京后,圣上已经于三月十九日自缢于煤山了!”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了。周太公听了,登时颓然坐倒在竹榻上,面无人色,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刘思任略通医术,慌忙在他的肩膀上拿捏着,一边让赵及赶紧去熬一碗姜汤来。 1 }8 y" x: \' }; P! z
& c1 {! p' F# l) x/ r这些日子来周献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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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r3 `4 `4 ]$ ]* t# P; G; C娄天绪哭着简要地说了一下北边的局势:三月十八日,李自成的军队在城里一些太监的配合下,攻陷了北京城。城陷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崇祯皇帝自缢于煤山。朝中文武大臣及宫人自尽者,不知其数。随后,李闯的部众,将北京城洗劫一空。这个消息,南京留守司在几天前,就已经以八百里快报传告到各省巡抚衙门、布政司了。因为福建山高路远,因此巡抚衙门今天上午才接到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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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天绪说着,拿出两封书信来,躬身交给太公。
$ K6 w/ c. {& V' k4 B: h0 O4 [; J 太公看了,一封书是张肯堂修的,另一封书是他的儿子周修涵的。太公怔了一下,问说:“娄典簿,修涵的信如何会在你这里的?”
& }# n4 x! H* a& j$ F$ O% e娄天绪说:“周詹事的信,原是一个月前就托人送到南京了的。这次差役一起送了来。”
' ]2 n l3 i" |( \ 刘思任想,一个月前,他正在长江上呢,那时还没有料到时局会变得这么快。这时赵及端了姜汤上楼来,他服侍着周太公喝了两口,便不再喝了。太公急急地先拆开张肯堂的信。信中写道: # y' I( i! T( ]
“节公恩师垂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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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9 `: y. E y( a学生本拟今日过午即到府上,恭贺恩师七十大寿。忽有凶报自南京来,告及逆闯陷夺京师,京都局势遂不可收拾。吾侪虽肝脑涂地,不足以谢天下矣。肯堂已上书留都南京,誓死会师讨贼。节公为社稷重臣,朝廷耆宿,倘身体康健,学生伏请节公出山,赴南都共商国是,力挽狂澜。伏惟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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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0 I! W% P. }0 Z- ]9 O学生张肯堂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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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附子深致恩师书函一封,道路人传子深已在闯贼破城之日遭遇不测,所述不详,或为传闻。望恩师节哀顺变。肯堂又及。 % W+ {9 `8 H. t
崇祯甲申年四月初一 草就。 ” 3 F9 k( v; O1 F0 ~6 @, n3 |
周献接着急忙抖抖索索地拆开了周修涵的信函。太公一看到信的开头“父亲大人膝下”,就忍不住老泪纵横了。周修涵在信中自责不忠不孝,家国既已不堪,唯有一死报效而已。他修书的日期是三月十五日,也就是在北京城破的前三天。此时,他已经知道回天无力了。
3 Q& i/ N- a# z 周献吩咐赵及赶忙去将府中上下的红灯彩缎等都给取下。然后他在刘思任和娄天绪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步下“迎风楼”,来到厅堂。大家一看到太公的脸色,都有了不祥的预感,就都站了起来。周起急着说:“子恭,是不是张大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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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公摇了摇头。娄天绪就将京城中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举座皆惊。除了庄白之外,众人都跪拜在地,望着北面,恸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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