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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回到“五福齐全”客栈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先去浈娘的房间看了看，却见屋子里空无一人，他让澡堂的伙计送来的小吃一丝不动地摆在桌上，床榻却收拾的十分干净。他吃了一惊，赶紧喊了老板过来，问他浈娘上哪儿去了？老板瞪大眼睛说：“刘老板，难道你家的妹子没告诉你？她说她有事先到周家庄去了，还穿上了男人的衣裳头巾，模样可笑。”
刘思任茫然地问道：“这丫头在福州举目无亲的，她去的哪个周家庄？”
老板笑着说：“这福州府还会有第二个周家庄吗？！就是皇上赐过御匾的那个周家庄，离福州城大约六十多里的路。”
刘思任笑着叹了口气，心想，浈娘可能是不想让他把她托付给别人送到闽南，因此就先于他去了周家庄，那时他总不能将她赶走吧？而凭着她的心计，她定然是不难找到周家庄的。不过他略微觉得不安的是，接下来还不知道她还要玩什么花样呢？！
第二天一早，刘思任在城里置购了一担的贵重物品，准备送给他岳丈做贺礼。他让人挑到渡口，随后雇了只小船。在水路约莫走了三个多时辰，来到了鹤皋镇。下了船又走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周家庄。
周家庄村落的布局，依山傍水，庄旁边是两条清澈的小山溪，迤逦绕庄而过，而后在周家宅第前不远处，汇合成一道大溪流，向东拐去。庄子的背后，则是百丈高的大山岩，庄子四周竹林密布，竹海青岩，相映成趣。
周家庄的前面有上百顷田地，因为水好，土质肥沃，因此年年都是好收成。周家庄后面是姬峰，绵延数里，岩树交错，峰顶上却是一片红土，植有大片的茶树。因为峰顶上常年云雾缭绕，这里出产的茶叶，十分精嫩，远近闻名，也是贡茶。从成化年间起，便深得宫中的垂青，后来嘉靖皇帝赐名“明茶”，名声于是大播于天下。
如今姬峰上的“明茶”，除了每年春秋两季进贡给宫里的数十斤细芽之外，剩下的都是由周太公的大女婿，也就是刘思任采购了去，然后在江南一带以重金出售，富豪们趋之若骛，一斤“明茶”，往往价值三、五十两银子，比一般茶叶的价格，要高出数十倍。而清明前采摘的“明茶”，更是贵重，即是贡茶。
刘思任刚刚走过小溪，周府门口已经有人眼尖看见了，就进去通报。不一会老管家赵及远远地迎了出来。赵及笑着说：“刘大姑爷，你终于来了！老爷跟太太们都快要望眼欲穿了。”
刘思任笑着执起赵及的手说：“赵老爷子，看你满脸红润，可是没见老啊！”
赵及笑着说：“还不是托太公跟你们的福。”
两人笑着来到大门口，刘思任说：“对了，赵老爷子，这次我到福州来，同行还带了一个在武昌邂逅的年轻女子，她要到闽南去寻亲的。她可能在今天早上就先到了庄上了。不知道你们见到她没有？”
赵及愣了一下说：“姑爷是在开玩笑吧？庄上这几天除了来给老爷贺寿的客人之外，都没有其他的陌生人来过，更不用说一个陌生的女子了。”他知道这位姑爷一向好怜香惜玉，但是把一个女子带到庄上来，这却是头一回，其中必有蹊跷，不过他也不好意思细问。
刘思任听说浈娘没来周家庄，一下子就呆住了。他想，浈娘这次玩笑开的大了，她一个女人家，四处游荡，鬼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如果她真出事了，他是于心有愧的。但是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倘若她真要自暴自弃，也只好由她了。虽是这么想，他的心里仍然不免有些焦灼。他嘱咐赵及说：“你让人到庄前去看看，如果那个女子来了，你赶紧让她来见我。”
赵及终于忍不住问说：“大姑爷，这女子是谁呀？让你这么挂念的？！”
刘思任笑着指着他说：“老爷子，你可别想差了。”
刘思任来到周府大门口，只见门楣上高悬的崇祯皇帝御笔书写的匾额“高风亮节”四个鎏金大字，依旧熠熠生辉。他想到昨天黄道周跟张肯堂商议要拥立新君的事，心下忍不住感慨万分。他让赵及把他带来的贺礼收了，然后给了挑夫一两纹银，挑夫欢天喜地地去了。
周家是福州府戴云山下的望族，明初永乐初年就从江南来到这里落户了，到如今已经衍息了两百多年。周太公名献，字子恭，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后来官至松江府学教授，苏州知府，翰林院大学士，吏部左侍郎，文渊阁大学士。晚年致仕辞官归家后，自号“节闲”，人称节公，远近数百里的缙绅文人，都很看重他的名望。
周太公身下有两男二女。大儿子周修涵，系原配夫人徐氏嫡出，崇祯元年进士，如今是詹事府少詹事，算是崇祯皇帝的贴身近臣。大女儿周莘，也就是刘思任的夫人，也是徐氏所出，徐氏生下她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周太公中年丧妻，十分凄凉。后来在苏州知府任上时，又娶了一房太太，名叫方竹枝，为人贤惠敦实。方氏的父亲原是留都南京太医院的太医，后来退隐在家，方氏因此除了女工之外，还学会了一手精妙的岐黄之术。二儿子周修流与二女儿周菊，都是周太公五十岁左右所生，晚年得子，太公难免视如璧玉，疼爱有加，而他和方竹枝更是相依为命。在致仕之后，更是如此了。
刘思任这时还没有进门，方竹枝跟她的女儿周菊已经迎了出来。方竹枝四十岁不到，风韵清雅，神采照人。刘思任慌忙先向她行了一个礼。尽管在名分上方竹枝应该算是他的长辈，但是他的年龄却比方竹枝还大两岁。他年轻时在松江游学多年，会一口吴语，就用苏州话跟她聊了起来。方竹枝先问了他太太周莘和女儿断桥的情况，他简单说了一下，随后问说：“姨娘，怎么不见流儿了呢？”
方竹枝叹了一声：“这孩子，他哪有一刻闲得住呢！今天一大早就跑到后山的姬峰上去了，说是要跟‘悬念观’的‘眠茶居士’庄先生学烘焙茶叶。这两年一到采摘茶叶的时候，他就往姬峰上跑，正儿八经的学问倒不在意。”说完这话，忽然觉得不妥，就笑着说：“大姑爷，我可不是说你啊。”
刘思任笑着说：“这家伙！这一年来他的学业有长进了吗？”
方竹枝说：“他口口声声说了要跟姐夫学经商呢，书读多了没用，不如学点商贾之道，到时候利国利家。”
刘思任正色说：“此事万万不可，待我见了他，一定要好好说他几句。”
方竹枝说：“可不是吗，菊儿也是时常这么劝着他来着。”
刘思任便笑着跟方竹枝身后的周菊说：“菊儿如今不止越来越俊俏，还越来越懂事了，啊哈。”
周菊的脸霎时红了。她刚满二十岁，姿容清丽，身态婉约窈窕，左边眉毛上方长着一颗小红痣，就像是点上去的一样，平添了许多娇羞，笑起来时纤柔如水，不过眉眼间却蓄着一股执着的气质。周菊说：“姐夫又逗人了！我姐姐一向可好？”
刘思任笑着说：“你姐一直在念叨着你呢。姐夫正寻思着，什么时候你随姐夫到山阴去，住上一段时间，只怕姨娘不会应承呢。”他打趣着说：“菊儿，我跟你姐正等着吃你的喜酒呢。”
周菊红了脸说：“姐夫只是喜欢羞人。”
三人一边笑说着，一边到了厅堂上。刘思任把礼品担给方竹枝看过了，然后问方竹枝说：“岳丈呢？他身体可好？”
方竹枝叹了一口气说：“咱们一家上下不是正给他安排做七十大寿的事吗？本来还好好的，昨天忽然听到福州城里来的人说，流贼已经打到京城外围了，一气之下，就卧榻不起了。唉，修涵他们一家子在北京，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刘思任说：“我先去看望一下老人家。”
方竹枝就让周菊去给叶思任安排一些吃的，自己带着他，上了周太公的书楼兼休闲卧室“迎风楼”。 |
发表于 2009-2-21 06:09: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