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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 【长篇历史小说】嘉熙三年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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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4 11: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一章
0 D3 ?# t+ N4 Q% C2 w/ _3 w9 s   流水麹尘,艳阳醅酒,画舸游情如雾
4 Z; y( r4 n2 D% M- E              ——吴文英《西子妆慢》4 n; v# q2 V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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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s- p+ X7 J; x  “梦窗兄,你快瞧,那三潭岛前面,正往丰豫门这边快速驶来的这艘游船的派头!小弟以为,此时十里湖面上游荡着的众多船只,也就数它最抢眼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掠过水面的饥饿的小鱼鹰似的。”
  r* O. ?/ j: F. {  说话的是一位身形瘦高,脸色白晰,年近三十的清秀男子,他说话时,神情显得兴奋,还略微带着些童稚气。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素纱无袖直领褙子,被轻风吹得贴紧了略显单薄的身子。因此肩部和右手抬起的肘部看上去,显得有些鼓凸,再加上微微前倾的上身,使得站在高大宽阔的二楼外廊栏杆前的他,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只振羽欲飞的白鹤。: C7 @( O. E2 ^0 g; r" y
  他叫李嘉,字佳山,号牧溪,是蜀中来到临安游学,准备省试的举子。因在两年多前,也就是当今官家赵昀皇帝端平二年,参加春闱落第,因此便盘桓滞留在了行都临安,准备等待着明年,也就是嘉熙二年二月,再次参加春闱。' c6 @' f4 S7 }
  “啊,牧溪说的没错。而且看起来这船还是有意在弄出如此引人注目的动静的。你看这酷热难当的大暑天,又值傍午,即便湖上清风习习,既是游湖,又何必如此仓促败兴?不知是哪位有如此兴致显摆,惹人眼目?却不知恁地反倒是大煞风景了!”; G8 k4 y5 I8 L! T- a4 v
  站在李嘉身边的一位年近四十,清瘦矍铄的男子笑着回说。
& ~, U# U  w: t/ \+ d  他叫吴文英,字君特,号梦窗,是浙江东路庆元府鄞县人。他正拿着一把扇面上画着墨梅的纸折扇,遮住眼额,挡住东边照射过来的阳光,一边眯着眼望着湖面。他穿着一身轻便的淡灰色对襟褙子,头上绾着深红色的发束,薄薄的唇上,两撇精致修理过的、微微上翘的髭须,显得很有生气,随着嘴唇的翕合,富于动感。一双半眯着的长眼,使他的脸看上去,似乎总像是挂着冲淡的微笑。! z+ s1 k8 W+ ^% y; F$ _; ^1 C
  这是大宋嘉熙元年(亦即当今官家赵昀在位的第十三个年头)的盛夏,五月下旬的一天,正值耀眼的阳光从城墙东边上空照射下来,让人缱绻的傍午时分。; R" o4 G4 U, B1 m0 P) [# u* S
  “今年入夏以来,浙东、浙西,江南几路,久旱无雨,天气异常闷热。幸好前些天下了一场雨,才消释了些许燥热……”吴文英说。
% f1 ^8 [+ K, z) v7 [1 c8 V  “听说那场雨是月中时,太常寺向慈化寺的原先住持普庵禅师的法相祈禳雨水,竟得灵验,官家因此还诏谥普庵为‘寂感禅师’呢。”李嘉说,“你瞧,官家可是越来越向佛了……”! U4 _" N8 J! R5 I4 d+ I2 k, Q8 W
  “我想,恐怕这也是鹤翁这次遭到朝中权贵排挤,除授外任的一个借口罢?!”吴文英叹息了一声。6 u! \/ O( x0 G( V$ T
  李嘉和吴文英两人,此时正在这座临安城最著名的大酒楼“丰乐楼”的二楼上,等待着送别当朝名臣,刚卸任的原礼部尚书、资政殿大学士魏了翁,离开临安,到福州就任福州知州兼福建安抚使。
' p* F" k1 |5 ]& ~  李嘉与魏了翁同是蜀中邛州人。三年前,胸怀重大抱负的他,不愿守在成都参加“类省试”,而孤身来到了临安应礼部的省试。他因此结识了刚刚与名流真德秀(两年前不幸去世)一同被召回朝不久,主持礼部事物的魏了翁。魏了翁与真德秀一样,是当今知名的理学大师,二十多年曾在老家邛州的白鹤山下开办书院,授徒讲学,名倾天下。李嘉这两年在临安期间,时常向他问习理学,尤其是对魏了翁的“心者人之太极,而人心又为天地之太极”的见解,颇有心得。而魏了翁又善于奖掖后进,注重乡谊,因此两人间维持着一段非正式的师生之义。# A, t9 @$ Y  F: o# P9 r3 ^
  而吴文英则是在十五年前的嘉定十六年,充任赵氏宗室、抗金名将、当世名流,时任庐州通判的赵葵的幕僚时,结识了当时任起居郎官的魏了翁的。做为诗文大家的魏了翁,对他的诗词文采十分赏识,之后两人成了忘年交。尤其是在魏了翁几年前回到临安后,两人关系更为密切,时有诗词酬和。吴文英的词作当时俨然已是大家,茶肆酒楼之间,多有歌姬传唱他的词曲。
# U) c! {; E: ?6 m6 @* ~% Y  吴文英、李嘉两人站在高大壮观雄浑的“丰乐楼”上,两人披襟当风,只觉得神清气爽。
6 k; V: A( k2 m  w  这座可谓是临安城西南部标志的大酒楼,位于临安西城通往西湖的“丰豫门”外。它的主楼高达三层,飞檐高耸,气势磅礴。周遭共有五座装饰华美的小楼相拥着,每座分楼上,都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其中珠帘绣额,不一而足。而到了夜间,楼上楼下灯烛辉煌,通宵达旦,觥筹交错。
' {2 E, g' g+ x* y9 X. w7 ?& J! u  楼四周古木蓊郁,远处几里外的湖面风光,尽收眼底。酒楼院墙的四周,是一些高大的绿树围合着。环匝着绿树下,松散地停着一些车马。阴凉的场地上,游人如织,摊贩嘈杂,气氛鼎沸,喧阗热闹。& y  e5 Q7 I! i: n9 K
  当初这丰乐楼的修建,体现了高宗皇帝与南移的臣民们的良苦用心。百多年前,丰乐楼本是汴京最大的酒楼,又称“樊楼”。而高宗官家南迁到杭地嘉兴、湖州诸郡后,因时岁丰稔,就赐建了此楼,并且仍然命名为“丰乐楼”,以寄托对前朝和汴京的怀念。同时,也象征性地将当年汴京的繁华景象,搬到了行都临安。随着时间的迁移,刚刚南渡时臣民们的伤感,已经逐渐地泯灭了。
8 K2 P9 s  P7 h# z6 ~  酒楼的正面,傍临着宽阔的西湖。  D* `8 }5 W1 _+ [0 G
  李嘉与吴文英兴致勃勃地朝湖上眺望着。从他们所在的二楼上向西边望出去,几丈外的湖岸边上,两株高大遒劲的苍松耸立着,古意盎然。远处隐约起伏的南山一带,青峰叠翠,苍苍横黛。湖中田田的荷叶,在阳光下泛着绿光,让人见了,不觉油然而生本朝诗人杨万里所描述的诗意:# Q; u( ~* A8 m7 W8 I' z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
5 T7 w' i+ F2 d6 S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6 B) j! A8 F0 k/ f
  数十年过去了,诚斋诗中描摹的这醉人的山光水色,依然旖旎如旧。+ ^. S, e5 x8 v2 @; v
  而此时波光粼粼的湖上,正有一艘搭着彩棚的小游船,正急速地往“丰豫门”这边驶来。它的独特的船体造型与匆忙的速度,在湖上三三两两、悠然清闲的游船群中,显得特别醒目。因此李嘉两人无意中就注意上了。0 w$ g( Q7 w/ R
  这“丰豫门”位于都城临安的正西面,是通往西湖东岸的一道大城门,共有水陆两处进出口。那艘小游船,显然就是往水门这边驶来的。+ c! K3 W7 p+ Y+ B; J
  “这艘游船外观不俗,看上去,浑然不像是湖上那些专载贾人、歌姬,经营生意的‘小脚船’。”李嘉说。% t# @; l7 _7 k' B0 A" |7 I2 F) |
  他这里提到的“小脚船”,是平时专以载接妓女,以色相招徕外来客商,以及荒鼓板、烧香婆嫂之流的一种低级商船。因为船客中多是裹足的女性,因此市井坊间就以“小脚船”戏称这类客船。
( y% d" Q9 ?' {  “不过,它似乎也不是那些百花、明玉、十样锦、七宝、金狮子、戗金、罗船什么的画舫。你看这船来的飞快,船上似乎也不见划船的舟子,而转眼之间,却已超过了它前面的三艘瓜皮小艇,一艘游红画舫了。”吴文英笑着接口道。
4 n! l2 i) H1 c5 s3 l5 \' @/ p  两人说着话,又朝湖上看了一会,就离开了栏杆,顺着廊道,来到了楼阁的后面。
- B5 [# e; Q/ m5 D  从二楼背面的栏杆处望出去,又是另一番景色了楼。——隔着楼东面两排浓荫低垂的的柳树丛,往东二十来丈开外,便是巍峨的丰豫门了。城墙根下人烟凑集,进出城门的人流熙熙攘攘。' p* J( e  ?; i8 N. F, [) ~; }3 ~
  “看着这些忙碌悠闲的人众,倒让我想起了诚斋的诗‘未说湖山佳处在,清晨涌出小金门’了”。) J/ m7 S" H- H6 g" L/ x; c
  看着丰豫门热闹的情景,吴文英不觉随口吟诵了一句几十年前的诗人杨万里的《清晓湖上》中的诗。0 i; J1 Z1 S$ Y, u
  这丰豫门始建于五代时后晋的天福元年,也就是大宋太祖皇帝建国的“建隆”元年再往前上溯二十五年。那时,越国的文穆王钱元瓘在杭城中的三桥附近,开凿了一处涌金池,然后将西湖之水引入了城中,注进涌金池。因此,这道城门,也就被命名为涌金门了。/ b5 |# Y+ M; e! h
  绍兴年间,南渡后的高宗皇帝在将朝廷从越州迁移到临安之后,便将这涌金门改名叫丰豫门。这“丰豫”的涵义,是取徽宗皇帝时,当朝的太师蔡京所言称的,官家盛世,“天下太平府库充盈,百姓鼓腹讴歌,此所谓丰也,三代乌有此盛。既然丰亨,便可豫大”之意。4 [5 {: i4 i' z: s6 _# \9 P: W# n
  朝廷刚刚南迁时,临安城里多是汴京下来的臣民,大家心头缠结这沉重的念旧思绪。而这高大壮观的丰豫门让人看了,不觉隐约想到了东京的旧日繁华景象,同时也寄托了高宗皇帝对汴京的深深思念之情。1 K# c5 m. K6 G; Q  ~9 a3 u% L# A
  “诚斋写这诗时,毕竟是在数十年前了。眼前景色,却让我想起君特兄不久前作的《醉桃源.会饮丰乐楼》词中的一句,‘翠阴浓合晓莺堤’。”李嘉笑着指着路两边茂密的杨柳说。
* k3 }0 g  o+ a5 e5 `: |" v& s  “其实,这丰豫门的热闹,也就是官家南行后的事了。”吴文英微笑着,一边指着离丰豫门约有数丈外的宽阔的水门说,“记得十年前我跟无锡梁溪的费衮费补之,还有钱塘的陈起陈道人一起在这楼上小坐时,就听费补之说过一段东坡游湖的典故……”3 [+ h0 n0 J( Z) q
  “啊,梦窗说的这段典故,莫非是东坡当年在杭州太守任上时的趣事?前些时我在新刊版的《梁溪漫志》中也读过这事的。”李嘉笑着说,“补之说的是,东坡每次要来游赏西湖,一般都是先让衙役们打着旌旗、仪仗,故弄玄虚、大张旗鼓地导从钱塘门那边出来,等到百姓们都涌到钱塘门取得时候,他自己却从这边的涌金门过来,身边只带着从一两个老兵,驾着轻舟,悠悠然荡漾于湖面上。船靠岸后,他便去了‘普安院’,安排吃饭,随后又徜徉漫游于灵隐、天竺两座寺院之中。更有意思的是,他每次随身都带着官文印绶之类的办公用具,到了‘冷泉亭’后,就随便地找一张桌案,然后就地现场剖决案事,分争辩讼。往往是兴之所来,落笔如风雨般快速敏捷,谈笑间就将一些棘手的公事剖决了。更快意的是,公事之余,他就乘兴跟幕僚公差们摆开宴席,大家畅饮一通。到了日暮傍晚时分,才从陆路上乘马回城。此时正是万家灯火初上时候,百姓们都夹道一睹苏太守的飘逸的风采。”
+ d) R$ m$ @' c2 F1 }: M  “正是这段典故!不过,最后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一睹太守醉意醺然的风度了。”吴文英哈哈笑着,“你的住处,就在御街中部棚北近的定民坊,而陈道人的书肆经籍铺就在左近的睦亲坊,《梁溪漫志》又是陈家书肆的刻版。——我该想到这事才是,真是见笑了。”
0 j% y' |! {& Y/ j) X! N7 h. g  ——两人话中提到的陈起陈道人,字宗之,自号陈道人,又号芸居,是临安府钱塘县人,宋宁宗时乡试第一名解元。后来他弃绝仕途,在棚桥西北的睦亲坊,着手经营了一家大书铺和一家刻坊,生意兴隆,所刻的图书久负盛名,为坊刻间精品。名声尤甚于太庙附近尹家的书铺。十几年前,陈家书铺因为编辑刊刻了荟萃了百多位“江湖派诗人”的《江湖集》一书,轰动一时。而陈起也因此被当政的权相史弥远,指责为他的诗中有诽谤朝臣的恶意,并且罗织罪名,将陈起下了大狱,流放到外地,还将《江湖集》刻版劈了。直到五年前史弥远死后,庆元府鄞县人郑清之先后出任右、左丞相兼枢密使,拨乱反正,时论誉为“小元祐”,陈起才得以回到临安,并且重操起了旧业。
+ ]; a' @1 w3 T' M  李嘉这两年来,就一直就住在御街中北段的棚桥附近定民坊,久而久之就成了不远处陈家书铺的常客和帮手。而吴文英则在陈起下狱前的宝庆、绍定年间,就因为自己的诗词受到了陈起的赏识,被列于“江湖诗派”,跟他有着深深的交情了。在陈起流放在外的几年间,他也曾去探望过他,给他过资助。! ~$ J' ?7 o& K* @/ E1 _
  “芸翁(陈起)近年来身体可是日渐衰老了,行动举止多有不便,书铺与刻坊的事物,多是他家大公子续芸兄在管理。如今我偶尔去他们家的书铺帮忙,多是跟续芸在一起的机会多一些。芸翁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他的藏书处‘芸居阁’中消磨的……”李嘉感慨着,叹息了一声。3 f- L8 }2 _4 d! h: t" _
  “唔……,芸翁回临安后,我见过几次他的小女儿曼奴。如今她长大了,出落得花枝招展,长相姣美,为人聪慧,眼下尚待字闺中。——‘小姑居处本无郎’,佳山时常去他们家的书铺帮忙,还有到‘芸居阁’借书,只怕不只是冲着她的哥哥续芸去的吧?”吴文英打趣说。% T0 E: M% m3 A3 p- B% @
  “梦窗取笑了。我跟曼奴倒是时常见面的,不过都是谈的丹青方面的事。你知道的,曼奴竟是个绘画的高手,大有天赋,和我一起师从李嵩。她的画风清淡高洁,大是不俗,手笔不让须眉。在下对她岂敢有所妄念?”李嘉的脸一时竟然红了,额头边还微微渗出了些汗意,“而且,我记得已经跟兄台念叨过了,我明年三月春闱倘若再不中式,就当铰断烦恼丝,出家去了!这话我跟径山寺的无准大师也说过了。”& u' Q+ a% a6 T* `7 d4 W7 J
  “出家这话,佳山休再提起。人生如梦,须当快意而过。明年这个时候,我定然会从扬州信翁(赵葵,号信庵)帐幕处赶回来,为你摆宴祝贺金榜高中的。”吴文英笑着吟哦了一下,“至于洞房花烛,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d: f- n- X: o6 l( [( j3 B5 R& n8 t
  李嘉似乎是被吴文英说中了心事,一时间竟说不上话来,只是红着脸,尴尬地望着衔接着湖面的水门那边……8 A1 r3 N! |& g8 ?; X2 o( B6 }+ Z
  李嘉是在五天前,获悉他的同乡前辈魏了翁要改任福建安抚使的。三年多前,年近六旬的魏了翁刚回朝出任礼部尚书时,曾经大刀阔斧地向官家进言,开展明君子小人之辨,又上奏章,纵论朝政十弊,深得官家器重。魏了翁在朝中德高望重,又是深孚众望的理学大师。自从朝廷南迁以来,一些学派变为门户之争,而诗派又流变为松散的江湖,只有魏了翁独辟蹊径,穷经学古,门生众多。只是,后来他因为看不惯官家耽溺于佛法,自己的一些政见不能得以实质性的施展,因此曾经两次向官家提出要告老还乡的要求,然而都被好面子的官家婉拒了。
: f3 L8 @2 H# A  前几年,在史弥远长达二十年的擅权之后,官家起用了资深的朝中重臣郑清之为右丞相。然而,在经历了三年前举国震惊的‘端平入洛’之变后,朝中以左丞相郑清之为首的鄞县官僚派系,同以参知政事乔行简为首的婺州官僚派系的争斗,并不消停。最后,官家为了中衡各派势力,只好在去年秋将郑清之免职了,而留下了乔行简主持朝政,出任左丞相。! M5 P- }% N$ F# {- |
  但是,官家也不愿看到乔行简一人做大。因此,当此朝廷正在用人的时候,官家轻易是不会让魏了翁致仕的,因此便让他去人文、经济重地福建,主持大局。无奈之下,已经病体缠身的魏了翁,只好勉强赴任了。
" Y8 |5 m; m+ S+ ]+ D+ }  李嘉已经从魏府的家人那里得知,魏了翁将在今天上午在贡院附近的家中,跟可能上门来的朝中同僚、旧臣属、朋友、学生道别,而后大家在丰乐楼给他饯行。过后再从丰豫门沿南山路到钱湖门,再经万松岭,过凤凰山,再出嘉会门到钱塘江畔的三郎庙附近码头,乘船去绍兴的。
  J9 u4 V) S( P' v' ?  李嘉不愿意去赶众人送别时的热闹,就约了吴文英,一起到这丰乐楼来候着,只想跟魏老夫子道个别。——其实,他们两人心里都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们跟魏了翁这一别,也许就是最后一面了……6 J/ W+ X7 p( f% ^
  李嘉跟吴文英的交往,开始于三年多前。那时,他刚辗转从川中成都来到临安,想要参加端平二年的省试。深秋时候,他在去余杭的径山“万寿禅寺”拜谒他的同乡,住持高僧无准法师时,在方丈院堂无准的禅房里,结识了正在那里跟无准一起品茶的吴文英,两人一见如故,甚为投契。
6 C- _" J' c! }0 p- c  而李嘉在次年会试落第后,吴文英更是慷慨地周济了他,还替他物色住处,让他从三台山的“法相寺”搬到了临安城御街北路棚桥一带的定民坊,还陪他度过了一段苦闷困窘的日子。
0 q; Y2 O- B  R$ G: c+ |$ t  李嘉性情豪爽率真,兼且贪爱杯中之物,每次醉后,都是纳头便睡,而当一觉醒来,往往文思勃发,出口成诵。他和吴文英算是酒逢知己,吴文英曾经笑着将他比作他的四川同乡、诗人李白。李嘉一向就将吴文英当作了兄长和挚友。
. h# X" {7 P0 N# y' S  V  而吴文英在不久前,也应了刚以宝章阁学士身份,迁任扬州知府兼淮东制置使(宋制,知府一职,一般都由朝臣兼任)的名臣赵葵之邀,出任他的幕僚。赵葵三年前因“端平入洛”之败,而尴尬地遭到降秩,只挂名兵部侍郎、淮东制置使的虚职,治所在于泗州,他本人却时常盘桓于临安城和溧阳的小筑之间,以诗画自娱。) P: i( K7 @. B/ C9 u4 m$ ?" e3 Y* I
  两天后,他就要置舟北上了。
) J) H; [/ ~4 w& \4 j9 ^3 j  }4 }  想到朝夕相处的好友即将离别远足,此时李嘉的心情,未免有点黯然神伤。因此眼前的旖旎风光,反倒让他觉得抑郁沉重了。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脸上仍然尽力显出一副从容冲淡的样子,不时地说上几句应景的话。
* V; a3 b! J. {3 Q2 D+ K  吴文英生性放荡不羁,对仕途一向看得很轻。自从十几年前两次参加乡试都不幸落第后,他便不再经意科考了,自此便四处冶游,出入于公卿名流之门,交游广泛。这几年,他是赵葵府上的常客,因此当赵葵接任了扬州知府之职,邀请他入幕时,他便欣然应允了。毕竟他跟年长他十五岁,但是性格豁达的赵葵颇为投合,另外又有了一份不薄的薪饷,而且任所又是临近前线的淮南东路治下的中心扬州,这对于向来在仕途上低调,然而暗地里又热渴想要成就一番事业的他来说,也该算是有个可能有所作为的机会了。9 w4 r) X! D9 ?0 G7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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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平入洛】:宋理宗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南宋在联合蒙古人攻陷蔡州等地,灭亡了金国后,趁着中原等地处于军事真空状态,暗中调动淮西六万军马,出兵收复河南一带的包括南京应天府(商丘),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洛阳)的原大宋领土,试图以此“据守关河”,向北防御的一次军事行动。然而,这次行动因为后勤供应出现严重问题,最终却遭到了以逸待劳的蒙古军的反扑,导致大败。史称“端平入洛”。这次布置不周的冒险的行动,也标志着宋、蒙战争的全面爆发。这次行动的主谋是南宋大将、淮东制置使赵葵,以及他的兄长、沿江制置副使赵范,还有淮西制置使全子才。他们的行动间接地得到了宋理宗以及当时朝中的主政,右丞相兼枢密使郑清之的支持。但是却遭到了大多数前线文武要员,比如京湖制置使史嵩之,淮西制置司参谋官吴潜,破金大将孟拱,知安丰军杜皋,以及参知政事乔行简,刚返朝不久的名士真德秀等人的反对。“端平入洛”也动摇了宋理宗亲政后,朝廷中出现的“端平更化”的积极的政治基础。  Z0 j: v/ M9 S
“端平入洛”后,宋蒙的联盟公开破裂。同年年底,蒙古使者王檝来到临安,谴责宋廷“败盟”。次年,窝阔台乘机发动了全面侵宋战争。因此,“端平入洛”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成了持续半个世纪的宋蒙战争的导火索,尽管这场战争,因了蒙古人咄咄逼人的侵略态势而不可避免,战事的爆发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x2 T2 A. e& k0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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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0: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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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X' m+ \/ y  转眼之间,方才还在几十丈外的湖面上的那艘快船,已经驶到了城墙下水门外的码头边上了。0 u; B9 }; ^  A8 ^" B) W
  那船长约两丈多,装饰华美,船主人显然是花了功夫的。乍看上去,船身跟一般的船只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一向擅长工笔绘画的李嘉还是很快就注意到了,在两边的船舷上,各有两个大约三分之一浸在水中的木制圆轮,圆轮的上端,是一个可以容纳一人的便座,——每个便座上此时都坐着一个全身汗涔涔的舟子,大口地喘着粗气。很显然,这四个舟子就是操作这艘船只运行的人了。
/ T( Y# k$ Y7 K) i& n6 n/ Q  李嘉和吴文英心想,难不成这艘船不是使用划船工具,而是以蹬踏那新颖古怪的木轮,来驱驶船只前进了?倘若果真是这样,刚才船只的速度是有目共睹的,看来,这倒是一项新的发明了。
. t( T! D# }0 \4 ]  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是好奇,不知道这船上的主人,却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 O( N4 T. n9 N$ `3 }4 j' k' u  只见那艘不大的船上,先是跳下了一个粗壮的大汉子,拿着缆绳在岸边将船系得结实了,然后从船头架过跳板,冲着船舱打了个唿哨。
" |) _& N4 [8 v; P$ Y  这时,只见船舱中踱出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身深绿的绸衫,外面套着一件无袖白色褙子,腰上束着红锦帛巾,左腰处挂着一块光鲜的白玉,头上是深红的发束。这后生长着一张白净丰圆的脸,眉毛黑长,星眸俊朗。他先拿手里的一把折扇遮着头上阳光的光线,接着矜持地朝岸上溜了一眼,然后慢慢地下了船,朝丰乐楼这边走了过来。8 l0 f# C0 \- b1 Y" D: Z) \' P' @
  “哦,原来是这个贾师宪啊,难怪有此派头了。”
6 I% j8 {) w3 q5 `& Y2 i  吴文英笑着跟李嘉说。他见李嘉有些茫然,就接着道:
6 z/ \4 V" @* d" P+ g$ I3 G  “佳山不知,这贾师宪名似道,是台州天台人。他的父亲,便是宁宗朝的抗金名将、淮东制置使,京东、河北节制使贾涉。我一年多前回四明探亲,在庆元府知府处,偶尔与他有过一面之识。他本人倒也罢了,只是他的姐姐贾氏,容貌超凡,心思乖巧,入宫几近十年,勤勤恳恳地服侍官家,从才人一路攀升,如今正是官家御前的宠妃,深得厚爱,与官家形影不离。师宪也于年前从荫袭的嘉兴司仓之职,赫然升为朝中的籍田令了,专事管理官家的御耕田亩。”% P3 s6 d6 X: I. ~- b+ ?. t- |
  “原来是名臣贾涉之后。估计这籍田令官职虽然不高,似乎却颇有些油水。”李嘉看着那贾似道进了丰乐楼,笑着说道。
( N. Y) D( q& q# M+ p- F  “重要的是,能够有机会跟朝中上流人物接触。你看他那只小游船,规模不大,却装饰精美,得花多少贯钱?”吴文英说,“不过,他这人为人倒是随和,豪爽,乖巧,因此交游广泛,出入于名流之间,算是近来临安城里一个有点名头的玩家了。”9 I- g) n' e2 w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1:31 | 显示全部楼层
正说着,贾似道已经摇着一把花枝招展的折扇,慢慢地踱上了二楼。他在廊道边上乍然见到吴文英,怔了一下,随即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4 T" J% A( n6 l" \$ q# b: N  “呀,这不是梦窗兄吗?上次在庆元府太守府上一别之后,可是想煞小弟了!兄台一向可好?”& J; P& ~* _$ Y9 O
  贾似道来到吴文英近前,朝他唱了个肥喏。
7 D# L6 y& F- x) [6 B, e/ D  “师宪依然是风采照人呐。近来在籍田令位子上,干得可还得意?那可是个美差!”
% Z+ p  |# e5 @! [: h  吴文英还了一礼。他知道,以前贾似道在嘉兴司仓任上时,就因为为人聪明伶俐,点子多,在管理粮库时,博闻强记,账簿数目等,竟然都是过目不忘的,颇受上司赏识。因此,一年多前,他升任籍田令,也并非全是因了他姐姐贾妃受到官家宠幸的缘故。. w+ W; \3 u  K! {3 F+ g2 r
  “呀,这事让兄台见笑了,小弟承蒙官家恩赐,这籍田令虽说是替官家看管御田,也不过是个挂名的闲职而已,终究不是科第出身,要吃人笑话。”
( B$ @# L0 |- {6 l/ {  贾似道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慢条斯理地打量着李嘉,并欠了欠腰身。
# }) |' J$ N( V- c* z  “这位仁兄是……”贾似道饶有兴致地笑着朝李嘉拱了拱手。$ ]$ w0 K6 \: d9 Y' `; q
  李嘉在一边听了贾似道的话,看他一表人材,装束华丽,姿态谦和,没有印象中的那种趾高气扬的小国舅的腔势,心下里就不觉对他产生了亲近之感。又听他说了“科第出身”的话,心想,看他年轻斯文的样子,莫非也是个举子?
  D/ r0 p9 m" }0 |7 v9 U  “哦,这是蜀中邛州来的举子李嘉,表字佳山,号牧溪,是我的挚友,目下正在临安准备着明年的省试呢。”吴文英笑着介绍道,“记得上次在吴履斋大人的府上,师宪提到过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如今想必是成竹在胸了!”) G/ I+ Q0 v. ~8 K, J
  ——一年多前,刚刚从微薄的嘉兴司仓职位上,升任籍田令的贾似道,曾经拿了几篇自己认为得意的文章,找到了时任太常寺少卿兼知镇江府事的名士吴潜的府上,请他点评。吴潜在嘉定十年,年方二十三岁时,参加了会试,高中进士第一,名声斐然,那时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士大夫了。贾似道正是慕名而来的。# Y% X* w( B1 m
  不过,当时吴潜看过他的文章后,只是随口敷衍了几句。事后他跟吴文英说了实话:贾似道的文章,思辨章法尚欠火候,还需勉力磨砺。
* ?% n% d: ]3 X# E. z5 c  此时,吴文英明里知道贾似道并不专心在于科考的准备上,也是出于客套,随口问问而已。
3 S; u3 c/ _  T3 }  “哪里哪里,今后有机会,还望牧溪兄能多多指教。——近来小弟正忙于准备今秋的解试哩。”
  L. y. Y3 ]  q2 x/ [6 m  “难得师宪今日有此雅兴,大热天的还到湖上泛舟赏荷。”吴文英说,“你那艘游船,却不知装了什么稀罕物什,驶动起来如履平地,恁地夺人眼目?”8 t+ b0 t4 ?% L% ^
  “不怕二位兄台笑话,这事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邪乎的。前些时我鼓捣了一种驾驶船只的新法道,就是在船两边分别安装上两个木制踏轮,用人工踩动轮轴,驱动船只,今日到湖上试了一下,果然快捷。”贾似道掩饰不住满脸的得色,“只是这船船体甚小,不能尽兴。等下回小弟造出有点花样的大船来了,便请二位来玩赏一番,也是好的。”. P" C6 N) C" s: X" r
  李嘉没想到贾似道会有这等奇巧之术,敢想别人所未曾想,看来定然不是个凡俗之辈了,心下里对他不免添了几分好感。
5 w0 m) {2 H4 k% q$ o" X2 w  吴文英将自己将要北上扬州入幕的事跟贾似道说了:
6 n8 C. u. f' i- Y0 k: P. [  “师宪在临安人缘甚广,又兼是国戚,牧溪兄弟从蜀中初来临安不久,人生地疏,以后就拜托你多加照顾了。”2 j( H: U, D  n! b
  “梦窗兄嘱托之事,小弟义不容辞。——不知牧溪兄目下住在何处?”贾似道显得很热心,“过几日得空了,我一定登门造访,你也好替小弟琢磨一下几篇经义文章。”) E/ c' i. N" r9 S! P2 M- x% X
  李嘉把自己在棚桥附近定民坊的住处说了:
3 X* l9 Z. K* |' N) B5 z$ _1 [  “师宪知道,御街中北段的棚桥一带,是临安城最大的书市,刻版作坊大多在棚桥附近。我的住所,便靠近临安城驰名的陈家书铺‘芸居楼’的睦亲坊。——这‘芸居楼’想来师宪是去过的。”
  o6 v1 E0 \) B; X! X2 e/ Q" i  “我时常里购买书籍,一般都是去国子监官刻书铺,那里的出的‘监本’最见功夫,还有私刻书籍,去的是大内外面、太庙左近的陆家经籍铺、尹家书籍铺,那里的书籍质量也是上乘的,做工精细,堪比棚桥西北的陈家书铺。我的一位朋友廖莹中,——梦窗兄也是认识的,是福建建宁来的,正在临安谋事,见今便在尹家书铺帮忙刻版的。”0 }. C& |! y1 S3 [6 i
  “哦,药州近来可好?我也是有日子没见他了。”
0 [; J/ s$ Z" x  他们两人提到的廖莹中,字群玉,号药洲,是福建路建宁府邵武人,精于刻版技艺,对藏书也颇为内行。他与贾似道年纪相仿,当初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刻工时,就是由热心的吴文英,介绍他们两人认识的。8 y5 v9 g! y' k4 z4 l
  “近来他的刻版技艺又精进了不少,尹家书铺当家的,十分器重他哩。”贾似道笑着说。/ [! E  L6 B5 |1 q* x
  “在下也时常在陈家的‘芸居楼’帮忙刻版,整理图书呢,顺便也学了些刻版技艺。什么时候师宪也介绍我跟这位药州兄认识一下。”  H8 O" j/ c* y- r5 v
  李嘉拱拱手说。他在临安朋友不多,听说廖莹中也是个刻版行家,就留心了。* w- X! b8 D9 F1 i4 ]# [2 ~" g" Q3 j
  “这个不在话下。——牧溪兄不知,说起来,棚桥那一带我是常去的。我去国子监太学拜访经义教授时,每每经过那里。”贾似道似乎对临安城很熟悉,于是就有些矜持自得地,乘兴娓娓道来,“还有那里的下瓦子也是热闹的,虽说品味不比南边这上瓦子地道,不过那里的杂剧却尤其出色,妙趣横生。从观桥南至望仙桥,都是街铺,不过呀,终究还是比不上御街南边这一头的景象。南御街的街市,最是繁华,到了晚上,光那灯火就璀璨无比!你知道的,那里的瓦子也多,茶楼、酒店、杂耍场所,琳琅满目。我平时就住在太庙和五府附近的保民坊,楼上楼下一套三居室,胡乱将就住着。。”
0 k& p( \7 a' x+ `  K  李嘉平时极少去靠近大内皇宫的南御街一带,因此听着贾似道侃侃而谈,就只能唯唯诺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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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贾似道一眼瞥见吴文英手里拿着的折扇,就“呀”了一声。
7 o2 b0 O' _: \& p  h9 L  “梦窗兄,你这扇子上的墨梅,莫非出自赵信庵(赵葵)之手?”* V6 [( `  P+ r7 i5 s
  信庵是吴文英新进庾幕的上司赵葵的号。吴文英不置可否,就笑着把扇子递给了他。贾似道信手缓缓展开扇面,一边啧啧赞叹:+ |1 g% O. Y# ^) P3 Z! o9 Z4 U
  “你看,这枝老梅,苍枝虬干,杈芽又见突兀旁逸,繁葩疏条,真是清幽孤拔,如有馨香扑鼻啊。大手笔,大手笔呀!”# T( G0 u; ]; C* K
  “信庵要是听了你这番话,不知会有多高兴哩!”吴文英说。2 r" O/ S4 G5 p. O/ X) J
  “师宪果然是个鉴赏行家。”李嘉忍不住赞了一句,“信庵的墨梅,估计在我大宋朝中,只有前人仲华仁和扬无咎堪与比肩了。而且,他还是个画竹的行家。信庵出身军旅,性情豪迈,上马杀贼,下马吟诗,因此手笔挺拔坚硬,独有一种豪放的气质。这是我辈比不上的。”/ d5 \3 Y, v0 [& [' ]& d' k$ r
  “师宪不知,牧溪可是个丹青好手呢,而且也善于画梅,他的评断是不会错的!”吴文英笑着说,“当今皇家画院的老待诏李嵩先生,与他有些渊源,对他十分抬举,算是他的师友了。”
% r) x7 j* d1 s) Z( z& U! Z0 J* y  “如此说来,小弟今日遇见牧溪兄,算是有缘了。”贾似道笑着,“小弟家中颇有几幅字画,到时候便请牧溪兄光临惠鉴一下,或许能让蓬荜生辉。”% q/ @0 W' ?7 l  N* q
    贾似道说着,将扇子翻转过来,只见上面题着一首《暗香疏影·赋墨梅》的词,他不觉吟诵出来:
3 T$ V5 K# K8 |    “占春压一。" {& f- O4 d, X, i# |
      卷峭寒万里,平沙飞雪。. y5 Y9 }& ~$ |8 ~' H0 w2 e  }
      数点酥钿,凌晓东风吹裂。
+ m5 ^" p" y) ]% ^4 K      独曳横梢瘦影,入广平、裁冰词笔。
( t0 Z. \, `/ d$ G' c7 Z# g# K" F      记五湖、清夜推篷,临水一痕月。 7 `) T0 ^& K0 t. v' t7 [* z8 P
      何逊扬州旧事,五更梦半 醒,胡调吹彻。
8 V  j: |- I; p' q$ d$ Y      若把南枝,图入凌烟,香满玉楼琼阙。
& u- w, j1 c7 O$ _  W      相将初试红盐味,到烟雨、青黄时节。
) L' v/ }, J: D5 q5 I  ]      想雁空、北落冬深,澹墨晚天云阔。8 Z# g, k( _$ U/ j
    啊,信庵的画好,梦窗兄的词也好!这扇子算是双绝了!”
6 v8 y4 k# ^/ c; k/ _2 _   词的落款是梦窗,便是吴文英本人了。这词是吴文英有感于自己将要北上扬州,即兴而作的。
( q* u& t4 Z+ R  [  u- n/ c0 y0 G    贾似道说着,正要将扇子递还给吴文英,吴文英却微笑着摆了摆手:
" y; d+ Y! p$ r9 a- U1 w1 w) `7 [  “既然师宪看得上眼信庵的墨宝,也算是跟他有缘了。这扇子我就做主转赠给你了,也好留个念想吧。”$ ]; N. v) V4 v3 r' u" U
  “如此,真是多谢梦窗兄了!”贾似道如获至宝地将扇子藏进了袖中,“不知今天是什么风将二位兄长吹到了这里?”
& Z' O4 S% [/ l1 w  吴文英看了一下李嘉,说了来送别魏了翁去福州上任之事。5 C- D# U( ^  |. U: \) K
  “你知道的,去年左丞相郑清之去职后,魏夫子在朝中已经是孤掌难鸣了。此次他卸去了绍兴府知府、浙东安抚使以及朝中职务,这朝中的局面,只怕又得要改观了。”
8 Y) X+ U. P. C+ t7 y  吴文英感叹了一声。他知道,如今官家信佛,而魏了翁一向又是排斥佛家的“无欲”信念的。魏了翁这次外任远赴福州,真有点道不同则不相与谋的意思了。不过,更重要的是,当今朝中的左丞相,婺州人乔行简,因政见不同,一直想要扳倒原先的左丞相郑清之,取而代之。自从两年前真德秀去世后,郑清之主导的朝政实力受损。在他遭到罢相后,乔行简如愿以偿,于去年秋出任左丞相,于是就将攻讦的目标,锁定魏了翁了。这次,他正好趁着魏了翁规谏官家耽溺向佛之事,惹得官家不快的机会,终于在年初上本,将魏了翁远远地打发到福州去了。
8 Z; u; R9 N' Q  “我前些时就听说魏大人要辞职回乡养老了,没想到官家终于还是舍不得他。如此,今日我也有幸可以送上魏老前辈一程了。”
4 `9 B* W( Z% D, |* x6 \  贾似道笑着说。他身为籍田令,当然也知道朝中争斗的一些内幕,只是不想在公开场合去点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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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忽听得丰豫门那边一阵喧哗,马蹄声碎。接着,只见几辆大马车在一大班差役的簇拥和吆喝下,从城门中慢慢驶了出来。路人们及摊贩们纷纷回避。7 K& R! Y8 h) I$ P" w+ _: U' P) a  ~
  “梦窗兄,我估摸着该是魏老夫子到了吧?”李嘉看了看天上的艳阳说。
4 s  p' x* ~' q# Y, n6 I  吴文英点点头。于是三人便一起下了楼,站在酒楼的大门前,恭候着大队车驾。' O7 y( K: k7 ~
  李嘉抑郁地举目望着慢腾腾地簇拥过来的车仗,不知怎么地心里就起了一丝伤感。——说实在话,如果不是因为魏了翁是自己的同乡兼老师的份上,今天他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他甚至有些讨厌官场上的这些兴师动众、虚与委蛇、又不可或缺的排场形式。也因为如此,他暗地里也多次对自己曾经全身心地致力于科考一事的前途和意义,产生过疑问,有过茫然。因为,他曾经付出心血去苦苦追求的前景,未必就是最符合他舒展的性情的,那更像是一种走过场和应景,是人生的一道风景。这一点,可以说也就是让他万里迢迢地离开蜀中,放弃了在那里同样可以获得进士及第的“类省试”,而随着一些被蒙虏洗劫了故土的逃难的人流,来到临安行在参加省试的缘故。
% j' f& T5 k4 a6 J/ L% J  此时,他最切实的感觉,就是想立即离开这里,以避免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挥别场面。不过,他却迈不开腿。他对自己身在此境此地,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于是他干脆就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h  E3 ~& c$ |9 T6 n8 [) b
  车马声喧嚣着杂沓而来。5 @' i; s  k) f% L8 L
  一会儿之后,李嘉睁开眼时,一瞬之间,只见对面一株高大浓密的樟树遮蔽下的一个茶亭中,忽然悠悠地走出了一老一少两个气度不凡的布衣僧人。李嘉眼前登时一亮,接着脸上就绽开了真实的笑容。. Z  w! X# V/ E) I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和尚,面目清和,姿容瘦削。他唇上两撇深黑的髭须,似乎跟他的年龄不太相符,但是却给人一道威严的亮光。他身着一件淡绿色的麻布僧衣,左手里挽着一串念珠,右手攥着一根长约一尺多长的深黑色的、油光发亮的竹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 j9 @6 V6 Z' s6 C1 A6 O  在他身后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个头挺拔的僧人,脸色有点黝黑,不过一对细长的眼睛却熠熠生辉。他略微躬着身子,脸上挂着微笑,看上去像是对前面的老僧人毕恭毕敬的样子。
2 m& W( T! p) ~! e4 V$ @  他们两人看着车队轰隆隆地过来,就在茶亭前站住了。
3 r( W" J4 C% F: l/ G# T! S4 ]0 H  李嘉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的那位气定神闲的老僧。他便是余杭县径山的“万寿禅寺”的主持无准法师。无准俗姓雍,名师范,是他跟魏了翁的蜀中同乡。但是,让他费解的是,无准今天怎么也会出现在了这里呢?他想,做为与魏了翁道见迥异的他,该不会也是来送别魏了翁的吧?
7 V0 T1 b$ H1 \5 _- {4 Y  李嘉知道,自从真德秀于一年多前去世后,时下魏了翁因主导着朝野的理学界,而在士大夫圈子中颇有影响,深孚众望。而他所主导的理学的主要理念,就是排斥佛学的“无欲”之说。做为扬名天下的理学大师,魏了翁一向将佛家视为异端,而且李嘉在他向魏了翁问学时,魏了翁在他面前,也从不避讳对佛家“无欲”思想的不满。
4 S5 s- J* U4 Y0 Y  “理是理,禅是禅,水火不容。”魏了翁固执地认为。4 S# B% [" C  [. {3 s: X
  不过,自从当今官家讳昀,在绍定五年秋季,御诏无准禅师主持径山“兴圣万寿禅寺”的法席之后,佛学在朝廷中的地位逐渐开始上升,影响力也在朝中开始蔓延开来。绍定六年七月,官家又御召无准到皇宫修政殿奏对。在奏对中,无准大师答辞详明,大受官家的赞赏。官家当即御赐他一件珍贵的金裯袈裟。随后,官家还诏请无准到“慈明殿”升座,为一众朝臣说法。官家自己也在殿中垂帘听法。这次说法后,官家垂问一向为人持重的老臣,权礼部侍郎兼侍讲邹应龙,无准的佛法说的怎么样?邹应龙只说了一句:
0 u+ T' d4 z$ B2 g: o  “师范说法简明而直截,有补圣治。”4 A. W3 [+ n5 _
  官家听后大喜过望,立即就御赐无准“佛鉴禅师”之号。后来,他还断断续续地赐给“万寿禅寺”缣帛金银等物,余杭“径山寺”顿时风光一时,成为天下第一名山,誉满东南。
, H# w( k, M) ?+ Y4 T( d  也正因于此,理学在朝廷中的影响力,逐渐开始下降了。魏了翁和无准师范这两位同乡好友之间,也因此留下了一段令人遗憾的龃龉。这次魏了翁除授知福州府,兼福建安抚使,尽管是多次申请致仕还乡在先,但是官家因为他排斥佛法之事,因此对他有所冷遇,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9 _% j1 d, Q8 B) X8 {" ^% n7 M  因此,李嘉没有想到,无准禅师今天也会赶来送别魏了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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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嘉正要上前去招呼一下无准师徒他们,然而城门那边过来的车马队,却已哄然喧嚣着拥到了楼前。" ]+ E2 c. s; F' ?+ o' c6 g
  车队前后一共有十来辆大车子。接着,车上纷纷下来了一些引人注目的人物。& B* @6 A  E) E, g, N
  第一辆车子上下来的,便是临安城里几乎是家喻户晓的名士吴潜。
5 w; w7 }5 Z8 N! W3 A+ y  他四十出头,脸型棱角分明,粗重的眉毛下,掩映着一双黑眼睛。他在端平二年时,曾经在时任同签书枢密院事、督视京湖军马兼江淮督府的魏了翁手下,担任过参谋官。此时,他刚从权工部侍郎,接任庆元府太守兼沿海制置使不久,前几天因公务回到临安。没想到,正逢上他的老上司兼师友魏了翁,就要离京外任福建安抚使了。
' X/ L: |8 S$ X+ H- f! N% R  吴文英跟吴潜是老相识了。吴文英的堂兄,现任平江府通判的翁逢龙(吴文英随母姓),跟吴潜是嘉定十年的同科进士。吴文英顺便将李嘉热情地介绍给了吴潜,大家寒暄了几句。贾似道也跟吴潜行了个礼,然后就远远地站到一边去了。——他可不是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
- ~) n: l& @4 @( Q. f  跟吴潜走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姿容优雅的士大夫。他名叫吳泳,字叔永,号鹤林,蜀中潼川府人,是李嘉和魏了翁的蜀中同乡,也是魏了翁早年在蒲江鹤山书院的得意弟子,嘉定元年进士。他刚刚因事罢官,眼下正以朝散大夫,宝章阁学士的职衔,知宁国府,尚未就任。吴泳跟吴潜一向私交甚好,时常诗文酬和,况且吴泳即将就任的宁国府,又是吴潜的家乡,因此两人的关系便更不同一般了。
1 Q9 ~4 b8 m. V9 D& q& w  吴文英几年前在赵葵的庾幕时,曾经见过吴泳。吴泳跟赵葵有着密切的私交。因吴泳也是词家,吴文英与他后来时有来往。此时,他便趋上前去,主动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5 e/ r) J2 S; Y  t' w3 g; d  “听说梦窗要北上扬州,辅佐信斋了?”吴泳笑着问吴文英。
# M4 A5 h) ?$ V0 E' r5 b  “晚生不过是为了稻粱谋,哪敢说得上辅佐两字?!”吴文英笑着说。
, J% g/ C5 W! r: i' [5 a; v5 B  “信斋在军机上颇有识见。你见了他后,能否建议他,为我们蜀中推荐一员得力的深谋远虑的大将,以便防御蒙虏的攻略野心?”吴泳说。
; `( B! b" q$ u6 f- i1 {# k8 Z  “鹤林先生这话,在下一定带到。”吴文英说,“我想,只要是先生的建言,信斋一定会仔细考虑的!”! [- k9 g6 M- M- h! c
  李嘉跟吴泳也算是老相识的了,他上前去,以晚辈身份向吴泳行了一礼。
% ?" ?. [# E0 c, J' y0 e9 U2 J  “送魏大学士的官船准备好了吗?”吴潜回头问身边的一个侍从官员。吴潜年前曾经代理过工部侍郎职务,而这位官员当初就在他手下任过职。
! D" l& ?6 A, a4 y) R* n9 A  “回学士,船只已经候在嘉会门外、钱塘江边三郎庙附近的码头上了。下官一共雇了六个舟子,还有魏大人的一应日常用品等物件,都由魏夫人亲自安排,已经先行置办在船上了。倘若没有什么耽搁,下官估计,船只今晚应该可以到达绍兴府的山阴了。”/ I) T: p- c* ]* g- s1 E
  吴潜听了,满意地点点头,便跟吴泳一起,到一边候着魏了翁下车来。( N, ^, R( V) g0 U% p' W. p
  一起来送魏了翁的朝中几位官员,以及同乡故旧等十几人,一一都下了车。——他们分别是白发苍苍的老学者、著名的史学家李心传,端明殿大学士高定子,枢密院编修、著名的江湖诗人刘克庄,国子监丞姚希得,国使馆编修高斯得,不久前回到临安公干的蕲州通判、著名的数算学家秦九韶等。这一行人中,除了刘克庄是福建兴化人之外,其他的差不多都是魏了翁的蜀中同乡,故旧,弟子。
+ x6 _  v4 V& d- v  此外,还有魏了翁的儿子魏克愚,他三十来岁,看上去相貌慈和,温文尔雅。他是绍定五年进士,现任平江府的府学教授。因为老父要远赴福州,几天前便赶来相送了。
0 o9 D. \+ r3 y- p" b& ]  吴文英都认得他们,便逐一打了招呼,行过了礼。2 Q. b" P% S& R
  最后是魏了翁的车子到了楼前。5 s+ _  `$ Z5 J$ E( t" p
  早有一个精干的家人跳下车,利索地拉开了车帘子。在一个老家人的搀扶下,魏了翁颤巍巍地咳嗽着,吃力地下了车。他身着一件藏青色的宽袖褙子,年已六十,身材消瘦,颧骨鼓凸的脸上,泛着红潮。不过略显疲惫的眼神,看上去仍然是十分的倔强。
- p# Z2 M; Q/ r  随在他后面下车来的,是一位身着青色罗衫,外面套着紫色无袖褙子,脸色白晰,斯文雍容的中年人。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樟木箱子,一看上去,就是个资深的医者。
6 j+ x  g0 j& x  吴文英在远处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医者。他跟这医者有过交往。这人曾经是吴文英的东主赵葵府上的贵宾,名叫陈自明,字良甫,江南西路抚州临安人。前些时,因为魏了翁的举荐,他刚被授任建康府“明道书院”的医学教授。他医术高超,尤其在妇科方面,颇有精到的建树。今天他竟然出现在魏了翁的身边,因此吴文英暗下里断定,魏了翁定然是身体欠佳了。; L) j, _( P. V, E
  于是他的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陈自明见到他,冲他点点头,神态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就顾自先行进了丰乐楼。
# q7 T4 w) Y0 S& e3 R/ Z" N, [7 Y6 z  吴文英从陈自明的笑意中,肯定了自己预料,于是心里便多了一丝阴影。
$ q, q* S* W+ }. @1 F  接着,魏了翁拄着拐杖过来了。吴文英和李嘉慌忙趋前几步,一左一右地扶住了魏了翁。魏了翁冲他俩笑了笑,点了点头,又摆了摆左手,也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咳嗽了几下。) \* f# C8 `, P; [7 C
  吴文英注意到,魏了翁的鬓边,已经看不到黑发了。他的眼圈不觉一热。6 A+ a9 j; A5 Q/ j  |8 o! [3 T
  是的,魏了翁已经不是端平初年,刚被主掌朝政的右丞相郑清之,从偏远的川中泸州,力保回到临安的那个名动天下、挥斥方遒的理学大师了!而昙花一现的“端平更化”,也随着理学大师、名士真德秀在前年的去世,以及朝中各派势力的此消彼长,变得似乎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了。9 c$ |7 h6 p/ V6 Z- A: y, l
  魏了翁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边轻轻地咳嗽着。正要走进丰乐楼时,他忽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茶亭前,正微笑着望着这边的无准禅师。无准正冲着他笑着,一副清虚超然的样子。
7 D  p6 E7 g, r  蓦然看到无准,魏了翁脸上挂着的客套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一股沧桑的愁容,在他棱角分明的颊间,浮了出来。而后,他缓缓地挪开吴文英和李嘉的手,竟自颤巍巍地朝茶亭那边走了过去。吴文英和李嘉也跟了上去。1 Y# Z" \5 d) H8 H3 z- W
  无准慌忙抢在魏了翁前面,迎上几步,然后微笑着朝他双手合十,唱了一声口号。他们两人是蜀中同乡:无准是绵州梓潼人,魏了翁是邛州蒲江人。两人年龄相仿,然而,外貌朴实,骨相清扬的无准看上去,至少要比头发花白的魏了翁,要年轻了十岁。尤其是无准唇上的黑亮的髭须,更是使他瞧起来显得精明干练,神采兀然。3 ^3 [9 s6 e* |5 W- n; ^
  魏了翁执起无准的手,眼眶忍不住就潮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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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师范(无准的俗家名字)啊,我老了……”) X: ~; l. T) S
  他伤感地盯着无准的眼睛,百感交集地说了这么沉甸甸的一句话,便哽咽住了。其实,外貌清矍的无准也就比他小了一岁。也许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又是蜀中出来的同乡,此时,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谊,以及跃动于生命中的一缕苍茫的意念,似乎将两位曾经在不同的道学上各执己见的一代宗师,浑然消融成了一体。- E- p& B3 r, e. M
  无准感觉到魏了翁枯瘦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不过却有些发烫。过了一会,魏了翁又说了句:) @) p; h& J: x8 r9 k( E/ C! U- g1 a
  “师范啊,这以后你我之间可能没有机会,再像以前那样在一起开心地品茶论道了……”
" o/ x2 x( a2 W3 a+ P, W  魏了翁这里说的是品茶,其实更多的是在暗指他们之前,曾经进行过的几次有关对理学和禅学的近身的论辩而已。对此,无准自然心领神会。因此,素来不太喜形于色,以性格坚韧出名的他,听了眼前这位故交的这番话之后,神色不免也有些黯然了。
9 Q/ m) A. t- `, A5 B6 y  “鹤山,贫僧还记得两年前与你在径山寺中,品尝蜀中你的老家成佳乡产的香茗的情景。当初你还即兴口占一绝……”他顿了一下,半仰着头,微闭着眼睛吟哦道:: g5 J0 k* ~' ]9 N
  “秃尽春窗千兔毫,形容不尽意陶陶。% _0 J" g2 A) P: V: u5 k+ Z4 l
  可人两碗春风焙,涤我三升玉色醪。”
4 C9 N# ?. t$ d* @  魏了翁听了,不觉欣慰地笑了笑。
9 O: s5 b* E6 W8 J5 m2 ~$ _- Z  他记得,那是在两年前的夏天,他刚刚从在川中的泸州外任上,被郑清之举荐,官家召他回到行在临安不久。一次,他应了无准之约,携酒登高,漫游了满目苍翠、风光旖旎的径山。在半醉之后,他乘兴地来到了东南第一山“兴圣万寿禅寺”,参访无准。后来,无准邀他在他的虚静简朴的禅房中,品茶漫谈,其乐融融。这首颇具韵味的茶诗,便是他在那次品茶时作的。
* X+ T0 _/ L1 k$ r& \, g' E; H/ V  那时的情景,回想起来,魏了翁感觉到似有一股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他握着无准的手顿时紧了一下,目光中瞬即泛出了一丝难得的光芒。
: c. J1 a' H' M0 B, j% ?  “鹤山啊,近来贫僧有意在咀嚼你的‘心者人之太极,而人心又为天地之太极’一说,颇有心得,觉得你这二十来年来所修习的理学,跟我所修习的临济宗禅悟之道,实有共同的要领,之前我们更多关注的,可能是分歧了,没有及时求同存异。只要是道,便有共通之处!只是你这一走,我就不得有时间跟你理会了,这理与禅之辩,倒成了一段难以释疑的公案了。”! F) ?" Z! n) c+ R: z
  无准一边说着,脸上的神色,依然回复到了平素的那种清淡和虚静:7 q- @" t$ s3 e; ^
  “鹤山,你此去务必要多加保重!我等着你回来,到时希望你做为嘉宾,参加径山寺在明年正月举办的茶宴……”
; V' H# V# s# Y! L. `# {/ w$ z  “师范,这些时我对你所参的禅法,也是领悟了不少。”魏了翁笑着说,“关于佛法与理学的大义之争,就像你说的,咱们大可以求同存异。之前我对佛门的有些言论,的确是过激了点。‘无欲’和‘有欲’,只是修为的取舍而已,是形而上的东西,没必要强加规范的。——也难怪官家不悦了……,唉,不说了,不说了……”  c+ |( T8 U+ L- S7 V1 _/ x
  正说着,吴泳也过来跟无准行了一礼。因吴泳也是崇尚理学的,对佛门理念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芥蒂不深。他和魏了翁一样,跟无准禅师也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同乡之友谊。) L. E( E. m7 L3 C8 f5 }; v
  “鹤林呀,明年正月的茶宴,你一定要来参加!另外,僧家山门正准备着意修缮重光,到时候还要请你作一篇大文呢!”无准笑着对吴泳说。# ~; y! w2 o- S  K: X6 ^9 H' H
  “大师盛情相邀,我一定会去的!”吴泳笑着说。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3:4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跟在无准身后的那位年轻僧人,上前来双手合十,深深地朝魏了翁鞠了一躬,又朝吴泳施了一礼。
' f% Z; E* c; x& W  “小僧拜见鹤山先生,鹤林先生……”  b5 B5 x4 g! Y8 Q4 o- h6 a
  魏了翁看了一下无准,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浓眉细长眼的年轻僧人,而后忽然记起了什么。
- Z! K1 q( g: Z- @3 \  “啊呀,老夫真是老了……”他以手加额,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前年那次在径山寺中,老夫跟你师父在他的禅房中品茶,你就在一边侍茶的,老夫真是得意忘筌了!你是……”9 w4 ~& z0 P0 G1 i, R% J
  “小僧法名圆尔,名辨圆。”( }( }  I# h1 i0 N/ h  x; \, ~9 c8 }
  “啊,记起来了!你就是日本国来的辨圆禅僧。记得你是端平二年……哦,初夏时来到临安的,后来去了径山。在这之前,你跟你的几位同伴,曾经在庆元府的太白山的景福律院参修,后来进了‘天童寺’,跟痴绝道冲参修过半年的禅法。——对了,辨圆,那次在无准法师的禅房里,给我们点茶的,还有你的那位俗家的表弟。他神态乖巧,手脚利索,眉清目秀的,十分讨人喜欢。——咦,他今天来了吗?”
: G8 W1 |" g! z  [  魏了翁说着,忍不住抬眼朝辨圆和无准的身后,探觑了一下。( O+ h) C1 G6 K( _: v4 p
  “啊,鹤山先生说的是阿羽吧?今天他也到临安城里来了,只是,方才他到了武林山下时,顺路先去‘灵隐寺’飞来峰的北涧看茶去了,因此没有过来……”! \. Y6 ]2 e7 g! {
  “哦,隐居在飞来峰北涧上的居简禅师,也是我们蜀中潼川人。他气质超然,不同凡俗,而且酷爱品茗,精于茶艺。”一边的吴泳笑着说。4 @* I" r2 H5 E9 T6 ^, W. ?4 {
  “阿羽他估计会去拜访居简吧?这孩子的茶艺的确不错,泡的茶清香淡白,可称上品。这要搁在临安城里,早就是出入于名流大家府上的贵客了!”魏了翁笑着赞赏了一句。
3 p$ {4 `1 }3 |/ Q5 N4 p  “鹤山先生说的是,阿羽在茶艺这方面原是很有天资的。你瞧,他的名字阿羽中,这个‘羽’字,就是他自己给加上去的,说是因为倾慕唐朝的茶圣陆羽,也不怕遭方家们笑话……”辨圆略微显得有些拘谨地地笑着解释了那位阿羽的名字,“而且,他居然就在双溪村的苕溪边上,也就是当年人家茶圣写作《茶经》的‘陆羽泉’附近,盖了一座茅庐,自己取了个名叫‘耶庐’,还学那些名士,自号‘耶庐居士’,你说可笑不可笑?”) X0 t' d( F) ~: i: L
  “啊哈,这后生倒是十分有趣得紧。”魏了翁难得开心地畅怀一笑了,“只是,老夫即将赴任,恐怕无缘去拜访他的‘耶庐’了!”
/ M. Q# s2 s' s) C% o  “小僧另有一事相求……”辨圆躬着身子说。9 ^1 p, q/ |! t* U2 N( L+ Z
  “无妨,但请说来。”魏了翁似乎难得有如此的兴致。' m1 ~/ {6 m0 n) N3 C& O8 y8 i
  “我早就听说鹤山先生善写篆书,率意运笔,然而中绳中尺,颇有自然之势。而且,先生善于以篆法笔法寓于隶法中,甚是古拙厚重,又不失圆润。不知我能否求得先生赐我几字……”6 N3 W5 i7 @6 w, E1 V) r0 W
  “老夫病后,已经有时日没有动过笔墨了。”魏了翁听辨圆这么一说,便畅快地笑了起来,“不过,今日可以给你破例!”
5 j# |2 C1 k& B  魏了翁说着,马上命左右拿来纸笔墨,铺展开来了,他就倚着车辕,欣然命笔,题了四个瘦硬峭拔的篆书:
- }' _4 Q5 E& l" Y1 N9 z8 w  “石鼓嵯峨”。" n8 ~" Y1 j9 g1 F
  他这四字,取得是韩愈的诗《石鼓歌》中的“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的句意。& t, z/ D& e" x0 I% K# S+ q
  辨圆欣喜地捧着字幅,轻轻地吹着未干的墨跡,如获至宝。他朝魏了翁深深地鞠了一躬,喜滋滋地退到了一边。. |0 r: h: S7 u  Q* P. ^! |
  无准跟几位同乡寒暄过后,就朝魏了翁合掌行过一礼:0 W% l$ [; ^( y) F( H- s
  “鹤山,贫僧趁着天色还早,想去‘灵隐寺’拜望一下道元法师。咱们就此别过了。——你务必多加珍重!”2 @+ p2 b1 U0 @! z: H! H, q
  魏了翁也笑着朝无准拱了拱手。他知道无准不尚虚文礼数,于是也不在客气,就在一干送别的人众的簇拥下,慢慢走进了人声鼎沸的丰乐楼。3 r: _% V9 m& O$ r2 b0 M4 }
  “鹤山啊,只怕,此生咱们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3 s) t6 j9 S& |. i  无准目送着魏了翁略显伛偻的背影,忍不住地百感交集了,他不觉在心里暗暗地嗟叹了一声。3 X0 H9 Q0 y& y7 I/ ~2 d" A2 q. m% f
  无准跟李嘉和吴文英也互相问候了几句。无准跟赵葵也是老相识了,他听吴文英说赵葵即将赴任扬州知府,就笑着说:
1 z7 Z, a: o" k8 b- n! k% A$ |* F  “唉呀,端平之后,信庵可是清闲多了。前些时他一直隐居溧阳。他曾经答应过,要给我画一幅观音大士图的,可一直没有兑现诺言呢。”
* O! X' Y) F, @0 j! F2 S  “大师放心,这事到我一定记着,到时候我会催催信翁的。”吴文英笑着说。$ ^2 ]% j! {' ]# ^4 v3 V
  “牧溪啊,我还记着去年你跟我许过的夙愿呢……”无准笑着跟李嘉说。
5 t2 O5 n  X4 A9 d  李嘉知道,无准禅师说的是,去年秋天时,自己曾经当着吴文英和无准的面,承诺说倘若明年春闱不第,就剃度出家的事。于是他有点腼腆地笑了。其实,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半是出于酒后的戏言。——不过,他对自己明年参加礼部的省试,还是信心满满的,不然的话,就对自己万里迢迢地从蜀中赶到临安来参加省试的决意,无法交代了。
6 o* \$ A. J  P5 V6 ]8 l* Y$ o8 g& C  “不过呀,你千万别拿这种话,将自己规囿于死角。佛家说回头是岸,其实前头也是岸的。总之,一切还是随缘吧。”无准笑笑说,“人一到了无欲的境界,便可以随心所欲了的!”+ Z) }! q, h: ^5 h& x: T& Q
  无准说着,拿手中的黝黑的竹篦,敲了敲李嘉的肩膀。李嘉虽然听得有些茫然,不过还是衷心地笑了。" e" u. c1 C/ s, m# l
  无准在端平元年时,被官家召入宫中,在“慈明殿”说法,官家赐与他“佛鉴禅师”的称号。因此,他在朝野的士大夫名流中,名望甚高。不过,他是个喜好清修的人,不大愿意跟那些对他的名誉趋之若鹜的官僚们应酬,虚与委蛇,因此今天特意来到丰豫门外,静候着与魏了翁见上一面。4 U0 N/ N2 x( \& g
  此时,他二话没说,便和辨圆穿过密集的人流,阒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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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跟在无准身后的那位年轻僧人,上前来双手合十,深深地朝魏了翁鞠了一躬,又朝吴泳施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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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G! }+ E- |: X8 X1 A  魏了翁看了一下无准,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浓眉细长眼的年轻僧人,而后忽然记起了什么。$ @. E$ w/ G- `/ S" S
  “啊呀,老夫真是老了……”他以手加额,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前年那次在径山寺中,老夫跟你师父在他的禅房中品茶,你就在一边侍茶的,老夫真是得意忘筌了!你是……”
  D! y6 g& _5 p- |! R# ~  “小僧法名圆尔,名辨圆。”, {, `$ t) O; H" M6 a0 ^
  “啊,记起来了!你就是日本国来的辨圆禅僧。记得你是端平二年……哦,初夏时来到临安的,后来去了径山。在这之前,你跟你的几位同伴,曾经在庆元府的太白山的景福律院参修,后来进了‘天童寺’,跟痴绝道冲参修过半年的禅法。——对了,辨圆,那次在无准法师的禅房里,给我们点茶的,还有你的那位俗家的表弟。他神态乖巧,手脚利索,眉清目秀的,十分讨人喜欢。——咦,他今天来了吗?”
1 p: K- i& Q3 C) ~  魏了翁说着,忍不住抬眼朝辨圆和无准的身后,探觑了一下。) F/ b7 L: d. w; m
  “啊,鹤山先生说的是阿羽吧?今天他也到临安城里来了,只是,方才他到了武林山下时,顺路先去‘灵隐寺’飞来峰的北涧看茶去了,因此没有过来……”& r, I# K5 O- ?, s' V& n% i; C. I) w
  “哦,隐居在飞来峰北涧上的居简禅师,也是我们蜀中潼川人。他气质超然,不同凡俗,而且酷爱品茗,精于茶艺。”一边的吴泳笑着说。$ W- `7 u. x9 O( R/ |7 A. L
  “阿羽他估计会去拜访居简吧?这孩子的茶艺的确不错,泡的茶清香淡白,可称上品。这要搁在临安城里,早就是出入于名流大家府上的贵客了!”魏了翁笑着赞赏了一句。
$ W" I4 H: U% _- O9 c4 b6 e; b8 }  “鹤山先生说的是,阿羽在茶艺这方面原是很有天资的。你瞧,他的名字阿羽中,这个‘羽’字,就是他自己给加上去的,说是因为倾慕唐朝的茶圣陆羽,也不怕遭方家们笑话……”辨圆略微显得有些拘谨地地笑着解释了那位阿羽的名字,“而且,他居然就在双溪村的苕溪边上,也就是当年人家茶圣写作《茶经》的‘陆羽泉’附近,盖了一座茅庐,自己取了个名叫‘耶庐’,还学那些名士,自号‘耶庐居士’,你说可笑不可笑?”' n/ E* @. ]8 I: t
  “啊哈,这后生倒是十分有趣得紧。”魏了翁难得开心地畅怀一笑了,“只是,老夫即将赴任,恐怕无缘去拜访他的‘耶庐’了!”
/ v0 ~' V+ |/ t5 \2 {  “小僧另有一事相求……”辨圆躬着身子说。
/ K, H; u- ?& B$ F$ D, I  “无妨,但请说来。”魏了翁似乎难得有如此的兴致。
3 @3 ^. H( N3 N1 k+ C( E  \$ m  “我早就听说鹤山先生善写篆书,率意运笔,然而中绳中尺,颇有自然之势。而且,先生善于以篆法笔法寓于隶法中,甚是古拙厚重,又不失圆润。不知我能否求得先生赐我几字……”2 k; @8 V& A0 ~0 {$ ?
  “老夫病后,已经有时日没有动过笔墨了。”魏了翁听辨圆这么一说,便畅快地笑了起来,“不过,今日可以给你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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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鼓嵯峨”。$ Z) T2 b/ x( R; I
  他这四字,取得是韩愈的诗《石鼓歌》中的“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的句意。' h2 |6 U) M9 [/ z8 j
  辨圆欣喜地捧着字幅,轻轻地吹着未干的墨跡,如获至宝。他朝魏了翁深深地鞠了一躬,喜滋滋地退到了一边。$ a/ G$ Q1 ~, P" m/ s: U
  无准跟几位同乡寒暄过后,就朝魏了翁合掌行过一礼:! b0 ^* t. V2 _5 F8 u
  “鹤山,贫僧趁着天色还早,想去‘灵隐寺’拜望一下道元法师。咱们就此别过了。——你务必多加珍重!”
# N7 e" L: Y; F1 _- p  魏了翁也笑着朝无准拱了拱手。他知道无准不尚虚文礼数,于是也不在客气,就在一干送别的人众的簇拥下,慢慢走进了人声鼎沸的丰乐楼。6 [0 a4 S" f" x! ^0 W) E
  “鹤山啊,只怕,此生咱们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N+ k2 `' C9 l; x/ g% o
  无准目送着魏了翁略显伛偻的背影,忍不住地百感交集了,他不觉在心里暗暗地嗟叹了一声。  K8 n. k) I, U; w+ P3 V
  无准跟李嘉和吴文英也互相问候了几句。无准跟赵葵也是老相识了,他听吴文英说赵葵即将赴任扬州知府,就笑着说:8 o* Z6 {2 x* e$ E! T* g0 W2 l6 b' X
  “唉呀,端平之后,信庵可是清闲多了。前些时他一直隐居溧阳。他曾经答应过,要给我画一幅观音大士图的,可一直没有兑现诺言呢。”1 }* T& N. X, X: Y* `( V3 Y
  “大师放心,这事到我一定记着,到时候我会催催信翁的。”吴文英笑着说。( _, l* Z1 Y9 V4 N& D9 b
  “牧溪啊,我还记着去年你跟我许过的夙愿呢……”无准笑着跟李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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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呀,你千万别拿这种话,将自己规囿于死角。佛家说回头是岸,其实前头也是岸的。总之,一切还是随缘吧。”无准笑笑说,“人一到了无欲的境界,便可以随心所欲了的!”
( O+ l: Q: v# J% _/ I4 d% @) ^# E  无准说着,拿手中的黝黑的竹篦,敲了敲李嘉的肩膀。李嘉虽然听得有些茫然,不过还是衷心地笑了。
  {' f9 y3 P* }# C  无准在端平元年时,被官家召入宫中,在“慈明殿”说法,官家赐与他“佛鉴禅师”的称号。因此,他在朝野的士大夫名流中,名望甚高。不过,他是个喜好清修的人,不大愿意跟那些对他的名誉趋之若鹜的官僚们应酬,虚与委蛇,因此今天特意来到丰豫门外,静候着与魏了翁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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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了翁看了一下无准,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浓眉细长眼的年轻僧人,而后忽然记起了什么。% g. m2 P! ~) n1 r- i+ F- \
  “啊呀,老夫真是老了……”他以手加额,笑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前年那次在径山寺中,老夫跟你师父在他的禅房中品茶,你就在一边侍茶的,老夫真是得意忘筌了!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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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O' l9 K+ t6 }- L  魏了翁说着,忍不住抬眼朝辨圆和无准的身后,探觑了一下。( E+ O+ W4 `+ {* W$ A9 p+ W+ X
  “啊,鹤山先生说的是阿羽吧?今天他也到临安城里来了,只是,方才他到了武林山下时,顺路先去‘灵隐寺’飞来峰的北涧看茶去了,因此没有过来……”8 W2 w$ m' G$ b( ^! B! p( f* j
  “哦,隐居在飞来峰北涧上的居简禅师,也是我们蜀中潼川人。他气质超然,不同凡俗,而且酷爱品茗,精于茶艺。”一边的吴泳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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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山先生说的是,阿羽在茶艺这方面原是很有天资的。你瞧,他的名字阿羽中,这个‘羽’字,就是他自己给加上去的,说是因为倾慕唐朝的茶圣陆羽,也不怕遭方家们笑话……”辨圆略微显得有些拘谨地地笑着解释了那位阿羽的名字,“而且,他居然就在双溪村的苕溪边上,也就是当年人家茶圣写作《茶经》的‘陆羽泉’附近,盖了一座茅庐,自己取了个名叫‘耶庐’,还学那些名士,自号‘耶庐居士’,你说可笑不可笑?”
6 B1 ~2 d) d4 o  “啊哈,这后生倒是十分有趣得紧。”魏了翁难得开心地畅怀一笑了,“只是,老夫即将赴任,恐怕无缘去拜访他的‘耶庐’了!”4 x; C: U* I9 z+ x8 C$ z
  “小僧另有一事相求……”辨圆躬着身子说。* W8 ?+ D# a5 [  r6 [
  “无妨,但请说来。”魏了翁似乎难得有如此的兴致。
1 S; N) `" `3 F# x  “我早就听说鹤山先生善写篆书,率意运笔,然而中绳中尺,颇有自然之势。而且,先生善于以篆法笔法寓于隶法中,甚是古拙厚重,又不失圆润。不知我能否求得先生赐我几字……”0 N6 E! d( ?1 }% r
  “老夫病后,已经有时日没有动过笔墨了。”魏了翁听辨圆这么一说,便畅快地笑了起来,“不过,今日可以给你破例!”% T8 ]) n! n) y- P0 R5 N+ P
  魏了翁说着,马上命左右拿来纸笔墨,铺展开来了,他就倚着车辕,欣然命笔,题了四个瘦硬峭拔的篆书:
3 S& C. N! k. _  V1 k  “石鼓嵯峨”。
: h2 j: O% r, l1 ~- C, a- L- f  他这四字,取得是韩愈的诗《石鼓歌》中的“镌功勒成告万世,凿石作鼓隳嵯峨”的句意。
; k$ D1 L* }; K$ z$ D  辨圆欣喜地捧着字幅,轻轻地吹着未干的墨跡,如获至宝。他朝魏了翁深深地鞠了一躬,喜滋滋地退到了一边。
* z, R1 p' ]& ~2 L  无准跟几位同乡寒暄过后,就朝魏了翁合掌行过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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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了翁也笑着朝无准拱了拱手。他知道无准不尚虚文礼数,于是也不在客气,就在一干送别的人众的簇拥下,慢慢走进了人声鼎沸的丰乐楼。( |, _& x9 A; E: e
  “鹤山啊,只怕,此生咱们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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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准跟李嘉和吴文英也互相问候了几句。无准跟赵葵也是老相识了,他听吴文英说赵葵即将赴任扬州知府,就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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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师放心,这事到我一定记着,到时候我会催催信翁的。”吴文英笑着说。$ u; j2 P% d3 a3 k
  “牧溪啊,我还记着去年你跟我许过的夙愿呢……”无准笑着跟李嘉说。
& g, d& Z0 h) X  李嘉知道,无准禅师说的是,去年秋天时,自己曾经当着吴文英和无准的面,承诺说倘若明年春闱不第,就剃度出家的事。于是他有点腼腆地笑了。其实,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多半是出于酒后的戏言。——不过,他对自己明年参加礼部的省试,还是信心满满的,不然的话,就对自己万里迢迢地从蜀中赶到临安来参加省试的决意,无法交代了。
: J" P" S1 [, d  “不过呀,你千万别拿这种话,将自己规囿于死角。佛家说回头是岸,其实前头也是岸的。总之,一切还是随缘吧。”无准笑笑说,“人一到了无欲的境界,便可以随心所欲了的!”' l4 |/ s% o% S7 j8 e4 g) N& l
  无准说着,拿手中的黝黑的竹篦,敲了敲李嘉的肩膀。李嘉虽然听得有些茫然,不过还是衷心地笑了。; y6 |* T3 s7 r" x) ^
  无准在端平元年时,被官家召入宫中,在“慈明殿”说法,官家赐与他“佛鉴禅师”的称号。因此,他在朝野的士大夫名流中,名望甚高。不过,他是个喜好清修的人,不大愿意跟那些对他的名誉趋之若鹜的官僚们应酬,虚与委蛇,因此今天特意来到丰豫门外,静候着与魏了翁见上一面。# \4 r% j0 U" i3 O) _
  此时,他二话没说,便和辨圆穿过密集的人流,阒然离开了。' H- h# k! R4 P2 T8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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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嘉便跟着他上了船。
$ q, P+ ?; ]9 x+ Z. A  贾似道招呼手下将船踩踏起来,往南屏山方向驶去。顷刻功夫,船只就已经离岸好几丈远了。两人坐在背阳的舱头。不一会儿,下人将酒肴整治了上来,拍开了一个酒罈的泥封。
  J' C3 w5 O; B4 t2 r  “这是今年正月时,宫里赏赐给我的内库的琼花露酒。”贾似道说着。给李嘉倒了酒。& }* e  M* e/ v# p, h  i
  李嘉见了好酒,也不客气了。三杯酒过后,他的情绪也好些了。' x* n. M$ \  Y, f& Q
  “师宪方才为何不在丰乐楼中与那些官员名士奉承应酬?”李嘉顾自倒了一杯酒干了,问说,“你可不像在下,毕竟籍田令还是个官身呀。”! |/ {+ @& R" u) W8 A& ~# e
  “嘿,那几个腐儒都是些无趣的呆板的人物,谁耐烦地跟他们周旋?!”贾似道说,“其中只有那吴侍郎有些风度。——嘉定十年,他二十三岁时参加省试,就高中进士,是殿试的状元。我本想请他士大夫圈中,能帮我引介一下,没想到他还是那几句话,要我多在经义文章上用功。你想,谁不知道在科场中,文章固然重要,可是为人说项更是少不得的。考场之外,犹见功夫。唉,不提他了……”7 ]5 M. j% e& `: v# Z/ Z7 L
  李嘉想起前年自己参加“省试”的不如意之事,便叹息了一声。其实,他对自己的文章还是颇为自负的,前年考场中的发挥,也算尽了才力,可是揭榜时却偏偏落第了。因此,他对贾似道说的考场外的功夫这话,颇有感慨。就像他今天来送别魏了翁,心里未必就没有想请这位名倾朝野的名流,帮他在士大夫圈子中推介一下的意思。可是他见到魏了翁的糟糕的身体状况之后,几句话终于还是梗在了胸中,说不出口。他意识到自己的优柔寡断的性格,很不足取,但是他还是惆怅地早早离开了热闹的现场……。- Q% ]) r2 j8 W- D$ J9 m
  “我注意到,牧溪兄今天似乎心境不佳……,倘有什么心思,不妨说将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贾似道微笑着说。
; s$ G1 l4 I/ X1 u/ h$ f8 s3 W  “师宪不知。我自八岁入了蒙学,至今已经二十年了。尤其是在诗文一道,可说是呕心沥血,花尽了功夫。在蜀中时,我经了两次乡试,方才中举。你知道,朝廷恩典,考虑到我们川蜀士子,要赶到临安来参加省试,十分艰苦,因此就在蜀中设了‘类省试’,拔取进士。不过,三年前我却不辞辛劳,来到临安,参加了前年的省试。那时我自信满满,原拟一举中式,不曾想却落第了。”他端着酒杯,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忍不住长叹着,“我心下不甘,不愿就此落魄还乡,因此这两年多来便流落临安,靠卖画为生,偶尔也在陈家书铺打打下手,赚些费用。至于明年会试,前景还是难以把握,估计是七上八下的,也未可知。”
, ]% k5 ]4 a: V9 s  “兄台何不多与官场中人周旋呢?”贾似道笑着说,“文章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a. l9 _- C# H" e8 z  “我也知道人情练达的道理,只是碍于面子薄,心眼又死,因此于世故上就淡泊了。”李嘉苦笑着。
* p' \9 y% ?; _4 u& C  “说句实话,以我眼光来看,兄台的诗文,必是好的。只是如今诗赋、文章到了火候了,未必就能得遇科试的明师赏识。”贾似道说,“小弟这两年在官场中交往,算是看得透彻了,因此能放得下面子。我觉得,咱们年轻时须得将一张薄面撕裂了,将来方能发达,快意恣肆人生。”
5 I0 i& }. j9 V! g6 S  李嘉心想,贾似道宫中有他的贵妃姐姐在帮衬着他,行事自然放得开。而自己身世淡薄,见人自然先自矮了三分。他于是笑着摇了摇头,满饮了一盏。随之就掉头欣赏起了四面的湖光山色。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7:5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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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平静的湖面上,往来游荡着一些画船小艇。而苍翠蓊郁的南屏山,绵延横亘在西湖南岸,那数百丈长的山岭,蜿蜒起伏。远远望去,山上峰峦耸秀,怪石玲珑,松柏翠绿,山色空濛,十分惬眼。此时正值晴日当空,满山的岚翠,在湛蓝的苍穹的衬托下,闪着异样的光色。南屏山前矗立着的雷峰塔,在烈日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c! N3 t- J0 A8 H# P; V
  而静谧的净慈寺,就枕在雷峰塔后的南屏山麓,西湖岸边。它与湖岸北边的古刹灵隐寺遥遥相对,并峙为西湖南北两大佛家胜地。当年吴越国王钱弘叔在南屏山的慧日峰下,建造了永明禅院。后来几经火燹,如今仍旧金碧辉煌。李嘉他们眼前所见的寺院外观,便是修建于宁宗朝的嘉定十三年。当时的翰林程珌,曾经著文描摹了寺院的壮观景象:/ {5 Y  r0 }/ T8 R
  “湿红映地,飞翠侵霄。檐转鸾翎,阶排雁齿。星垂珠网,宝殿洞乎琉璃;日耀璇题,金榬耸乎玳瑁。”
  k( C/ |+ L& B9 i  可见其壮美景象。李嘉觉得烈日下枕着满目青翠的寺院,尤其显得幽静典雅,于是便随口吟诵出当年苏东坡《病中独游净慈》中的两句诗:+ ^: B. W( I9 a4 R
  “欲问云公觅心地,要知何处是无还。”
2 r4 T( R  i! b5 A) q( u( K5 G7 H  这时,贾似道脸色泛红,抬手指着净慈寺问说:# q% V/ k# A2 ~. Q3 l; M# v
  “牧溪可知道,这净慈寺的前任住持肯堂彦充禅师?”* v% f# Y  Q/ a; m' J
  “我上次去径山时,曾听无准大师提起过他。他曾经师事江西路庐山的东林禅师,学净土法门。那时临安的名僧痴绝道冲和无准大师,都跟他学过佛法。他可是个得道高僧。”
$ f$ ^1 x' P. t; N1 |" O  “这些倒也罢了。你知道吗?彦充曾经有个名偈:2 n' z; T) J: _' C7 D5 V/ l- [
  ‘为人须为彻,杀人须见血。
- g4 I  a2 e+ i4 {+ A  德山与岩头,万里一条铁。’7 r" ^( w4 B  U6 H, M( \, w: `
  虽说只是佛偈,另有讲究,不过对我来说,却很有感悟,因此一直铭记在心。”4 Z: j2 L. A, S) J
  李嘉“哦”了一声。在醉意朦胧中,他也不深究贾似道所谓的感悟何在。只是他觉得,贾似道的思路比较活络,时有出人意外的言行,似乎不像一般的士子那么朴实,正经。不过,做为朋友,他应该还算是盎然有趣的伙伴。
! K$ o9 }# }+ r/ l+ N  小船经过了净慈寺前边的湖岸,到了苏堤“六桥”中南边的第一桥“映波桥”。只见岸上杨柳轻扬,牵风引浪,萧疏可爱。- \5 d$ V( L8 d# Q8 E. j
  李嘉忽地注意到,临近岸边的一座被几株高大的老松和梧桐树掩映着的四角方亭子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半伏在松木案桌前,向着净慈寺方向,在挥毫作画。他心里一喜:这不是陈家书铺的小姐陈曼奴吗?
1 T* @6 b) k) _9 g* V" Y* _  他远远地打量着曼奴。只见她今天身着一件粉红的袷衫,淡青的无袖褙子,大红的抹胸,月白色的罗裙,看上去神情专注。8 e+ k* F) D# d; M3 s, A/ |. ?1 G3 }
  她的身后,俯身站着一个身材微胖、年过七十的老头,一身灰袍,稀疏的头发裹着青色的发束。亭子边上,一个小丫鬟和一个童子,正拥着火炉子在烹茶。1 s- r0 C3 Z1 P8 U% i! z, a
  李嘉看到那个老头,不觉亲切地笑了。老头名叫李嵩,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界画大师。早在两年多前,他在陈起的家里时,就结识了他。还跟他学习、切磋过绘画技艺,后来就拜他为师了。3 p" b, C, r4 C) L! D4 @9 W7 F
  “咦,这个白发苍颜的老头,不就是皇宫画院的待诏李嵩吗?嘿,几年前我刚到临安时,默默无闻,也没有一官半职的。我曾经托人向他求过画,可他却借故推辞了。”贾似道冷笑一声,“这种匠作之人,平日里最是势利,他见我当时阮囊羞涩,样子寒碜,自然就不肯赠画了。”
) r; a9 r- L7 J7 T  @  李嘉知道李嵩的身世,贾似道说李嵩势力,他不敢苟同。李嵩年轻时曾做过木匠,从绳墨规矩开始,逐步开始作画的。后来他被宫中的画师李从训认作义子,从此学得一手好丹青,尤其以界画著称。前两年,陈曼奴也在她父亲陈起的引荐下,拜了李嵩做了师父。
9 T8 K0 ]7 [( Y. c* H2 H+ s  李嵩性格有些乖僻,尤其是在上了年纪后。但是,贾似道说的他为人势利,李嘉却认为是言过其实了。因为前年他刚在省试落第时,生境穷困,曾在街头上卖过画。因为还是默默无名之辈,他的画少有人问津。李嵩知道了他的情况后,不顾自己是皇家画院资深待诏的身份,当即就跟他一起上街,当场为他作的几幅画,题字落款。李嘉的画因此名声渐起,坊间竞相购藏。
6 S$ Z! _, d$ o. G" o( |, B  不过,李嘉可能不知道,贾似道初到临安时,曾经因费尽心思要结纳权相史弥远去世后,主持朝政的右丞相郑清之,千方百计地想将李嵩的一幅《西湖图》弄到手,却被李嵩坚拒了。因此,他至今对这事仍然耿耿于怀。
' m1 h& J7 A$ E. }9 k  “说起来,嵩翁也算是我的绘画业师了。我跟他学过界画和花鸟画。其实,外人只见老爷子的孤僻性子,却不知道他的古道热肠。”李嘉笑着说。
! @+ F2 i( M8 r4 ]) k2 q; `  “他倒也罢了,一身的酸腐。不过他身前的那位小娘子,看上去姿容秀丽,气质不俗,却不知是谁?”0 l: J/ ^( B: n6 x3 q5 X+ T
  “哦,她就是棚桥北边睦亲坊里,著名的书铺‘芸居楼’陈起老解元家的千金陈曼奴小姐,画得一手好丹青。师宪既然雅好书画收藏,咱们不妨移步岸上,一起去跟他们讨杯茶水喝,如何?”李嘉意外地在这里见到曼奴,心情一下子就畅快多了。尽管早先在丰乐楼上,吴文英调笑他钟情于曼奴时,他还不好意思地加以遮掩。但是他心里清楚,他的确很难抵赖自己对曼奴的好感,——如果不说是倾情的话。
+ i- f4 Q3 @% V/ x' ?  “牧溪兄既有如此雅意,那是最好不过了!”# k+ k4 l  V; `. R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18:3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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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似道说着,就让舟子将船停到映波桥畔,然后他招呼下人提了船上的酒肴,随着李嘉来到亭子上。0 p* }: J1 b4 ]2 e
  亭子里的陈曼奴正在专心作画,她似乎已经觉察到有人来了,却头也不抬。她躬着的身子,略微显得有些单薄,但是腰身以下,却显得十分浑圆结实。她脸上的轮廓十分清丽俊俏,绾着漆黑的双蟠髻,扎着一条长长的红缯。
: x7 r* Q) ?. }, J" X  贾似道见了,先自呆了一会:他到临安也有五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气质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子!
2 j/ H5 ?0 [& O, k. `  李嵩见到李嘉两人,虽然有些老眼昏花了,不过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李嘉。他正要打招呼,李嘉却笑着冲他摆摆手,然后轻轻地来到曼奴的身后,弓腰细眼看着曼奴作画。2 U5 [$ ^; k) v6 ~$ M+ W
  ——原来曼奴正在摹绘远处的南屏山和净慈寺,大约已画出了一半风光。李嘉一眼就瞧出,曼奴画山峦和树木所用的皴法,笔意,正是李嵩所常用的那种意在象外的硬笔骨法,而寺院的飞檐楼阁,则是不用界尺的界画,规矩绳墨都很精致,古意毕现。
( R0 |* T, D% G, S; I$ L  “妙啊!”一边的贾似道见了,忍不住先喝了声彩,“姑娘这笔法真是不同凡响!”
) `" ]" n. e: \5 U( F& D( k. u- c  李嵩打量了一下贾似道,终于认出他来了,不觉皱了下眉头:0 D9 R) |9 O& q/ \% F
  “这不是贾小舍吗?——啊呀,失礼失礼,如今该称呼你国舅了……”
5 E( v7 t4 O1 B  N. H" I; L  贾似道见了李嵩,本就有些尴尬的。此时因为曼奴在旁,虽然明知李嵩的话里有嘲讽的味道,也不好发作。他勉强笑着,冲李嵩做了个揖:
. P* T1 T5 Z1 [2 A9 S( \/ Z0 g3 g  “啊,李老待诏一向可好?”1 v$ d$ M9 A8 G" d
  这时,曼奴转过身来。她看到李嘉正紧贴着自己的身后,看自己作画,不觉脸色一红,就搁下画笔直起身来。
9 K8 C  T3 o; [5 P  “是牧溪大哥呀。你瞧见了,今天李师傅兴致很高,就带我出来,教我摹习前人的名画呢。”* U2 N1 i8 d8 H! @
  “……是这样的,牧溪。老夫年轻时随家父学画,曾经在宫中见过道君皇帝画院中的画师张择端的画作《南屏晚钟图》。”李嵩解释说。他这里提到的“家父”,其实是他的养父,是孝宗年间著名的皇家画院的大画师李从训。“前些时我收拾旧物,一时兴起,就凭着记忆,想教曼奴重行临摹一幅这图象出来。你瞧,曼奴这孩子心地灵慧,居然摹绘得跟老夫印象中的画境暗合,颇有几分韵致,老夫心下正喜欢着哩!”' J) K  m9 U% G+ V0 M! a7 ]1 J
  “正是这话!这画情境俱佳,意象卓然,果然引人入胜。”贾似道赞赏说,一边笑吟吟地不住拿眼瞧着曼奴。
. I2 B- e; [& L! G, t: f  “比起师父的那幅《西湖图》来,奴家这手笔可差得远了。”曼奴羞红了一下脸,看了一眼贾似道。0 j( V8 L, ~; J/ W
  “依我看来,你这描摹雷峰塔的笔法,意韵,景象,跟李老待诏相比,各有千秋。——你看,李老待诏图中的塔景,是从东边角度摹绘的,与姑娘这个角度的气象,各有妙处。”贾似道一边颇有滋味地欣赏着曼奴的画,一边乖觉地溜了一眼李嵩。% S0 x7 o; J  e4 P
  李嘉心里笑着:这贾师宪的一张嘴,如今可是更加精巧了。
% G: Y' ^* L1 q$ u, L6 d  “啊,看起来这位贾公子原来也是懂画的!小女子手法拙笨,让你见笑了。”
9 E+ _6 }: q% D8 J  曼奴说着,对面前这位满脸和气,长相清秀,看上去平易乖巧的年轻后生,不觉生出了几分好感。
* w) Q: ~: c" }0 i) s6 {  “我忘了介绍了。曼奴妹子,他是我今天在丰乐楼刚刚结识的一位朋友,姓贾名似道,字师宪。”李嘉将贾似道拉近身边,笑着说。
) B! G4 k6 M# e0 ?2 E) K  曼奴笑着冲贾似道点了点头,一边拿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拭着额头。因为今天天气燠热,曼奴的额上,不觉渗出了淡淡的汗渍,不过在李嘉眼中,却平添了几分活泼劲。
3 z( _" L4 F9 l  “牧溪呀,你直接说他便是当今官家身前,最受宠爱的贾贵妃娘娘的弟弟不就行了?”李嵩揶揄着说。
/ Q+ v1 F2 Q, @# h3 V( \3 J  贾似道的神情有些窘迫。他估摸着,李嵩可能对自己当初向他求画的事,仍然耿耿于怀。——那是五年前,贾似道刚刚来到临安时,贾妃被远没有如今这般在官家面前受宠。他终日在市井间游手好闲。那时,李嵩的画作在个大书铺,大酒楼,茶肆等十分风行。富贵人家以收藏他的花鸟画,做为时尚。贾似道因想要结纳当权的右丞相郑清之,又知道郑清之好收集古玩书画,曾出重金要买李嵩的画。李嵩窥破了他的用心,对他的行迹颇为不齿,就拒绝了他。
; N# R2 {# ~% X* f9 t% u  “我听说,贾贵妃娘娘也是位丹青高手和鉴赏行家呢。”曼奴挑着长眉,看了眼贾似道,轻盈地笑着跟李嵩说,“先生不是也夸赞过她的画吗?听说贾娘娘对缂丝画精研很深,而且自己也会绣作。可惜小女子无缘得见她的作品……”. F( W8 Y  v0 S3 B6 n; U0 S
  “贵妃娘娘的眼光、才艺自然是明慧的。”李嵩仰着头,由衷地说,“当初她在宫中还是才人时,官家就对她以缂丝织作的本朝的一些著名书画作品,大为欣赏,说是深得高宗朝的名家朱克柔的女红神韵了……”
5 Y+ v. D- R1 E3 ^$ W! O  “早些年,娘娘在入宫前,曾经交过我鉴赏名人字画,我至今受益匪浅。”贾似道不无得意地说,“曼奴姑娘,等你这幅《南屏晚钟图》画成了,如能献给娘娘观赏一番,多少是好。当然,要是你会缂丝技法,那就更妙了!”& Y3 ~, t$ x. n! [8 k1 \
  “啊,缂丝技法,我也略微学过一二,只是至今上不得台面。要是能得到娘娘的鉴赏,那就太好了!到时候就拜托贾公子引荐了……”曼奴的言语中,率性地流露出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欣喜。
/ j3 ^0 [3 h0 _3 b. K* {  “像你这般心灵手巧的姑娘,娘娘见了,定然会欢喜不尽的!——这事我是义不容辞的。”贾似道笑着,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曼奴那张兴奋地泛着酡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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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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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嘉知道,曼奴因自幼吃苦,又才情横溢,因此一向心高气傲,孤芳自赏。而她的老父亲陈起和兄长陈思,平时都宠着她,更是让她养成了卓荦不凡的脾性。她对自己虽是像大哥一样的尊崇有加,两人又同在李嵩手下学过画,然而在情感上,尽管他不时地或明或暗地流露出对她的爱慕情意,但是曼奴对他,却始终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冷漠的帘幕,让他捉摸不透。* e9 M# H! r, C4 \' }% T& v
  更让李嘉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曼奴跟贾似道才初次见面,竟如久已熟悉的知交一般,话语十分投机,这显然大出他的意外。而且,他对贾似道的为人了解甚薄,只是在今天的第一印象中,觉得他为人随和,善于周旋,应该是个不错的朋友。至于他是不是个轻狂子弟,或者心机驳杂的人,则还是庐山面目。
7 ~4 x7 ~; w7 }  因此,他的心底,不觉涌上了一丝难以言状的涩意。
5 O2 g1 ?7 Y6 V5 O, g% z, s% Y+ k  “曼奴啊,你的才情是好的,不过要说到写真中画法之纯熟,布局之精到,你还是要多向牧溪学习的。”
; S! o  k5 t( w5 B  李嵩微笑着说。他似乎瞧出了李嘉不悦的心情,就有意地点拨了一下。他跟李嘉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凭着他的一双久经世面的老眼,他自觉对李嘉的人品,还是看得透明的。在他眼里,李嘉和曼奴似乎就是天生的一对了:曼奴性格孤拔好强,而李嘉却冲淡随和,就像写意画中的浓墨与留白,二者应该会契合得十分的和谐。" j3 B3 ^. m, F
  “我还担心牧溪哥哥不肯指点我呢。”. O' b3 z' {  f/ ^+ z
  曼奴瞟了一眼略显拘谨的李嘉,似乎也瞧出了此时他的心思,笑着说。——其实,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能瞧破别人的心思,并加以回旋。她当然知道李嘉对自己的那份独特的儿女心肠的。而且,她隐隐约约地对他也抱有好感。不过,她还不能真正地确定,自己愿意为之付出此生一切的,到底是不是眼前这个为人清虚,随和,拘谨,画风却任意不拘一格的男人。她觉得,李嘉的身上,似乎缺少了一种让她激动和投入的深蕴内涵的因素。而这种因素,是可致而不可求的,并不只是富贵,才华等等。
4 R* [& S; I3 B5 _1 m+ q+ _  可是,她的这一些心思,眼前这位素以严谨朴实自居的大哥,他能够理解吗?!
) c$ B9 {; ?! G( T8 K  曼奴让一边的丫鬟蛾眉,端过了烧好的茶壶和茶盏,然后她先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奉给了李嵩。李嵩满意地接了过来。接着,曼奴又给李嘉倒了一盏茶。最后,她缓缓地端了一盏茶,低眉浅笑着,递到了正笑呵呵的贾似道的胸前。  C) Y1 ?2 r7 s2 a/ g) ]
  “贾公子,这是今年清明时,我跟我嫂子,蛾眉,亲自到狮子峰采摘的幼嫩茶叶,碾成的茶末,久未饮用。今日我借用净慈寺后的清泉点茶,请公子品尝。”
" d2 y, p/ w" \; r8 s  “呀,方才我和牧溪兄对酌,已经略有醉意了,姑娘这杯香茶,正好醒酒。”0 D$ B/ R) D- U9 S) U( [1 ?
  贾似道双手捧过茶杯,喜不自胜,先是轻轻泯了一口,点了点头,然后便仰脖啜干了,说:“果然是好茶!口中余香不尽啊。——今天能得姑娘亲手奉茶,真是乐事,也是幸事!”. C" o. O; n) {' l9 D! ]9 A  @
  “师宪有所不知,从茶质上看,曼奴姑娘这茶,烘培的恰到好处。不过从茶水来看,茶质略呈绿色,端的是泡的火候有点过了。”李嘉端起茶杯,泯唇啜了一口,随意地微笑着说,“点茶时,茶水清淡无色,方是佳品。当然,曼奴妹子能将茶色泡到碧绿的地步,这茶艺已经是大见长进了。”
0 D* D$ E) Y$ q% {* R  “牧溪说的不错,这茶水的颜色,原是以清淡为上,碧绿次之,黄褐又次之。”李嵩笑着说,“不过,这也难为曼奴了。曼奴一年前曾经代表‘净慈寺’,参加在‘灵隐寺’举办的三年一度的‘五山’斗茶盛会,尽管后来落败了,不过,如今茶艺却精进了不少!”* v5 U4 P5 K6 z5 J% C' e! ?2 {
  曼奴听了李嘉的话,脸上本来已经略微微掠过一丝不悦的神色,正要刻薄说上几句,这时听了李嵩的话,不觉笑着说:“师父,后年清明后的‘五山’斗茶雅会,是在径山的‘万寿禅寺’举办的,到时候,你看我定然要夺个头彩回来!”" l3 e! S. p' H' q
  李嵩望了李嘉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曼奴的脾气:她就是这么个好强而又能干的女子。0 N( |9 b6 e5 Y6 [' ?
  “适才曼奴姑娘正在倾心作画,估计是一时错过了烧茶的火候,因此汤水温度略高了些。不过,这茶在我喝来,已是极品了。”贾似道笑着说。' X; V3 b+ R2 f0 z7 M" T8 _* e1 x
  他想,自己今天在“丰乐楼”时讨好吴潜时遇到的不快,眼下终于在让人美不胜收的曼奴这里,得到了补偿。他觉察到了,方才李嘉在品评茶味时,曼奴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影。此时,他在夸赞了曼奴后,像是不经意地乜了李嘉一眼。. k: p) J( D& O4 H% g# H3 k
  而李嘉此时似乎也醒悟到了自己品茶的话,惹得曼奴不快了。他正自懊恼时,曼奴已经一声不吭地走到茶炉那边,将茶壶里剩下的热水,“呼啦”一下全都泼到了亭子外面。只听得“滋”地一声响,茶水早被热烫的地面吸收了。
, X' k$ ^' p7 J5 r7 h! I3 Y4 V  “啊啊,牧溪兄,李老爷子,我们还是一边喝酒纳凉,一边观赏曼奴姑娘作画吧。”/ u1 H) L" C0 G. o% L
  贾似道看到这般情景,脸上不动声色,就打着哈哈,想要融洽一下气氛。他招呼下人将从船上带上来的酒肴,在亭子里摆了出来。9 A6 I+ y+ `. G1 @8 f! {
 楼主| 发表于 2013-8-24 11: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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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 X5 H; ]7 q5 @( }$ D$ |" j  李嵩因上了年纪,又碰上是好酒,没喝上几盏,体力终究有些不支,就觉得两眼沉重,有些困倦了。他由随他来的小童,扶着到亭子外的车子上歇息去了。
; z7 l6 f9 t1 ^0 S5 H% E  A0 _- z  曼奴自在一边专心埋头作画,脸上渗透着活泼的汗意。她偶尔也在李嘉和贾似道的觥筹交错中,插上一两句闲话。) \6 e; H8 u; I
  李嘉因为心情不好,只是喝着闷酒,不时地往曼奴身影瞅上一眼。而贾似道因为与曼奴是初次见面,恨不得将胸中话语,尽皆倒出来,大声地说与曼奴听。两人直喝到薄暮时分,都是酒意沉沉,意兴阑珊了。
5 d7 V3 m' g9 T+ A  此时南屏山上,山影散乱,西湖远处的景色,都有些朦胧了。曼奴让丫鬟蛾眉洗好了笔砚,收了画纸,又让李嵩带来的小童,将炉子茶具搬上了车。+ k0 F1 Z- J3 y# k6 i; |
  “贾公子,牧溪大哥,咱们该打道回府了吧?!”曼奴笑着招呼李嘉两人。" E& A: h: E; N9 [* u7 A% _
  “啊,竟然不觉沉醉了!”贾似道笑着说。: R0 i; o9 O/ y
  李嘉因跟曼奴住的都是棚桥那一路,于是就随着上了车子。而贾似道仍旧回到他的游船上去。( V+ q( _2 \5 Y# C
  临上船时,贾似道依依不舍地站在岸边,朝他们的马车这边挥着手。
- I% j, b$ V0 {: D4 |! c& W# y  “曼奴姑娘,改日我一定到你家书铺去,登门拜访,好好欣赏一下你的画作。”贾似道笑着高声对曼奴说。! c3 o, Y& _7 W4 s9 q
  曼奴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然后放下了车帘子。
+ e/ X, }. {+ k; s4 N  不过,贾似道却似乎从她的笑靥中,看到了一丝默许和期待,于是就笑吟吟地上船去了。临上船时,他还依依不舍地站在岸边,朝曼奴他们的马车那边,兴致盎然地挥着手。
2 p$ D7 I" o  c9 Q5 m* k+ l3 \5 V  马车沿着湖边走着。直到过了丰豫门,曼奴始终是一句话也不说。李嘉觉察到了,她显然还没有从下午自己喝她奉上的茶时,对她说的那些的言语,招致了她的不快中恢复过来。李嘉想要跟她解释一下,可是又怕说的话弄巧成拙,就嗫嚅了一会,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作罢了。+ N  b$ |+ Z  C$ j& W! I1 {
  “牧溪,你今天去送魏了翁了?”
! g* K$ M6 @  s& U6 }, ~4 l, m% a1 p  李嵩早已经醒转过来,半靠在车轼上,打着呵欠对李嘉说。4 p5 V# X( l2 m' S: J) u4 m% e
  “自从端平元年,郑清之主持朝政以来,请了鹤山跟真西山(真德秀,字景希,号西山)等一些重臣回朝,朝政为之一新,号为‘小元祐’。可惜目下真西山已经过世了,郑清之又罢相还乡了。朝中目下掌权的是右丞相乔行简,他跟鹤翁之间,有些龃痦。眼下鹤翁在官家向佛参禅一事上,又跟官家意见不合,因此年初时就除授福建安抚使,外任去了福州。——要是他还在朝中主掌礼部,明年的省试,大抵就是由他主持了。”5 L: ]  q: P! o2 b
  李嵩的言下之意,只要是明年春闱时,魏了翁还在例行主持礼部的省试,那么李嘉中式,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 F: E0 \3 R; F1 V  因此李嘉听了,再想到午后在船上喝酒时,听贾似道说的“考场之外的功夫”的那些话,不觉点了点头。但是,他马上就又敏感地意识到,这样不等于算是承认了自己倘若万一又落第了,就是因了没有魏了翁看顾自己的缘故了吗?+ j  z7 o8 ?6 z; I: E
  于是,他只好又摇了摇头。他转头看着一言不发的曼奴时,只见她也在偷偷地望着自己,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w2 U4 c% z% z, L, S. {& b: {: ?
  李嘉最害怕看到的,就是曼奴的这种不经意的微笑,每次都让他心慌意乱的。此时,他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X( y1 r. p% `0 v. O0 V7 c
  “其实,三年前的那次省试,鹤翁也是很有说话的份量的。两个知贡举中,都是他的交好。只是,我也没有想到要去找他的……”
! I2 j* c- F' Z5 k  [: Z( j  李嘉这话是冲着李嵩说的,不过,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向曼奴解释着什么。
' H- `9 V4 M% `  “唉,牧溪哥哥,依我说呀,你就是为人太拘谨小心了。像科考这种事,你除了真本事,真学问,还得多去走走官宦,士大夫的门庭,跟有关人士通通关节。这些俗套,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人就是面子薄,自命清高。”$ w7 J' S2 y$ X  S7 U
  曼奴说着,叹息了一声。她对李嘉的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格,可以说是太了解了,因此她跟他在一起时,总是觉得有些憋闷。可是,李嘉身上,却又有着一股让她不能不去关顾的魅力。
, [7 O" ^- c& A+ J4 i  “曼奴说的是。”李嵩一边轻轻地搓绕着颧骨,笑着说,“牧溪,且不要说这种事你得去求人家,就算是跟那些达官贵人见个面,给人家留下点印象,也是好的。”* W8 P3 V! i* }( A
  “今天贾师宪也是这么说的……”李嘉说。/ e! B8 A* T+ f& }
  “依我看呀,牧溪,这个贾小舍在人情世故方面呢,就是比你通达活络得多了。我听他说雄心勃勃的,明年春也要参加省试的。——像他这种人,学问上虽然有些虚浮,不过最后说不定就是他中了进士哩。人情练达,我是见了多了。”李嵩耸着有点浮肿的眼皮,乜着眼说。& z( Z% f3 F3 D3 r# _8 o7 K/ k
  “那还不明摆着吗?!人家贾师宪的姐姐可是当今的贵妃娘娘呢!”曼奴乜了一眼李嘉说,“不要贾师宪他自己去应酬,只要他姐姐开个口,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争先恐后地去为他铺排门面的。”: N, d( D) k- R1 }, j
  “那就是他的事了。”李嘉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了。曼奴的话,不经意地正好触中了他的心思。他嘟囔着说,“有的人天生就是走运的,而有的人注定了就该折腾。——先生,我可是越来越信命了。”
4 H8 k7 W; h3 z5 V! @  o+ C  “好啊,牧溪哥哥,那我就等着你明年去出家吧!”曼奴忽地就板着脸说,“那时候一了百了,倒是省了些折腾了,大家清静得很!”
3 a$ j) m  I$ ?4 j) B  李嘉听了曼奴这话,不觉低下了头。
1 X4 r1 O$ I7 q  “——嘿,你们说到出家,倒让我记起了一件事:牧溪,这事估计得让你帮忙了。前些时余杭径山‘万寿禅寺’的无准和尚,也就是你的同乡前辈,要我给他的禅堂,画一幅达摩一苇渡江图。这些日子,我凭着些老朽的记忆和形容,竟将我以前熟悉的‘净慈寺’肯堂彦充禅师的法相,给画了下来,然后再加以润色,竟然就惟妙惟肖地成了达摩祖师的像了。”% F* s# R5 F7 r) s  }+ r. }( e
  李嵩说着,像小孩般开心地笑了起来。/ z; _8 ]1 h& z8 w! h8 t
  而李嘉听了他的话,一边想象着那位自己没见过面的肯堂彦充禅师,居然就成了达摩的法相,这种移花接木的盎然生趣形态,定然是妙不可言了。于是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同时,他心里也是灵机一动:要是自己哪天能碰上一位异人,也将他描摹成一位名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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