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资燕青

秦无衣

7 |( s  w) z. K2 t! q& P+ B

河北头号财主卢俊义所在的北京大名府，在北宋时是北方的一个边防军事重镇，坐镇那里的是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梁中书。
+ m  Q- [4 f3 m! }& _1 R: O
说句老实话，梁中书还不算是个很坏的地方父母，在他的管治下，大名府一带经济繁荣，人民富足。他手下有闻达，李成，索超这样的猛将，都愿意为国家出力。他甚至还想提拔犯有重罪的贼配军杨志。而且，他至少在表面上还是爱民如子的，那时的大名府，应该说是个相当富庶的地方。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你看，当梁山军马围城的时候，城里仍然要按年例，在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大张灯火。

4 W7 H2 d; d% e4 P* k% V梁中书的恶名，主要来自于那每年一度的来路不明的十万生辰纲的进贡，——这其实主要是他的夫人蔡氏的主意。但是他爱才如命，搜罗生辰纲，使他的官声政绩大打折扣。除了这一点，我觉得梁中书还不失为一位好官。不过他这人比较倒霉，每年要巴结老丈人的生辰纲，都被劫走了，石沉大海。他可能是脑袋进水了，或者说是要摆出姿态给老丈人看，这生辰纲依然照送不误……
( A0 K. \" u9 [1 ]" Y
北宋自仁宗之后，经济高度发展。尤其是餐饮业和娱乐业的发达，使一些都市出现了至少是表面上空前的繁荣景象。像酒楼，茶肆，小吃店，瓦舍，教坊等行业蒸蒸日上，同时也造就了混迹其中的闲人，他们引导消闲的潮流，在物欲横流的商业社会中穿针引线。

. p  d2 w) J. m5 ~& e7 ^7 d, A- o帅哥燕青，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优裕的环境中长大的。

, I# D% G4 W2 M" u8 R敬陪“天罡星”末位的“浪子”燕青，是梁山泊上最出彩的人物之一。他多才多艺，相貌出众，绣的一身的好刺青。我们可以将他看作是粗野的江湖，同丰富多彩的主流社会生活之间联系的一根生动的纽带。正因如此，有趣的是，作者总是将代表着江湖中粗野一面的李逵，跟燕青串在一起，铁牛和小乙哥俩一白一黑，一雅一俗，相映成趣。
* ^4 v* |6 v8 ~2 k5 U+ o
燕青原是个孤儿，后来被富甲一方的卢俊义收养，——其实卢俊义收养他的时候，自己估计也不过二十出头。燕青“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腰细膀阔，鬓旁簪花（宋朝男人簪花是一种风尚，像黄庭坚就曾揶揄过东坡“花向老人头上笑，羞羞。白发簪花不解愁。”）。”而卢俊义出场时，是三十二岁。

因为燕青长得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就叫一個高手匠人，给他刺了一身遍体的花绣，“恰似玉亭柱上鋪軟翠，若賽錦體，由你是誰，都輸與他”。这叫惺惺惜惺惺，当然其中隐含的断臂味道，也是不言自明的。

+ X1 X! |4 d6 d: O7 Q- _+ P* ~从外貌上看，燕青除了个子不高之外，长相的其他方方面面，即便用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也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施耐庵接下来，用充满赏识的言语介绍燕青的本事：
' _( Q; ]2 y! p4 t0 g
: T3 e/ \5 y( z“不則一身好花，那人更兼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更且一身本事，無人比的。拿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個虫蟻。若賽錦標社，那里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單諱個青字。北京城裏人口順，都叫他做浪子燕青。”

燕青是个地道的玩家，各种综艺，营生，无一不会，这是做为一个北宋中后期的小资、亦即闲人的重要条件之一。这个“浪子”的绰号，在那时候可不是贬称，它应该是风流浪漫哥儿的意思，这就是小资，他们是些领导时尚的先锋人物，有自己独特的品味。他们吃喝，嫖赌，都有一套讲究的路子，女人们把他们爱到骨子里去了。施耐庵写他“腰间斜插名人扇，鬓畔常簪四季花”，这显然是当时都市行会中的一种派头，就跟我们现如今的染发，穿低腰牛仔裤一样，是种时尚。
% @0 h5 c; `- K  U9 g
因此，我们可以想象着，后来燕青陪宋江到东京看灯，漫步走过《清明上河图》中的汴河边时，该是怎样潇洒的一种情景？！难怪东京行会头牌、道君皇帝的相好李师师，对他会一见钟情，一定要摸一把他身上的肌肉。

4 h( o8 |4 Z; p2 d2 k; W+ e# |以梁山泊的游戏规则来看，一个玩家倘若玩不出点有意思的名堂来，那么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就像阳谷县里头号风流富贵人物西门庆一样，人也俊俏，会玩，武功也好，就是闹不出什么像样的名堂来。玩得出色，或者说野得像样，方是好汉。
( ^- a/ ]" X0 l
. V* R$ f4 X" t' M2 l3 D  ~; C燕青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玩家。又兼他天资聪颖，心灵手巧，因此做起事来如鱼得水。当卢俊义在大名府身陷囹圄时，他甘冒着诸般委屈，用弓弩救了卢俊义一命。在泰安庙相扑大会上，他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擎天柱”任原，出尽风头，为梁山泊争得了风光。而且，他不但能够摆平“擎天柱”，也能摆平徽宗皇帝的**李师师。水性杨花的风尘女子李师师贪慕燕青风流，主动出击，想来个凰求凤，结果反上了燕青的钩。从这点来看，燕青的个人魅力，甚至超过了同样风流的，档次和品位更高的道君皇帝。

在宋江招安的事宜中，正是因为燕青以小资的手段，摆平了道君皇帝的马子李师师，才能将宋江的一腔意愿，上达天听。因此可以说，燕青是梁山泊受招安环节中的一个重要的扣子。

然而，虽然卢俊义平日里对燕青也是宠爱有加，但在他的眼里，燕青最多只是个乖巧的小乙而已。像他这样叱咤一方的长者，棍棒“天下无对”的大角色，自然是不会将那些吹拉弹唱歌舞等放在眼里的。因为他是个富甲一方，名声甚著的大员外。而燕青只是个会玩的“小资”，闲人，他们的品位显然不同。
" h2 @1 T; \- p  i) g
正因为燕青是个玩得起的“小资”，因此他的行径，便跟江湖上好汉们的那些粗野的行当，格格不入。在八百里的梁山泊中，是找不到他所喜爱的那种风雅浪漫的情调的。他的一身玩艺儿，在一帮只知大碗喝酒，大块割肉的好汉中，简直就像是在对牛弹琴，无人解赏。就说“铁叫子”乐和，“铁笛仙”马麟这些音乐爱好者吧，在燕青看来，他们的弹唱水平，可能只是相当业余的。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燕青将行会的头牌李师师，轻易地勾搭上手就看得出来。也只有李师师这样的名角大腕，才能成为燕青的真正知音。

9 e% u- o6 E, E* p; E3 b) V可是我们不知道，后来燕青隐退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跟他的这位下落不明的义姐见面？
- D& Q% m) J- ~2 o
我觉得，施耐庵其实是有意将燕青作为性格方面古板、自我独尊、了无生趣的卢俊义的陪衬与人生的一种补充的，因为他一直是将卢俊义当作一个理想人物来写的。不管我们带着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卢俊义，他在施耐庵的眼里，都是一条不可替代的好汉，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人物。而卢俊义的命运，也的确让人同情。他无论在哪方面都强过宋江，但是他的机遇实在太差了。
  I7 j8 w% ~5 a% i, h/ Q
我想，如果说施氏真有“同志”情结的话，那么，卢俊义的天神威仪，再加上聪颖乖巧的“小资”燕青的玩艺，那显然便是他最理想的意淫对象了。施耐庵是这样评说燕青的：“雖是三十六星之末，果然機巧心靈，多見廣識，了身達命，都強似那三十五箇。”

燕青有一点可能看得比卢俊义更加明白：梁山泊既不是卢俊义这种吞舟巨鱼的大人物的归宿，也不是他这种林间小鸟的栖身之所。在平定方腊，班师凯旋之后，燕青果然又表现出他的精明过人的“小资”意识：他将细软装作一担，并奉劝卢俊义跟他一起“纳还原受官诰，失去隐迹埋名，寻个僻静去处，以终天年。”但是，卢俊义却没有他的这般超脱与远见，他负重太多，执迷不悟，最后惹来杀身之祸。诗云：

$ z- R8 T/ |2 g4 x4 V“略地攻城志已酬，陳辭欲伴赤松遊。

時人苦把功名戀，只怕功名不到頭。”

燕青还给宋江留了四句口号：
, y) r1 x, s0 x
“情愿自將官誥納，不求富貴不求榮。

8 j3 S, s$ P8 [+ `# P身邊自有君王赦，淡飯黃虀過此生。”
% V) M" C1 P& m8 W) |+ F1 z; O
4 Y7 @% T% f& Q* P! e: |% K梁山诸好汉中，最后真正能勘透俗世的，也就浪子燕青，鲁智深，行者武松，公孙胜，李俊等几个人而已。而做为成长于都市社会的“小资”的燕青，最后能够从空洞的荣华富贵的诱惑中淡化出世，不能不说是光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