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朝南开,南方充满了诱惑和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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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以前,严格地说是从记事开始,我没有离开过家,没有离开过母亲半步。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叫中转签证,不知道如何转车、换车,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托运和寄存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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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一周前,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听那些有经验的人跟我讲旅行常识,讲防身防盗之术,讲如何识别骗子和牢记“不要相信任何人”的格言警句。* B; t! a$ k5 K;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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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南方怀着一种神秘莫测的心情,隐隐约约还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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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3 k/ ~! d2 q& J& v' P 母亲一针一线给我缝的坎肩,至今还保存在行囊中。那是母亲给我留下的唯一的圣物。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看见它我就觉得温暖。在冰冷的生活浊流中,它给我无限的亲切和温暖,使我感受到人生的美好和亲情母爱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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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0 H1 Z# c# | ?( L 这个坎肩是母亲瘫痪前,亲手缝制的最后一件衣物。也是她此生给我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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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次离家,身边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台母亲用私房钱给我买的录音机。在上高中的时候它曾给我带来无比的乐趣和荣耀。另外,母亲还在我的裤衩里缝了100元钱。我的上衣口袋里还装了20多元零花钱,我一下子成了富翁和了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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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1 ]! K( ~1 z1 | 我身着一件花3块7毛钱买来的T恤衫,留着时髦的长发和弯弯的鬓角,深感自己终于经过奋斗和努力成了伟大的人物。我终于从第二中学老张太太的“残酷统治”中获得了解放,获得了当家做主的权力。' `; Z2 S1 S6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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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戴着一顶黄军帽,神气得象个飞扬跋扈的土财主。这顶黄军帽到了上海后,成了让人耻笑的滑稽道具。6 d) G1 E% @) S. R6 i+ I
/ i% I4 k6 g/ D! O7 y7 k# l" W" i 火车在辽阔的东北原野上急驰,我与邻座谈笑风生,故作老练。无论如何我不能显得太嫩,毕竟我身上带着100多元巨款和一台手提式录音机。我不能被坏人盯上,我要让周围的乘客看出我是个野蛮的、碰不得的家伙,一个神秘莫测的、极可能是职业杀手的人。我胡吹乱侃,故意用粗俗的语调吹嘘自己曾打坏过多少多少人什么的,还故意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把卡簧刀削削梨。1 h/ m0 `0 M' ~6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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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座的两个小伙子对我充满了敌意和蔑视。显然我的表演不很成功,大概又瘦又小的体格使我露了破绽。在大家眼里,我是个吹牛不眨眼的、可笑的家伙。+ J. T5 Y O3 Z) A/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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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一路无事,到了济南我松了一口气。36个小时硬板,使我满脸疲倦,狼狈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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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济南换乘到上海的列车,中间还有五六个小时的等待。我已经头昏眼花,体力不支。最初的、离家出远门的兴奋和狂热过去之后,我成了一滩稀泥。1 Z& m! l& @ ^* 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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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还是个精明的人。我决不能给那些廉价的招待所和旅馆休息室任何一个挣5毛钱的机会。我在售票处附近的墙脚边上,铺上一块报纸,把录音机紧夹在两腿之间,坐在地上低着头,压低了军帽。让人感觉出我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在看报纸,这样至少不会招来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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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约在30秒钟之后进入了梦乡。5个小时后,我的哈拉子拖得老长,脑袋扎在报纸上,并且情不自禁的撅起了屁股。这期间,我的怪相不知给多少南来北往的客人带来了愉悦和轻松的话题。6 B. Z6 Q1 M; p7 j. n# ]: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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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突然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几个脏兮兮的乞丐。若不是他们惊醒了我,我这种对天膜拜的姿式还不知要保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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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H4 U8 W2 L 一个要饭的少年说:“大叔,可怜可怜吧,好几天没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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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擦着下巴上的哈拉子,一边琢磨自己眼下这副尊容,估计看起来也奔40了,不然要饭的怎么能管我叫大叔?2 n2 ^2 `: i R; j9 @
* d6 w" F: T6 ^ 我从口袋里掏出4毛钱,每人一毛打发了他们,“孩子们,大叔挣点儿也不容易。”% b/ m# F( g9 s
* C7 o$ G0 d. N% g* y8 r/ S5 F7 ]! H 少年乞丐们做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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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 f6 Z* j/ Z* X9 l' d 我怀着一种救世主的愉悦低头看了看手表,突然怪叫一声,鬼哭狼嚎地往车站里边跑。到了检票口,看见检票员正在关门,我喊了一声:“大爷,别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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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轻小伙子抬头瞪了我一眼,气吭吭地又把门重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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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s+ y/ S4 ^, g3 f9 d% u9 }' p 我一踏上列车的踏板,人就半瘫在地上。车门关上后,火车徐徐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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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S" Q# K; e& n$ M 从济南到上海,一共17个小时,我一直靠车门站着。这大概是我这辈子遇上的最超员的一列火车,越往南去,旅客越多,而且只上不下。有好几次我已经感觉两脚离地,悬在空中了。有的女孩子给活活挤哭了。 u, T) y3 {" n" S" T$ v
* m, I' l+ C2 h% d. A 人一挤,想上厕所已经根本不可能,因为厕所里面也挤满了人。我看到有的男人急眼了,掏出来偷偷在上边套个塑料袋,热乎乎地尿了满满一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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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分泌物的味道,呛得你喘不过气来。我开始诅咒自己,觉得当初选了这么远个地方读书,纯属脑袋生虫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