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孔子外传》 (1)

柞里子

第一回
季子霸桥授业
5 `/ ?6 e; r7 |* ^$ S4 F+ j7 q仲尼陬邑归宗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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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f- ~- G3 _" R( Z: |( m鲁国大夫孔梁纥去世一周月的这一日，秋气萧杀，日光惨淡。鲁国都城曲阜东南六十里外的尼山上树色斑驳，尼山脚下的孔氏祠庙院内气氛凄凉。孔梁纥的未亡人施氏与七岁的孤儿孔宁，各披一身重孝，一前一后拾级而上。

孔氏祠庙正殿之内，正中供着孔氏先祖微子的枣木塑像，塑像之后七八个神主牌位一字儿排开，最右边的牌位上面写着：“孔梁纥”三个古篆，墨色犹新。施氏领着孔宁行到孔梁纥的牌位之前，默默地立了片刻，俯首弯腰，正要行鞠躬之礼，冷不防听见身后的孔宁道：“娘，阿宁想预先为自己设一块牌位。”施氏听了，忿忿然扭转头对孔宁道：“胡说！”孔宁撅着嘴道：“怎么就是胡说？上次阿宁同爷爷一起来祠庙的时候，看见爷爷预先设了牌位，阿宁问爷爷：为什么不给阿爷和阿宁也预设一块牌位，爷爷说阿爷的牌位要等阿宁来设，阿宁的牌位要等阿宁的儿子来设。结果阿宁还没来得及给阿爷设牌位，阿爷就走了。万一阿宁将来不生儿子，那谁来给阿宁设牌位呀？”施氏闻言大怒，伸手给阿宁一个嘴巴，吼道：“胡说！孔氏怎么会无后！”阿宁欲哭，见母亲勃然，没敢出声，却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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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C) ^. @5 [: x9 Z$ T当日稍后，孔府议事厅内，施氏坐于中央几案之后的蒲团之上，孔府总管公西不害从门外入，向施氏拱手道：“夫人唤我有何吩咐？”
6 V3 R5 X( A( o4 T施氏道：“太老爷、老爷相继去世，孔府内外各项事体都因办丧事而阁置，如今老爷去世已经一月，各项内外事体皆须着手整顿起来。”
; N: A' L. i6 z# a& Q8 ?& \) d+ k7 U公西总管道：“夫人说的是。只是不知夫人的意思，是要先从哪些事体下手？”
# u! l1 y8 r$ |4 P: E$ _施氏道：“阙里山庄，除老爷之外，孔府里并无他人使用。少爷长大之后，或许也用得着，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如今既无人用，可着人去通知凤老，将山庄关闭。”
" z' M9 j$ M  o+ Y% }4 p. c* c" M公西总管道：“夫人说的是。不过，…”
施氏道：“不过怎样？”
/ T$ [, d, B6 \公西总管道：“凤老自从卸去总管之职，一直住在山庄，关掉山庄之后，夫人打算如何安置凤老？”
3 g) W+ F3 {4 ]( h; C7 m施氏道：“凤老自从卸去总管之职，并无所司，只是陪着老爷里外走走而已。如今老爷既已不在，孔府里并无用得着凤老之处。凤老在孔府这么多年，忠心耿耿，我也不会亏待他，自会遵孔府之例给予赡养之费，令其回乡养老。”
公西总管道：“夫人想得周到。”说罢，稍一犹豫，又道：“听说颜鸾诞下一子，适才满月，不知是否便于搬迁，也不知是否有地方可去？”
! c! t* a; A: S施氏闻言，勃然大怒道：“颜鸾那野女人与她那野种与孔府有何干系？”
6 T2 G6 w0 b+ E' E, @- c公西总管低头拱手，吞吞吐吐地道：“夫人说的是。不过，颜鸾前年没了父母，来投靠看庄的远房叔父颜七，不料颜七又不幸…”
施氏不耐烦地挥一挥手，截住待公西总管的话道：“我就是看在颜七为孔氏效死的份上，格外慈悲为怀，方才让那野女人与她那野种在山庄里勾留这些时日，你难道不知？”
# d9 d: f2 H3 K4 E公西总管听了，不敢再作分辩，连声道：“夫人说的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施氏道：“那还不快去！”
2 w6 I- i& q3 q" v公西总管拱手唯唯，正要跨门槛而出，却又被施氏唤住。
" ^! m( ~9 [: D0 \公西总管道：“夫人还有别的吩咐？”
6 q2 B  P1 n+ }& ^3 E8 s施氏道：“方才叫你着人去阙里山庄，现在一想，恐怕是要你这总管亲自去一趟，总管手下的人或许不能了事。明白了吗？”
公西总管道：“夫人说的是，我明白了，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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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凤老在阕里山庄大门口与公西总管挥泪话别，回到厨房，见颜鸾头扎白麻巾，身着白麻袍，腰系白麻绦，脚蹬白麻鞋，正在灶前忙碌。
颜鸾抬头看见凤老，问道：“公西总管走了？”
7 m" g# H% @! q0 Y, Q, E6 r凤老点头，稍一迟疑，又道：“岂止是公西总管走了，你和我都得走了。”
3 U4 O% K0 f- L1 H颜鸾闻言不语，过了半晌方才问道：“夫人叫凤老回孔府？”
凤老摇一摇头道：“老爷既已不在，孔府里已用不着我，怎么会叫我回孔府？”
7 _! ^7 Z# Q1 P, Z( k颜鸾道：“那叫凤老去哪？”
0 y* G# a1 o% j' i, H1 _凤老道：“阿鸾不必替我担心。孔府有规矩，但凡从总管职位上退下来的人，都会给予一笔不错的赡养费，有了这笔赡养费，不愁衣食。我家中尚有子侄，也不愁膝下无人照顾。我倒是替阿鸾担心。”
: {) w  G) ~0 I* h0 [颜鸾道：“夫人不能容我，这我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老爷给留下的那笔钱，我盘算过一下，足够在十五、六里外霸桥一带买下一所茅舍尚有剩余，或可供我母子二人维持三五年生计。我虽然一无所长，女工却还做得，或许也能找些针线话做，以资贴补。”
1 A  I) O- V$ d0 ~) Z0 {凤老道：“如此便好。”说罢，顿了一顿，叹了口气，又道：“真不料小少爷如此薄命。”颜鸾听了，不禁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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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辰时时分，阙里山庄庄门门口，秋阳高照，树色斑驳。颜鸾一身缟素，背负婴儿，骑一匹褐马，旁边用缰绳拴着一匹白马，白马上驮着细软。颜鸾扭身向立在门口的凤老拱手话别，挥鞭策马，不移时早到通往尼山的三岔路口，颜鸾略一迟疑，把缰绳一勒，扭转马头，打马上山。尼山顶上是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的尽头有一座破败的庙宇，庙宇之后是一片葱郁的松林。颜鸾在庙门前下马，缓步走进庙门，穿过荒草掩盖的石径，登上歪歪斜斜的石级，跨进油漆剥落的殿门，在灰尘扑扑的供案前立住脚，两眼直视空缺的神主席位，不禁流下泪来。颜鸾默默地立了一回，退后一步，慢慢跪下，磕了三个头，低声道：“谢尼丘山神保佑，颜鸾平安诞下一子。颜鸾遵守诺言，已将儿子取‘丘’为名，‘仲尼’为字。孔丘不幸生而丧父，但愿尼丘山神再施神力，保佑孔丘日后归宗孔氏，必令孔丘重新修复尼丘祠庙，光复先前风采。”说罢，又磕了三个头，慢慢站起身，又默默地立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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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荏苒，一晃七年。霸桥村外野地，时值初夏。青天白云，风和日丽。草色萋萋，树影历历。三五个六七岁儿童在草地上戏闹。忽然，两男童扭做一团，大打出手。两三回合之后，个头较小者被个头较大者按倒在地。个头较大者骑在个头较小者身上，抡起拳头，照着个头较小者面门便打。不料，拳头尚举在空中，人却被推得仰天一交。把个头较大的男童推倒在地的，是一个个头更大的男童。
这童子上身着一件青灰单衫，下身穿一条深黑短裤，脚下一双草鞋，左手叉腰，右手指着被他推倒在地的童子，大声喝道：“原壤！你怎么就会欺负比你个子小的，有种的就跟我来玩玩！”
  F7 [$ s3 @/ ~( p- t$ D原壤从地上爬起来，往地上吐口唾沫，忿忿地道：“我原壤没种？你孔丘有种？你孔丘是个野种！”
孔丘道：“谁是野种？你才是野种！”
# |0 s5 @/ _( {- a* d0 b原壤道：“我有爷有娘，我怎么会是野种！”
孔丘道：“就你有爷有娘？我难道就没爷没娘？”
原壤道：“你说，你爷是谁？”
* @9 v, w) m; |3 t+ g; r孔丘听了一愣，道：“我爷死了。”
3 K5 }5 \9 H% @: _原壤又吐了口唾沫，道：“死了？死了也得有个名字呀！”
孔丘道：“我爷叫孔梁纥。”
原壤道：“你别逗了，孔梁纥是城里孔府的老爷，怎么会跟你这穷小子扯上关系？”
. }  L! `0 c- G% d孔丘道：“你胡说！”
  V! H- s' ^5 \- o) Y原壤道：“你才胡说！不信你到城里孔府去看看，孔府老爷虽然死了，还有个少爷叫孔宁的在。你爷要是孔府老爷，你怎么不跟孔宁一起住在城里的孔府？”
4 O& J6 w' T" ]' q+ r0 e, @孔丘听了一怔，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原壤道：“你用不着问是谁说的，反正谁都这么说。”孔丘听了，不再回话，忿忿然扭头奔陬邑方向而去。


当日稍后，陬邑孔府大门门前。两尊高大白石麒麟分立左右，六根红漆廊柱一字排开，对门一扇青砖照壁，壁前立一旗杆，杆上飘一猩红锦幡，幡上绣一金黄“孔”字。孔丘正在孔府大门前徘徊，一匹白马从孔丘对面的远处跑来，马到孔府门前停下，孔宁滚鞍下马，恰好与孔丘打个照面。
6 Z% t! f4 i1 B2 s5 d- D5 q孔宁问孔丘：“你是来找翠翠的吗？”
  j/ T5 @- d; f! n: N9 J/ u! w孔丘摇头道：“谁是翠翠？”
孔宁道：“翠翠就是公西总管的女儿，她早上告诉我说下午她乡下远房的弟弟会来找她。”
孔宁说罢，见孔丘一脸疑惑不解，又道：“你既然不知谁是翠翠，当然不是来找她的了。那你究竟来找谁？”
孔丘支吾道：“我不找谁，我谁也不找。”
, Q& c# t9 `" B5 P5 e+ G孔宁道：“谁也不找？那你在我家门口转悠干什么？”
孔丘道：“这是你的家？”
孔宁听了，笑了一笑，道：“不是我的家，难道还是你的家？”
' i# U( r9 p6 b  S1 M3 y. w孔丘道：“你家里有个叫孔宁的吗？”
孔宁听了，又笑了一笑，道：“我就是孔宁，孔宁就是我。”
孔丘道：“你爷叫孔梁纥？”
+ n" [& N- x- o孔宁道：“我是孔梁纥的儿子，孔梁纥当然是我阿爷。”
孔丘听了，摇一摇头，道：“我不信。”
孔宁笑道：“你凭什么不信？”
孔丘道：“我阿爷才是孔梁纥！”
孔宁听了一怔，道：“你也姓孔？”
孔丘点头。
孔宁问：“你阿爷也死了？”
  M5 o8 l6 P5 z) ^% |0 t2 G: q孔丘又点一点头。
9 a% Y  C2 J$ s1 K3 }9 [! \' {孔宁道：“我知道了。”
孔丘道：“你知道了什么？”
" n  y+ N  z4 J1 r) l; M0 m孔宁道：“你就是那个孔丘。”
6 N) C( k+ }0 K* b孔丘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孔丘？”
1 I# ~: W: z% R0 f* d; E+ ~8 P孔宁得意地笑了笑，道：“我不仅知道你叫孔丘，我还知道你娘叫阿鸾。”
孔丘摇头，道：“我娘不叫‘阿鸾’，我娘叫‘颜鸾’。”
3 u4 h& V  q( m! _孔宁道：“‘阿鸾’、‘颜鸾’，反正一样。”
孔丘道：“什么一样不一样？”
, Y7 @3 }5 V* M) F( Y5 @, f' F0 A孔宁道：“反正你就是我的那个庶弟。”
) v" Q9 R3 U% H) U4 G' w孔丘问：“什么叫‘庶弟’？”
孔宁道：“‘庶弟’就是庶出的弟弟。”
3 y  K4 S  B) k孔丘道：“什么叫‘庶出’？”
3 O3 G/ r. [" V, X3 Q' c1 o孔宁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我像你这么大时也不懂，等你长大了你也会懂，懂了吗？”
9 b1 j1 k0 s4 x$ Q% ~* V6 n/ s孔丘摇头不语，两滴眼泪夺眶而出。他虽然听不懂孔宁的话，却依稀感觉到原壤并没有胡说。孔宁见孔丘哭了，慌忙哄道：“快别哭，庶出也没什么不好，孔氏的老祖宗微子也是庶出，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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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u3 V8 r, E0 C- D孔丘尚未回答，施氏疾步从孔府大门走出。孔宁听见脚步声，扭转头，见是施氏，急忙喊了声“娘！”
) j7 u3 `4 T1 X- h6 X9 i6 p施氏皱着眉头对孔宁道：“宁儿怎么在门外站着，还不快进去！”
孔宁左手牵着马，右手握着马鞭对孔丘一指，对施氏道：“娘看是谁来了？”
施氏抬眼望一望孔丘，扭头对孔宁道：“娘怎么知道这孩子是谁？”
5 ^- c5 o  D/ A) ?! z* N5 \! X孔宁道：“他就是孔丘。”
施氏听了一怔，道：“什么孔丘？哪个孔丘？”
孔宁道：“就是那个庶出的孔丘。”
$ ]6 X5 z( L; m# c# D+ i施氏闻言，勃然大怒，挥起右手，给孔宁一个结实的大嘴巴，喝道：“胡说乱道！”
孔宁不服，道：“不是我胡说乱道，是凤老总管这么说的。”
2 E7 F: M5 ?  H施氏道：“宁儿还敢胡说！凤老总管早已不在府中，宁儿怎么听得见得凤老总管说的话！”
孔宁道：“凤老总管的家就在陬邑南门之外，宁儿常跟翠翠一起去凤老总管家玩耍。”
施氏听了又一怔，道：“哦？我怎么不知道？以后不许再去。听见了吗？”
7 l: N8 y% _% R7 v) E% a9 ^孔宁点头。施氏恨恨地道：“你听凤老总管说了些什么，给我如实招来！”
孔宁道：“凤老总管说，阿爷要是不死，一定会纳阿鸾为妾。”
施氏喝道：“胡说！凤老总管又不是你爷肚子里的蛔虫，他怎么知道！”说罢，略一停留，又恨恨地问：“凤老总管还说了些什么？”
4 u! T  W. l7 D/ X, m1 j孔宁道：“就说了这么多，没再说别的。”
0 V4 R9 }$ A  F. x0 o- y. ~施氏鼻子里“亨”了一声，喝道：“既然凤老总管只说了这么多，那‘庶出’的话，你从哪听来？”
5 Z+ H$ [9 `  E+ H% O孔宁道：“爷爷说：‘夫人所生，叫嫡出；妾所生，叫庶出’。阿鸾既然会是阿爷的妾，阿鸾所生的孔丘，难道不就是‘庶出的孔丘’吗？”
5 W2 }/ \7 D) q9 u# f9 x施氏伸手指着孔宁的头，忿忿地道：“你阿爷没有妾，你阿爷只有个野女人。你再敢称那野女人生的野种为庶出，娘就撕烂你的嘴！”
. S- s) d/ p% ~5 y孔宁吓得倒退两、三步。施氏说罢，怒气冲冲转过头来找孔丘时，却见孔丘早已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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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依旧荏苒，一晃又是四年。霸桥村外，白石溪畔，柳条轻拂。一条青石板桥之上走来一个十一二岁童子，一身衣褐，腰系麻绦，足蹬草鞋，眉目清秀，精神饱满，左手牵一头水牛，右手执一根柳条，一边走，一边唱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一位老者，须发皆白，身着一袭青灰长袍，足下一双黑皮软靴，背负一张琴，跨一匹蹇驴，从板桥另一头慢腾腾走了过来。老者与童子即将相遇之刻，童子急忙把水牛牵过一边，垂手而立，给老者让道。
6 m8 P( i+ {: D3 P- j" `1 o老者见了，脸露喜色，对童子笑道：“童子知礼。”
童子闻言，鞠躬称谢。
老者见了，更加开颜，手上一抖，把驴勒住，问童子道：“方才你唱的那首歌，是谁教你的？”
# ]  X' u; h) @# A童子道：“家母。”
. G  H& ^$ n' l# L7 _老者听了，稍一诧异，道：“你阿爷何在？”
童子道：“家父早已下世。”
. g$ C0 Y: B, j9 X0 r  z& F* h老者摇一摇首，发一声感叹道：“你可是姓孔？”
+ I* D% z5 U2 e! m童子道：“正是。敢问老先生何以得知？”
老者不答，却道：“你叫什么名字？”
+ l, |" ^/ m  g童子道：“名丘，字仲尼。”
. V, L+ F% _5 u  o% p" ]老者听了，又发一声感叹道：“那曲子也是你娘教的么？”
% o8 H7 G0 L  Z% s- s) i童子道：“不是。家母只教童子识那辞句，曲子是我自己信口胡诌而成。”
, W1 {1 [, A+ u1 k$ K老者伸手捋一捋颌下胡须，微笑道：“拍节协调，胡诌得很好。”
5 T# l! O$ O9 K童子听了，又俯首称谢。
# \9 `# s& N4 J1 f+ y  K老者道：“你可愿意拜跟我学琴？”
童子闻言，面逞喜色道：“我自是喜欢，不过，我不敢擅作主张，须先回家问过家母再做道理。”
$ d& S- A& D* I% {" x老者道：“这个自然，不知你家在何处？想必离此地不远？”
童子用手中柳条向前一指，道：“就在前边不远那数株银杏之后。”
老者道：“我这就跟你去问一问你娘可好？”
童子喜道：“好！好！老先生请在后面慢走，我在前边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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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株高大粗壮的银杏。落晖自发黄的树叶缝隙间透出，洒在一片石板地上。石板地的尽头是一道柴门，两扇大门敞开，对门是一幢简陋茅舍。孔丘把水牛在门边的一根木桩上拴好，老者骑驴正好也到了门口。孔丘扶老者下了驴，把老者之驴也在门另一边的另一跟木桩上拴住。孔丘引老者进入柴门，喊道：“娘！我引了一位客人来。”
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又在哄娘。你哪来的客人？”
. K# K5 {- K$ O8 u5 e声音刚止，颜鸾从屋内走出。老者举目一望，见颜鸾头缠一块青绢巾，身着一件灰绢袍，腰系一条灰绢绦，左手握着一领绿丝衣，右手捏着一根针线；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轮廓姣好，身段俊俏，只是颜色显得憔悴，眼神显得忧郁。
: T6 \2 R/ a3 b, [/ e颜鸾看见孔丘身后的老者，吃了一惊，责问孔丘道：“你怎么这么不懂礼！随便带生人来家中？”
# K1 Z7 M+ h) v* f4 ], X孔丘尚未回答，身后的老者向前迈了一步，拱手道：“娘子请息怒，是老朽冒昧求见，与仲尼无关。”
3 n" t( A" Z6 t: j' v# D颜鸾见老者如此说，只得拱手还礼道：“不知老先生因何见访？”
5 @* B7 Y% }$ V! @" L老者微笑道：“老朽方才在板桥之上听见仲尼唱曲，顿挫合拍，抑扬协律，颇具习乐之资。老朽有意收之为徒，故令仲尼引见娘子，讨个许可。”
, U; f- E9 P0 h# w* G0 s颜鸾道：“尼儿顽钝，承蒙老先生夸奖，实不敢当。”
& p8 S# V, ~0 u; B8 o: {& d; `# E老者道：“老朽雅好音乐多年，收过的徒儿不下数十，还从来不曾看走过眼。”
颜鸾略一迟疑，道：“果真如此，虽是极好，只可惜尼儿无此福份。”
老者道：“娘子缘何如此说？”
" G9 [: w+ Y4 \  r1 f颜鸾道：“实不相瞒，尼儿家境贫寒，缴纳不起学费。”
; \8 q; R. X1 V0 Z0 S' a7 }1 B老者道：“娘子既然如此豪爽，老朽也就不说虚文客气话。仲尼家境贫寒，不待娘子明言，老朽早已心知。不贫寒，岂会如此这般年纪便出来放牛？老朽不过觉得仲尼天资聪颖，弃而不学，委实可惜。老朽虽不富有，却也不愁衣食，这学费自然是免了。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 y5 ^  J6 w0 v" S颜鸾沉吟片刻道：“忘了请老先生进屋坐，失礼得很。”
颜鸾说罢，让到一边，伸手示意，请老者进屋。老者踱进屋门，举目四望，但见厅中一方白木几案，几案两边各设一副蒲团，左右各有一门，通往两边的房间，几案之后立一扇柞木屏风，屏风之后，炉灶、炊具隐约可见。


" _6 i- x6 A* {) m- W颜鸾请老者在客席坐下，对孔丘道：“你还不快去厨下备一碗浆汤来？”
/ t2 r' `* J" C7 f+ d! X孔丘唯唯，转入屏风之后。
颜鸾问老者：“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府上何处？”
老者道：“称我南宫季子便好，出处微贱，不足挂齿。方才听仲尼所唱之辞，语意高雅不凡，料仲尼家道如今虽然清贫，其源必然有自，不知娘子与陬邑城内之孔府如何称呼？”
颜鸾不答老者所问，却反问道：“南宫老先生自称‘出处微贱’，然雅谙音律，料其源亦必有自。听说‘南宫氏’与‘仲孙氏’本是一家，不知南宫老先生与仲孙大夫孟武子如何称呼？”
老者听了，大吃一惊道：“娘子避居乡野之地，却如何稔知南宫氏与仲孙氏的关系？”
颜鸾淡然一笑道：“先父在时，为仲孙大夫看管庄园。”
2 {% v3 U. j2 Q. W2 v  E老者捻着颌下胡须，缓缓道：“原来如此。”
话说到此，颜鸾与老者皆略显尴尬。孔丘恰于此时双手捧一青竹托盘而出，盘中一个陶碗，碗盛热气腾腾的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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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依旧荏苒，一晃又是三年。夕阳在山，树影在地。霸桥西山之侧，南宫季子寓庐。柴门之外，数株桧柏。柴门之内，一条青石小径，两行槐树夹道。石径尽头是三级石阶，石阶之上是一行走廊，走廊之后是一排五开间的圆木平房，正中一间双门敞开。门窗不施漆，廊柱不涂彩。一阵琴声悠扬由房内传出。孔丘自柴门入，沿石径行至石阶之下，立住脚，双手下垂，口称：“夫子！”琴声渐止。门内传来南宫季子的声音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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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丘进门，向南宫季子行鞠躬之礼。南宫季子双目微闭，盘坐在白木几案之后的蒲团之上，案上一张七弦琴，身后一扇柞木屏风，屏风上刻着：“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不知乐者不可与言政。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木色深黄，字填墨绿。
) @/ I) L5 j& j0 R: T- Q! N孔丘问：“夫子传唤弟子，不知有何吩咐？”
8 b" l7 A" `0 z, d* e南宫季子手捻颌下胡须，缓缓问道：“你跟我学琴学了多少日子了？”
( W4 Z, W; M0 Z8 O6 |' J孔丘道：“三年又三月整。”
% X% k0 p' d$ [" M4 S南宫季子依旧闭着眼睛，嘴角微露笑意道：“很好。记得如此真切，说明你用心深刻。”孔子俯首称谢道：“多谢夫子嘉奖。”
( C8 s0 E; P% x+ C7 N4 @. E4 V南宫季子道：“三年为时不能算短，你于音乐想必已有些心得？”
孔丘稍一迟疑道：“无奈弟子愚钝，虽经夫子精心指点三年，实无心得可言。”
( q9 m, m5 Y3 m% M' h南宫季子听了似乎一怔，睁开眼睛问道：“我听你演奏‘南风’、‘大章’、‘咸池’、‘韶’、‘夏’，无不节奏严谨、顿挫合拍，声音悠扬、余韵深远，倘若毫无心得，怎能如此？”
' {. a) X1 g# g5 `0 B% _孔丘道：“弟子以为但凡能‘审声以知音’，便可以做到‘节奏严谨、顿挫合拍’，但凡能‘审音以知乐’，便可以做到‘声音悠扬、余韵深远’。不过，音乐既然以‘审乐以知政’为的，能够‘审声以知音’与‘审音以知乐’，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谈不上是有所心得。”
1 H, r- u" ]5 s; @8 r* b南宫季子听了，喜形于色道：“我不曾教你那屏风上的字句，不料你竟无师自通，可见你委实资质过人，不同凡响。不过，想要做到‘审乐以知政’，却不是能从琴上学会的。”
孔丘问：“弟子敢问如何方能学会？”
) r2 v- m: N+ f4 m7 C+ H, N南宫季子道：“想要做到‘审乐以知政’，非读书不可。”
孔丘道：“弟子家中有一册字书，那字书上的字，弟子都已认识，却怎么还是不能做到‘审乐以知政’呢？”
8 e# k& ~" V  {# d# r- R/ q南宫季子笑道：“字书虽然也可以算是‘书’，却只能教人认字，不能令人有识。”孔丘问：“什么样的‘书’能令人有识呢？”南宫季子从几案后站起身来，推开左手边的房门，对孔丘道：“随我进书房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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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丘跟着南宫季子跨进书房的门槛，举目一望，只见四壁皆是书架，中央一张极长的书案，架上与案上竹简与木牍堆积如山，不禁惊讶万分道：“这么多的书！”
南宫季子指点著书架与书案笑道：“并非是这么多的书，只是这么多的竹简与木牍。这些竹简与木牍加起来只不过是三部书。左边的竹简，记载上古历史，称之为《书》；右边的竹简，汇集历代诗歌，称之为《诗》；中间的木牍，刊录周代制度，称之为《礼》。读懂了《书》与《礼》，就能理解治国之道；读懂了《诗》，就能明白音乐之旨。能够融会贯通《书》、《礼》与《诗》，就不愁不能‘审乐以知政’了。”南宫季子说罢，见孔丘一脸惊喜之色，又道：“你的琴已经弹得不错，无须再经我指点。你若有志于读书，我愿收你为徒，将《诗》、《书》、《礼》一一传授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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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_* V  ]% H4 S孔丘听了大喜，急忙鞠躬称谢。

无墨

写的相当漂亮！超过前两部！

小说也分个品级的，才学艺术都是给作品增添情趣的，而且音乐这段委实用的好，音乐是琴棋书画几门艺术中最启迪智慧的，因此也排第一，这其中还有推理联想与通感等等，是全息的，绝对不等同围棋更强技巧输赢胜负，目的性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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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服柞老道！

无墨

”弟子以为但凡能‘审声以知音’，便可以做到‘节奏严谨、顿挫合拍’，但凡能‘审音以知乐’，便可以做到‘声音悠扬、余韵深远’。不过，音乐既然以‘审乐以知政’为的，能够‘审声以知音’与‘审音以知乐’，不过是略知皮毛而已，谈不上是有所心得。“

很有智慧的句子。

柞里子

写的相当漂亮！超过前两部！
7 I- e3 `6 [$ C) d% h
- t) ?6 _$ v& l2 C( S1 T+ A7 g$ A小说也分个品级的，才学艺术都是给作品增添情趣的，而且音乐这段委实用的好，音乐是琴棋书画几门艺术中最启迪智慧的，因此也排第一，这其中还有推理联想与通感等等，是全息的，绝对不 ...
无墨 发表于 2009-12-11 18:36

$ a' p2 I2 a$ N2 X$ n7 ^以为这部比后两部（这部最先写，也最先出版）好，是无墨独到之见。
你喜欢音乐，因见这儿有音乐之描述，所以就以为这部更高。
别人都说后两部比这部好。
从小说的角度出发，我自己也以为如此。
这部其实是作为文学剧本而不是作为小说写的，以故事为主，思想深度比较差。

无墨

咱家以为，小说只要有精彩的故事，有生动的人物就够80分了，剩下的全看别方面的修养功夫，也包括你说的思想深度，这都跟作者的人生价值观与社会阅历分不开的。艺术性强的，再加10分，红楼梦这点不错，无非确实如你所说，有点点SHOW的感觉。思想性再强的，还有10分，就看功夫高低了。

还别说，我前面看的时候，是想到过剧本，想问电视剧的打算呢，回的时候光想音乐去了。

至于读者评价，也要看读者什么修养水平了，嘿嘿！当然不是说无墨就高，也不过是一家言。：）

狸猫

我也觉得比刺客写得好。

# w9 [1 D' t% u* K3 W' @8 D还有，记得好像古时候小孩有名无字，到成年礼的时候才有字的？我不肯定我是否记错了。

无墨

我觉得刺客的文字没有这篇自然，好像前面都在烘托刺客如何如何，像我这样的读者难免会对最后的行刺抱有个莫大的期望，结果到了真行刺的时候，反而简介多了，突然觉得有种落空的感觉，照道理，这是小说的高潮，但是处理的太简单了，呵呵！

柞里子

我觉得刺客的文字没有这篇自然，好像前面都在烘托刺客如何如何，像我这样的读者难免会对最后的行刺抱有个莫大的期望，结果到了真行刺的时候，反而简介多了，突然觉得有种落空的感觉，照道理，这是小说的高潮，但是处 ...
7 I# r2 x/ C  ]) {3 `8 D无墨 发表于 2009-12-12 14:41

0 W0 @( K& S3 I: ?) p8 B8 x那是史实使然。专诸的行刺并不简单嘛。
% p6 B0 x) {9 @. V再说，以柞某之见，小说并不一定要有什么故事。
就像画作一样，无非在于表现作者的心态与思想。
此外，遣词造句本事就是艺术。
3 G* y, G1 Q. s; `  Q这一篇基本上以故事为主。

柞里子

我也觉得比刺客写得好。

还有，记得好像古时候小孩有名无字，到成年礼的时候才有字的？我不肯定我是否记错了。
狸猫 发表于 2009-12-12 13:49

先秦贵族之习俗，汉人已经搞不清楚了。呵呵

无墨

那是史实使然。专诸的行刺并不简单嘛。
( ]2 [  Q1 {  l' U* m5 b再说，以柞某之见，小说并不一定要有什么故事。
+ n- N5 F6 t" `就像画作一样，无非在于表现作者的心态与思想。
* n+ t" {$ V+ B5 b5 I此外，遣词造句本事就是艺术。
这一篇基本上以故事为主。
柞里子 发表于 2009-12-12 14:50

( }' ~0 O5 A0 D, |8 K此外就是刺客的心理描写，个别地方太扮酷了，不像个人了，嘿嘿！

柞里子

此外就是刺客的心理描写，个别地方太扮酷了，不像个人了，嘿嘿！
无墨 发表于 2009-12-12 14:55

6 t" Y' x! y1 n& s焉知先秦之人不如此？

《刺客》在写法上是一种的尝试。
( y* v% W# X. Z$ ?. z 《玄武门之变》是另一种，往后可能就以此路为“既定方针”。
' O2 y+ O8 y2 r反正不会再顺着《孔子》这条道往下走。嘿嘿！

无墨

你这属于反正死无对证，就可劲忽悠，呵呵！孔子这个，读着亲切自然些，不过这两种风格我都可以接受，呵呵！

柞里子

你这属于反正死无对证，就可劲忽悠，呵呵！孔子这个，读着亲切自然些，不过这两种风格我都可以接受，呵呵！
% s& L. j4 ]* g& h# D无墨 发表于 2009-12-12 15:24

你去读读《左传》，或者也会有此想法。呵呵

无墨

子乎者也？别《左传了》，还是原地踏步吧，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