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孔子外传·楔子》

柞里子

《孔子外传·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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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云密布，积雪无垠，万籁俱寂。突然，天边出现两个黑点。黑点渐近、渐大。
寂静被马蹄声打破。马蹄声渐近、渐疾。两个黑点逐渐化做一前一后两骑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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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9 G# j. o) x* F; m. X大夫孔梁纥骑一匹雪白卷毛马跑在前面，孔府老总管凤老骑一匹五花杂毛马紧跟在后。孔梁纥看上去三十七、八年纪，生得浓眉虬髯、高颧大颡，头戴一顶白毡笠，上撒一撮红缨，肩披一袭狐裘斗篷，身着一件墨绿绣金花丝绵袍，腰系一条加阔青鸦丝绦，足蹬一双长筒黑牛皮厚底靴。腰挂一壶箭，背负一张弓。凤老须眉皆白，形容枯槁，头戴一顶褐毡笠，上身裹一件羊皮短袄，下身穿一条獐皮裤，脚下蹬一双带毛牛膀靴。胯前马背之上左右各负一个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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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I5 g7 B1 ^6 k: J7 V2 d# w7 p2 K8 ^4 ~一阵雁声由远而近，一行征雁排成人字形掠空而来。孔梁纥勒住马，取弓在手，从箭壶里取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仰头、弯弓，正待射时，却听得远处一声弓响，一只大雁应声而下，跌落在不远的前方，皑皑白雪之上洒下几滴鲜血。孔梁纥吃了一惊，放下手中弓箭，策马前行数步，翻身下马，从雪地上拾起那死雁看时，但见箭镞不偏不倚，正中雁脖，不禁失口喊了声：“好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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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什么人敢来抢我的雁！”

孔梁纥抬头看时，见一匹褐马向这边疾奔而来。眼看那褐马就要冲撞上来，孔梁吓正要踪身躲闪，却见骑马的女子将缰绳徒然一勒，那马便前蹄高举，顿时站住。孔梁纥又不禁失口喊了声：“好身手！”


女子滚鞍下马，立在孔梁纥对面。孔梁纥举目看那女子：年当妙龄，眼波流动，眸子黝黑，红唇齿白，鼻梁高而直，两颊削而润；头戴一顶獾皮软帽，上身着一件羊皮窄袖袄，腰系一条麻绦，下身着一条麂皮裤，足下蹬一双长筒粗黄牛皮软底靴；腰挎一壶箭，左手执弓，右手伸前，道：“还不还我颜鸾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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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n0 A* T" c" M4 U. g2 Z孔梁纥把箭从雁脖拔下，拿在手中一看，吃了一惊，转而笑道：“这箭杆上分明刻着我的姓氏，却如何能是你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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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6 i* G1 ]5 i5 ~; X说罢，把箭交给自称颜鸾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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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鸾接过箭，拿在手中一望，冷笑一声道：“这箭杆上刻着‘孔府’两字，怎么就是你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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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听了一惊，道：“想不到你还识字？”

颜鸾道：“我怎么就不能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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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男人识字读书，志在仕宦。女人识字派何用场？”

颜鸾道：“听说只有识字知书的女人才能嫁做士大夫之妻。”

. N1 X5 L. I* O$ ^: n2 u- ]孔梁纥听颜鸾说得如此天真，忍不住笑道：“如此这般说，你是要嫁做士大夫之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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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V) e. k9 K5 `( A$ L颜鸾鼻子里亨了一声，道：“难道有谁会想嫁给你这乡巴佬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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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 C! \1 G# {4 [. A孔梁纥听了，哈哈一笑，道：“好，好个‘乡巴佬’。算你会说，我不与你争。不过，我就不信你小女子真有本事射下这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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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v' E- W+ {# H( ?颜鸾听了，睁圆杏眼，嗔道：“这里除了你我，别无他人，既不是你射的，当然就是我射的？

孔梁纥微微一笑，指指身后五花马上的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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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鸾向凤老望了一眼，轻蔑地道：“老先生手上既无弓，也无箭，怎能也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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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笑道：“你既然习箭，难道不知善射者，徒手也能射下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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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v$ \* F  E, w5 `颜鸾听罢，冷笑一声，道：“怎么不知。不过据我所知，所谓徒手射雁，虽然不用箭，却也还须一张弓。雁闻弓声，不待箭发，惊而自落。况且，惊弓自落之雁，身上自然无箭。此雁分明中箭，又怎能是惊弓自落之雁？”

9 _7 k8 q/ @0 |) V" @孔梁纥笑道：“小女子嘴快如刀，如果你的眼与手也飞快如此，我就信这雁的确是你射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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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z0 ]* m2 ~$ {4 v3 u颜鸾道：“怎么才能让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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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鸾的话音刚落，天边传来一阵雁鸣，又一行征雁掠空而来。

孔梁纥仰头用手向那雁阵一指，道：“你若能射中这一字排开的雁阵中的第三只，我就心服口服。”

7 U2 x  b+ V# j1 E0 y+ R颜鸾闻言，笑一声道：“有何难哉！”一边说，一边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弯弓仰头，瞄了一瞄。但见左手一松，箭如流星，脱弦直上。只听得一声哀鸣，雁阵中第三只雁一头栽倒。

孔梁纥不禁连声喊道：“好！好！好箭法！”

. ?0 G6 S% Q1 k4 n6 n* v颜鸾嗔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还不快把雁还我！”

孔梁纥赔笑道：“只顾喊好，却把还雁这大事给忘了。”一边说，一边把手上雁递给颜鸾。颜鸾接过雁，从马上革囊中摸出一根草绳，把雁拴了，挎在马上，翻身上马，向落雁跌下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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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也翻身上马，却把缰绳勒住，静静地目送颜鸾单人匹马消失在雪原之中。孔梁纥把马兜回头，自言自语道：“这方圆一百里内的人家，我都不陌生，却怎么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一个小女子？”说罢，又对凤老道：“凤老时时往来乡间，可曾见过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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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不语，只摇一摇头，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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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忽然飘下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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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纷扬扬，孔梁纥与凤老两骑人马在雪中疾疾奔驰，远处山峦、丛树隐约可见。黄昏时刻，雪停了，孔梁纥与凤老在一处庄园门口停下。高大的木门上镶一块木匾，匾上刻“阙里山庄”四个大字。白雪覆盖之下隐约可见木栏栅从大门两边宛延曲折，伸向一望无际之处。两人在门口翻身下马，门内由远而近传来阵阵犬吠。犬吠愈近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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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a8 ?# W; l* e忽然听得一声喝斥，犬吠嘎然而止，大门开处，看庄子的颜七迎了出来。颜七约莫五十开外，身材魁梧，头缠一条褐巾，身着一件羊皮短袄，腰系一条麻绦，下身着一条獐皮裤，脚下也是一双带毛牛膀靴。颜七让到一边，低首抱拳，向立在门外的孔梁纥施礼。两条硕大的黄毛猎犬向前欢跃。孔梁纥缓步进门，弯腰举手，分别在两条猎犬头上抚摸一把，口喊一声“坐”，两条猎犬便乖乖地伏在地上，不再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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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A4 b0 W, m1 W“老爷如何来得这么迟？让我等得有些心急了。”颜七道。

“夫人要买样首饰，半路在壶头集绕了个弯儿，所以晚了。”孔梁纥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缰绳递给颜七。

颜七接过缰绳，对孔梁纥身后的凤老拱一拱手道：“多时不见，凤老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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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w( W# f6 M% j6 ?凤老拱手回礼道：“多谢承问。托老天爷的福，虽然又老了一岁，身子还算硬朗。一别经年，你却还是老样子，一些也不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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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与凤老一边说着闲话，一边牵着马，投门右手边的马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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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6 i9 h. X. r7 T4 f正对庄园大门是一条石铺路径，路径上略有残雪，积雪堆在路径两边，想是刚刚有人扫过。路径两边各有一行桧柏，树干茁壮，树冠阔大，枝叶让厚厚的积雪压得低垂不起。路径长约百步，尽头是一幢高大的木屋，木屋架空在木桩之上，周围一圈宽阔的走廊，走廊由三尺来高的栏杆围起，开口处与一条十二级木板铺成的台阶相接。几缕青烟从屋顶烟囱宛延而出，几处窗户透出闪烁的灯火。


孔梁纥沿着路径直奔木屋，登上台阶，在大门前的走廊上跺一跺脚，摘下头上的毡笠，用手潭下笠上的残雪，推门而入。门内是一间大约十尺见方的门厅，正中是两扇关着的木门，门右边立一个衣帽架，架上挂一顶獾皮软帽，一件羊皮窄袖袄。门左边立一鞋架，架上有一双长筒粗黄牛皮软底靴靴，三、四双软底皮便鞋。少爷把毡笠挂在衣帽架上，脱下斗篷，也在架上挂好，脱下长筒靴，换上软底皮便鞋，双手将两扇木门一起推开。


双门内是一间两层高的大厅，对门墙上高高地镶着两颗麋头。麋头之下，立一方八尺高、四尺宽的木屏风，屏风上裱褙着一方素绢，绢上写着三十个大字，写的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落款六个小字，写的是：“孔梁纥识并书”。右手墙边立一个青铜香炉，薰香缕缕自镂空炉顶盘旋而出。厅子中央立着一个硕大的青瓦火盆，盆中燃着熊熊木火。火盆前两边各设一方白木几案，几案之间的地板之上铺一块虎皮，几案之后各设一个猩红绣花坐褥。厅子四角各立一盏一人高的青铜烛台，每盏烛台之上点一支碗口粗细的素白蜡烛，将厅子照得通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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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9 Z6 P: R, C/ H孔梁纥到火盆之前，伸手在火上搓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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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 B! X/ N! K0 T屏风后转出一个女子，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托盘，盘内一把青铜酒壶，一盏刻花陶杯，一双竹箸，两个陶碟。孔梁纥举目看那女子：漆黑的长发挽做一把马尾，用一条素绢手帕系于脑后，身着一件青灰褐长袍，腰系一条青灰褐绦。原来不是别人，竟是那射雁的颜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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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吃了一惊道：“怎么是你？”

% A9 o% j3 ]( Z颜鸾也吃了一惊，手上一抖，托盘内的陶杯摇摇欲坠。孔梁纥见了，抢上一步，要去扶正那托盘。颜鸾不料孔梁纥有此一举，将双臂前伸，意在摆平托盘，却不料与孔梁纥伸过来到手碰个正着。但听得“呛亮亮”一片响，托盘、酒壶、陶杯、竹箸、陶碟一齐掉落地板，陶杯、陶碟摔碎，酒菜洒一地，托盘、酒壶、竹箸各自翻滚到一边。颜鸾一脸惊慌失措，孔梁纥却哈哈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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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门扭响，颜七与凤老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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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7 V1 q7 h: q颜七见状大惊，道：“阿鸾如何恁地不解事，只会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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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笑道：“闯祸的是我，不是阿鸾。是我让阿鸾吃了一惊。”

9 D' p. h( [% J8 m颜鸾弯腰、低头，收拾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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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R/ x4 c7 w0 ?; S4 [+ |4 W2 n  p孔梁纥走到左手边的几案后坐下，问颜七：“这‘阿鸾’的‘鸾’可是‘鸾鸟’的‘鸾’？”

颜七垂手道：“正是。”


! u( f! i% C' `: o* X孔梁纥又问：“这阿鸾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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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S  a& z: n* f' t, P: d孔梁纥只把话说了半截，或是猜想不出颜鸾与颜七的关系，或是不愿去随意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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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4 i8 }0 i$ O: n* [颜七接口道：“阿鸾是小人远房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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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说罢，稍一迟疑，又低头拱手道：“我还没来得及禀告老爷，就擅自留阿鸾在此，颜七甘愿受老爷惩处。”

孔梁纥道：“什么话！孔府里除了我，谁也不来这山庄。即使是我，一年也就为打猎来小住数日。太老爷着你来看这山庄，少说也已十有五年了，这山庄也就是你的家。在你家里留个把亲戚住几日，难道也还须问我？”

颜七道：“谢老爷。不过，……”

颜七面色犹豫，欲言又止。

& e. R' y1 ]1 W. A( `( ~少爷问：“不过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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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R2 T8 M& I9 D颜七道：“阿鸾幼年丧母，其父原本替仲孙大夫家看管庄园，也不幸于今春去世，如今举目无亲。颜七看她可怜，遂领她来山庄同住，以便有个照应。”


- b5 m; L: w! Y: Z  e0 K& d# d孔梁纥闻言，面逞怜悯之色，扭头看阿鸾。阿鸾恰好已把地面收拾乾净，端起托盘，转身从屏风后退下。孔梁纥目送阿鸾退下，自言自语道：“如何恁地命苦，年纪轻轻就丧了父母。”说罢，又对颜七道：“阿鸾既然父母双亡，这山庄也就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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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A! d" {0 J, }8 u颜七低首拱手称谢。

孔梁纥问：“什么病痛没了阿鸾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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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2 o( e- {4 |; d" w/ j颜七道：“年初一百五十里外的阳曲乡春瘟大发，阿鸾之父就没于那场春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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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又问：“你说的仲孙大夫，可就是在阳曲乡有一座大庄园的孟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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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道；“正是。阿鸾本来就随其父在那庄园里住。”

孔梁纥道：“方才路上与阿鸾不期而遇，我正诧异为何不曾见过这么一位俊俏女郎，原来阿鸾不是本地住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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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问：“老爷与阿鸾在路上相逢？”

) ^: E6 S7 ?1 D: b$ m孔梁纥笑道：“在往壶头集去的三岔路口领教过阿鸾的箭法。”

说罢，对凤老一招手。凤老走到跟前，递上手中的革囊。孔梁纥解开革囊，伸手入囊，摸出两封铜钱，放到几案之上。用手指着一封，对颜七道：“这一封是你的年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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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走上前，从几上拿起铜钱，拱手道：“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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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U: t- L% M& _孔梁纥又指着另一封，道：“这一封是阿鸾的年薪，你也替她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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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闻言，吃了一惊，道：“老爷应允颜七收留阿鸾已是天大的恩惠，怎能再令老爷破费？况且阿鸾也不曾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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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4 Y& i# f# F1 z正说到此，阿鸾手捧托盘，从屏风后转出。托盘里还是一壶酒，一盏杯，一双箸，两碟下酒的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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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对颜七道：“快把这封钱拿起，腾出地方来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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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i( u" r2 z颜七一边称谢，一边从己上拿起钱封。

2 a+ N2 E' L1 r( e阿鸾走到孔梁纥所坐几案跟前，把托盘放到几案之上，又把酒壶、酒杯、菜碟从托盘端起，逐一放到孔梁纥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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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g, {+ A* J/ ]2 J5 s孔梁纥见了，笑道：“这难道不是做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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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 X2 c8 `8 r2 O& _颜七对阿鸾道：“阿鸾，老爷不仅应允你留在山庄，还赏你工钱在此。还不快向老爷道谢！”

( x- {) F/ t6 f1 k2 y阿鸾脸逞局促之色，向孔梁纥屈膝拱手道：“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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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a1 E& D" A/ _/ {孔梁纥笑道：“方才在路上相遇，阿鸾一脸豪气，甚是好看。怎么回家反而就板起脸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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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闻言，不禁“噗嗤”一笑，道：“晌午在路上不知老爷就是这阙里山庄的主人，阿鸾放肆了。”

% }- h" z7 [" F+ g. ~/ ~2 z孔梁纥道：“晌午与阿鸾在路上相遇的那‘乡巴佬’是孔梁纥，如今在阙里山庄的‘老爷’还是孔梁纥。阿鸾切勿因那‘乡巴佬’成了‘老爷’，就以为得换个态度对待我。”

: S# l$ L: ^1 q( X. z  E阿鸾听了，面露惊喜之色，道：“原来老爷就是孔梁纥，那么，那屏风上的话，是老爷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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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不错。阿鸾喜欢那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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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喜欢。”

( h4 p8 A/ }0 }孔梁纥问：“阿鸾可看得懂？要是不懂装懂，那‘喜欢’，也就是句假话了”

阿鸾道：“阿鸾从不会弄虚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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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那就讲给我听一听，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i6 P- V6 d# X1 I: e- u阿鸾望着屏风，尚未启齿，颜七从旁插嘴道：“阿鸾哪里看得懂，少爷还不快用酒，酒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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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v/ _; H4 E4 B! g孔梁纥道：“我倒要看看阿鸾是不是不会弄虚做假。”一边说，一边端起酒壶，往酒杯里筛酒。

阿鸾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意思是说‘学了之后，时不时复习复习，难道不令人快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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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说得不能算错，不过，与我的本意却稍有些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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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2 t+ k! a( ~+ t3 k2 F孔梁纥说罢，拿起酒杯，将头一仰，一饮而尽。

" O/ P+ J1 x8 \/ l9 q( B" t2 a阿鸾问：“什么地方说得不合少爷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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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x/ n9 v7 U3 g" w孔梁纥道：“‘习’，是‘练习’的意思，并没有‘重复’的意思。所以，‘学而时习之’，就是‘学了之后，经常练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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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既然是‘经常’，难道不就是‘重复’吗？”

孔梁纥笑道：“阿鸾真是嘴快如刀。所以我不是说你‘说得不能算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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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把眼光从孔梁纥身上移向屏风，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就不用讲了，谁都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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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y- W" V9 T* ]颜七道：“谁说谁都懂。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有朋友从远方来？人怎么会同老远的人交上朋友呢？阿鸾，你说得上来吗？”

$ `9 P. f- V1 h" Y6 y阿鸾道：“从远方来的朋友为什么一定是远方的人呢？左邻右舍的人难道不能到远方去旅行之后再回来吗？”

) E; K0 n/ b7 j1 f颜七问孔梁纥道：“阿鸾的话言之有理吗？”


孔梁纥用箸夹起一块鹿脯，放到嘴中，咀嚼一番，咽下之后，道：“不为无理。这鹿脯比往年的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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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6 b4 d3 W; t( S& i颜七问：“怎么个好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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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S' Q  Z5 P! F  D孔梁纥道：“比往年的肉紧。”

颜七道：“那大概是因为我在盖肉的木板上压了块石头。”

) A/ s: U! P* U& r孔梁纥道：“为什么会想着压块石头？”

, F/ |$ a1 W! u# K  A2 t颜七道：“因为从邻庄要了只黑猫来捕鼠，怕猫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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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Z& u; O1 N/ u# _$ B1 _) e孔梁纥笑道：“原来如此。我看从此以后无论有猫没猫，有黑猫还是有白猫，但凡做腊肉，都压几块石头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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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D) x( U" n/ \: t% \2 ?; j+ A阿鸾道：“七叔，看你打岔打的，这‘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想来是不用讲了？”

8 g7 o9 [1 ^6 y" K4 j- b7 |0 j孔梁纥笑道：“讲！讲！怎么不讲？是我打岔，该罚一杯。”

孔梁纥说罢，筛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把酒杯口朝下晃了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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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见了，“噗嗤”一笑，道：“还是不讲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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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F1 n7 }% T: x& @孔梁纥笑道：“难道一杯不够，还要再罚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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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R: {& O6 g/ j6 v孔梁纥说罢，端起酒壶一倾，却不料酒壶已空，倾倒半天，只滴出一滴酒来。
& u6 O. a  E3 b颜七见了，对阿鸾道：“阿鸾，还不快去换壶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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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z6 f0 Y3 A1 B% y7 h孔梁纥摇手道：“不必了，等下吃晚饭时再喝不迟，还是先听阿鸾讲完这最后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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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u* y2 H" }* `/ U$ j阿鸾道：“这最后一句，我倒是真有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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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j# w8 b& H! l" j. M孔梁纥笑道：“阿鸾方才不是说从来不会弄虚做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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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字面上的意思，阿鸾不是不懂，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如此这般，便是‘君子’。这世上没人知道我阿鸾是谁，我阿鸾绝不会因此而不快活，难道我阿鸾就因此而成了‘君子’？”

孔梁纥听了，忍不住笑道：“这话说的当然不是像你阿鸾这样的人。”

- x6 W% W! ^/ K' m, h( H阿鸾道：“那说的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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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Y6 E8 H4 g9 E颜七道：“傻阿鸾，当然说的是像老爷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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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R0 P. e- j1 H( B; \孔梁纥听了，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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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F0 U. e- R/ D6 [6 @阿鸾道：“像老爷这样的人，自然会有人知道，怎么会‘人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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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l8 h/ x$ M7 M6 p$ U9 c孔梁纥依然微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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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0 P; H. C9 \2 [/ w% j颜七好像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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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打了声哈欠。

颜七道：“阿鸾，时候不早了，快去把晚饭准备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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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早已准备停当，是在厨房吃呢？还是要把菜肴端到膳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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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道：“老爷的菜肴自然是要送到膳房去，……”

孔梁纥打断颜七的话道：“何必为我一个人多事？况且一个人在膳房吃饭，冷冷清清，有什么意思？大家一起去厨房用餐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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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像老爷这样通情达理的人，才真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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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x# n5 o, M7 a2 x5 ]吃罢晚饭，阿鸾在厨房收拾碗箸。颜七与凤老陪孔梁纥在大厅里聊了一阵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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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4 Z; J- A; e- e* }' i阿鸾从屏风后出来，对孔梁纥道：“洗澡水已经烧好，提到楼上澡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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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T. c# t/ {2 p! o; _8 x孔梁纥尚未回答，颜七道：“怎么就提到楼上去了，也不先问一声。老爷要是还不去歇息呢，岂不让水凉了？”

* D9 _# |- t: u+ W孔梁纥道：“跑了一天路，有些累了，倒是正想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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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Y; b- j  R8 S3 B. x- b7 K阿鸾笑道：“我说老爷是君子，果然与我们不同。”

7 j( d, \# n5 `* J4 m说罢，对颜七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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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听了，微笑不语，站起身来，从屏风后转上楼梯。

) b0 [6 Y+ D1 _- H颜七、凤老与阿鸾也各自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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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庄屋共有四间卧室，楼下两间，其中一间归颜七，另一间例留给凤老。楼上除孔梁纥的卧房之外，尚有一间卧房供使女之用，因从无女眷来此，这一间一向空置，阿鸾来了，颜七便安排阿鸾在这一间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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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 l" L0 Z0 v1 f( r次日晨，孔梁纥起床，在澡房洗漱既毕，从楼上卧房下楼到大厅。适逢阿鸾从门外进来。孔梁纥举目看阿鸾，衣着还是昨日那般打扮，只是双耳之上多了一对翠石耳坠，用银色丝线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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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0 V9 }1 M+ b! e0 Q3 m/ y" E: g阿鸾向孔梁纥拱手请安道：“老爷这么早就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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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笑：“阿鸾都出去一趟从外面回来了，我这才起床，还能算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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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七叔吩咐阿鸾说：老爷例不用早膳。所以阿鸾自己吃过早饭，就到屋前屋后转了一转，顺便到鸽房去看看经这一场大雪，鸽子都还好不，并没有出庄。”

2 Z+ H; @( X* M" c+ q孔梁纥道：“凤老与你七叔呢？”

& ]7 ?% r- c- n% O阿鸾道：“七叔说老爷起来后，会要出庄去打猎，吃过早饭就同凤老一起到马厩、犬屋去喂马、喂犬。之后，还要去车房套车。”说罢，侧耳朝门外听了一听，又道：“不过，已经去了不少时候，也该忙完了，怎么还不回？该不会耽误少爷打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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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4 c; E  h0 C8 P2 P5 U孔梁纥问：“天气如何？看样子还要下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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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大晴天，看来不会。老爷喜欢射麋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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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笑道：“我的箭法稀松，不能向阿鸾那般弯弓射雁，所以只能找容易的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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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笑道：“老爷取笑阿鸾。麋鹿虽然比雁大，跑得却不慢，而且比雁机灵。往往是你刚刚抽出箭，还没来得及搭上弓，麋鹿就跑了。再说，正因为麋鹿大得多，若是无力开重弓，一箭何能射倒？即使射中了，还不叫麋鹿带箭跑了，麋鹿猎不着，反而丢了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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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笑道：“听阿鸾如此这般说，必然大有猎麋的经验。阿鸾能开几石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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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4 C0 y7 |6 S阿鸾叹了口气道：“阿鸾哪里射过麋鹿，不过看先父射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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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与颜七推门而入，各自向孔梁纥请过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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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道：“犬马、车具都已备好，少爷是否就要出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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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稍一迟疑，道：“今日先不去射麋，我要同阿鸾去比比射雁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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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 M* T2 e9 f* P) L3 _3 g孔梁纥说罢，看了一眼阿鸾。见阿鸾一脸惊喜，又接着说道：“午饭我们在壶头集上吃，不必等。我们在晚饭前回。昨晚那碗鱼羹甚好，颜七从哪里学来？”

颜七微微一笑道：“那鱼羹老爷今晚大约是吃不上了。”

" T$ g  L3 |4 B) d) X# k% n  k孔梁纥听了一怔，道：“怎么？没有鱼了？”

颜七道：“鱼倒是有。只是小人不会做。阿鸾既跟少爷去射雁，也就不会有功夫在家准备那鱼羹。”

孔梁纥笑道：“原来如此。没有也就罢了。没想到阿鸾里外都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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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x. F. j! a1 `# ^阿鸾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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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阿鸾，时候不早了，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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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湛蓝如洗，地上晶莹似玉。两骑人马时而一前一后，时而并辔齐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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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1 i0 \+ X/ k3 n" x! T% C8 O$ q孔梁纥在一条上坡的路口勒住马缰，阿鸾也随后把马勒住。孔梁纥举头望山。
阿鸾问：“老爷要往哪里去？”

, Y5 Z7 t, p$ ]2 C$ |8 I/ g6 W, O' P孔梁纥道：“前面就是尼山。山头地势宽敞，是射雁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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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说罢，用鞭一拍马股，那马便奋力奔上山去。阿鸾只把缰绳一兜，坐下骑会意，放开四蹄，也疾步奔跑上山。阿鸾随孔梁纥奔到上顶看时，但见果然有一块高畅空地，空地的尽头有一座庙宇，庙宇之后有一片松林。孔梁纥在空地上盘旋走马。阿鸾策马来到庙宇之前，翻身下马。走到庙宇门口，见大门左右各有两尊石兽。阿鸾用马鞭拂去石兽上的积雪，发现石兽已经破败不堪，看不出所刻石兽究竟是麒麟还是狻猊。阿鸾踏上积雪覆盖的石头台阶，用手轻轻推开大门，跨进门内。举目一望，但见两边厢房皆已倒塌；中间一块断碑，半截埋在雪里；左右两颗松树，东倒西歪，半生半死；唯正面一殿尚大致完好，殿门之上、飞檐之下，悬一块木匾，油漆虽已剥薄，“尼丘神祠”四个大字仍然依稀可见。一阵寒风从大门外吹来，两扇殿门“哑”地一声张开，令阿鸾冷不防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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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登上歪歪斜斜的石级，跨进殿门门槛。又举目一望，但见供案之上尽是尘土，神主牌位早已不知去向；案前香炉之中唯余灰烬，早已断了香火；炉前用于祷告的蒲团，鱼烂在地，灰尘扑扑。阿鸾正在张望，听见背后脚步声，扭头一望，原来是孔梁纥正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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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问：“这是个什么去处？”

孔梁纥道：“你不见那门匾之上刻的字迹么？”

' Q* k8 y2 w9 C. x1 J' T阿鸾道：“见是见着了，只是不甚明白。”

" c4 ]& c8 f  N7 A* }: Y孔梁纥道：“俚曰：‘山不在高，有神则灵’。这尼山虽然不过一座小丘，却也有神，有神就有人建祠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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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G8 T1 f4 R# b! {6 T阿鸾问：“既有神灵，却如何不能保住祠庙，致令残破如此？”

孔梁纥笑道：“问得好，只是我也不明其中之理。”

' C: b5 c$ D3 O% s1 W8 G' |阿鸾又问：“老爷可知这祠庙荒废多少年了？”

  S% w' C( G, R  ]2 \6 T' m! {孔梁纥道：“我也不大清楚，只记得小时候常随先母来此烧香。十岁时先母去世，太老爷从不来烧香，我也就多年不曾再来。后因打猎偶然相过，此庙早已不知于何时荒废以至如此。”

6 C% z$ L+ f! E& D% r阿鸾道：“老太太既然常来，想必祈祷有灵？”

1 q. M2 Z- F7 q* [/ |孔梁纥稍一犹豫，道：“想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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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为什么太老爷从来不来求神呢？”

孔梁纥又稍一犹豫，道：“也许来过，因求而不灵，所以就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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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7 p2 t$ s4 ]8 O- q  x7 e" q, p) [阿鸾想了一想，道：“阿鸾不懂：同是一神，为什么有些人求，灵；有些人求，却又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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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据说是：诚则灵，不诚则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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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8 K5 Z' b- y! I/ B. z阿鸾道：“这庙宇坏成这样子，难道是不再有心诚的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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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笑道：“别人诚不诚，信不信，我不知道。不过，我是从来不信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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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k3 e! V( J5 }/ P阿鸾道：“我也从来不曾祈祷过，不过，我倒想试试看，能否如老太太那般有所灵验。”

孔梁纥笑道：“壶头集上的集神祠香火极盛，想是灵验得很。等下我们去壶头集吃午饭时，你可趁便一试。”

阿鸾道：“灵与不灵，既在诚与不诚，又何必找香火盛的地方？别人都不信这尼丘之神了，我倒偏要来试一试。”

. ^. U; i1 r3 N9 k; x; R! t孔梁纥环顾庙堂，道：“真要在这里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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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f+ g1 I5 V' W  G6 o  o阿鸾不语，只点头微微一笑。

8 n. W: N' |* X% w孔梁纥道：“到哪里去找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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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心中有香火还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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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听了，点头一笑，道：“好！说得好！可见心诚之极！”

- A9 P0 N: D  G7 G+ o阿鸾看了一眼地上破烂不堪的蒲团，走上前去，就要跪下。

! D& s2 C" |% N+ }, n孔梁纥道：“且慢！让我出去回避一下。”

% l3 `2 z' I9 z3 s孔梁纥说罢，又举目打量了一番庙堂，然后扭转身，跨出门槛，走下台阶，立在断碑之前，仰头、眯眼、将右手罩在眼上。天空依旧湛蓝如洗。


8 F( q- X# w) {阿鸾跪在蒲团之上，两眼微闭，双掌略合，静默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出身穷巷布衣，父母双亡，天生命苦，夫复何求？几滴泪珠不禁夺眶而出，顺脸颊滴下蒲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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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l# k2 l' k- Y1 |阿鸾任泪珠滴了几滴之后，方才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巾，把眼泪擦乾。头脑里正一片空虚之时，忽然蒙胧想到：倘若能生子如孔梁纥：出身大夫门第、风流倜傥、见识渊博，也不枉为人一世。此念一生，阿鸾不假思索，便立时闭眼合掌，默默就此祈祷了一回。祈祷既毕，方觉荒谬绝伦：阿鸾未曾嫁夫，何缘得子？正后悔莫及、不知所措之际，门外传来孔梁纥的喊声道：“阿鸾，祈祷完了吗？”

5 B$ _2 _, J( l0 [9 O( c2 _) E阿鸾匆匆起身，急急应道：“完了！”

* w% n. B3 [. s: d# F# Q1 W阿鸾转身，跨出庙门，与孔梁纥恰好打个照面。孔梁纥见阿鸾一脸惊惶失措的样子，问道：“我这一喊，吓了你一跳不成？”

阿鸾心慌意乱道：“没有。”

阿鸾越是说没有，孔梁纥越是相信自己这一喊吓着了阿鸾，又诚心赔了一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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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y6 N/ F# j  g( H* Y( C孔梁纥与阿鸾一起步出庙门，一行征雁恰好从天边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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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m' e7 `) m9 d. [0 u. X孔梁纥见了，大喜道：“看我来先射一只。”

孔梁纥说罢，取弓、抽箭、弯弓，发箭。但听得一声弦响，雁阵阵尾之雁应声而落。

3 g" k9 w( S$ k/ k孔梁纥笑道：“阿鸾，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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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E7 a6 g6 D6 {) S( u阿鸾早已取弓箭在手，嘴上说道：“老爷射下了尾雁，看我来射下头雁。”心里却在默祷：若是此箭竟然中了，则方才之糊涂祈祷必为天意。如此这般想着，阿鸾弯弓上举，双眼紧闭，任手上箭随意脱弦而去。但听得一声喝彩，阿鸾睁眼看时，见一只大雁正从天空跌下。阿鸾扭头看孔梁纥时，孔梁纥正喝彩不迭道：“好箭法，不偏不倚，恰好把头雁给射了下来！”

5 ~4 |; }, }3 [; v9 c* a6 A阿鸾一脸惊慌道：“果然是头雁么？”

孔梁纥误以阿鸾的惊慌为惊喜，连连抵掌笑道：“怎么不是？你不见那雁阵因失了头雁，业已惊散了么？”

阿鸾举头再望，果然见那本作一字形的雁阵早已散乱做一团，十来只大雁左冲右突，盘旋了半晌，方才重新组合为一字形，从天际消逝。阿鸾看那雁阵飞走了，跑上前去，把那两只跌落的大雁拾起，转身走到坐骑之旁，从马上革囊中摸出草绳，把雁一一拴了，挎在马上，翻身上马。

/ e+ b9 y/ j! B9 J孔梁纥见了一怔，道：“还不曾比出高下，阿鸾就要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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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t) Q. F, b) a: {阿鸾笑道：“阿鸾怎么会比得过老爷？阿鸾自然要见好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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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b, W! z) G+ H孔梁纥见阿鸾如此这般说，不便强求，也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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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8 O/ E. _; r阿鸾正要顺原路下山，却被孔梁纥叫住。

孔梁纥往尼丘神祠后面一指，道：“顺这条路下山，便是去壶头集的大道。我们由此下山，赶到壶头集，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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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i, k* d* N1 E! o+ P$ t+ K阿鸾跟着孔梁纥绕到尼丘神祠之后，看见有两条下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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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问：“走哪一条？”

! C, B. A8 k2 ]6 Y# v; M孔梁纥道：“走右手边的一条。顺左边那一条下山，乃是去陬邑的大道。”

/ [8 T& S1 F- Y4 J6 B阿鸾道：“听七叔说，孔府就在陬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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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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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听孔梁纥如此说，勒住马，举目往左边那条路径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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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R# p; Z) E# \) W孔梁纥见了，笑道：“从此去陬邑，约有大半日行程。你哪里看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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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 e6 Z! `$ J* w2 a3 y  L8 Y从尼山看不见陬邑，从陬邑却看得见尼山，至少陬邑上的人都说看得见。阿鸾立在尼山山顶寻找陬邑的时候，陬邑也恰好有人在寻找尼山。

“阿宁，你看见尼山了吗？”说话的是个老者，须眉皆白，头戴一顶白毡软帽，身着一件貂裘，脚蹬一双黑皮长筒靴，右手拄一根龙头拐仗，左手指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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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_; H: o2 B& t$ e" p+ M, A被唤做“阿宁”的，是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身披一件狐裘大氅，脚下一双黑皮短筒靴，满脸冻得通红。阿宁朝老者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一片白晃晃的阳光与雪光，哪里有什么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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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K5 z& Z$ M9 k7 n“阿宁，看见了吗？”老者见阿宁不答，又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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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眯起眼睛又看了一回，还是只觉得一片耀眼的光辉，嘴上却道：“看见了，爷爷。”

老者道：“看见了就好。爷爷的眼睛一年不如一年，一年前还能依稀看见尼山的影子，现在竟然是连影子也看不到了。”

% i- n" t8 R& @0 s6 q老者一边说，一边继续朝尼山方向眺望了一回，然后转身低头，对身旁的男孩道：“阿宁，走，我们去家祠去看一看。”



老者所说的“家祠”，是陬邑除孔府之外最大的一幢建筑，由深红的围墙圈起的院落，东西南北各占了三个街坊。大门有一座高高的门楼，门楼飞檐之下悬一块花梨木匾，上刻“孔氏祠”三个斗大的篆字，木不施漆，字填墨绿，古朴典雅。双扇厚重的黑漆木门之上，各镶嵌着九九八十一颗一寸大小的圆头铜钉。门内石板路径之上略有残雪，路径两边各一片桧柏树林，路径尽头是孔氏家庙的正殿。殿基是三层青石台阶，第三层台阶之上是一圈宽阔的走廊，走廊正面一字排开十二根两人不能合抱的廊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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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右手拄仗，左手携孙，慢慢登上三层台阶，跨进殿堂。殿内正中立枣木宋微子启塑像，左边一排神主牌位，以宋泯公为首，继之以弗父何、宋父周、胜、正考父；右边一排神主牌位，以孔父嘉为首，继之以木金父、睾夷、防叔，以及一块无名神主牌位。

“爷爷带阿宁来过几次家祠？”老者问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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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想了想，道：“三次。”

老者道：“不对。爷爷第一次带阿宁来，阿宁刚满三周岁。阿宁现在几岁？”

) M* j" |  `; n阿宁道：“八岁。”

老者道：“爷爷每年带阿宁来两次，一次像今天这样来看一看，另一次是正式的祭祀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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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道：“我以为只算跟爷爷单独来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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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V5 y; ?6 K老者道：“阿宁可记住了孔氏的家世？”

阿宁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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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I; T  ^6 X1 A: H) U) n2 z9 D老者叹气道：“跟你讲过多少回了！怎么还记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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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m0 \# i8 O1 M& S8 F. a( p阿宁道：“也不是都不知道。只是有点糊涂。”

老者道：“家世哪能容得糊涂！哪些地方糊涂，还不快问爷爷？”

阿宁犹豫了一下，道：“我不懂孔氏既然姓孔，为什么先供着宋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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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道：“爷爷不是告诉过阿宁：宋微子是孔氏之祖先，到了孔父嘉这一代才改姓孔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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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G( M, R9 U( a阿宁道：“宋微子没有自己的祖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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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道：“谁能没有祖先，当然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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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问：“宋微子的祖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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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X5 C9 h( A" ]老者道：“微子是殷天子帝乙之长子，微子之祖即殷天子之祖，姓子名契。”

阿宁问：“既是殷天子之子，怎么不继为殷的天子，却降格为周的诸侯、宋国的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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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6 Y) T4 V* s, y老者犹豫了片刻，道：“微子乃庶出，故不得为天子。其弟嫡出，即位为纣王。纣王无道，周武王灭之，然后封微子于宋以继殷之社稷。”

阿宁道：“我不懂什么叫嫡出，什么叫庶出。”

老者道：“夫人所生，叫嫡出；妾所生，叫庶出。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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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摇头。

8 [5 e% ?3 M% m3 a老者想了一想，道：“这不懂也就算了，长大了自然就会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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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t( s. z. C5 N6 X: ^  _阿宁道：“爷爷的意思是：我现在糊涂并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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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叹了口气，道：“就这点糊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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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摇头。

老者问；“还有什么不懂？”

阿宁道：“什么叫‘殷之射鸡’？为什么不是‘射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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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又叹了口气，道：“这不懂也就算了。爷爷真是盼阿宁快快长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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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5 F+ |6 s) g/ g7 o阿宁道：“阿宁还有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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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道：“说呀！”

阿宁道：“微子既然也有祖先，为什么孔氏祠只供到微子就算了，为什么不供到微子的祖先方才为止呢？”

老者听了，犹豫半晌，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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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8 v6 ~* S- f( o0 z阿宁问：“爷爷也不懂吗？”

老者尚未启齿，阿宁又道：“阿宁知道了，孔氏祠不够大，装不下更多的祖先，只好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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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微微一笑，道：“阿宁不算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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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1 T! v* S. B2 {- Q2 R1 I* w! o阿宁道：“可阿宁还有不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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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Q& F' J1 K* W7 ~3 g. l9 O老者听了一怔，问：“还有？”

阿宁道：“孔氏之祖既是微子，为什么孔氏不住在宋国，却要搬到鲁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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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道：“孔氏在宋国遭华氏之逼，所以不得不逃到鲁国来。这些事情等阿宁长大了也自会明白，现在不必多问。来，阿宁，跟着爷爷在祖先的神主牌位前走一遍，记下各位祖先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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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 R. M4 d! L! X老者说罢，在微子像前静默了片刻，然后先向左，再向右，在各神主牌位前走了一回，阿宁静静地跟在后面。

6 A4 N) i* B( [7 U& S) ?( t走到最后那块无名牌位之前时，阿宁问：“这是谁的牌位？为什么没有名字？”

8 ~& i# t& n& A. h& G' n$ [  u! J& u老者道：“这是预为爷爷安排的。爷爷今年七十有三，去天渐远的日子不会久了。等爷爷走了之后，那块牌位上就会写上‘伯夏’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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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问：“怎么不也预先为阿爷和阿宁安排个牌位呢？”

老者听了，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这牌位是阿爷给爷爷备下的，阿爷的牌位要由你来备，你的牌位要由你的儿子来备。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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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Z, B/ E1 v$ |阿宁点头。老者又叹了口气，正要步出殿门，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急忙倚着门框静立了一回。

阿宁问：“爷爷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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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u  }; m9 Z4 g/ v2 J* T老者不语，过了半晌，胸痛止了。老者慢慢起身，牵着阿宁的手，缓缓走下三层石头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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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T  e6 K* i/ G0 }: K! j/ R孔伯夏领着孙子阿宁步出孔氏祠之时，孔伯夏之子孔梁纥领着阿鸾进了壶头集的壶中天。壶中天是壶头集上最大的一家酒店，也是孔梁纥心目之中最好的一家酒店。依照孔梁纥的标准，“好”的酒店，既要环境雅致，又要酒肴俱佳。壶中天地处集上最繁华的街道，左右店铺都漆红涂绿，壶中天却在门前围起一排青竹栏杆，栏杆之内插两根望竿，竿上各挑一幅素绢招幡，素绢之上写着十个黑字。右边幡上写的是：“醉后愁何处”，左边幡上写的是：“壶中别有天”。两扇柞木大门不施漆彩，直以本色示人；每扇木门之上镶一青铜挂钩，钩上各悬一只青铜鲤鱼。进门迎面是一张白木柜台，柜台之后整扇墙壁是一座酒架。架上大坛小瓮，错落有致；茄紫瓜绿，各色杂陈，一律皆盛陈年醇酒。



掌柜的身着青灰犊鼻长衫，戴一顶瓦愣毡帽，见进门的是孔梁纥，慌忙拱手施礼道：“孔大夫多时不来弊集，贵体一向康安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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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其实昨日还来过壶头集，只因赶路匆忙，未曾得暇来贵店喝酒。”

掌柜的见到孔梁纥身后的阿鸾，略一打量，也拱一拱手，道：“小娘子想必是外乡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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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替阿鸾答道：“不错。阿鸾是颜七之侄，曲阳乡人，射得一手好箭，方才与我同在尼山上射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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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7 @& }7 _: }. y2 k: G掌柜的道：“原来如此。幸会！幸会！”


8 ]9 z! W4 z' ]1 c; s2 e" z掌柜的说罢，不待孔梁纥吩咐，便高声唤来夥计，嘱夥计引孔梁纥与阿鸾上到楼上包间雅座。孔梁纥与阿鸾上楼的时候，正好碰到一男一女走下楼来。男的穿着打扮与孔梁纥大同小异，想来也是一位缙绅先生。女的长发挽做双环，穿玉髻而下垂及肩，两耳挂一对镶金翡翠鱼珥，别致耀眼。阿鸾与之擦肩而过，不禁注目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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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6 M' r8 F+ d, G$ b1 e1 v包间雅座之内，地铺丝毯，墙施锦帐，青铜香炉薰香缭绕，青漆烛台红烛辉煌。阿鸾从来不曾下过酒店、饭馆，更不用说陈设如此考究者，不禁一脸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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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4 H1 x: Y+ p2 Q( ^8 ^" q夥计招待孔梁纥与阿鸾坐定了，问道：“孔大夫要些什么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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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先烫一壶黄酒，来一碟风鸡、一碟腊鸭，两碟泡菜下酒。等酒喝得差不多了，再上生熟牛肉各一盘，两盂过桥米线。”

保酒点头，正要离去，又被孔梁纥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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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l- @! _* U- C0 \# K7 E) R孔梁纥问阿鸾道：“忘了问阿鸾，可还要些别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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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摇头。

% }- M) q2 |. e6 j, ?4 ^" L- n( r! F孔梁纥目送夥计出了房间，又道：“我喜欢这里的酒肴，阿鸾要是也喜欢，日后可以一起常来。”

阿鸾默不作声。

; Z0 q# o2 u- i) ~/ ?孔梁纥问：“怎么，阿鸾是否也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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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笑道：“没有。阿鸾只不过觉得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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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有什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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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不瞒老爷说，阿鸾从来不曾进过酒店的大门。若不是遇见老爷这么好的人，阿鸾一生一世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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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d1 J) z  o' c孔梁纥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阿鸾不是要嫁做士大夫之妻么？既嫁做士大夫之妻，还愁没有下酒馆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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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道：“老爷休要取笑。阿鸾那不过是胡说乱道，像阿鸾这般出身贫贱的人，如何能嫁做士大夫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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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M7 z* B3 ^4 f" h6 V2 k孔梁纥犹豫了片刻，正不知如何接话，夥计把酒与下酒腊味、小菜端了上来。叔梁纥趁机换了话题，对夥计道：“方才忘了叫两碗姜汤来散一散寒气。”

夥计唯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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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提起酒壶，先给阿鸾筛了一杯。阿鸾没想到孔梁纥会有此一举，慌忙起身，道：“只有阿鸾给老爷斟酒，老爷怎么给阿鸾斟酒？”

5 \$ p# k: ^3 p* y+ u4 B: D阿鸾说罢，便要来抢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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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闪开，笑道：“在家吃饭，我是主人，你是使女。在外吃饭，我还是主人，你呢，成了客人。主人给客人斟酒，理所当然。快快坐下，不要乱来。”

阿鸾听了，只好重新在猩红绣花坐褥上坐下。一时感触，不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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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D! ?! n( r' g孔梁纥见了，吃了一惊，道：“阿鸾怎么又不高兴？”

阿鸾从怀里摸出手帕，把眼泪擦了，道：“阿鸾竟然成了老爷的客人，怎能不高兴！太高兴了也会掉眼泪，老爷难道不知？”



" F8 {" m; _5 T吃罢午饭，孔梁纥与阿鸾从壶中天出来，立在门口等夥计去把马从马厩牵来，见街上人众乱乱哄哄往前赶，不同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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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问：“这些人急忙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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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前面就是集神祠所在，想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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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夥计把马牵来。

+ d. q2 P* ?* _; o" R9 t5 E: l孔梁纥问夥计：“这些人为何乱哄哄往集神祠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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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9 o! ]. K2 r. F' s- ~夥计道：“听说来了差人，在集神祠门前张贴告示，也不知是为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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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对阿鸾道：“何妨也去看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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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6 \$ B4 o- K6 T: \2 a孔梁纥与阿鸾并辔来到集神祠门前，围观人众见是孔大夫，纷纷让出路来。孔梁纥与阿鸾来到告示牌前望时，但见牌上图画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头像，右面六个大字，写的是：“通缉逃犯曾黑”。左面几行小字，大意是：凶犯曾黑昨夜自陬邑监狱越狱而逃，见知不举者，与之同罪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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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看了，吃了一惊，道：“这陬邑监狱如何恁地糟糕，竟然让这曾黑一逃再逃。”

' X% n4 c8 o. I7 T& u阿鸾问：“难道这是曾黑第二次越狱不成？”

孔梁纥道；“可不是吗？两年前也是在冬季让这曾黑逃出，我在打猎时偶然发现他藏身之所，把他重新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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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r' J) t: d8 h. |* s阿鸾道：“老爷可要小心，提防这曾黑俟机报复。”

孔梁纥嘴上道：“谅他何敢。”心里却也不禁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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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与阿鸾回到阙里山庄已是黄昏时候，颜七早已把晚饭备好。阿鸾午餐吃得过饱，甚少动箸。孔梁纥吃得也不多。颜七看在眼里，道：“下回还是让阿鸾来烧饭。”

孔梁纥心不在焉，未曾答复。

阿鸾似乎不曾听出颜七的弦外之音，直迳答道：“这个自然。今日偏劳七叔，实在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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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从厨房踱到大厅，颜七与凤老也跟着来到大厅。孔梁纥在火盆前立着搓手，颜七与凤老远远地立在对面。

孔梁纥对凤老道：“若是冷时，何不也过来烘手。若是不冷，凤老可回房休息，这里无事。”

凤老道：“老爷这里既是无事，我就回房歇息去了。”

7 |- X7 ?9 M# y" T孔梁纥目送凤老退下，举手示意颜七到跟前来。

# r  I+ M# |# V0 ]. J5 A5 {. o5 K孔梁纥道：“颜七可还记得曾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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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_+ j4 a$ U: y6 v+ g颜七道：“曾黑？曾黑？想起来了，两年前老爷同我一起抓到的那逃犯好像就叫曾黑。他怎么了？”

! q) I& H  V, {% g* B$ L孔梁纥捻了两下颌下的胡须，道；“又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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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s5 C% `1 l颜七听了，摇一摇头，叹了口气，道：“这陬邑监狱看守也太不济了，怎能让一个凶犯一逃再逃！”

孔梁纥不语，只在火盆上翻来覆去地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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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晌，孔梁纥道：“你去把大黄和二黄的皮带解开，今晚先不要喂食。”

$ u3 X9 K& P3 U9 K  ~1 o颜七望着孔梁纥，似乎有些不解。

孔梁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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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 T0 \3 @% K  t1 Q  c+ B颜七唯唯，从门厅退下。阿鸾自屏风后转出。

" H' W' ~0 R0 {7 m' v: e4 c孔梁纥道：“厨房收拾已毕？”

阿鸾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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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n: c- t  h/ `3 f6 j孔梁纥道：“我房中床头柜中有个革囊，阿鸾可帮我取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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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去了。颜七从门厅进来。

5 Q0 D  A/ @0 f: V+ ^1 U孔梁纥问：“料理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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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点头。

5 u8 |+ ^5 P1 W% Z8 C& Z6 ?6 g孔梁纥道：“你也可回房去歇息，我这里无事。明日早起，天气若好时，便去后山射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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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请过晚安，自屏风后退下。


孔梁纥走到几案之前坐下。阿鸾手提革囊入，把革囊递与孔梁纥。孔梁纥解开革囊，伸手在囊中摸一摸，摸出一个锦匣。孔梁纥把锦匣打开，放在掌心，伸到阿鸾眼前，问道：“喜欢么？”

阿鸾弯腰一看，但见锦匣中所盛，乃是一对镶金翡翠鱼珥，与午时在壶中天上楼时所见一般无二。阿鸾吃了一惊，道：“怎么老爷也有一对？”

& F1 e' q6 b( P/ c1 S# P% @9 B8 y: i$ @孔梁纥道：“方才在壶中天上楼时，我见阿鸾特别注意那女子的耳环，料阿鸾喜欢。我这里适巧也有一对，盼阿鸾收下，就算是我给阿鸾的见面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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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 m% C  F, m阿鸾摇一摇头，道：“这必然就是夫人所要之物，我阿鸾怎能收下。”

5 D* U; L2 E7 j" h; j孔梁纥道：“的确本是给夫人的，不过阿鸾收下又何妨，回程时再去壶头集买一对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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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又摇一摇头，道：“阿鸾有此玉珥也派不上用场，老爷何必为阿鸾如此破费？”

  |  ], K" k% `7 A6 \- J: `孔梁纥道：“怎么派不上用场？阿鸾现在就戴上，阿鸾心下喜欢，我看了也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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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 t7 e3 r# c& ^% P; S1 h阿鸾问：“当真？”

孔梁纥笑道：“这世上难道只有阿鸾一个人不会弄虚做假？”


阿鸾听孔梁纥如此这般说，便不再推脱，伸手摘下耳上的翠石耳坠，揣在怀中，从孔梁纥手上的锦匣之中拿起镶金翡翠鱼珥，一一戴上。孔梁纥看了，笑道：“鱼珥固然美，得美人而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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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q" h$ ?2 [1 W0 b阿鸾听了，两颊绯红，粲然一笑，转身自屏风后退下。孔梁纥正要起身，发觉那盛鱼珥的锦匣还在手中，张嘴欲唤阿鸾，却又终于没有出声，只把锦匣留在几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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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O, J5 D; H( B$ K那一晚无星无月，地上虽有积雪，因缺光源，并不能反映出多少光亮。丁夜将尽之时，徘徊不停的大黄、二黄突然企立不动，双耳竖起，却不曾发声吠叫。片刻之后，一条人影在阙里山庄门口一晃，大黄、二黄立即窜跃而出，却不料迎面飞来两块带骨牛排。两条猎犬稍一迟疑，无奈饥饿难当，终于一声不响，从地上叼起牛排，跑入路旁的灌木丛中。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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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7 S! T, O( ~. t% m次日早晨，颜七起来，想起昨夜不曾喂犬，大黄、二黄必定饥饿不堪，匆匆洗漱毕，便入厨房提起昨晚备好的犬食，直奔大门。却见大黄、二黄虽然吐舌而来，来势并不生猛。颜七心中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怎么？难道是饿过头了？”


两犬毕竟不通人语，只顾低头舔食。颜七走进路边灌木丛中，见到地上残留的骨头，心中一怔，接着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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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虽不晴，却无风雪，气温回升。早饭过后，孔梁纥与颜七乘着四匹马拉的雪撬，带同大黄二黄一起去了后山，只留下凤老与阿鸾在家看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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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e8 A. F1 @. E阿鸾看着孔梁纥与颜七的雪撬走远了，先去喂了鸽子，又把庄内的大小路径打扫了一遍，回到屋里，凤老仍旧在马厩、库房那边忙碌未回。阿鸾闲着无聊，在厅子里徘徊了两、三回，看着屏风上孔梁纥写的那几句话发了一回怔，忽然面逞喜色，匆匆跑上楼，进到自己的卧室。阿鸾的卧室不大，对门靠墙放一张单人睡榻，榻旁立一张高脚几案，几案上搁一盏矮足烛台，对床一张三屉柜，柜上一面铜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似乎也容不下他物。阿鸾从三屉柜的第一个抽屉里找出一团丝线、一根针，又从第三个抽屉里翻出一张绷在篾框上的素绢。阿鸾手持针线与绢，匆匆下楼，回到厅子，坐在左手边的白木几案之后，对着屏风望了一回，穿上针线，开始在绢上绣那屏风上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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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h% |/ {4 {8 x  E8 i中午时分，凤老与阿鸾在厨房随便吃了些昨晚的剩菜剩饭。
凤老回房歇息，阿鸾仍旧回到厅下，继续绣字。天色将转昏暗之时，阿鸾听到马蹄声，知道孔梁纥与颜七回来了，才想起尚未准备晚饭，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跑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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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从门厅走进大厅，兴奋喊道：“阿鸾，你猜今日射了几头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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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H1 m) f: o5 ^- C. ^( r" q说罢，走到火盆前烘手，看到几案上的绢绣，拿到手中一看，见已经绣好“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十七个字。阿鸾闻声从屏风后转出来，一边走，一边在围裙上擦手。看见孔梁纥拿着那袖绢在看，急忙跑过来要抢，道：“还没绣好，少爷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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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闪身一躲，阿鸾扑了个空，一个踉跄，正要跌倒，孔梁纥急忙伸手一栏，正好将阿鸾揽到怀里。四目相望，孔梁纥与阿鸾都吃了一惊。孔梁纥自觉失礼并且失态，正要把阿鸾放下，却不料阿鸾伸过双臂，勾住孔梁纥的脖子，闭上双眼，送上微微颤抖的双唇。孔梁纥迟疑了便刻，终于俯首将阿鸾殷红温柔的嘴唇叼起。孔梁纥听到阿鸾一声轻微的叹息，周身血脉顿时绷张，正不知所措之际，听到门厅的门响，知道是颜七要进来了，急忙放下阿鸾，并把手中绢绣搁回几案，立到火盆边做烘手状。阿鸾急忙跑回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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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m: v! L$ s7 n+ s- [# ]4 K晚餐之时，孔梁纥与颜七、凤老谈起日间的射麋。这一日孔梁纥与颜七共射获四只麋鹿，有倍于寻常，因而谈得兴致勃勃。阿鸾静静地听着，甚少插嘴。吃罢晚饭，阿鸾收拾好碗箸，直迳上楼，不曾来厅下。凤老与颜七陪孔梁纥在厅里坐了一回，颜七又去厨房烧了滚水，回到厅里，对
叔梁纥道：“老爷的洗澡水烧好了，是否这就提到楼上澡房去？”

8 e7 ?5 [3 K1 H! x孔梁纥对颜七与凤老道：“你两个先去歇息，不用管我。洗澡水留在瓮堂里，我上楼时自己打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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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P6 W  {6 q( O9 b1 i2 @# I孔梁纥说罢，又对颜七道：“今夜还是不要喂犬，照样把皮带解开。”

7 E/ I' H7 O! K6 U; s2 F/ s颜七点头去了。凤老也拱手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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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坐在厅里，听见颜七从厨房侧门出去、进来的声音，知道颜七已把猎犬安顿妥当。站起身来，走进厨房，从酒架上拿出一壶酒，又从厨柜里找出个酒杯。右手把壶，左手持杯，回到厅里，在几案之前坐下独酌。火盆中的木头“劈啪”作响，香炉里的薰香令人想入非非。孔梁纥喝完了酒壶中的酒，把酒壶、酒杯拿到厨房，放到食几之上。在灶边拿起水瓢，从瓮堂里舀水入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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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0 Z# h7 d9 P9 c1 V孔梁纥提起洗澡水上楼，路过阿鸾卧房时不禁扭头一望，但见房门紧闭，毫无动静。孔梁纥把水倒入澡盆，脱下衣服，赤身躺下澡盆，微微闭上双目。忽然，孔梁纥听到门扭轻轻一响，睁眼看时，但见阿鸾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紧，从容解开睡袍腰带，双肩一晃，任睡袍从肩膀滑落，睡袍之内一无所有。阿鸾挺胸抬头，迈开轻盈的脚步，一丝不挂地踏进澡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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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无星无月，如昨夜一般。丁夜将尽之时，徘徊不停的大黄、二黄又突然企立不动，双耳竖起，却不曾发声吠叫，也如昨夜一般。片刻之后，一条人影在阙里山庄门口一晃，大黄、二黄立即窜跃而出，不料迎面又飞来两块带骨牛排。两条猎犬依旧稍一迟疑，终于一声不响，从地上叼起牛排，跑入路旁的灌木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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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少许时刻，又一块牛肉从门外飞来，不见大黄、二黄从灌木丛中窜跃而出，却见一条人影越篱墙而入。那人弯腰往左右两边灌木丛中探望了一回，见大黄、二黄双双倒地不起，口角渗
血。那人又退回石板路上，侧耳静听了片刻，不闻动静，遂从腰间抽出匕首，直奔庄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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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0 b. B5 i7 V+ N片刻之后，那人已跑到庄屋台阶之前，正要踏上台阶，冷不防脚下绊了一根草绳，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那人从地上爬起来，却见前面台阶之上多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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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e/ C: v4 _' x3 M# h* L台阶上立着的那人，手持一把朴刀，不紧不慢地道：“我颜七就知道你曾黑既然昨夜做了手脚，今夜必来偷袭，果然中了我的道。”

曾黑道：“我曾黑与你孔府主仆皆无冤仇，为何要捉我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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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道：“你既是越狱之囚，那监狱本是你该呆的地方，何须有冤有仇才能将你捉拿？”

* Y9 C* l$ Q- C% _- C. a& Q曾黑道：“上次是以一对二，所以栽在你们手里。有种的今日一对一玩一回。你若赢了，我曾黑就是死在你刀下也心甘情愿，别说是再回监狱了。”

颜七道：“你以为我怕你。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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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刀”字尚在嘴边，人却早已腾空而起，连人带刀，如旋风一般将曾黑团团罩住。曾黑手疾眼快，不慌不忙一连破解了颜七的凶猛攻势。两人一来一往，在雪地上恶斗了三十来个回合。五十回合过后，曾黑渐渐力怯，颜七看在眼里，卖个破绽，让曾黑抢入怀里，颜七却早跳到曾黑身后，喊一声“著”，用刀背在曾黑背上一砍，曾黑应身扑地而倒。

曾黑在雪地上一连翻滚了两、三圈，正欲跳起身，却被颜七从后赶来，只一脚，将曾黑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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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黑哆哆嗦嗦地连声喊道：“好汉绕命！好汉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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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M7 ^: k5 ~0 i! x3 ]颜七右脚踩在曾黑胸上，抬起左脚，将曾黑右手上的匕首踢飞，道：“谁要你这贼人的狗命，这回要乖乖地呆在牢里，休要再逃出来惹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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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说罢，从腰上解下系腰的麻绳，正欲弯腰来绑曾黑，冷不防曾黑右手一挥，从袖口里飞出一只袖箭，不偏不倚，正中颜七门面。颜七顿觉浑身麻木，脚下不禁一松，曾黑趁机就地一滚，一招鹞雀翻身，跳将起来，站在雪地上，指着颜七道：“你中了我的毒箭，片刻之后就要魂飞魄散，看你还如何拿我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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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七不听这话则已，一听之下，果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曾黑看颜七倒下了，从地上拾起匕首，轻轻踏上台阶。曾黑摸到门边，正要拨门，猛听得身后一声大吼。曾黑急转身，一把朴刀迎面飞来。曾黑不及躲闪，让朴刀劈个正着，顿时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0 q( Z5 L5 a3 z, V庄屋楼上孔梁纥的卧室。睡榻上锦被一翻，阿鸾惊醒坐起，孔梁纥跟着揉眼起身。

. J; G0 X; X* e4 G孔梁纥见阿鸾赤身裸体与自己同衾而寝，先是吃了一惊，猛然回想起昨夜之事，不禁惊慌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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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惊道：“好像是七叔的声音。”

% R4 j; n% Z" g2 }) s孔梁纥道：“莫不是做了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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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R! k- p$ P- s阿鸾摇头，翻身下榻，道：“快下去看个究竟。”

$ E' G5 D: x/ K# R+ ^孔梁纥与阿鸾跑到门外之时，凤老已先到了，正在地上企图扶起颜七。孔梁纥替下凤老，把颜七勉强扶起，疾疾喊道：“颜七！颜七！”

颜七睁开眼，看见是孔梁纥，挣扎着道：“阿鸾，阿鸾，托付给老……”

% @. r; n% H1 [/ d8 z1 ]“爷”字还不曾出口，颜七嘴角冒出一股紫血，喉管里“古隆”一声响，顿时断了气。阿鸾扑倒在颜七身上，大声哭喊：“七叔！七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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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曾黑的尸体早已由陬邑差人领走，颜七的丧事也由孔梁纥料理完毕。晚饭之后，阿鸾一身缟素，在厨房收拾。孔梁纥与凤老在厅子里，分立火盆两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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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o0 S; P- Z5 i4 S6 i; O孔梁纥对凤老道：“你明日先回孔府，禀告太老爷并夫人，说我还要在此耽误一些日子，料理一些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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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V' G2 @0 {6 z  _凤老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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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5 N$ C+ q! R8 b4 x  C孔梁纥搓了搓手，又道：“颜七虽已不在，阿鸾无亲可投，也就是孔府的人了，自然会在此长住。不过，你先不必将此事对太老爷和夫人说。明白吗？”

5 W2 g8 n! v9 T9 n凤老又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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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孔梁纥下楼至厅之时，阿鸾正好从外面进来，手里攥着一跟竹管。

孔梁纥道：“又这么早出去干什么？”

  l& Z! e, a* f0 k% ]阿鸾道：“还不是去看看鸽子，不料多了一只，腿上绑了这跟竹管。”

9 E3 s2 K2 ?% K阿鸾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竹管递给孔梁纥。孔梁纥接过竹管，用手指剔下封泥，从管中抽出一个绢卷，将绢卷展开一看，脸上顿逞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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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问阿鸾：“凤老可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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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S, M/ Y. Z阿鸾道：“凤老告诉阿鸾，说你遣他先行回孔府，如今正在马厩收拾，准备吃罢早饭便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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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1 i- I% j0 G9 H6 o孔梁纥急色道：“快去把凤老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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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问：“飞鸽传书，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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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b# E2 |1 f; z0 u$ i6 ^/ }$ T孔梁纥道：“太老爷忽发心疾，我得立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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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听了，吃了一惊，急忙奔往门外。



. d6 y9 l$ |2 B- ^0 U# N片刻之后，凤老、阿鸾一前一后疾步走了进来。

孔梁纥问凤老：“马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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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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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R/ S* _/ z4 E4 I5 q8 C孔梁纥道：“本是想先叫你回去。现在是我不得不立即就走。阿鸾一人留在山庄不妥，你留下来陪阿鸾。等太老爷康复了，我立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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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又点头。

% a6 s' @3 F, b孔梁纥道：“快去把马牵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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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唯唯退下。孔梁纥转身，走到阿鸾跟前，把阿鸾搂到怀里，在阿鸾嘴上亲了一亲，道：“阿鸾已是孔府的人，我过不几天就会来接你，你要千万保重。”

+ N4 y* `8 E1 j" O6 Z; J/ N: J0 f阿鸾点头，不禁滴下几滴泪水。孔梁纥从怀里摸出一条丝巾，替阿鸾擦泪。门外传来马蹄声，孔梁纥又在阿鸾嘴上亲吻了一回，恋恋不舍地看了阿鸾一眼。阿鸾缓缓将孔梁纥推开，道：“一路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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陬邑孔府，灯火辉煌，门前两尊高大的石麒麟在地上拖下长长的阴影。一阵马蹄声疾，一骑人马自远而近。孔梁纥在孔府门前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立在门外的司阍。
孔梁纥进大门，过壁影，穿花径，几经院落，终于来到正寝所在之大院，但见院门大开，只听得院内传来一片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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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辰时上下。天色阴沉，朔风凄厉。陬邑孔府门外，两行骑兵仪仗开道，每行八人，皆着白袍白铠，人执一旌，素旌之上黑墨写作“孔”字。仪仗队之后是孔伯夏的灵车，灵车之后，孔梁纥、施氏、阿宁披麻带孝步行紧随。再往后，披麻带孝的随行人众纷纷，络绎不绝。一派哀乐声中，雪花从天而降，一只暗灰色信鸽冲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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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p, l, x1 K当日午后，阙里山庄庄屋大厅之中，阿鸾立在火盆之旁，手持一窄条素绢。绢上写着：“太老爷下世，不能即来。”几滴泪水流下阿鸾面颊。庄屋大门之外，凤老垂手底头，面向陬邑，口中轻声念道：“太老爷安息，太老爷安息。”


光阴苒荏，一晃不觉已过三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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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在鸽房喂鸽，喂毕，将鸽一一点数，数过又数，还是五只，不多不少。阿鸾面露戚容。忽然，远处飞来一鸟，阿鸾一脸期待。鸟从鸽房上空飞过，原来是一只燕子。阿鸾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一阵恶心，急忙弯腰用手按腹，仍不免呕吐数回方才安稳。

阿鸾从鸽房走回庄屋，凤老从门内出来，见阿鸾脸色惨白，有异于常，问道：“阿鸾有些不舒服？”

阿鸾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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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望了一眼阿鸾，默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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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b$ Q/ O( g  t6 V# @9 y7 a/ u+ F阿鸾问凤老：“凤老又去马厩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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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点头。

$ X; u  c- {$ o4 F阿鸾道：“老爷怎么还不来？”

凤老不答，走下台阶。稍一迟疑，终于说道：“老爷恐怕一时来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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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A! _0 q' `$ }! i阿鸾惊惶失措道：“出了什么事吗？”

凤老道：“死了太老爷还不是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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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看阿鸾一脸疑惑不解的样子，又补充道：“孔府是大夫门第，不比寻常百姓人家。太老爷去世，老爷要守谅阴的规矩。”

8 }/ W" |( K: J5 D( y' Y阿鸾问：“什么叫‘谅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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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N  @# }4 t2 O凤老道：“我也说不清，规矩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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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问：“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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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Z! M/ r$ P6 i! u7 {& `4 x凤老道：“比如不得出门，不得与夫人同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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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听了，不禁失口道：“不得与夫人同房？那不是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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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瞟了一眼阿鸾，道：“夫人都不行？还有什么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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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自知失言，急忙改口问：“我是说还有什么别的忌讳？”

凤老道：“还有，不得……嗨，老了，不中用了，记不得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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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问：“难道也不得飞鸽传书吗？”

3 j) @8 X. u% M- `; e凤老道：“对了。你看我，竟然把这一样给忘了。这搬花弄花鸟的事，不是什么正经事，当然也是做不得的。”

阿鸾听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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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迎春怒放，榆芽初吐。孔府别院，孔梁纥书房。孔梁纥在书案前默坐，施氏从门外进来。两人皆着孝服在身。

施氏道：“你身居谅阴已过数旬，还不打起精神来做点正经事？”

) F! c! k! z0 @$ ]  K2 m/ w孔梁纥道：“有什么正经事可做？”

施氏道：“总不能镇日闲坐胡思乱想吧？”

孔梁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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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道：“多年夫妻，你这样的男人在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 s, a3 L9 U/ v0 S% a  F# Q. q9 Q孔梁纥道：“真是笑话！我内无姬妾，外不沾花惹草，你还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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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6 `  [' G% G4 [/ h0 s( Y施氏冷笑道：“我什么时候说你想女人啦？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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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无理取闹。”

施氏道：“我说的话，都是无理取闹。”


- L, A- N0 o( ~  D( C孔梁纥不语。

% z% Y5 `6 \) q  t& r: I施氏转身要出门，忽又回头，问：“我倒忘了问你，上次你去阙里山庄时，我叫你顺便去壶头集买一对镶金翡翠鱼珥，怎么不见？”

孔梁纥听了，心中一惊，道：“你不说我倒把这事给忘了。上次去时忘了绕道去壶头集走一趟，本想回来时再去买，岂料回来时成了奔丧，不能去得成。”

/ M/ _. f% x; a9 Z! M0 M5 J施氏道：“你去山庄时我千万嘱咐你先去壶头集买下那镶金翡翠鱼珥，因这镶金翡翠鱼珥时下正流行，货色又少，去晚了恐买不到手，你怎生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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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q! G& D; [! g: T4 i- Z孔梁纥心虚，连忙赔笑道：“实在不该。我这就去壶头集跑一趟，顺便正好去山庄料理些事情。”

施氏道：“你现在身居谅阴，怎好去首饰店抛头露面，让人看见了，不仅会说你孔梁纥不守礼，连带我都会遭人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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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 u8 W- [7 F, M孔梁纥道：“怎么会连累了你？”

施氏道：“人家难道不会说是我不懂事，才会让你去买首饰？”

, X, G0 Z. u! H$ H2 m孔梁纥道：“不去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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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O* ]" r& V/ D5 s8 J5 g" F9 H: @施氏一只脚已跨出门槛，却又退回来，问：“颜七的丧事已经办过，山庄已交待凤老看管，还能有什么不了之事要你去料理？”

7 F' V" C) N. r& A孔梁纥道：“也没什么要紧之事。”

# e8 Q8 s# O8 U  S% M2 g0 W2 K施氏又冷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听你的意思，倒是有不要紧的事须你去料理？”

孔梁纥道：“胡搅蛮缠。”

施氏笑而不答，终于迈出书房门槛。

孔梁纥目送施氏的身影从院子里消失，然后叹了口气，回归默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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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b( N+ w2 s. ?2 F9 p" {两日后，初春的壶头集，壶溪堤上垂柳由黄转青，燕子成双成对穿梭于民居、店铺的屋檐、廊柱之间。繁忙的十字路口，人马熙熙攘攘。口东南角上一家两层的店铺，画栋雕梁，装饰得格外精致。二楼飞檐之下挑出一幅猩红锦幡，锦幡上用金线绣着“醉妆楼”三个大字。店铺大门敞开，左右各挂一条窄长木板，上刻十四个大字。右边板上刻的是：“醉后美人添美色”，左边板上刻的是：“妆成倾国更倾城”。木板施以黑漆，刻字染成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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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三十五六男子，头戴素绢斗笠，上撒一撮红缨，身穿素丝长袍，腰系青丝绦，足蹬软皮便靴，走进醉妆楼的大门。掌柜的见了，连忙拱手相迎，道：“施爷久不光临弊店，一向可好？”

施爷冷笑道：“张老板说什么闲话，去冬不是才在你这里买过一对玉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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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板者赔笑道：“是，是，施爷说的是。小人的意思是：像施爷这样的官人，若能天天光临弊店，弊店才能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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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 L6 R3 T4 Q1 Y施爷道：“说什么闲话？天天往你这里跑？用不着一年半载那还不得倾家荡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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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 }2 s4 @3 g8 W1 h6 r张老板慢脸堆笑道：“施爷讲笑。像施爷府上，不用说一家醉妆楼，一百家醉妆楼也能包得下来。”

* G( G2 @1 G  r7 R# D% w. e施爷听了，不屑地笑道：“闲话少说。今日来是为了找一副镶金翡翠鱼珥。”

张老板道：“弊店日昨刚刚进有一副合浦珍珠耳坠，珍珠浑圆润滑，光彩夺目；穿珠的金链，雕刻精美，无可挑剔。若是有幸能戴在施少奶奶这样的美人耳上，那就真是名副其实‘得其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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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爷道：“闲话少说，我要找的是镶金翡翠鱼珥，难道我没有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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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 n" C: y张老板赔笑道：“不，不，施爷哪有说不清的话？是小人愚昧，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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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爷笑道：“这回听清了？”

张老板道：“听清了！听清了！”

$ x; |% |+ f; ~$ w' {9 s' R4 K施爷道：“既然是听清了，你到底有没有？有，就拿出来让我看一看；没有，也就不必废话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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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板支吾其词道：“这镶金翡翠鱼珥吗，有，有，弊店有。不过，……”

5 J1 N* Y" B1 V$ c施爷道：“不过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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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板道：“这镶金翡翠鱼珥吗，弊店有过两副，不过不巧进货不到一旬就都卖出去了。施爷若是能稍候的话，小人这就遣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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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B8 I6 E3 X( B+ t$ @' k施爷道：“哦？这镶金翡翠鱼珥价值不菲，怎么这么快就卖掉了。”

张老板道：“小人当初也是这么想，所以未敢多进一两副。不料邻乡的孟爷闻讯赶来，买走了第二副。”

* K$ w; f1 f2 P- {0 |* H, C% E施爷问：“谁买走了第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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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板道：“施爷的姊夫，孔大夫。孔夫人难道不曾说与施爷知？”

施爷道：“原来如此。我说夫人怎么就偏偏指名要这镶金翡翠鱼珥，准是听我姊姊说起，却把我蒙在鼓里。孔大夫什么时候来买的这副鱼珥，你可还曾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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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7 ?2 }9 ?# D- W: D5 K- O张老板道；“记得，记得。那一日大雪纷飞，顾客稀少。孔大夫带同凤老一起进来，说是要去阙里山庄，专程绕道来弊店为夫人买此耳环。”


; [7 X; U4 J1 a* }1 A孔府别院施氏闺房，四壁皆垂素帐，家具皆为白木，施氏与施张分坐一张几案两边。施氏道：“姊姊嘱你打听之事，可曾有了消息？”

施张道：“姊姊吩咐之事，我何敢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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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笑道：“你这油嘴滑舌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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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张笑道：“姊姊先别急着给我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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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C. l' [4 {# ^; H# s+ Q施张说罢，眼光向两边一溜。施氏听出弦外之音，扭头对立在门边的两个使女道：“去厨房打两碗姜汤来。”

施张目送两个使女走远了，悄声对施氏道：“姊夫在去阙里山庄的那一日，并不曾忘记去醉妆楼买那镶金翡翠鱼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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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听了，勃然作色道：“什么？他竟敢撒谎！难道是买了去送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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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3 }7 W% F6 {. p, z施氏说罢，便作势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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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H1 v5 T, r0 @; P9 y施张道：“姊姊先别生气，待我帮姊姊查出个究竟再作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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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道：“怎么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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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张起身，走到施氏跟前，对施氏一番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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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初春的阙里山庄，野花处处，草色新新。阿鸾在鸽房喂鸽，忽听得一片马蹄声疾。阿鸾扭头往庄外一看，但见一骑人马正往庄门奔驰而来。阿鸾大喜，放下手中鸟食，飞奔到庄门。人马渐近，阿鸾的脸色渐逞疑惑。人马奔到山庄大门而止，骑马者滚鞍下马，阿鸾大失所望，原来从马上下来的人并不是孔梁纥，却是施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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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M+ ]8 g1 y" s4 T6 v. M  r施张牵马进入庄园，阿鸾正不知所措之时，听得后面传来凤老的声音道：“施少爷一向可好？怎么有空来阙里山庄？”

施张道：“多时不见，凤老还是这么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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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等施张走近了，拱手施礼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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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张道：“凤老何必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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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t3 Y! `4 z) Q, V施张虽对凤老说话，眼睛却盯着阿鸾。阿鸾显得局促不安。

" q# H; V3 L3 k7 C2 O凤老对阿鸾道：“阿鸾，这是夫人之弟，施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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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低头向施张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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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张略一拱手，还了半个礼，问凤老：“这阿鸾是……”

, c5 ]5 c3 S3 s0 x7 x" c+ T凤老接过话喳，道：“阿鸾是颜七之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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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z9 X+ `4 h7 L0 U, A施张微微一笑，道：“我说怎么从来没在孔府见过这么俊俏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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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d' V$ g7 x% V: F+ L施张说罢，又道：“颜七已经故去多时，怎么颜七之侄还在阙里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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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W, C+ q# {* S% a) s凤老道：“阿鸾举目无亲，老爷特意收留阿鸾在此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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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张道：“原来如此。”

施张说罢，顿了一顿，又道：“其实我早该看得出来。阿鸾要不是孔府的人，怎能戴得起这么贵重的镶金翡翠鱼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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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a& G2 R( X7 X- l' k7 w" {6 L5 {凤老听了，抬眼一望阿鸾，似乎从来不曾注意到阿鸾耳上有此耳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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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4 s* Y) ]. s3 E, U1 f4 U凤老对施张道：“不知施少爷来山庄，有何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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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4 a. d" g* m2 f- [- ~施张道：“也没什么大事，施府后园一棵柳树倾倒，不锯去恐砸坏树旁的亭子。锯树的长锯不巧断了齿，一时又买不着，孔夫人说阙里山庄或许有，何不先借去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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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B& i; r' I  M凤老道：“长锯倒的确是有一把，我这就去给施爷拿来。这点小事何须施爷亲自跑一趟，随便打发一个小斯来说一声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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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张道：“有事到壶头集，所以顺便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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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N; l( d6 q! y; n  f次日晨，孔府别院。孔梁纥正在书房外的廊下徘徊，施氏从院门外疾步进来。

施氏见了孔梁纥，劈头就道：“恭喜少爷在阙里山庄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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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 K5 |( i5 U# q) b孔梁纥听了，心中大惊，勉强一笑，道：“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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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厉声道：“谁在胡说？你要不是在阙里山庄纳妾，我的镶金翡翠鱼珥怎么会戴在颜鸾的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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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闻言，知已无可抵赖，低头不语。

' Y5 u6 I" d; K施氏又厉声道：“你色胆包天，瞒着我也就罢了，居然敢瞒着老爷做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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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我何曾瞒过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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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道：“如此这般说，难道老爷知你纳颜鸾为妾？”

孔梁纥道：“我何曾纳颜鸾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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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1 a- k0 R2 I5 k, Y2 l) E施氏道：“那你把颜鸾养在阙里山庄算是什么勾当？”

孔梁纥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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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2 Y9 Z9 ~( f施氏道：“纳妾也倒罢了，既不曾纳之为妾，便是偷鸡摸狗的丑事。这等丑事难道是孔府的人能做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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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1 [5 m. a  R' W: y: a$ `孔梁纥怒道：“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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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 T$ u& H5 b! H施氏冷笑一声，道：“谁在胡说？那颜鸾既不是妾，你与她难道不是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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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氏说罢，向外边喊一声：“公西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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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外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拱手道：“公西不害在。”

% J5 ~; J; F, ]! e5 l. a/ H( D: e施氏道：“速着人去阙里山庄，把颜鸾那野女人给我赶出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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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闻言，勃然大怒，伸手指着施氏，连声吼道：“你敢！你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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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6 S6 B7 ~, G, J& d* l# x1 B孔梁纥话不曾说完，忽然顿住，两眼翻白，口角流涎，扑地而倒。脑门磕在石阶之上，淌出一滩鲜血。施氏见状，惊得呆若木鸡。公西总管大喊道：“来人呀！老爷中风了。”


+ g, h/ E; V5 S2 U5 ?( f一只灰色鸽子冲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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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o- e, N8 ~2 H8 n- Z3 w5 q当日晚，阙里山庄庄屋大厅。烛光昏暗，烛泪静静下滴。阿鸾泣不成声。凤老手执一条素绢，愁眉苦脸。鸽信是孔府现任总管公西不害写给前任总管凤老的，只有简简单单“老爷中风不起”六个字。阿鸾与凤老如此这般立在厅中已经有个把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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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终于打破沉默道：“我要去孔府看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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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 Y7 R( Y1 u凤老略一迟疑，道：“还是让我先去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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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p+ u9 ^- H1 B" d; e阿鸾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 S6 a& [0 a- c* c凤老道：“还是我先去。情形好，阿鸾再去不迟。”

阿鸾道：“要是情形不好，阿鸾去迟了不是就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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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6 q" y% t. Y* k凤老道；“我说的‘情形’，不是老爷的病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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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措辞方好。

阿鸾道：“我知道了。凤老的意思是：我阿鸾探病无名？”

凤老默认。阿鸾不禁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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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道：“像老爷这种身份的人，哪一个不有几房姬人？唯独老爷没有，固然因老爷清心寡欲，也因夫人多防善嫉，老爷懒得惹麻烦，也就算了。老爷这中风，若因他事而起，也倒罢了。若正因此而起，则阿鸾去了，岂不是火上加油，对老爷、对阿鸾，都是有弊无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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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听了，哭得更加厉害。

凤老道：“阿鸾不必哭。有些事情，哭够了，也就了了。如今这事，却不是哭能了的。”

阿鸾听了，果然不再哭，用手帕擦乾泪水，道：“都是我不好。我去死了，这一切不也就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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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闻言，吃了一惊，道：“阿鸾可千万别这么想，这种事情谁也能怪。阿鸾这一死，不仅救不了老爷，只会加重老爷的病。况且，……况且阿鸾已经有身，阿鸾这一死，岂不白白又赔上一条孔家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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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凤老最后这句话，阿鸾打了个寒颤，面色由惶恐不安转而为坚韧不拔。凤老看出阿鸾被自己这番话挽回了心意，心里如一块石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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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天淡无云，微风轻拂。阿鸾送走了凤老。回到厅中，坐立不安，突然起身，走出门外，行到马厩，牵出一匹马来，骑马奔出山庄大门，一气奔到尼山之上。举头一望，但见山上树木显得生机盎然，没了皑皑白雪的遮掩，尼丘神祠却显得更加破败。阿鸾在尼丘神祠门前下马，走进正殿，面对神主牌位该在的地方，一脸悲哀。阿鸾跪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辞道：“尼丘山神在上，阿鸾若平安诞子，必以‘尼’为字、‘丘’为名，以示不忘尼丘山神保佑之功。”祈祷既毕，站起身来，又默默地立了一回。


当日傍晚，陬邑孔府孔梁纥卧房之内，帷幄榻具皆白。孔梁纥半躺在睡榻之上，帷帐半开，凤老拜倒在睡榻之前。孔梁纥满面愁容，比先前憔悴了许多。

孔梁纥道：“凤老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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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抬头，俯身于睡榻之上，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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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6 D! a- {9 `# m- Q3 Y& ]8 Q1 x孔梁纥道：“阿鸾可好？”

凤老道：“阿鸾要来，是我阻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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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幸亏凤老阻止，不然，又会闹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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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前趋，在孔梁纥耳边轻轻说道：“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4 H8 o, p, E- D凤老说罢，眼神向帐外一瞟。

6 g# N3 c; e2 B( M孔梁纥会意，提起声音向帐外喊道：“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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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Z8 l1 m+ _& V. g  t3 q# X8 S) \一个使女应声从帐外转出，道：“梅香在。老爷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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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8 |9 M1 ^/ S孔梁纥道：“口中焦渴，去厨下做一碗生津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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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去了，孔梁纥道：“此处别无他人，凤老有话，尽管说来，不必在意。”

3 B4 F6 T0 J. {  V2 S1 |& |4 |凤老稍一迟疑，道：“阿鸾已经有身。”

孔梁纥听了，惊喜交集，半晌说不出话。

凤老道：“老爷可有什么吩咐？”

孔梁纥叹了口气，道：“医生虽不曾说，我自知这病早晚挨不过今年。夫人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走了，夫人绝容不了阿鸾。你凑近些，我有话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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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老欠身凑前，孔梁纥对凤老的耳朵悄声说道：“山庄里我卧房与澡房之间有一暗藏夹壁，夹壁之中藏有一些金钱，本为不时之需而备。你回庄之后，立即将之取出，交与阿鸾。这笔金钱为数虽然不多，阿鸾将来不能在山庄安身之时，或者可以用来勉强维持三、五年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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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N0 I8 _( R7 ^& c凤老听罢，回到原来位置，脸上泪水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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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梁纥道：“自古谁无死，凤老不必伤心。阿鸾一人在山庄，我放心不下，还请凤老连夜赶回山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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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孔梁纥的病渐重，医生出入孔府渐频。阿鸾的肚子渐大，凤老渐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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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日夜，孔梁纥晕阙在榻，施氏急忙唤公西总管招医。阿鸾倒在睡榻大声呼疼，凤老驾车急驰壶头集唤接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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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L: h4 p7 g: ~* x! Z) E  j医生至孔梁纥睡榻，把脉，摇头。孔梁纥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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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迟迟不至，阿鸾呼喊愈疾、愈大。

孔梁纥回光返照，睁眼大呼：“阿鸾！阿鸾！”随即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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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 z: |1 M. A凤老与接生婆奔入庄屋大门，听得楼上阿鸾大呼：“梁纥！梁纥！”正欲奔上楼梯之际，一声婴儿啼哭之声传下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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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墨

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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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想到柞兄心态如此年轻啊！

无墨

“这一封是你的年薪！”，哈哈！

无墨

孔子原来是这样诞生的！那个年代大LP居然如此厉害啊，呵呵！

柞里子

好！好！好！

真是没想到柞兄心态如此年轻啊！
% V4 |8 d0 ]/ y# A; `7 ^6 |无墨 发表于 2009-12-10 21:01

何以见得？呵呵

无墨

这一段故事写的很是浪漫旖旎，有才华爱艺术的年轻人的精神世界才是这样的，呵呵！

柞里子

这一段故事写的很是浪漫旖旎，有才华爱艺术的年轻人的精神世界才是这样的，呵呵！
4 J* t- d" ^7 O( G& Q: Z2 u无墨 发表于 2009-12-11 17:08

无墨自道也。呵呵

( K) e9 h* ~8 v7 w不仅孔子年轻过，孔子爹妈也都年轻过。

无墨

再加两句：

不仅无墨年轻过，柞兄也如此这般过，呵呵！

闻弦歌

孔子的母亲是女中豪杰，怪不得那么聪明。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