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63

无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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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 A" |# z0 t, U( Z. H+ a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3 h2 V0 V0 t5 c' R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
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
, I$ Z, o- J$ s' f/ X  Z$ c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B) \" e4 a1 p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
/ Q6 I2 G+ c, X" E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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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小雪　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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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 p6 p: X　刘思任离开“东水关”的时候，没有再到“明泉茶楼”去，而是打马直接回到了凤凰台的住院。老苍头宇文老伯见到他冒着大雨，深更半夜地回来了，又惊又喜。刘思任让他赶紧先去给他烧一锅热水来，他要泡个澡。宇文老伯吩咐安童去烧水，自己开始唠唠叨叨地说起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说到刘宗周被气走的时候，他忍不住老泪纵横了。刘思任心里本来就烦，这时反要来安慰了他几句。他问了刘兴，老伯说他正在侧花厅里看账本。刘思任也不想去惊动他。他知道刘兴是生员出身，读得写得，又打得一手好算盘，账目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如果快的话，三天后他就可以正式跟沈九云摊牌了。

% j- M2 u1 e7 a$ e  Q  E& y- Y热水烧开了，刘思任刚刚蹲进热气腾腾的木桶中泡着，突然，院子外有人在大声地打门。他马上就想到了卢九德送来的那封书信。他让宇文老伯先去开门，自己慌忙穿上衣服，披了一件锦缎绵袍，来到大厅上。他仔细听了一下动静，外面的人都是骑马来的，于是更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4 e( ~7 v# \+ }% \  L, e' s' j) S门外很快拥进了十几条汉子，刘思任一看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是北镇抚司的。他们身上油雨布滴落的雨水，将大厅都给弄湿了。

为首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太监，刘思任认得他，是统领勇卫营的御马监太监李国辅，——也是朱由崧身边的宠侍之一。前一些日子，就是由他主持，到江南各处慎选淑女的。李国辅的身边，是个三十来岁的斯文汉子，刘思任也认得的，便是他的同僚、北镇抚司的佥事王无党。这王无党是东阁大学士王铎的儿子，刘思任跟他见过两次面，这时就朝他拱了拱手。王无党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3 b! z" B' W3 v4 D/ R刘思任延请李国辅上座，李国辅却摇摇手说：“原来刘先生也在家。——咱家是奉旨来捉拿钦犯的，还望刘先生原谅咱家的谮越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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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1 a3 p4 s, @) C# z) T刘思任已经明白他的来意，不过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他笑着说：“刘某因为家中有事，回去一段时间，今晚刚刚回到南京，你瞧，刚在沐浴呢。不知在下犯了什么王法，竟烦劳李公公夤夜来敝府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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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辅笑笑说：“不是你犯了王法，而是你的内弟周修流一个多月前，在吴江县衙私闯公堂，劫走了一个钦点慎选的淑女。皇上知悉了这件事之后，大为光火，着令咱家捉拿你的内弟，押送北镇抚司问罪。还望刘先生看在咱家的薄面上，交出令内弟让我回去复命。咱家自然会善待他的，皮肉之苦也就免了。”

' M: r- ^( l2 L  }0 ?% _6 O刘思任惊讶万分地说：“李公公，此话从何说起？我内弟一向都在秦淮河边上开茶楼的，宫中的巧妃娘娘还给他送过贺仪呢！想必是有司弄错了，或者误听了小人之言？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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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m* ]3 D$ B$ l+ R* ^. h李国辅冷笑一声说：“刘大人，想来是令内弟开罪了朝中的什么权贵吧？慎选淑女这事，本来是由咱家负责过问的，咱家原先也想对他手下留情的。可是前些时吴江知县到南都来朝觐述职，无意中跟阮圆海提起了这事。人证物证都在，——他给了县丞朱庭佐三百两现银子。我说呢，大家都在一朝为官，何必磕磕碰碰的，闹不愉快呢？唉。事到如今，连咱家也不好做好人了！只能得罪一下周公子和刘大人了。”

7 J3 s& g; W) @% a2 n7 ^7 x刘思任依旧笑着说：“既是如此，李公公，咱们也只好公事公办了。我这小舅子呀，年纪不大，不懂事，做些出格的事也不是没有可能。也该管教管教一下他了，不然的话，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呢！”他回头问宇文老伯：“老伯，少爷他晚上回来过吗？”

+ g9 m9 l0 \6 C1 X5 b/ N宇文老伯早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就躬着身子说：“公子他早上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刘思任笑着跟李国辅说：“公公你看，真是不巧。要不只好再烦李公公到茶楼那边去看一看？”

李国辅说：“我们就是刚从茶楼那边过来的。倘若刘先生不介意，我们想在府上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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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W/ z% b' Y" s2 \刘思任于是抬抬手说：“那么，公公请便了。”说着，让安童提来一个灯笼，他拎着了，亲自在前面带路。众人在府中前前后后都搜索了一遍，也不见周修流的身影。李国辅蹙着眉头，心有不甘：“刘先生，令内弟会不会是先得到了什么消息，先自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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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刚刚回来的。而且宫中的事，他怎么能够先得到消息呢？！——今晚天寒，公公要不要跟弟兄们一起坐下来，我陪你们少酌几杯，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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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G% n, h( P- Q李国辅摆摆手说：“钦命在身，不敢造次，改日吧。”说着沉沉挥一下手，就要离去。

刘思任走近他，在他手上塞了一张银票，笑着说：“这么晚了，大家都不容易，李公公回去吃个宵夜吧。”

李国辅握紧拳头，将银票漫不经意地纳入怀中，说了声“告辞了”，就出了大厅。刘思任一直送他们来到大门口，然后问李国辅说：“对了，李公公随侍在皇上身边，不知那巧妃娘娘可安好？”

' t( f; A3 [- U李国辅会意地笑了一下说：“巧妃娘娘善解人意，语言乖巧，深得皇上的欢心。”说着就出了大门。

刘思任笑着说：“烦请公公给娘娘带个话，就说她的表弟问她的安！”

0 b" X% j5 b% K) R+ r0 z那王无党有意落在了后面。他等那些李国辅跟北镇抚司的人都出去了，忽然回过身来，轻声地笑着跟刘思任说：“刘先生身上好香的羊肉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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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0 q( |/ J; Z2 w! P9 \刘思任吃了一惊，知道自己在茶楼吃的羊肉汤被他闻到了。王无党继续笑着说：“茶楼那边的羊肉香味，尚自绕屋不散呢！”他压低声音说：“家父已经给我打过招呼了。要我跟你和周公子通融一下。——你得让周公子赶紧离开南京，避避风头。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连指挥使冯可宗也给得罪了！”

& T3 c0 \; s) ?8 t* _  r; t刘思任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应。王无党说完，高声打了个哈哈，顾自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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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呆呆地望着他们一行消失在了雨夜中，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想，晚上要不是卢九德的密信，只怕周修流就难逃过这一劫了！看来，这卢九德能够受恩图报，不是个等闲之辈。

刘思任考虑了一下，就换上了一身便装绵袍，嘱咐了宇文老伯几句话，随后就打了一把雨伞，就要出门去。宇文老伯没想到他刚刚回来，又要出门，而且又经历了方才的惊险，便焦虑地望着他。刘思任笑着说：“老伯，这是我份内的事，你不必担忧。过会倘若还有人来，你就让刘兴出来应付一下，说我出去吃宵夜去了。”

5 u, j, z: N; l! a, T$ j* o他来到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黑暗中有一辆马车过来。他还没等车子停下，“嗖”地一下就窜了过去，左手攥住车辕，“呼”地一下飞上了车。他跟车夫说：“劳驾，去厚载门。”

2 L- `; Z. L( ?4 V  O车夫闷声不吭。车子在滂沱大雨中“嘎吱嘎吱”地慢行着，就像一头老牛，拖着沉重的铁犁往前爬行。刘思任心里着急，就要车夫快马加鞭，车夫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照样是咿咿呀呀地驾着马车。好不容易到了朝阳门，车夫在一家灯光黯淡的小酒馆前停了下来。刘思任愣了一下，正要发话，那车夫忽然瓮声瓮气地说道：“刘先生可能不知道吧？这家小酒店的‘美人肝’和‘龙王翅’，是极好不过的下酒小菜了！”

- ?% J# m0 l+ u/ K刘思任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原来是瑶星啊，这个当儿，我早应该想到是你了！这‘美人肝’是南京的一道稀罕菜，便是鹅肝，我也好这口。不过这‘龙王翅’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7 u+ j! ^: x9 F3 G& T( e8 M这车夫就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张鹿征。他穿着蓑衣，戴着竹笠，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渔翁。他笑着说：“这‘龙王翅’呢，其实就是芭蕉叶，用芭蕉叶包着糯米团，以鹅肝为馅清蒸，畏行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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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0 c0 X7 K4 E& P, m7 a0 x3 h刘思任笑着说：“如此绝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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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人眼目，张鹿征把马车赶到了小巷子里僻静之处。两人下了车，小跑着进了那家小酒馆。酒馆的老板是个女的，三十来岁，长得肤白身圆，眉眼高挑，微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深沉的风情。她冲刘思任笑着点了一下头，就过来将门拴上了，然后匆匆地去了厨下忙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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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A3 N( l. a4 N刘思任望着她的身影，不解地对张鹿征说：“瑶星，你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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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鹿征笑着说：“畏行，现在你的情绪可以淡定一下了。这里保管比你的住处还要安全，再没有第三个人会想得到，你我到了这里。”他指着老板娘背影说：“不怕你笑话咱，这女老板叫燕娘，是我的旧相好。你不要笑话，燕娘在京师时，与我就是知交了。——畏行，你这一个月来的行踪，连我也捉摸不透啊。我也是闻到了羊肉味，才知道你已经回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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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5 P4 X' s7 d1 l刘思任愣怔一下：“原来你早去过‘明泉茶楼’了？！”他心里忐忑不安：如此说来，那么周修流出走的事他不也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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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鹿征微笑着，不置可否。两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这时，燕娘笑盈盈地端了一个木盘子出来，一壶热烫的黄酒，两样按酒按酒的果蔬。刘思任笑着在木盘子上放了一锭十两的霜丝细纹银子，燕娘躬躬身笑着走了。刘思任说：“瑶星，本来我是想明天一早去见你的。可是情况有变，我担心又出什么变故。”他掏出周修流交给他的陈贞慧的那块佩玉，用劲捏了捏，然后摆在张鹿征面前：“瑶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的主人已经被拿在北镇抚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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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3 ~- e- p7 o* v, ?张鹿征拿起佩玉，放在灯前看了一会，说：“是的，不过这事可是冯可宗办的，他这人就像一条猎犬。我晚了一步。现在事情有些麻烦，因为北镇抚司不属我管辖。不过也不是无法挽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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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g9 G) q# ?. J两人正在商量着怎么搭救陈贞慧的事，燕娘走了过来，笑着给他们俩倒了酒，然后就挨着张鹿征身边坐下了。刘思任看着张鹿征笑了笑，于是顾自喝酒，不再说话了。张鹿征笑着说：“畏行，燕娘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不必顾虑。另外，你不知道，燕娘她是不会开口说话的。”他叹了口气：“她是个哑子！”说这话时，他看着燕娘的神情，竟有点黯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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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n9 k: @  t  f4 i! [9 j7 m刘思任心里咯噔一下：他没想如此温情美貌的燕娘，却居然却是个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