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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笺》插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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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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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不知该跟代男说些什么，只是不停的招呼她喝酒。代男不好意思拒绝，喝了几杯酒之后，脸色就有些酡红了，她不住地冲周修流微笑，搞得他坐立不安。周修流觉得，眼前代男的长相，跟浈娘似乎是各有千秋，只是代男看上去更含蓄温婉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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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6 `# o' b那酒亭子里的老头上好了菜，也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他给周修流和代男添满了酒，然后不经意地问代男说：“刚才听朱先生说，姑娘是东瀛来的‘太夫’，不知姑娘会唱昆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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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男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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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周修流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老头，忽然激动地说道：“老爷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不是在福州府任过职？” " h- {' C% J# k! \
- p1 z; [, P) b7 }+ a& s老头笑着说：“公子好记性。——节公一向可好？” 5 c7 M6 a! z- U: t
+ Y6 q+ l- P( [周修流拊掌笑着说：“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你就是石渠先生吴炳！前些年你在福州知府任上时，曾经去过我家，那时我才十一岁呢。石渠先生，我还偷偷读过你谱写的《西园记》呢！是杭州‘啸花轩’的刻本，花了我一两银子。” ) q! ?7 M$ W- [
Y E7 g) ^; A& f$ `! B吴炳笑着说：“为什么说是偷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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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说：“我爹平日里不然我读这些杂书的。后来还被我爹说了一通，说是不务正业。其实《西园记》辞藻精美。我爹是怕我读了这些书后，不能忘情，走了邪路。”他忽然又不好意思地说：“我可没有诋毁先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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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U: @5 }$ ~" e' g吴炳哈哈笑了起来，说：“我写的那些玩意儿，也的确只是为了给自己解闷的。从前的故事，不说也罢。你爹说的也是对的。说到谱曲，还是这臭名昭著的阮胡子在行啊。” 5 e: j) V1 Q; L"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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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说：“我听说先生在家乡宜兴有一处粲花别墅，亭榭优雅，因此你自号‘粲花主人’。不知你为什么反而跑到这里卖酒来了？” 4 Q6 W+ x t6 Q/ R- m
$ E' c/ R! ~9 ?1 p7 H吴炳笑着说：“在家里总归寂寞，不如在这里可以看尽世相。我在这里卖了两个多月的酒，也已经听了阮大铖他将近两个月的戏了，还没有听出什么破绽来。这阮胡子的确有一套。相比之下，我反倒是对我自己的曲子，有些想法了。” 8 h: W9 k0 Z' q& V9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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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拿过代男的琵琶，轻轻拨弹了几下，问代男说：“姑娘，这是平家琵琶吧？四根弦。我在福州为稻粱谋时，曾经见过东瀛来的的商人弹奏过这种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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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M {4 _" o3 ^% P8 j) m代男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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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炳于是拨拉着琵琶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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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道赋白头偕永好，几曾料复幽恨委衰草也。 7 X! I e6 b. ?
你不须随风游飘，我酹清酒把孤魂悼。” $ O5 o& Y1 t/ u7 X&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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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男听了，呆了半晌。她结结巴巴地对周修流说：“要是朱先生在的话就好了，他可以把这曲子的词义翻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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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笑着说：“其实曲子这玩意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看你天赋不错，用不了言语相教的。不信你试试看。” ! d0 b( W) p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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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男听了，就拿过琵琶，按着吴炳的调子，重新把他刚刚弹唱的曲子演示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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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S; k3 x2 g/ i* {1 R o吴炳听了，大为惊讶，感慨地说：“我当时谱写这曲子的时候，想要的就是这种韵味啊！真是没有想到。” 4 Q- |! |$ J R4 F+ X
4 x5 W E3 K; p4 X8 }4 C; w周修流对代男说：“你看，我说过了，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0 g4 S0 w2 Y, p* v5 z#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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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男突然俯身对着吴炳跪下，说：“请先生收我为徒！” % N# Q. N5 C0 P0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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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炳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他扶起代男说：“没想到我的曲子，倒有东瀛的知音了。好，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不过，过会鲁屿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不高兴的。” % X) w/ y+ e3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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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炳又教了代男几首《西园记》中的曲子，代男悟性极高，一学就会，弹唱起来，那韵味有模有样的。吴炳教代男唱起了《西园记》中的《夜祭》一出，代男嗓音尖锐，又不失浑圆气度，直把哀婉凄绝的一首曲子，唱得如痴如醉，却又不失韵律。 5 p9 m) ^+ L+ |/ P+ o0 a
7 O+ r1 K/ {+ b; B3 C吴炳嘿嘿笑着说：“这下子，我看阮胡子还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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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慢慢地喝的有点高了，他凝神地听着代男弹唱，夜色阑珊中，他眼前晃来晃去的，似乎全是浈娘的影子。于是那些曲子对于他来说，就更为撩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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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湖中的那艘画舫终于朝这边驶了过来。周修流精神振作了一下。 + c/ u4 ~4 |. ~' u
% ~( T1 v0 P) I7 p5 ]( z9 E画舫在酒亭子边上停下了，船头上的几盏白灯笼十分的耀眼。阮大铖打着扇子来到船头，高声说道：“看来今天有雅致的还不止在下一人呐。敢问方才唱曲的人是谁？不会是粲花主人本人吧？” " f7 w* K. I' Y. X* g- p8 M8 @
" `# t d' m+ p2 F; r代男抱着琵琶站了起来，笑着朝他躬了躬身。阮大铖打量了一会代男，说：“好标致的姑娘！你愿意到我船上来，弹唱一曲吗？！我的船上，有南京城里最好的乐班。” ' r- ~( ^8 ^' i;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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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男看了一眼吴炳，摇了摇头。她似乎已经看出来了，吴炳跟阮大铖之间，有着一道沟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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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7 L) S5 b5 v: [. Z8 @周修流带着酒意高声说：“阮圆海，浈娘还在你的船上吗？为了给你一个面子，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三个多时辰了。你让浈娘出来说话。”其实，他自己暗地里清楚，他给的是浈娘的面子。 ; [! d% L" x A5 W- x+ b2 |2 L
! @& J. \1 a* B( e$ b; _1 v阮大铖还没来得及回话，浈娘已经从船舱中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脸上似笑非笑的，醉意沉沉。她指着周修流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回客栈去了。你这人真是讨厌！” |- l# z9 ~1 q5 {7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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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敛起裙裾，就要跳下船来，阮大铖一把拉住了她，说：“姑娘且慢！你怎么说走就走？！我船上的客人还在等着听你唱曲子呢。你学了半天，总不能表演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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浈娘醉醺醺地猛然推了他一把说：“阮先生，我已经尽兴了。你管不着我。你的客人不就是中都的守备太监卢九德和马士英的手下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就那个杨龙友还懂得凑趣，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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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U) b" ^- R5 S) k& V几句话说得阮大铖十分尴尬，心里冒气，脸上却还在笑着。 ! o) _! z) ]" B' W2 p# \1 @, s
( |) d6 x) k/ l8 b周修流走到水边，对浈娘说：“浈娘，你往下跳吧，我在下面接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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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G( m1 ?. ~+ q7 `$ E# p浈娘于是兴奋地大叫一声，借着醉意，跃出船头，修流双手往前一接，紧紧抱住了她。因为浈娘跃下时冲力太大，两人一起滑倒了水中，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浈娘揪着周修流的耳朵说：“你这呆子，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到船上去找我呢？我要是被他们给怎么样了，我看你不后悔死了！” + `( V8 I3 E% J0 Q- A5 A9 B1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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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扶着浈娘爬上岸来。浈娘对着眼睁睁的阮大铖说：“阮先生，多谢你女儿丽珍小姐和顾眉生先生了，还有乐班的几位师傅。可你的那两个色鬼客人真不是东西，还想吃我的豆腐呢。有朝一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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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干笑着说：“浈娘，你要是兴犹未尽，下一次你就到我家的乐班来扮个角儿吧。我看你天生就是个唱曲胚子，手，眼，身段，还有资质，都是万里挑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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浈娘醉笑说：“要请我唱曲，除非八抬大轿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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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V7 L2 e1 o: ], L1 ?阮大铖笑着说：“你说话可得算数的！”他转对吴炳说：“这位老头，刚才我听了你和那位姑娘的曲子，像是内行人。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我那里做个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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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 }* V) t$ c) `5 c% f6 _吴炳听了，“啪”地一声就往湖里吐了一口结实的痰，说：“做你个龟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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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J. p6 e O! F朱之瑜让船夫把船摇荡到远处长满水草的湖边上，然后下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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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z( S5 U: T& X( j他的手里虽然紧紧地攥着那根会稽山的竹子磨就的紫色老鱼竿，但是他却在构想着，在跟钱谦益见面后，如何剖心沥胆地跟他坦率地交流一下让人忧心忡忡的国是。他知道，钱谦益如今是江南文坛的领袖。在江南士林，尤其是在东林党中，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那些政治信念越来越趋于固执的东林党人士中，也有着相当突出的影响力。而且，他又是个八面玲珑的，善于变通的人物，有一套过人的玩政治的手腕。因此，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下南京政局中，钱谦益将有可能左右国事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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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Z8 S) i2 z5 e" H# X" k而他这次来南京请钱谦益鉴定《两汉书》，实在只不过是个投其所好的借口而已。 + F/ y( y! j) H1 L0 s3 A( A
$ l. p7 [# g; ^$ q) N正在他凝神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船夫突然叫道：“先生，有鱼咬钩了！” 8 L% H, W( }- |3 Y& u) `" u
; V" E0 g4 J/ ]1 q朱之瑜猛然醒转过来，他一抖鱼竿，就沉甸甸地将一条红鲤鱼吊了上来。他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说：“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抢着来了。” 7 g. p8 h; @6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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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给鲤鱼脱了钩，然后又把它扔进了水里，随之换了鱼饵，将鱼线“唰”地一下往远处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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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终于钓上了一条三斤多重的鳗鲡。船夫把鱼放进了木桶中，笑着说：“先生，我在这湖里折腾了半辈子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鳗鲡。” % i( l+ f* ^* u,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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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笑着说：“老丈，看来咱们今天的运气不错。你知道，有的鱼你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的。” . @( |7 X! E; c% ~2 a;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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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的小舟回到酒亭子时，阮大铖的画舫刚刚离去。他晃着水桶跟周修流说：“周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到前湖的‘牧园’去了。” - ^ K1 N( v* \+ n5 G" |
# N. Z9 _, ]9 V; c' R( U周修流笑着说：“朱先生还真钓到了鳗鲡？！看来物理真有变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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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点点头，就把水桶交与周修流。代男和浈娘都凑过来看着。代男大声惊叹着，浈娘伸手要去抓鳗鲡，没抓住，却被激荡的鱼尾溅了一脸的水花，就悻悻然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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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朱之瑜忽然笑着跟吴炳说：“石渠先生，现在你该跟我亮亮身份了吧？！” 4 o; P) D; W8 W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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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炳笑着说：“鲁屿兄眼尖，我想原也是瞒你不过的。我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卖酒茶是假，静观国势之变是真。只是这国势跟这茶酒生意一样，都很让我失望啊！” 4 p) O3 z: q' Q' |! G! M! F! T! ^
* K$ p5 `7 \' C3 ?朱之瑜说：“既然如此，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拜会一下牧斋啊？” / b; J6 o/ @- \: r n2 h
8 n V( x$ }1 s6 D0 i. q V- ^4 ?吴炳说：“我倒是很想见见柳如是的，当年她扮演的杜丽娘，风华绝代，只是时过境迁，她已经嫁给老掉牙的钱牧斋了，想想还是不见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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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对着漆黑的夜空，吊了一句《牡丹亭》中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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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与你夫人爱女休禽犊，馆明师茶饭须清楚。 % T/ S' K+ v& h
你看俺治国齐家、也则是数卷书，往年何事乞西宾？” / j! U$ I2 G' E& ]8 G# r3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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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悄声笑着跟周修流说：“这粲花主人就跟这玄武湖的鳗鲡一样，都是难得的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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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3 09:23:29
发表于 2009-2-24 06:12: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