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２８

无墨

小满　28

两人喝着酒，谈论些时下之事。后来刘思任话题一转，忽然盯着曹溶问说：“秋岳兄如此年轻博学，不知今年年庚几何？” 8 r' y7 U6 K# U. N& j: i! X/ p3 r1 h曹溶说：“曹某出生于万历四十一年，也就是癸丑年，如今已痴长三十一岁了。” & M) q; m# T, H; ]6 T4 q刘思任想了一下，笑着说：“秋岳是崇祯十年进士，如此说来，那一年你才二十五岁了？！真是少年才隽啊！倘若不是生逢乱世，必将前途无量。” # e. U4 Y# v! V. q/ L& _ 2 k3 J) _3 }# N- t曹溶笑笑说：“当时刚刚被钦点出任监察御史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年轻人未免豪气万丈。后来在朝廷和地方上供职几年，才知道仕途艰辛险恶。这次京师为闯贼所陷，皇上自缢殉国。你要是亲眼目睹过闯贼如何在京师中屠戮，奸淫，抢掠，你才会觉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直是一句屁话！再经我自己是九死一生才从京畿逃回江南的，因此此时已经是心灰意冷了。此生只好和书画为友。” 刘思任问说：“不知秋岳可曾婚娶？” 8 X* |# z, \# X- z, [4 u$ l: m 曹溶喝了一杯酒说：“我在县试中了秀才那年，家里给我娶了门亲，是我爹爹在湖州的一个同科的女儿。不想没过三年，就在我乡试中举那年，她却因病去世了。我自此不曾再娶，中馈无人。不瞒畏行兄，我以为这如意好女子，便如珍本书籍一样，世所罕有，可致而不可求的。比如有的女子姿色出众，然而却生性木纳，了无情趣，是银样蜡枪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又有那天下一等聪慧的女子，文采斐然，笔下生烟，然而长相却经不起推敲，未免让人有在水一方之叹。至于才色俱无，只懂以德持家者，则更是等而下之的俗物了。天下女子，无非便是这三种人。因此我是宁缺勿滥的。” 4 N8 N1 D6 {5 N+ ]/ U 刘思任笑着说：“秋岳说的甚是精辟。只是天下如意佳人，未必尽如风流才子，名声在外的。就像美玉，必是深埋于深山之中，铁岩之下。养在深闺人不识的佳人，秋岳又何由可致？！” 1 L! H! V# m3 ?" T1 I4 r曹溶沉吟了一会，笑着说：“畏行兄这话说的也有些在理。那些名声在外的女子，又大都在青楼妓院中，只可赏玩，却不可以奉箕帚。” 5 C9 D- }  `- H* Q- b& ~刘思任听了这话，想起梅云，暗暗寻思：这曹溶的话虽然说得直板坦率，不过的确有点道理，我当年不敢将梅云迎娶回家，不也是因为出于名声的考虑吗？！ - j6 Q! L( U* j+ y) A' U / [$ t: W( }# Z7 g6 U  Q( t! I他笑着说：“像钱牧斋那样，既是当年朝中大老，又是江南文坛领袖人物，却敢不顾忤逆名声清誉，将名妓柳隐从青楼明媒正娶迎回家的，真是古今难得的大性情中人。” . U# B* `+ p  x/ v$ A( ] ) |5 V/ ?* k# F/ R曹溶仰着身子说：“畏行兄，这话不然。那柳如是又该另当别论的，她是百年不世出的奇女子。你看她在松江时，与一众文人士大夫交游，谁人不知道她的才华？畏行兄那时游走松江，想必也是见过她的风采，难道心中没有存着妄念？！你我之辈，终是罩着一张面皮，扯去面皮，多少快活！” 刘思任笑着点点头。他心想，这曹溶之所以能逃回江南，真是把儒学的面皮尽都扯碎了。 + k0 D, l# \7 c, m8 h" L. } 8 B, m/ A, @" ]曹溶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很钦羡牧斋的，换了我，那可是万万不敢的！也是因为牧斋名声冠绝江南，才敢如此颐使气指，将一干风流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 f$ B; |( U( x4 ?- k7 d 5 s" O, @4 q& W* W% x刘思任换了个话题，说：“秋岳跟我大舅周修涵可有交情？” 曹溶说：“初时在朝中，子深与我只是一般的卿班关系而已，他在詹事府侍奉几个皇子，我在都察院不时得罪人。我们各司所职，平时极少有私下里的接触。我入朝供职不久，子恭先生就致仕回闽中了，未能多仰教于他老人家，深以为憾。我听说子恭先生藏书过万，其中不乏珍品奇书。我的恩师倪元璐曾经跟我提起过，子恭先生收藏有宋代蔡京的一幅书帖子，还有徽宗皇帝的一幅画，奉为至宝，外人难得借赏。可惜我不能借以观赏一下，深以为憾。” ) f, M$ s- k9 n9 ~- U刘思任听了，愣了一下，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听周献提起过，他的“迎风楼”上还有这么两件藏品。他笑了起来说：“秋岳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收藏家，就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都心里有数了。” % {- z: h3 g+ Y' x- Z; B# K# ~# k曹溶愕然道：“畏行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6 @/ Z- w! V+ ]. `刘思任笑着说：“子恭先生便是刘某的岳翁。” , }$ e# v5 C% ^9 U( A) N* k& Z 曹溶猛然一击掌，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只知道畏行兄是刘宗周刘大人的公子，却不知道你还是子恭先生的乘龙快婿。该罚一杯！”说着，又跟刘思任满饮了一杯。 ( ?1 X+ j3 E* J$ n2 C7 K: e刘思任说：“秋岳只知子恭先生家中所藏的书画，却不知我岳翁府上还金屋藏娇呢！” 曹溶“哦”了一声说：“子恭先生该有七十岁了吧？畏行兄也已经成亲十几年了，想来嫂夫人也该有三十来岁了。如此看来，她的妹子也该有些年纪了，这金屋藏娇之说，似乎就有点勉强了。” 5 ?; K2 O0 D; q ' C% k. m7 I/ a4 @3 h9 ^! M于是刘思任便将周家的家室略微介绍了一下：“说到我这位小姨子周菊，那可真是集才貌于一身的奇女子，又兼眼界甚高，非名震四方的才子不嫁。因此如今年已二十，尚未字人。我岳翁也在为她的事挂心呢！” " s: D0 N5 N1 v" H说着，他端起酒杯，偷偷地看着曹溶。 2 C# q- V! D  Y4 {( u' ^1 F( j  O: d曹溶叹口气说：“天下真有这样的女子？那只能怪我见识疏浅了。只可惜我与她缘悭一面，闽中又相去千里。不知畏行兄可否有意为我执柯作伐？曹溶感激不尽！” 刘思任笑着说：“倘若小姨与秋岳有缘，以奉箕帚，也算是一桩美事。眼见着秋岳手中正有一道给节公的最好的拜帖，为何不用？” / \% m8 x0 k# _: Q* j* d ) ~% r0 }/ m# q0 q) K* f曹溶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拊掌笑着说：“子恭先生在朝中时，于我的业师倪元璐的书画甚为倾倒。畏行的意思是，让我带上这次我从京中带出的几幅鸿宝先生的书画，到闽中敬请子恭先生鉴赏一番？” 2 c. a. G. P7 o; h: O  R 刘思任笑着点了点头。曹溶说：“这个借口倒是妙的。只是我如此这般贸然找上门去，岂不是要吃周阁老耻笑？！以为我是花心浪荡子。” 刘思任忽然想起什么，就笑着伸手到袖子里，摸出那把随身的撒扇，递给曹溶说：“这是我随身所带的撒扇，上面有家父题写的‘慎独’两字。如今你可以带上，到时候做为信物给我岳父看过，他便知底细了。” ! \9 x% q$ ~! v, l+ J$ l5 w. T, | 曹溶慌忙双手接过，展开扇面看了一下，情不自禁喝彩道：“原来果真是念台先生的墨宝！前些年我在京中时，春闱得意，曾经向念公讨教过学问的。可惜念公惜墨如金，不肯赐字。你看，仅凭念公这‘慎独’两个字，就力重千钧了。如此多谢畏行兄了！只是，这撒扇做信物可以，却不能做冰啊？” . n8 n1 ~5 K9 S& X刘思任说：“不知秋岳与福建抚院的张肯堂可以交往？” % Y# t) U2 F$ J/ x  H9 Y / j; q! H: n; S; i曹溶一听大喜：“哎呀，我差点忘了！前年张抚院到京中职考，跟我原是有过一面的。你是要我相机倩他作伐？这是锦上添花之事，妙啊！” - L1 \$ R1 ^- X. Z) J8 U刘思任举起酒杯，笑着说：“如此，刘某只等着喝你的喜酒了！我小姨性格外柔内刚，秋岳须仰攻才是。” 曹溶大笑了。他高高把起酒盏说：“让我先敬畏行兄一大白！倘使好事能谐成，到时候一定再登门重谢！” - I, e2 q$ }6 q' z  D 0 G6 m+ l/ d* u8 b3 c2 Z* l7 F 7 X& z7 o+ L" m两人喝着酒，谈论些时下之事。后来刘思任话题一转，忽然盯着曹溶问说：“秋岳兄如此年轻博学，不知今年年庚几何？” 3 ~' x  Y+ ?1 H5 Y ! Q4 ~7 O9 {) ^* i2 ?8 w, O曹溶说：“曹某出生于万历四十一年，也就是癸丑年，如今已痴长三十一岁了。” 刘思任想了一下，笑着说：“秋岳是崇祯十年进士，如此说来，那一年你才二十五岁了？！真是少年才隽啊！倘若不是生逢乱世，必将前途无量。” 1 p! C2 O! ~7 ?; ?- v: I & C( X7 E% C7 j1 L曹溶笑笑说：“当时刚刚被钦点出任监察御史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年轻人未免豪气万丈。后来在朝廷和地方上供职几年，才知道仕途艰辛险恶。这次京师为闯贼所陷，皇上自缢殉国。你要是亲眼目睹过闯贼如何在京师中屠戮，奸淫，抢掠，你才会觉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直是一句屁话！再经我自己是九死一生才从京畿逃回江南的，因此此时已经是心灰意冷了。此生只好和书画为友。” ' T7 o- e6 S* c2 a* V刘思任问说：“不知秋岳可曾婚娶？” " T1 @7 E0 t! i( T, h 曹溶喝了一杯酒说：“我在县试中了秀才那年，家里给我娶了门亲，是我爹爹在湖州的一个同科的女儿。不想没过三年，就在我乡试中举那年，她却因病去世了。我自此不曾再娶，中馈无人。不瞒畏行兄，我以为这如意好女子，便如珍本书籍一样，世所罕有，可致而不可求的。比如有的女子姿色出众，然而却生性木纳，了无情趣，是银样蜡枪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又有那天下一等聪慧的女子，文采斐然，笔下生烟，然而长相却经不起推敲，未免让人有在水一方之叹。至于才色俱无，只懂以德持家者，则更是等而下之的俗物了。天下女子，无非便是这三种人。因此我是宁缺勿滥的。” , y3 C2 w: a3 O3 l2 x 刘思任笑着说：“秋岳说的甚是精辟。只是天下如意佳人，未必尽如风流才子，名声在外的。就像美玉，必是深埋于深山之中，铁岩之下。养在深闺人不识的佳人，秋岳又何由可致？！” 曹溶沉吟了一会，笑着说：“畏行兄这话说的也有些在理。那些名声在外的女子，又大都在青楼妓院中，只可赏玩，却不可以奉箕帚。” 6 X4 z. e+ }) Z- i7 i! k* G6 u$ \ 刘思任听了这话，想起梅云，暗暗寻思：这曹溶的话虽然说得直板坦率，不过的确有点道理，我当年不敢将梅云迎娶回家，不也是因为出于名声的考虑吗？！ , @" ?) |+ t$ x& o# t( N 他笑着说：“像钱牧斋那样，既是当年朝中大老，又是江南文坛领袖人物，却敢不顾忤逆名声清誉，将名妓柳隐从青楼明媒正娶迎回家的，真是古今难得的大性情中人。” * r( S) z3 D8 d1 s5 P( G 曹溶仰着身子说：“畏行兄，这话不然。那柳如是又该另当别论的，她是百年不世出的奇女子。你看她在松江时，与一众文人士大夫交游，谁人不知道她的才华？畏行兄那时游走松江，想必也是见过她的风采，难道心中没有存着妄念？！你我之辈，终是罩着一张面皮，扯去面皮，多少快活！” : q/ T! F+ h. E" T# z" ^ 1 K; T0 x2 t# N! h, c刘思任笑着点点头。他心想，这曹溶之所以能逃回江南，真是把儒学的面皮尽都扯碎了。 : A# V7 M1 s  t4 T! n. g* ` 曹溶叹了口气：“不过，我倒是很钦羡牧斋的，换了我，那可是万万不敢的！也是因为牧斋名声冠绝江南，才敢如此颐使气指，将一干风流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 , m) B  l; P; ] 刘思任换了个话题，说：“秋岳跟我大舅周修涵可有交情？” 曹溶说：“初时在朝中，子深与我只是一般的卿班关系而已，他在詹事府侍奉几个皇子，我在都察院不时得罪人。我们各司所职，平时极少有私下里的接触。我入朝供职不久，子恭先生就致仕回闽中了，未能多仰教于他老人家，深以为憾。我听说子恭先生藏书过万，其中不乏珍品奇书。我的恩师倪元璐曾经跟我提起过，子恭先生收藏有宋代蔡京的一幅书帖子，还有徽宗皇帝的一幅画，奉为至宝，外人难得借赏。可惜我不能借以观赏一下，深以为憾。” + z$ @" C# M7 e" X5 M' J) A" N ; ]/ K9 Y: k! `9 G1 U刘思任听了，愣了一下，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听周献提起过，他的“迎风楼”上还有这么两件藏品。他笑了起来说：“秋岳果然是名副其实的收藏家，就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都心里有数了。” 曹溶愕然道：“畏行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8 O& {# e0 d% B2 G   R1 `5 ^$ p- ]; {2 _) t" i刘思任笑着说：“子恭先生便是刘某的岳翁。” / e3 |% f. E$ A7 n' P 8 Q1 B- c9 ~& P" n' K曹溶猛然一击掌，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只知道畏行兄是刘宗周刘大人的公子，却不知道你还是子恭先生的乘龙快婿。该罚一杯！”说着，又跟刘思任满饮了一杯。 $ t# m' a$ Q( ?' ~5 ]5 D( O 刘思任说：“秋岳只知子恭先生家中所藏的书画，却不知我岳翁府上还金屋藏娇呢！” 曹溶“哦”了一声说：“子恭先生该有七十岁了吧？畏行兄也已经成亲十几年了，想来嫂夫人也该有三十来岁了。如此看来，她的妹子也该有些年纪了，这金屋藏娇之说，似乎就有点勉强了。” % i1 |8 G5 v: b- z% r2 i+ E 于是刘思任便将周家的家室略微介绍了一下：“说到我这位小姨子周菊，那可真是集才貌于一身的奇女子，又兼眼界甚高，非名震四方的才子不嫁。因此如今年已二十，尚未字人。我岳翁也在为她的事挂心呢！” ; d" r. O% E5 [/ k 说着，他端起酒杯，偷偷地看着曹溶。 " z; _" S. M1 E8 w . u+ h. U* x3 D% j9 P- e, b. z曹溶叹口气说：“天下真有这样的女子？那只能怪我见识疏浅了。只可惜我与她缘悭一面，闽中又相去千里。不知畏行兄可否有意为我执柯作伐？曹溶感激不尽！” - n# n' N. [' j6 J* n刘思任笑着说：“倘若小姨与秋岳有缘，以奉箕帚，也算是一桩美事。眼见着秋岳手中正有一道给节公的最好的拜帖，为何不用？” 曹溶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拊掌笑着说：“子恭先生在朝中时，于我的业师倪元璐的书画甚为倾倒。畏行的意思是，让我带上这次我从京中带出的几幅鸿宝先生的书画，到闽中敬请子恭先生鉴赏一番？” ) Y; `  ]* }7 o- \  x0 N7 N+ C刘思任笑着点了点头。曹溶说：“这个借口倒是妙的。只是我如此这般贸然找上门去，岂不是要吃周阁老耻笑？！以为我是花心浪荡子。” 刘思任忽然想起什么，就笑着伸手到袖子里，摸出那把随身的撒扇，递给曹溶说：“这是我随身所带的撒扇，上面有家父题写的‘慎独’两字。如今你可以带上，到时候做为信物给我岳父看过，他便知底细了。” 6 S" x( G2 g8 K7 P; R曹溶慌忙双手接过，展开扇面看了一下，情不自禁喝彩道：“原来果真是念台先生的墨宝！前些年我在京中时，春闱得意，曾经向念公讨教过学问的。可惜念公惜墨如金，不肯赐字。你看，仅凭念公这‘慎独’两个字，就力重千钧了。如此多谢畏行兄了！只是，这撒扇做信物可以，却不能做冰啊？” , W$ x& b$ J; {! Y & r) x* _2 R6 O- B$ m: K' ^) J* w: ~6 z刘思任说：“不知秋岳与福建抚院的张肯堂可以交往？” 0 R1 S/ P, Y( t# O8 J7 O曹溶一听大喜：“哎呀，我差点忘了！前年张抚院到京中职考，跟我原是有过一面的。你是要我相机倩他作伐？这是锦上添花之事，妙啊！” 刘思任举起酒杯，笑着说：“如此，刘某只等着喝你的喜酒了！我小姨性格外柔内刚，秋岳须仰攻才是。” 0 B" ~& V. j+ V9 u  `( t " U6 m! _% c, F' S曹溶大笑了。他高高把起酒盏说：“让我先敬畏行兄一大白！倘使好事能谐成，到时候一定再登门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