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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7 H* u5 F2 e* z1 f虽然罗马帮我渡过了难关。但是老板心里有数,我的英语依旧是大问题。正巧学校从韩国召了一批留学生,来学习英语,老板顺手就将我送到班上旁听,以期有所进步。# h( E$ C) b- l, \, H0 ?9 k" n, f) Q
英语老师的名字叫安琪,这是我给她起的中文名字,记得当时安琪如获至宝,要我一笔一画地教她把安琪这两个字写熟写顺才罢。
8 Y3 Z2 H! {/ e) p5 r2 C/ X安琪是一个站在人堆挺不起眼的姑娘,一米七零左右的个头,深褐色的短发,带着一付宽边眼镜,脸上的微笑始终显得淡定。但是,如果和她在一起多待一会儿,你就会发现她的优雅。
7 K9 j* b; J* h* e9 m2 J |. o& i她坐在那里,说话很轻,也很慢,不过整个教室里的人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不管到了哪里,她始终是裙裾不乱,轻松而又端正地坐在那里。虽然,她的坐姿很端正,但是却从来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她很喜欢听人讲话,就那么微笑着静静地听。脸上始终挂着和善的微笑,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班上各国的蹩脚英语,不急、不燥,再恰到好处地简单呼应一两声来保持融洽气氛。让人觉得她在认真地听你胡说八道。+ I/ X1 i$ K% j! E; \0 o3 g
每次上课前,她总要将纸杯装的咖啡倒入她随身带的磁杯中,在微波炉里稍微热了一下,然后拿出来放在一个精制的小托盘里。加好糖和奶,用手边是一把精致的银质小勺轻轻搅动几下。随后,她端起咖啡走到桌旁坐好。静静地环视四周,伴随着她的眼神,课堂上自然安静下来。她轻声说一句:“Ok, Let us begin.”- m6 e0 a* ~! O' q( ]
在讲课中,安琪有时会拿起小勺轻轻地在咖啡杯搅一下,然后再轻轻地放下,整个过程中只见她修长手指在灵巧地动作,却听不见一丝声响。上完课,她洗净杯盏,擦干后用一块丝巾认真包好放入包中才走。
! F2 d o+ ]; h+ [和安琪接触长了,慢慢地她也会讲一点自己的故事。原来,安琪是四国混血儿,意大利、德意志、匈牙利和罗马尼亚血统正好是25%。据说安琪的祖父一支的祖上是萨克森选帝候的近卫军队长,在七年战争中死在弗里德里希大帝的楔子阵里。而她的祖父是一个纳粹德国的国防军少将,二战时,作为德军的代表来到当时作为仆从国的罗马尼亚,在那里与布加勒斯特一位大学教授的女儿恋爱结婚,并生下了安琪父亲。战后,安琪的祖父--这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将军,回到德国,在德军参谋部工作直到退休。安琪对这位祖父敬爱有加,常常在课下闲聊的时候提起他,并且在她的签名中用正揩在中间写上Von,并跟我们说,这个名字来自她的祖父。' l9 ?5 f' C% ] ~" l# ^0 u
有一次,她说起祖父。说她的祖父战后曾经和出狱的曼斯坦因元帅在一个办公室为战后重建德国军队一起工作。
) q- c6 S! s6 y* S" R“你知道吗?他的办公桌是毛奇元帅用过的。”她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9 S4 O9 x. b1 U6 p
正巧,毛奇(Helmuth Von Moltke,1800─1891)是我一直心里十分崇敬的军事将领之一。正是他将改造了普鲁士的军队结构,把军队的总参谋部从一个小小的军需测绘官发展成为“军队的大脑”。从而完成了近古欧洲战争从艺术走向科学的过程。把战争从完全依靠军事天才的即兴发挥逐步转变为一个严谨运转系统。在这个过程完成后,世界历史上再也没有所谓的超级统帅,也就是那种令所有的国家颤栗的名将了。时代已经把从元帅到士兵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军事机器的组成部分,个人作用也越来越小。战争已不再是使某些人伟大的舞台,反而成为一面照出个人渺小的魔镜。2 _9 p# a& b% c K1 @; f
这个毛奇一般被称为老毛奇,以区别他同名的侄子小毛奇(小毛奇也很有名,在一次大战开始的时候,是德意志第二帝国的陆军总参谋长,因为马恩河战役失利被解职。) 今天安琪提起真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自然要多问一句:“是哪一个毛奇?”
* Q" L+ f) r# g2 {5 g( Q安琪一下子愣了,“还有哪个毛奇?”我赶紧给解释了一下两个毛奇元帅的简历。她想了一想,说:“大概是老的吧。”脸上又恢复了平静。
; ~2 `/ z2 d2 q6 @虽然,安琪不大提及自己的母亲家族,但是从一鳞半爪的话语中看来,似乎她的母亲家族的血液要更“蓝”一些(欧洲中世纪传说贵族的血是蓝色的)。她的外祖父应该是意大利前国王的亲戚,1947年,由于国王在二战期间对墨索里尼法西斯政权的纵容和支持,意大利议会废除了国王并将整个王族放逐海外,她的外祖父应该在那时跟随被废黜的国王一起辗转来到瑞士,在那里和同是流亡贵族的安琪的外祖母结婚。安琪的外祖母应该是前奥匈帝国中的匈牙利贵族。安琪不大提及她的母亲,只有一件事她是强调的,那就是她的外祖母的曾祖母曾经是奥匈帝国皇后,也就是著名的希茜公主驾前的女官。' y+ n8 M; s5 i0 m/ c R
安琪就是这么一个人,平时话虽然不多,却极有条理,几次交谈下来,就把显赫的家族史都告诉了我们。$ `5 o9 w; J k- D7 b; s8 ]# o
安琪一直强调她没有唯一的母语,从生下开始,她始终同时在学习和使用四种语言,德语、意大利语、匈牙利语和罗马尼亚语,所以这四种语言都是她的母语。她的专业是英语文学,这样英语成为了她的第一外语,同时作为第二外语(搞笑,这已经是第六种语言)她学习了法语和世界语,于是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掌握了七种语言的天才。
; U) \& e! r( V* d& Z. c0 }/ Y/ r安琪的英语很清晰,有明显的英国口音,而且从来不会发出连读音。比如她永远是说“are not”而不说“aren't”,从来不说“Let's”而是说“Let us”。不过她的英语真的很好听,也很有韵味。
7 J1 Z8 S4 q: H6 C+ H安琪的硕士论文研究的是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的作品,而她本人对萧伯纳也推崇备至。当然,根据萧伯纳的同名戏剧改编的电影《窈窕淑女》(My Fair Lady,又名 Pygmalion)也就成了我们必修的英语教材。7 V6 [+ N- o# b/ t1 F4 b; r! @+ O
于是我们就像奥黛丽-赫本演的那位可怜的卖花女一样,每天在那里傻乎乎地念“The rain in Spain stays mainly in the plain”。那腔作调地跟着希金斯教授学习念音标,看着班上韩国同学们的认真样,我只好跑出去告诉了罗马,两个人笑作一团。
9 ]( a- {1 l3 H3 s与我们的不屑一顾相反,韩国学生们反映奇佳,深感不虚此行。其实,以我这几年来的接触,这群高丽人绝对是“棒槌”,唬他们最容易了。安琪把自己的破落贵族血统随便秀一下,立刻就佩服得五体投地。现在一听说要学十九世纪正宗的日不落帝国贵族口音的英语,那简直是祖上积德带来的超级好运气,彼此间相互就一个发音之间的细微误差反复纠正,在长长的小眼睛和手术做出来的大眼睛之中都散发着衣锦还乡的幢憬,幻想着回去之后在周围那些操着韩国英语,说话句句是升调的同事之中将如何鹤立鸡群地高声朗诵“The rain in Spain stays mainly in the plain”。
2 f+ g9 U# b) j( s7 S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安琪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和优雅。一天,从她的兜里掉出来几个匈牙利的分币,叫菲勒,铜褐色的分币很小,跟TTC的Token差不多一样大。: F& h7 o* |9 X& m% |; L
我笑着问她这分币值多少钱,她笑着说:“一百个菲勒是一个匈牙利福林,大概2千5百匈牙利福林是一美元”,大家听了就都笑了。
3 }; {" t6 J7 Z6 T; D$ I/ I2 w& g她又说:“这是旧币,现在已经不流通了,我几年前去匈牙利探亲时收集了好几千个,就是好玩”,大家也就不在意地走开了。
0 X, D; a9 K& L0 s! [9 S晚上,当我们上完了课以后,我来到地铁站,正好看见安琪,本想上去打个招呼,道声晚安,却看见她走到快速通道,掏出刚才给我们看见的菲勒投入Token口子,顺手推开三角叉走了进去。
8 e& o* o0 g! t+ A2 d她猛一抬头,看见了我,脸立时涨得通红,慌乱得有点手足无措,一再地说自己只是好玩,别人告诉她菲勒能当Token使,她想试试看。1 A" `) M1 E2 y4 a8 ^
“这是第一次,真的你相信我,这是第一次。”她几乎要哭起来,“我现在就投一个Token回去。”
$ W' w1 A# t) V# @$ s她掏出五块钱走向Token Machine。我拉住她,轻声说:“算了,我没注意到。”她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啜泣,这时的她已经不再有一丝一毫的贵族架子。倒了架的贵族,也开始像我等芸芸众生一般地显出俗气。" d; P! Y) B+ d: q/ B0 }
安琪抽泣了几下以后,擦擦眼角,又恢复了常态。静静地买了五个Token,把其中的一个投入了Token孔里,随后微笑地祝我好梦,径自上车而去。我倒反而愣在那里,傻乎乎地仿佛做错事的是我。
% q, S! _+ K6 h) H1 i其实,安琪早已不是贵族,只是一个向往祖先贵族地位的女孩罢了,如同别人将很多流行文化当作“酷”一样,她将祖先的生活方式当作模拟的标本,殊不知这种生活方式的代价。所谓的优雅实在是一种昂贵的生活方式。以她这样辛辛苦苦的生活奔波,可以看出维持她自己认为的“体面”是多么地困难。在经济的困窘中,她活得很累,很辛苦。
6 r: _$ G0 G- t; \2 p$ [第二天,安琪见我跟没事人一样,我倒反而有点过意不去,就主动走过去对安琪说:“嗨,安琪,我有一个好主意。”
) N/ Y/ V4 [, _+ u安琪见我说起,就问:“有什么好主意?”, n- z+ Q T; V0 Y
我哈哈一笑:“你不是一直喜欢希金斯教授的留声机吗?”
6 m. F, W) U5 W* x1 M g6 |* G. A“对呀,你知道哪里能够买到?”2 r# r: `1 u( K1 u1 K
我说:“这个不用买,有现成的。”4 R$ U6 k0 @! d$ P6 ?1 o
“真的吗?”现在轮到安琪瞪大眼睛了。
0 f! k+ q# i, W7 y( q我把她拉到一台电脑前,打开WINDOWS自带的录音机软件,念了一段:“Mr. Black breaks a brick.”软件里显示出来了声音的波形。这东西其实很简单,不过电脑盲的安琪一下子就惊呆了。“这就是要找的东西。快教教我。”于是我就顺便简单地教了教安琪一些电脑的普及知识。
4 G' k7 q1 I) ^7 O. b安琪学得很认真。末了,她惴惴地问我:“一台电脑要多少钱?”
% Y" [2 V8 K' y' G2 ?“电脑的价钱可是天差地别,从几百到几千块的都有。取决于你要什么样的电脑。这样吧,下班后我帮你挑一台。”& a& E- D; r9 ?; t
当天课后,我答应陪安琪到几家电脑商店里买电脑。我们看了几家店,我知道她手头不宽裕,就尽可能地给她挑便宜的,最后,在一家中国人开的电脑店里找到了一台二手电脑,连显示器不到300块。我对安琪说这台电脑虽然旧点,但是对她来说已经够用了。她想买下电脑,却不想老板不收信用卡,只收现金。于是安琪留下了二十块定金,说好第二天取货。) S S) L+ ?6 `) x) e% C, |7 O. t
从第二天开始,安琪对大家说她发现咖啡让她晚上失眠,所以她决定停几个月看看。大家心知肚明,不禁莞尔一笑。
0 U2 g+ F6 _4 ~0 j. A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台电脑竟让安琪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天,她对我说她要走了,去硅谷,已经通知了学校,这一学期上完课就走。我很惊讶,问她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要走了?她轻轻一笑,说:“西江水,其实我真该谢谢你。”1 k9 q& y* q+ ]& R0 O
原来,拿到电脑之后,安琪开始恶补电脑。有一天,她突发奇想,想搞一个教人学习英语的网站,注册的人可以把录音上传,她帮助纠正发音。在互联网泡沫的年代,任何奇思怪想都可能找到投资者。她的想法说服了几家风险投资基金,东拼西凑了几十万美元,准备大干一番了。安琪告诉我的目的,是想让我跟她去创业。不过,对于这个计划的前景我实在是不看好,就婉转拒绝了她。安琪显得很失望,我安慰她说:“不要紧的,你可以找到其他合作伙伴的。抓住这次机会。”事后,我答应帮她作电脑技术的面试,在技术上帮她给雇员把把关。
" d7 I# L: `1 }. a# {$ j5 e就这样,安琪去了硅谷,开始创业。安琪很忙,我也曾帮她面试过向个应聘者。最后,她根据我的建议,雇用了其中的三个人。 v! ~/ h( ]8 E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天,我突然接到安琪的电子邮件。在信里她告诉我,她恋爱了。爱上了一个到她那里实习的德国大学生。“你能想象吗?他是黑格尔的后代。太不可思议了。”我看着信就忍不住笑了。
; |' M( y! f% T: A安琪真不适合做CEO的,她是依旧生活在十九世纪的淑女。对她来说,每天的生活应该在穿着紧身长裙,轻摇团扇的迎来送往中消磨。
, u" r! j4 B8 E. G |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安琪公司的任何产品。互联网时代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泡沫,在它的严冬到来之前就早早破碎了。
# |) C/ L9 E* V* {不过安琪也不是一无所获,她和她的黑格尔不知第几代孙子结了婚。婚后,随着丈夫移居德国,在当地的学校里找到了一份教职。丈夫在一家公司工作,两人有了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家。在她最近给我的一封电子邮件中,附着一张照片,她两岁的儿子在地上扬着笑脸努力地爬向一堆糖果,而她那牛高马大的丈夫却踡在摇篮里睡得天摇地动。那样子真让人感到可爱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