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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姑妈(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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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1 15:31: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牙痛姑妈

    这个故事我们是从哪儿搜集来的呢?
    你想知道吗?
    我们是从一个装着许多旧纸的桶里搜集来的。有许多珍贵的好书都跑到熟菜店和杂货店
里去了;它们不是作为读物,而是作为必需品待在那儿的。杂货店包淀粉和咖啡豆需要用纸
,包咸青鱼、黄油和干酪也需要用纸。写着字的纸也是可以有用的。
    有些不应该待在桶里的东西也都跑到桶里去了。
    我认识一个杂货店里的学徒——他是一个熟菜店老板的儿子。他是一个从地下储藏室里
升到店面上来的人。他阅读过许多东西——杂货纸包上印的和写的那类东西。他收藏了一大
堆有趣的物件,其中包括一些忙碌和粗心大意的公务员扔到字纸篓里去的重要文件,这个女
朋友写给那个女朋友的秘密信,造谣中伤的报告——这是不能流传、而且任何人也不能谈论
的东西。他是一个活的废物收集机构;他收集的作品不能算少,而且他的工作范围也很广。
他既管理他父母的店,也管理他主人的店。他收集了许多值得一读再读的书或书中的散页。
    他曾经把他从桶里——大部分是熟菜店的桶里一一收集得来的抄本和印刷物拿给我看。
有两三张散页是从一个较大的作文本子上扯下来的。写在它们上面的那些非常美丽和清秀的
字体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大学生写的!”他说。“这个学生住在对面,是一个多月以前死去的。人们
可以看出,他曾经害过很厉害的牙痛病。读读这篇文章倒是蛮有趣的!这里不过是他所写的
一小部分。它原来是整整一本,还要多一点。那是我父母花了半磅绿肥皂的代价从这学生的
房东太太那里换来的。这就是我救出来的几页。”
    我把这几页借来读了一下。现在我把它发表出来。
    它的标题是:

                                   牙痛姑妈


                                       1

    小时候,姑妈给我糖果吃。我的牙齿应付得了,没有烂掉。现在我长大了,成为一个学
生。她还用甜东西来惯坏我,并且说我是一个诗人。
    我有点诗人品质,但是还不够。但我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好像是在一个大图书
馆里散步。房子就像是书架,每一层楼就好像放着书的格子。这儿有日常的故事,有一部好
的老喜剧,关于各种学科的科学著作;那儿有黄色书刊和优良的读物。这些作品引起我的幻
想,使我作富于哲学意味的沉思。
    我有点诗人品质,但是还不够。许多人无疑也会像我一样,具有同等程度的诗人品质;
但他们并没有戴上写着“诗人”这个称号的徽章或领带。
    他们和我都得到了上帝的一件礼物——一个祝福。这对于自己是很够了,但是再要转送
给别人却又不足。它来时像阳光,具有灵魂和思想。它来时像花香,像一支歌;我们知道和
记得其它,但是却不知道它来自什么地方。
    前天晚上,我坐在我的房间里,渴望读点什么东西,但是我既没有书,也没有报纸。这
时有一起新鲜的绿叶从菩提树上落下来了。风把它从窗口吹到我身边来。我望着散布在那上
面的许多叶脉。一只小虫在上面爬,好像要对这片叶子作深入的研究似的。这时我就不得不
想起人类的智慧。我们也在叶子上爬,而且也只知道这叶子,但是却喜欢谈论整棵大树、根
子、树干、树顶。这整棵大树包括上帝、世界和永恒,而在这一切之中我们只知道这一小片
叶子!
    当我正在坐着的时候,米勒姑妈来看我。
    我把这片叶子和上面的爬虫指给她看,同时把我的感想告诉她。她的眼睛马上就亮起来
了。
   



    “你是一个诗人!”她说,“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最大的诗人!如果我能活着看到,我死
也瞑目。自从造酒人拉斯木生入葬以后,我老是被你的丰富的想象所震惊。”
    米勒姑妈说完这话,就吻了我一下。
    米勒姑妈是谁呢?造酒人拉斯木生是谁呢?

  
  
                                       2

    我们小孩子把妈妈的姑妈也叫做“姑妈”;我们没有别的称呼喊她。
    她给我们果子酱和糖吃,虽然这对我们的牙齿是有害的。
    不过她说,在可爱的孩子面前,她的心是很软的。孩子是那么心爱糖果,一点也不给他
们吃是很残酷的。
    我们就为了这事喜欢姑妈。
    她是一个老小姐;据我的记忆,她永远是那么老!她的年纪是不变的。
    早年,她常常吃牙痛的苦头。她常常谈起这件事,因此她的朋友造酒人拉斯木生就幽默
地把她叫做“牙痛姑妈”。
    最后几年他没有酿酒;他靠利息过日子。他常常来看姑妈;他的年纪比她大一点。他没
有牙齿,只有几根黑黑的牙根。
    他对我们孩子说,他小时候吃糖太多,因此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姑妈小时候倒是没有吃过糖,所以她有非常可爱的白牙齿。
    她把这些牙齿保养得非常好。造酒人拉斯木生说,她从不把牙齿带着一起去睡觉!(注
:指假牙齿,因为假牙齿在睡觉前总是取出来的。)
    我们孩子们都知道,这话说得太不厚道;不过姑妈说他并没有什么别的用意。
    有一天上午吃早饭的时候,她谈起晚上做的一个恶梦:她有一颗牙齿落了。
    “这就是说,”她说,“我要失去一个真正的朋友。”
    “那是不是一颗假牙齿?”造酒人说,同时微笑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只能说
你失去了一个假朋友!”
    “你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老头儿!”姑妈生气地说——我以前没有看到过她像这样,以
后也没有。
    后来她说,这不过是她的老朋友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他是世界上一个最高尚的人;他死
去以后,一定会变成上帝的一个小安琪儿。
    这种改变使我想了很久;我还想,他变成了安琪儿以后,我会不会再认识他。
    那时姑妈很年轻,他也很年轻,他曾向她求过婚。她考虑得太久了,她坐着不动,坐得
也太久了,结果她成了一个老小姐,不过她永远是一个忠实的朋友。
    不久造酒人拉斯木生就死了。
    他被装在一辆最华贵的柩车上运到墓地上去。有许多戴着徽章和穿着制服的人为他送葬。
    姑妈和我们孩子们站在窗口哀悼,只有鹳鸟在一星期以前送来的那个小弟弟没有在场。
(注:根据丹麦民间传说,新生的小孩子是鹳鸟送来的。)
    柩车和送葬人已经走过去了,街道也空了,姑妈要走,但是我却不走。我等待造酒人拉
斯木生变成安琪儿。他既然变成了上帝的一个有翅膀的孩子,他一定会现出来的。
    “姑妈!”我说。“你想他现在会来吗?当鹳鸟再送给我们一个小弟弟的时候,它也许
会把安琪儿拉斯木生带给我们吧?”
    姑妈被我的幻想所震动;她说:“这个孩子将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当我在小学
读书的整个期间,她重复地说这句话,甚至当我受了坚信礼以后,进了大学,她还说这句话。
    过去和现在,无论在“诗痛”方面或在牙痛方面,她总是最同情我的朋友。这两种病我
都有。
    “你只须把你的思想写下来,”她说,“放在抽屉里。让·保尔(注:让·保尔(Je
anPaul)是德国作家JeanPaul ?EredrichRichter(17
63—1825)的笔名,著作很多。他曾经想靠创作为生,结果背了一身债。为了逃避债
主,他离开了故乡,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曾经这样做过;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诗人,虽然
我并不怎样喜欢他,因为他并不使人感到兴奋!”
    跟她作了一番谈话以后,有一天夜里,我在苦痛中和渴望中躺着,迫不及待地希望成为
姑妈在我身上发现的那个伟大诗人。我现在躺着害“诗痛”病,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牙痛。
它简直把我摧毁了。我成为一条痛得打滚的蠕虫,脸上贴着一包草药和一张芥子膏药。
    “我知道这味道!”姑妈说。
    她的嘴边上现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她的牙齿白得发亮。
    不过我要在姑妈和我的故事中开始新的一页。

   
                                       3

    我搬进一个新的住处,在那儿住了一个月。我跟姑妈谈起这事情。
    “我是住在一个安静的人家里。即使我把铃按三次,他们也不理我。除此以外,这倒真
是一个热闹的房子,充满了风雨声和人的闹声。我是住在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每次车子进
来或者出去,墙上挂着的画就要震动起来。门也响起来,房子也摇起来,好像发生了地震似
的。假如我是躺在床上的话,震动就透过我的四肢,不过据说这可以锻炼我的神经。当风吹
起的时候——这地方老是有风的——窗钩就摆来摆去,在墙上敲打。风吹来一次,邻居的门
铃就响一下。
    “我们屋子里的人是分批回来的,而且总是晚间很晚的时候,直到夜深以后很久。住在
这上面一层楼的一个房客白天在外面教低音管;他回来得最迟。他在睡觉以前总要作一次半
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沉重,而且穿着一双有钉的靴子。
    “这儿没有双层的窗子,但是却有破碎的窗玻璃,房东太太在它上面糊一层纸。风从隙
缝里吹进来,像牛虻的嗡嗡声一样。这是一首催眠曲。等我最后睡下了,马上一只公鸡就把
我吵醒了。关在鸡埘里的公鸡和母鸡在喊:住在地下室里的人,天快要亮了。小矮马因为没
有马厩,是系在楼梯底下的储藏室里的。它们一转动就碰着门和门玻璃。
    “天亮了。门房跟他一家人一起睡在顶楼上;现在他咯噔咯噔走下楼梯来。他的木鞋发
出呱达呱达的响声,门也在响,屋子在震动。这一切完了以后,楼上的房客就开始做早操。
他每只手举起一个铁球,但是他又拿不稳。球一次又一次地滚下来。在这同时,屋子里的小
家伙要出去上学校;他们又叫又跳地跑下楼来。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希望呼吸到一点
新鲜空气。当我能呼吸到一点的时候,当屋子里的少妇们没有在肥皂泡里洗手套的时候(她
们靠这过生活),我是感到很愉快的。此外,这是一座可爱的房子,我是跟一个安静的家庭
住在一起。”
    这就是我对姑妈所作的关于我的住房的报告。我把它描写得比较生动;口头的叙述比书
面的叙述能够产生更新鲜的效果。
    “你是一个诗人!”姑妈大声说。“你只须把这话写下来,就会跟狄更斯一样有名:是
的,你真使我感到兴趣!你讲的话就像绘出来的画!你把房子描写得好像人们亲眼看见过似
的!这叫人发抖!请把诗再写下去吧!请放一点有生命的东西进去吧——人,可爱的人,特
别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把这座房子描绘了出来,描绘出它的响声和闹声,不过文章里只有我一个人,而
且没有任何行动——这一点到后来才有。

   
                                        4

    这正是冬天,夜戏散场以后。天气坏得可怕,大风雪使人几乎没有办法向前走一步。
    姑妈在戏院里,我要把她送回家去。不过单独一人行路都很困难,当然更说不上来陪伴
别人。出租马车大家一下就抢光了。姑妈住得离城很远,而我却住在戏院附近。要不是因为
这个缘故,我们倒可以待在一个岗亭里,等等再说。
    我们蹒跚地在深雪里前进,四周全是乱舞的雪花。我搀着她,扶着她,推着她前进。我
们只跌下两次,每次都跌得很轻。
 楼主| 发表于 2004-2-1 15:3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走进我屋子的大门。在门口我们把身上的雪拍了几下,到了楼梯上我们又拍了几下
;不过我们身上还有足够的雪把前房的地板盖满。
    我们脱下大衣和下衣以及一切可以脱掉的东西。房东太太借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和一件睡
衣给姑妈穿。房东太太说这是必须的;她还说——而且说得很对——这天晚上姑妈不可能回
到家里去,所以请她在客厅里住下来。她可以把沙发当做床睡觉。这沙发就在通向我的房间
的门口,而这门是经常锁着的。
    事情就这样办了。
    我的炉子里烧着火,桌子上摆着茶具。这个小小的房间是很舒服的——虽然不像姑妈的
房间那样舒服,因为在她的房间里,冬天门上总是挂着很厚的帘子,窗子上也挂着很厚的帘
子,地毯是双层的,下面还垫着三层纸。人坐在这里面就好像坐在盛满了新鲜空气的、塞得
紧紧的妻子里一样。刚才说过了的,我的房间也很舒服。风在外面呼啸。
    姑妈很健谈。关于青年时代、造酒人拉斯木生和一些旧时的记忆,现在都涌现出来了。
    她还记得我什么时候长第一颗牙齿,家里的人是怎样的快乐。
    第一颗牙齿!这是天真的牙齿,亮得像一滴白牛奶——它叫做乳齿。
    一颗出来了,接着好几颗,最后一整排都出来了。一颗挨一颗,上下各一排——这是最
可爱的童齿,但还不能算是前哨,还不是真正可以使用一生的牙齿。
    它们都生出来了。接着智齿也生出来了——它们是守在两翼的人,而且是在痛苦和困难
中出生的。
    它们又落掉了,一颗一颗地落掉了!它们服务的期间没有满就落掉了,甚至最后一颗也
落掉了。这并不是节日,而是悲哀的日子。
    于是一个人老了——即使他在心情上还是年轻的。
    这种思想和谈话是不愉快的,然而我们却还是谈论着这些事情,我们回到儿童时代,谈
论着,谈论着……钟敲了12下,姑妈还没有回到隔壁的那个房间里去睡觉。
    “我的甜蜜的孩子,晚安!”她高声说。“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好像我是睡在我自己的
床上一样!”
    于是她就去休息了,但是屋里屋外却没有休息。狂风把窗子吹得乱摇乱动,打着垂下的
长窗钩,接着邻家后院的门铃响起来了。楼上的房客也回来了。他来来回回地作了一番夜半
的散步,然后扔下靴子,爬到床上去睡觉。不过他的鼾声很大,耳朵尖的人隔着楼板可以听
见。
    我没有办法睡着,我不能安静下来。风暴也不愿意安静下来:它是非常地活跃。风用它
的那套老办法吹着和唱着;我的牙齿也开始活跃起来:它们也用它们的那套老办法吹着和唱
着。这带来一阵牙痛。
    一股阴风从窗子那儿吹进来。月光照在地板上。随着风暴中的云块一隐一现,月光也一
隐一现。月光和阴影也是不安静的。不过最后阴影在地板上形成一件东西。我望着这种动着
的东西,感到有一阵冰冷的风袭来。
    地板上坐着一个瘦长的人形,很像小孩子用石笔在石板上画出的那种东西。一条瘦长的
线代表身体;两条线代表两条手臂,每条腿也是一划,头是多角形的。
    这形状马上就变得更清楚了。它穿着一件长礼服,很瘦,很秀气。不过这说明它是属于
女性的。
    我听到一种嘘嘘声。这是她呢,还是窗缝里发出嗡嗡声的牛虻呢?
    不,这是她自己——牙痛太太——发出来的!她这位可怕的魔王皇后,愿上帝保佑,请
她不要来拜访我们吧!
    “这儿很好!”她作出嗡嗡声说。“这儿是一块很好的地方——潮湿的地带,长满了青
苔的地带!蚊子长着有毒的针,在这儿嗡嗡地叫;现在我也有这针了。这种针需要拿人的牙
齿来磨快。牙齿在床上睡着的这个人的嘴里发出白光。它们既不怕甜,也不怕酸;不怕热,
也不怕冷;也不怕硬果壳和梅子核!但是我却要摇撼它们,用阴风灌进它们的根里去,叫它
们得着脚冻病!”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话,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客人。
    “哎,你是一个诗人!”她说“我将用痛苦的节奏为你写出诗来!我将在你的身体里放
进铁和钢,在你的神经里安上线!”
    这好像是一根火热的锥子在向我的颧骨里钻进去。我痛得直打滚。
    “一次杰出的牙痛!”她说,“简直像奏着乐的风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铜
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齿里的低音大箫。伟大的诗人,伟大的音乐!”
    她弹奏起来了,她的样子是可怕的——虽然人们只能看见她的手:阴暗和冰冷的手;它
长着瘦长的指头,而每个指头是一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一个刀片和螺丝刀;中指头
上是一个尖锥子,无名指是一个钻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给你诗的韵律吧!”她说。“大诗人应该有大牙痛;小诗人应该有小牙痛!”
    “啊,请让我做一个小诗人吧!”我要求着。请让我什么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一个
诗人。我只不过是有做诗的阵痛,正如我有牙齿的阵痛一样。请走开吧!请走开吧!”
    “我比诗、哲学、数学和所有的音乐都有力量,你知道吗?”她说。“比一切画出的形
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这一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国的外边——风在这儿
吹,毒菌在这儿生长。我叫夏娃在天冷时替我穿衣服,亚当也是这样。你可以相信,最初的
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么都相信!”我说。“请走开吧!请走开吧!”“可以的,只要你不再写诗,永
远不要再写在纸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写字的东西上,我就可以放松你。但是假如你再
写诗,我就又会回来的。”
    “我发誓!”我说,“请让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和想起你吧!”
    “看是会看见我的,不过比我现在的样子更丰满、更亲热些罢了!你将看见我是米勒姑
妈,而我一定说:‘可爱的孩子,做诗吧。你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也许是我们所有的诗人
之中一个最伟大的诗人!’不过请相信我,假如你做诗,我将把你的诗配上音乐,同时在口
琴上吹奏出来!你这个可爱的孩子,当你看见米勒姑妈的时候,请记住我!”
    于是她就不见了。
    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的颧骨上挨了一锥,好像给一个火热的锥子钻了一下似的。不过
这一忽儿就过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见长着宽大的绿叶子的白睡莲在我下面
弯下去、沉下去了,萎谢和消逝了。我和它们一起下沉,在安静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一样地融化吧!”水里发出歌声和响声,“蒸发成为云块,像云块一样
地飘走吧!”
    伟大和显赫的名字,飘扬着的胜利的旗子,写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专利证,都在水里映
到我的眼前来。
    昏沉的睡眠,没有梦的睡眠。我既没有听到呼啸的风,砰砰响的门,邻居的铃声,也没
有听见房客做重体操的声音。多么幸福啊!
    这时一阵风吹来了,姑妈没有上锁的房门敞开了。姑妈跳起来,穿上衣服,扣上鞋子,
跑过来找我。
    她说,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儿,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动地醒,把眼睛睁开。我完全忘记了姑妈就在这屋子里。不过我马上就记起来了,
我记起了牙痛的幽灵。梦境和现实混成一起。
    “我们昨夜道别以后,你没有写一点什么东西吗?”她问。
    “我倒希望你写点呢!你是我的诗人——你永远是这样!”
    我觉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这是爱我的那个好姑妈呢,还是那位在夜里得到了
我的诺言的可怕的姑妈。
    “亲爱的孩子,你写诗没有?”
    “没有!没有!”我大声说。“你真是米勒姑妈吗?”
    “还有什么别的姑妈呢?”她说。
    这真是米勒姑妈。
    她吻了我一下,坐进一辆马车,回家去了。
    我把这儿所写的东西都写下来了,这不是用诗写的,而且这永远不能印出来……
    稿子到这儿就中断了。
    我的年轻朋友——这位未来的杂货店员——没有办法找到遗失的部分。它包着熏鲭鱼、
黄油和绿肥皂在世界上失踪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
    造酒人死了,姑妈也死了,学生也死了——他的才华都到桶里去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尾
——关于牙痛姑妈的故事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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