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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团里人与人的关系表面上非常融洽,其实背地里却是另一回事。用“勾心斗角”这个词,还是不能表达出其中微妙情状的。比如一个人正跟你拍肩膀聊天,一口一声哥儿姐儿亲热地叫着,但是一转身他(她)在跟另一个人聊天时,又会把你臭得狗屁都不是。男女都这样。大家都在拉帮结派,搞小圈子,把舞台搬到了生活中来。不过这些小圈子又多是松散的,因为某个小圈子里的人,经常又会跟其它的圈子里的人搭在一起,构成了另一个亲密的小组织,这有点像函数中的交集。大家乐此不疲。他们在台上演戏的同时,在台下也在演戏。后来毛泽东提出三个世界的时候,我对剧团的人际关系做了一下总结,我觉得剧团中至少有五个世界。不过,我跟这些小圈子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深怕一不小心就要陷入到泥沼之中,难以自拔。但是我那时没想到这样可能更糟糕,每当我出现在哪个场合时,只要我不跟其他的人接触,他们话题的矛头,肯定就会凌厉地指向我。我成了众矢之的,说的难听一些是丧家之狗。这让我十分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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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剧团里的男女关系一般都是比较随便的。打情骂俏属于家常便饭,要是剧团下基层、下乡去为工农兵演出时,有时候大家睡的是通铺,男女几十号人挤在一起,半夜三更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些出格的事,也是有的。因此我当着红月的面撕掉了录取通知书,以示求爱,也就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了。' K8 f% C1 H4 J5 @
# D0 M7 f9 | r& c 有一天,我的那个徐姓老上级突然打电话来找我,要我马上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那时剧团里实行的是坐班制,我说我得跟团长张裕国请个假,徐姓领导说不必了,回头他跟张裕国打个电话就可以了。他说,记住,小柳,你不要把到我这里来的事告诉任何人,这是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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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是个中共老党员,老地下工作者,三十年代中期就参加了革命,五、六十年代在省委一个重要的部门任负责人。老徐一见到我,劈头就问说,小柳,我记得你家是地主成份?7 X0 |, X- e8 o1 v1 l, B: P!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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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因为这是很没面子的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嗫嚅着说,我早已经和我的家庭划清关系了。其实,那时我不但没有跟我父亲划清关系,而且那两年大灾荒导致口粮紧张,我父亲赚的钱又比我多,因此每到月底的时候,我就要跑到他那里,义正词严地摊开巴掌向他要钱。我父亲小心翼翼地掏出老旧的皮夹子,给了我十块钱,想了想又给了我五块钱,然后就推脱说,他自己也没有几个子儿了,要我省着点花。我觉得我父亲的样子更像是小资,而不是地主。% X1 L3 S* V# _5 E!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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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笑笑说,小柳,我不是要跟你清算你们家的历史问题,我们已经认真考察过一段你的表现,你的思想觉悟很高,要求进步心强。这次,我们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希望你能接受组织上的考验。5 f& E" f b- J8 M( k' x
) n( o4 C5 V. i! \; V 我相信,这是我这辈子听到过的最让我激动不已的话,我的眼圈一下子就湿润了。看来组织还是信任我的。老徐接着说,我们知道你很喜欢学习,政治性强,这很好。最近的国际、国内形势你是知道的,北方的老大哥跟我们翻脸了,而盘踞在台湾的蒋匪帮在美帝国主义的支持下,趁着这两三年我们经济困难,正蠢蠢欲动,我们时刻都要警惕着。就像主席说的:“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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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我问说是不是要解放台湾了?老徐摇摇头说,台湾总是要解放的,不过不是现在。我们发现到一个敌特组织,以前我们还只是盯住了它的无线电台,没有明确的目标。但是最近在蒋介石叫嚣要反攻大陆时,它跟台湾的联系越来越频繁了,也越来越猖獗了。我说是不是要把这个电台端掉?老徐说,经过我们分析,这个电台并不是单干户,它的背后有一个严密的敌特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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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到刚才老徐说的对我的“考察”什么的那些话,那么,我的行动不是全都在有关组织的监控之下吗?!想到这些,我的身上忍不住沁出了冷汗。我慌忙解释说,徐主任,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敌特组织存在着,我更不可能参加这个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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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看到我的窘态,就笑着递了一支烟给我说,你当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敌特组织,这个情况,只有我们局里三、四个人知道的。今天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个秘密,是因为我们打算派你打入这个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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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可是我对这个组织一无所知啊,我一打进去还不被他们给掐死了?!老徐说,其实你对它是最熟悉不过了:这个敌特组织就在你的身边。我吓了一跳,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懵然地看着老徐。老徐说,这个俱乐部的代号叫“野玫瑰俱乐部”,它的头目的代号就是“野玫瑰”。我说,我从来没听说我的身边有个什么“野玫瑰”。老徐笑着说,要是你现在都知道了实情,那么我们早就将他们一网打尽了。' y, D7 a; V! J( M: d& w3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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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时有点明白了,敢情这个“野玫瑰俱乐部”就在我们剧团里,而老徐之所以敢于将这么秘密的事情告诉我,很有可能真是要让我去做卧底。一想到卧底,我马上就想到了老徐在解放前从事过的神秘而又富于刺激性的地下工作。只不过性质不同的是,老徐当初从事的是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活,而我即将接受到的特工生涯,不过是有惊无险、旁敲侧击的任务而已。——毕竟现在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3 s% z3 T7 W' q: I
, o, T; q+ a3 w$ F4 D 这时,老徐郑重地说,小柳,组织上正在考虑你的入党问题,你知道,出身成份并不能决定一切,这是党组织对你的考验。我点点头,脑子里想的却是在我们剧团里,到底谁可能会是“野玫瑰”?听这个花里胡哨的名字,这“野玫瑰”显然是个女的,你想哪个正儿八经的爷们愿意娶个鲜花名,做为自己活动的代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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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我们团里的党支书记丁大姐,一直想到红月,觉得她们虽然平日里都喜欢凑圈子,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敌特啊。/ j# W4 u9 d# F8 W- v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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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见我有些走神了,就说小柳,我们之所以派你去做卧底,一部分原因跟你的家庭出身也有关系。因为你们家是地主成份,这样,你在跟那些妄图复辟反动人物接触的时候,他们多少会减少一些疑虑的。另外,适当的时候,你还可以在公众场合发泄一下不满的情绪,以便麻痹敌人。你记住了,小柳,现在是他们在暗中,而我们是在明里。你看剧团里有几十号的人物,还可能包括剧团外面的人。而我们掌握的情况,就是敌特的电台讯号和这个组织的代号。这里面的难度还是很大的,你就是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一个楔子,你要靠智慧来进行斗争。 [0 A- l8 k: y. x* `% Y9 o$ e! U% w1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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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些话,我心情越来越激动了,就问老徐说,我可不可以在我们剧团里发展成员?因为这时我想到了红月,如果红月成了我的助手,那么我们的爱情……/ {0 T1 N& M6 B% F9 n4 M1 `) {
% j' u( w3 n8 W2 E" S$ L c7 t; k 老徐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行!过几天,将会有一位年轻的女同志到你们剧团工作,她名叫伏风,是我们特意派到你们剧团去布疑兵计的,目的就是想让“野玫瑰”对她产生怀疑,好配合你的工作,但是你要记住,你跟她不能有任何的特殊联系,你们只是一般的同事,因为伏风她对整个计划都一无所知,只是起到影子的作用。当然了,她是在我们保护之下的。我们要对自己的同志负责。: Q4 W: S% l, \
0 g8 E- m/ I- w- y 那时我对女人的好感都在红月身上,对于这个叫伏风的女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何来的老徐说的特殊关系?!实际上,那时我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我只考虑到我不会喜欢上伏风,却没有想到,她有可能一厢情愿地喜欢上我,毕竟我油光发亮的头发与皮鞋,还有一支笔杆子,在那年头就像时下的“奔驰”、“宝马”车一样,容易让女孩子们怦然心动的。( W) o5 R; o9 o* b0 e3 ^9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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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老徐,我的任务有没有一个期限?老徐犹豫了一下,手指头在木沙发扶手上快速地敲弹着,最后说,最近蒋匪军在我省东南一带的活动相当猖獗,我希望你能尽快地摸清敌特的情况,不要让这些蛀虫给我们党和人民造成无谓的损失。9 \+ F" o- e" R3 A. i5 ?3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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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是我跟着老徐对着党旗与国旗宣誓,我热血沸腾,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宣誓之后,老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这时他不再叫我小柳了,而是称呼我为柳东同志。“同志”这个的亲热称呼,使我的泪水流的更厉害了。老徐说,柳东同志,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的,我们也坚信你能坚守组织纪律的。说到后一句话时,他重重地攥住我的手,我疼的嘴巴都歪了。这不像是信任我,而更像是一种威胁一样。我说我知道自己接受的任务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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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说,柳东同志,今后你只能跟我一个人单线联系,我是你直接的上级,有什么情况你就向我报告,除了我之外,谁都不知道你在执行这个重要的任务,这主要是出于对你的安全的考虑。还有,你的代号是012。你是剧团的编剧,你知道应该怎么演戏的。2 v# Y/ y3 m9 {8 ?
$ X9 T, q/ @0 F 接着,他神秘地微笑了一下,点燃了一支烟,头昂得高高的,令人敬仰。在呛人的、袅袅的云烟里,我似乎看到,一幕精彩的戏剧就要拉开大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