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无衣 于 2011-4-3 00:0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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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r$ a6 A# E 我在接到本市有数的几个亿万富翁之一的郑学是的请柬时,忽然间发现,自己快要走不动了。这让我很沮丧。这些年来,我百病丛生,关节炎,胆囊炎,鼻炎,还有要命的糖尿病,折腾得我苦不堪言,以致刚六十多岁就显得老态龙钟了。但是我凭着一股与生命搏斗的毅力,终于还是熬过来了。1 f( O0 _* X( L8 \$ H: a3 B
$ D: F" O; Q& ^$ a- u 我的妻子伏风,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主动跟我离婚了,随后这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迅速嫁给了一个比我的年龄还要大的男人。那个男人头发半秃,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还经常给人拾掇拾掇衣领什么的,喝汤的时候,拿勺子的小拇指呈兰花指状。伏风原先可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人的。不知道这个老男人是如何讨得她的欢心的。而我觉得自己除了脾气大了点之外,——自从患上糖尿病之后,我动不动就骂娘。我还酗酒抽烟的,所以老婆跟别人家跑了,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事。) t, \$ t3 k2 m0 h( h: }/ Z* k
1 O, S/ r6 n$ P0 K( S0 j 我跟伏风拥有一个长相清丽、乖巧伶俐的女儿,随我的姓,叫柳君。女儿大学毕业后,在省有线电视台谋到了一份时常抛头露面的时髦职业,每天只要工作半个小时。她要干的事,就是把那些整天上窜下跳的记者们搜罗到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在荧屏上笑容可掬地向大众进行广播一下。有时候她也顺便主持一些节目,捞点外快。她在播音时就像一朵花,但是一离开播音的位置,她的脸面马上就冷若冰霜了,这就跟她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可能是一种职业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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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柳君跟着我过,更确切地说,是照料我的生活起居。她不喜欢她的母亲,可能是同性相斥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她的母亲抛弃了我。总之她是我的唯一的希望了。女儿曾经撮合过我跟伏风,苦口婆心地试图想让我们破镜重圆,再来一段黄昏恋。然而,最后我们两个当事人只在一起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不欢而散了,其中还没有什么肢体的亲密接触。如果产生肢体接触,那我就成了实际上的第三者了。后来那个老头过世了,我仍然对伏风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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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君恨铁不成钢,她气咻咻地说:爸,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红月阿姨啊?!% u$ ]5 z6 H1 r. s2 X6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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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柳君把郑学是的请柬递给我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听一段赵燕侠演唱的京剧《白蛇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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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郎夫他待我百般恩爱,' A* S# @0 \ [1 `; K/ }: n
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
$ L0 g7 m7 g7 M. c0 w+ E 才知道人世间有这般滋味,1 q$ i- s, F9 U' P$ v) V' f
也不枉到江南走这一回。”# y7 {' ~7 f# J2 K1 S-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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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抖抖索索地接过请柬瞄了一眼,就放在茶几上。请柬是邀请我去参加大富翁郑学是的女儿郑东风的出嫁喜筵的。我问柳君,请柬是谁送来的?柳君说是郑学是的儿子郑昌。) I' g$ |$ q0 u-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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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了,脸色忽然就有点不快了。——因为以前每逢重大的节日,郑学是和他的妻子吴红月,都会亲自上我家来看望我的,顺便大包小包地拎着些名酒名烟人参燕窝等。柳君笑着说,爸,你别耍脾气了,也许是郑叔叔正忙着呢。你知道吗,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省里屈指可数的大富翁了,整天东奔西跑的。) X* @4 c6 {: ^; O I
& R; k7 o* m# n9 w 我说我不稀罕吃这喜酒。他给你妈送请柬了吗?柳君说也送了,听说好多从前的老同事、老朋友他都请了。我一听伏风也要去凑热闹,就说那我就不去了:我说小君,你最近好像跟郑昌来往频繁啊。柳君说这是她的事,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爸你的脑子怎么还那么僵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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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跟谁我都不反对,可就是不能跟郑昌!柳君说,要是郑昌也像他父亲郑学是对红月阿姨那样,一生痴情不改,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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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这年头还有几个痴情的男子?你还是死了这份闲心吧,富家子弟有几个不好风月的?我看你是看上了人家的家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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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2 |% b7 N2 O+ A: d# @' j( ^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在省城一个京剧团里当编剧,出人头地。我整天把头发梳成光滑的三七开样,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大头皮鞋擦得油光发亮。我的这幅形象在如今这年头算是大老土了,但是在那个年代,却是年轻人的标准形象,时髦的要命。3 l3 v! ^5 b- m1 V3 K V
4 p& {+ z% Q' b) G) r/ o3 s* k 当时省城里有两个京剧团,我是在二团。我们剧团里包括跑龙套的,共有三、四十号人。剧团团长张裕国是个南下的三八干部,不怎么懂得业务,但是却很懂得做团员们的思想工作,尤其是女演员的思想工作。我到剧团当编剧,完全是属于半路出家,本来我是想做行政工作的,那样前途比较光明。我父亲也说在剧团里混不是正道,他说剧团里的那些漂亮的女演员,差不多都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意思是在外面有眉有眼的,而住的地方却乱糟糟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后来我到剧团后才发现我父亲所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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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 `, b+ c. x 可是因为我家庭出身差,土改时还在省城教书的父亲,莫名其妙地被划成了地主,所以我一直无缘入党。这让我很痛苦,因此我对我的父亲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其实我父亲在乡下只有几十亩地的,顶多划个中农,但是49年我的小叔公听说共产党要来打土豪分田地了,他赶紧就把他名下的一百来亩地交给了我娘照看,然后自己就卷起细软离开了家乡,去悬壶济世了。于是我们家就成了地主。我每次在填表格的时候,脸上都火辣辣的,我不好意思在“家庭出身”一栏填上“地主”两字,就填上“学生”。% N1 {1 x; s0 G ]! b;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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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叔公后来是要饭回来的,这倒不是他装穷,而是他跑到外面闯世界,但是又不精通此黄之术,把钱全都赔光了,输光了。这时的他一身赤贫,于是理直气壮地成了下中农。+ a$ [: Z-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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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年“反右”时,我因为年轻气盛,好高骛远,就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话,差点被打成右派,从此噤若寒蝉。因此我也不指望在政治上有什么进步了。于是,我就通过一个徐姓的老上级的关系,调到了刚刚组建不久的京剧二团。% A5 l' v. U- o: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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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徐老上级是在省委工作的,是个举足轻重、然而却不显山露水的头目。我刚参加工作时,曾经在他的手下做过两年多的通讯员,因为我为人乖巧,又积极肯干,因此很得他的赏识。在省委机关工作期间,我曾经利用业余时间写过一个剧本,叫《古城春来早》,写的是解放初期沿海一带地下工作者反敌特的事迹。经过徐姓领导的推荐演出(他是剧本的顾问),一时在全省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此到剧团工作也算是顺理成章的事了。8 |* U# l1 Z& }
9 {0 ^% h3 u h0 m4 t8 Q3 y 61年的时候,我考上了上海一家戏剧学校,但是最后我没有去学校报到,那时我正在暗恋剧团里一个清纯可爱的女孩,她时常让我神魂颠倒,夜不成寐。后来,我非常壮烈地当着我们这位唱小旦的女孩的面,把入取通知书撕掉了。我以为这样做会赢得她的爱情,然而结果适得其反,这女孩根本就不买我的账。那时我想死的念头都有了。% D! d& T: P5 h, [( V'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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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孩就是红月。那时我二十岁,而她只有十七岁。我在艰难地度过了通常的失恋郁闷期之后,就原谅了她。你想,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当然不懂得什么叫爱情的,她需要一个成熟的男人的敦敦教导和照料。爱情这玩意,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觉得我应该成为那个男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