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第一尊活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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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9 @5 U$ D( u; X& c" q* l“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n+ N' A* h& W4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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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陶渊明《读〈山海经〉》中的两句诗。陶氏在不为五斗米折腰、红颜弃轩冕之后,结庐九江南山下,种秫酿酒,与蓬头老妻觥筹交错,餐风卧菊,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一副高士形象。而这两句诗却是他的“金刚怒目”之作。看来,他并没有真正醉着,这是“偶尔露峥嵘”了。鲁迅在《春末闲谈(1)》中说:“‘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连这位(按:指陶渊明)貌似旷达的老隐士也这么说,可见无头也会仍有猛志,阔人的天下一时总怕难得太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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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M) B# k- H' `" b% I/ u) k这里提到的“戚”,即是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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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h' K! x. I4 e9 U% H0 F我想,用鲁迅这句话来比照水浒中的“黑旋风”李逵,是最好不过的了。在《水浒》中,如果我们将“无头”的意义延伸为“没有主见,缺乏独立思考能力”,李逵基本上也算是个“无头”的猛士。李逵不但目不识丁,而且他全凭意气行事,很少去浪费大脑。这样既显示了他的率真赤诚的天性,同时也使他在很多时候失去理性。他刮起的两柄斧头旋风,使一部水浒看起来血淋淋的。但凡天下有不平事,便不分青红皂白,便排头价砍将过去,那是多么的令人心惊胆颤!其人一生杀人如麻,血流成河,是当之无愧的“天杀星”。这在当代社会,简直是不可理喻的。: g2 o8 b9 M9 G4 g; O5 s"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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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李逵的个性,并不像他的手段那般残忍。他甚至有着一颗赤子之心。他的纯朴的信念,让水泊上多少个以讲“义气”自诩的好汉们,相形见绌。明代容与堂刻本《水浒传》的卷首,有怀林《批评水浒传述语》:“和尚读《水浒传》,第一当意黑旋风李逵,谓为梁山泊第一尊活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本是佛家的经义,而怀林和尚却说李逵是活佛,这可真是黑色幽默了。另外,无名氏的批语也说:“李逵者,梁山泊第一尊活佛也,为善为恶,彼俱无意。”(《梁山伯一百单八人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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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多次写到李逵赤裸裸的思维,每次虽只寥寥数语,却多是他单纯或者粗钝的内心的生动流露。在李逵的为人信念中,救人与杀人其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只要他看不顺眼的,就该死!其间没有什么繁琐的青红皂白之分。你跟他说什么正义,道德,那简直就无异于对牛弹琴。他想要剁碎的,不但是人的脑袋,还有诸多的主流社会中的清规戒律,正统的游戏规则。在他坦荡质朴的心目中,没有任何的生存定律:而这一点,已经可以看作是佛家的最高境界了。所以他被尊为梁山第一尊活佛,实有道理。0 J( p; N# e9 u( K!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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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李逵的可爱之处,并不在于他用他的那对让人望而生畏的阔大板斧,创造了一个血淋淋的地狱,而在于他的“无头”,亦即头脑的质朴粗钝上。这是一种天真与纯朴的良性,是未经江湖的狡诈洗炼过的原白色。这与他的粗鲁蛮横的黑色外表,正好相映成趣。我们在读《水浒》时,可能只看到李逵的出手时的盲目与凶狠,他杀红了眼时,便不计好人坏人,板斧到处,血肉横飞,而所斩杀的,又“多是看客”。然而我们却看不到他的杀人的动机,其实就是对整个主流社会的仇视!在他的思维里,只有1+1等于2一样的干脆,只有将整个现实不平世界,杀得个干干净净的,“方快我意”!& W) S. Y: ?* n) 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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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极端恶毒,却又极其合理的反动思想,不就跟神话中“无头”的刑天一样吗?! }6 @% u' k0 O
9 X: T2 F8 }: b; [* T" t9 n' e- o而在俗世中,“无头”的李逵,却成了个逗人发笑的滑稽角色。施耐庵在他的身上,极尽揶揄之能事,以至于使李逵的粗黑的形象,染上了众多生动无比的搞笑色彩,在书中起到了润滑油的作用。中国式的喜剧,少有令人愉快的精神,多是娱乐的手法。而那些手法,历来又大都是插科打诨式的,缺乏真正的喜剧神采。李逵因为他的率真、质朴的个性,从而成了个插科打诨的搞笑角色。这固然丰满了他作为彻头彻尾的“反动”角色的另一面,不过细想起来,我们心里总是有些不忿的,——尤其是当他最后陪着宋江赴死的时候。; ^% h5 \4 a/ }: R6 z7 p1 ^
. U5 d: n. q+ A: a我以为,宋江其实至死都没有真正的理解过李逵的,——或许他内心里根本就不屑于去了解李逵。这就使李逵的死,成了悲剧中的悲剧。因此,如果剔开李逵的被嘲笑的诸多性格弱点,而单从他的质朴、粗钝的性格,从头到尾的去剖析隐藏在他的天真、粗野的话语后面的思想,那么他身上的悲剧色彩,就显得非常沉重了!' K) a7 A& u6 K! M- |6 g$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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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不单单是李逵个人的悲剧,而是梁山泊全伙好汉们的群体悲剧。试想想看,诸多本来都是本着与李逵一样的理想上山的头领们,他们仅因为李逵的纯朴的原白色的思维,而去善意的嘲笑他,甚至作弄他,这难道不是对他们自身的出身和理想的嘲弄吗?!我一直在想,在这个世界上,要是多了些像李逵这样“无头”的人,是不是会更加盎然生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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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 u! q, a7 ?) c! _李逵在梁山众好汉从江州法场救了宋江上山,大家正大摆宴席庆贺的时候,他跳將起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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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6 ^% ~& M3 f: c G' Y“好哥哥,正應了天上的言語。雖然吃了他些苦,黃文炳那僖矄宋覛⒌每旎睢7抛盼覀冇性S多軍馬,便造反怕怎地!晁蓋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吳先生做箇丞相,公孫道士便做箇國師。我們都做箇將軍。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里快活,不好地不強似這箇鳥水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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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m4 E. w! }“杀去东京,夺了鸟位!”这句话,差不多已经将原教旨的梁山好汉们骨子里的潜意识,“哗啦”一下全都抖落出来了!其实,山寨上大多数头领们造反,刚开始时都像是新娘子出嫁一般,扭扭捏捏的,难免娇柔作态。而只有李逵,赤条条地一下子便直奔花轿去了。李逵在造反态势上的这种“裸奔”,反倒引起了山寨上一群心怀鬼胎的花花公子们的耻笑。大家都用笑声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正是因为有着这种不安的心态,所以最后他们才会在宋江的导引下,逐步动摇,最后终于心安理得地都接受了招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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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李逵实际上成了一块粗糙的试金石。他的思维,是原白色的。而其他的好汉们的心里,或多或少地都存有些污垢。# \" y% o$ X$ N V# L' m7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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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逵的这句豪言壮语,不免让我想起了《说唐》中的另一位善于使用斧头的好汉程咬金。程咬金的性格非常贴近于李逵,或者干脆说就是李逵形象的化身,包括他在瓦岗寨下井探取龙袍那一段,都是对李逵在高唐州“探穴救柴进”故事的Copy。程咬金的角色,无疑是拾施氏笔下李逵的牙慧,他的那三斧头,似乎比李逵的板斧更没有章法,缺乏后劲。但是,人家程咬金后来居然做到了李逵说了还没有做到的事:他总算过了一番打坐龙椅的皇帝瘾!( _- C/ w+ P7 t4 e( C2 C$ V" E8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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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圣叹对施氏写李逵有一段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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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t8 r7 C: F, g“只如寫李逵,豈不段段都是妙絕文字,卻不知正為段段都在宋江事後,故便妙不可言。蓋作者只是痛恨宋江奸詐,故處處緊接出一段李逵樸諄恚?龉w形擊。其意思自在顯宋江之惡,卻不料反成李逵之妙也。此譬如刺鎗,本要殺人,反使出一身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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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李逵的一双板斧相比,座次犹在李逵之前两位的“急先锋”索超的两把金蘸斧,就有些黯然失色了。索超坐了第十九把交椅,是因为他的大名府“上将”(实为提辖)军官的出身,又兼“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而这一些,正是宋江所看好的。/ n" u7 X0 I0 s!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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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书中也说到索超“为国家面上,只要争气”,如此,他委实也算是一条真好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