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百家争鸣局面之所以不再现,是因为先秦的开放性社会不曾再现。社会不开放,致使人心保守因循,宥于一家之见,丧创新之胆;安家于之一言,失创新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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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社会之开放性,表现多端。其尤与后世习俗相枘凿者有三。其一,不以忠贞为高尚。今人多以为忠于一姓、死节、殉难等等观点来自孔子之道,其实不然。管仲不死公子纠之难,子路、子贡皆以为非而问孔子,孔子以管仲不死为是。子路死卫出公之难时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不云此言出自孔子。同为孔子弟子、同为卫臣的子羔劝子路不必白白死送,子路不听而死,子羔出走而得免。不闻孔子因此而褒奖子路或贬斥子羔。可见这样的观念早于孔子已有之,孔子虽未见得反对,却至少是并不彻底支持和积极鼓吹。7 f0 x: q) n' v- P2 |1 H9 s: I-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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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本身为鲁人,当鲁面临被齐消灭之际,曾令子贡施展外交手腕为鲁解难,可见孔子并非无爱国之心。然而,这并不妨碍孔子汲汲于奔走包括齐国在内的各诸侯之间,甚至曾经想应以下叛上者之邀请,以求出士的机会。可见孔子远把寻求自己立功立德的机会,看在依凭谁立功立德之上。孔子弟子以及再传、三传弟子,大都效仿孔子而周游各国,见可留则留、见可仕即仕,不合则去而之他。可见说孔子并不彻底支持和积极鼓吹忠于一姓的观念,实过于轻描淡写,不如晏子直指儒为不可依靠的对象为中的。要言之,但凡先秦立功立德立言的人物,无论属何流派,如管仲、李耳、孔丘、墨翟、孙武、吴起、武员、乐毅、廉颇、商鞅、孟轲、庄周、惠施、公孙龙、慎到、申不害、苏秦、张仪、韩非、荀况、尉缭、李斯,皆不忠于一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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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0 i& a. K% \6 _8 t" T或问:先秦诸子的不忠于一姓同社会的开放与否干系何在?曰:“不忠”不是为臣为民者单方面所能成就的。倘若君主以不忠为罪、舆论以不忠为鄙,不忠者幸则不免贬斥处罚,不幸则身首异处,何容得悠闲自在而谈思想?故先秦诸子之所以能不忠,乃是先秦社会视人权高于君权的结果。《史记·张仪列传》载有这样一段史实:有陈轸者,与张仪同事秦惠王,皆贵重,与张仪争宠,不胜去而之楚。韩、魏两国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解救之,问左右。左右或曰善或曰不善。适逢陈轸为楚出使于秦。秦惠王问陈轸:“你离开我而去楚,也还有想念我的时候吗?”陈轸说当然。于是秦惠王问计于陈轸,陈轸教秦惠王以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而牟利之计。秦惠王从之,果大有所获。陈轸既贵重于秦,争宠不胜而去之楚。秦任之去楚而不之罪。楚不以其曾贵重于秦而疑,复令其出使于秦。秦复待之如上宾并从而请教,陈轸亦复为秦的利益而献策。如此反复而嫌隙不生、和气不伤、恬然相对、泰然以理性的追求为务。如此例者,在先秦等闲如家常便饭,无足挂齿。社会风气如此,试问不称之为开放,将何以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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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国向来被称为虎狼之国,秦朝向来被视为暴虐之朝,以“不忠”的罪名处人以死罪者,却不始于秦而始于汉高祖刘邦之斩丁公。丁公为项羽将,追刘邦于彭城。刘邦眼见逃不掉,对丁公说:“两贤岂相厄哉?”译成今日的白话,就是:“两个贤人何必如此相追相逼!”丁公于是引兵还,刘邦因而得以死里逃生。刘邦既灭项羽,丁公往见刘邦,刘邦不仅不报救命之恩,反以“不忠”于项羽的罪名,斩丁公以示众,说:“使后世为人臣者无效丁公!”事实上,刘邦不仅开以“不忠”之罪杀人的先例,而且开以正义为名而诛杀救命恩人的先例,其手段之卑鄙龌龊无以复加。刘邦向来讨厌儒生,开口腐儒,闭口竖儒,把儒家骂得一钱不值。后世儒者不知取法孔子,以立功立德立言为先,却甘心拾刘邦之余唾,视忠于一姓为修身之本,是诚如卑鄙龌龊如刘邦者所言中,为腐、为竖、为不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