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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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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7 q$ e+ U5 f" a3 c- F& j- G# E4 v那天,京兆尹张敞一大早就起来了,他揉了揉有点发酸的眼睛,来到窗户前。窗外正飘洒着迷眼的雪花,上窜下跳的,他看到白雪中数朵红梅正在绽放,心里喜欢。从小到大,他对红色有一种执著的迷恋,他把红色视为吉祥的象征。! h" c! B+ `- J: H W8 v+ g
, q1 F! u+ G% s+ g6 n- n2 R9 L1 F就像每天早上他起床后一样,他们家的丫鬟焉奴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沐浴梳洗的热水,半人高的榆木木桶里热气腾腾。按惯例,每日梳洗过后,用过早膳,他就要整装上朝了,这是他一天里最重要的内容。然后他再驱车来到京兆府衙,正襟危坐地听取手下掾吏们的工作报告。但是,今天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浸入那个宽大的木桶沐浴,而是来到正在梳妆台前对着自己的面容凄凄惨惨戚戚的太太筑月身后,搂住她的纤细的腰部,一边看着铜镜中筑月的脸容笑着说,夫人,今天我要给你画眉,让你脸容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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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h( g$ Y7 K' |: `& m1 P/ p* Y筑月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她没想到今天早上张敞这么早就起床了。每天早上张敞沐浴时,从擦洗身子一直到给他挽好发髻,着衣肃冠,都是她在一边伺弄的。此时她窥到张敞那散淡的微笑,脸容便霎地发烫了。张敞自从担任京兆尹以来,朝中跟衙门中事物繁多,不用说在闺中怜香惜玉,即便是她有的时候想要和他亲热一下,他的情绪也是不冷不热的,让她不知所措。今天他突然显得这样殷勤,筑月倒真的是有些受宠若惊了。她的胸口突突地泵着,心想,是不是张敞已经窥透了她潜藏多年的那段心思了?!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她不敢正对着张敞从铜镜中折射出来的目光,只是低声问了一句,夫君,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张敞笑着摇了摇头。于是筑月的心更加揪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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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月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铜镜发呆,这是她一天中最痛苦的时刻。镜面中映出来的,是一张艳丽然而苍白的鹅蛋脸,素淡的眉毛,衬着漆黑的大眼睛,突出的是一种冰冷的形象,是那种凄艳之美。不过只要筑月一笑起来,她脸上的冷酷之意便冰释了,因此,她对自己脸旦最满意之处,就是素雅的微笑了。但是频繁的微笑就像万里晴空一样,时间长了,难免单调。于是筑月就把所有的怨艾,归结到她的眉毛上,更确切的说,是她眉心偏右的一个黄豆大小的痂疤上。她觉得,女人的种种风情,全在眉眼之间,眉毛破了相,犹如花朵缺了叶梗,怎么看怎么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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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 O7 _. D* w; B8 o8 q这右眉上的痂疤,凝结着她的一段心思。每次凝视着它时,她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个洒落大方却又带着孩子气的、身段风流的少年的身影。不过那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个少年名叫杨恽,出身于弘农郡的望族杨家,杨家在弘农一带广有田地,三代公卿,而杨恽的母亲,正是孝武帝朝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儿司马英。筑月的娘家也在弘农郡,姓赵,与杨家过往甚密。她记得那年冬至,她还扎着拂髻,一袭厚重的棉袍,圆圆的脸。那天,杨恽的父亲杨敞带着他以及好几车的田产野味来到赵府,给她的爷爷赵延年祝寿。那天雪花纷飞,杨恽一见到她,就显得十分的兴奋。他就像是她们家的主人一样,牵着她的手,撇下了她的随侍婢女,带着她拐弯抹角地来到了她们家的后花园。后花园里有数十株梅树,虬纠蟠结,那时梅花正如寒星一般,悄然绽放。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两人玩的开心了,杨恽就爬到梅树上,想要采摘一枝新梅送给她。她仰着头,兴致勃勃地在树下观望着,等待着。没想到梅树上挂结了雪,杨恽攀到杈丫处,脚上一滑,手里攥着梅枝就从树上倒撞下来。筑月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就伸出轻飘飘的手去接杨恽,不过杨恽人没有接到,他手里的梅枝却从她的额前刮了下来,在她眉心的右边重重地擦了一下。从此她的右边眉毛边上,就留下了这么一点黄豆大的痂疤。8 B- V7 B4 y$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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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她峨眉淡扫,倒也罢了。但是她的目光每每触及到那个如今经过化妆之后,看起来其实并不算很显眼的疤痕时,她的心旌便会荡漾起来。怎么说呢,这也是一个美丽的光点吧,她有时候会忍不住这样想着。脸容虽然残缺了,但是当年那段扣人心弦的雪中探梅的故事,回念起来,仍是让人心坎发痒。那天杨恽曾向她许诺要娶她的,说到时要在他们庄园里建造一座楼阁,取名梅坞。他描绘的梅坞让她神往不已。然而一个又一个的冬至过去了,她等到的无一例外地都是雪花,杨恽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到了九年之後,杨恽举孝廉,开始在仕途上崭露头角,他终于到赵家来提亲了,但是筑月却推辞了他的刻意大肆渲染求婚。做为九年空闺守怨的报复,她建议她父亲把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髻烟嫁给了杨恽。杨恽原想风风光光地娶她回去的,结果却被脾性倔强的她给弄得灰头土脸的。( z: _5 W5 ^2 d. w#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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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嫁给了函谷关都尉张敞。谁知道阴差阳错,几年后,当张敞赴任京兆尹时,那个冒失地从她家后院梅树上掉落下来、又让她在空闺里度过了爱恨交加的九年漫长日子的杨恽,居然成了张敞推心置腹的知交,以及政治上的盟友。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她表面上始终恪守妇道,每次杨恽来到他们府上,和张敞欢歌畅饮时,她偶尔露面献茶,跟杨恽也只是淡漠地打个招呼,然后敛衽退下。但是每一次见到杨恽,她的内心都极为错乱,就像饮鸩止渴一样,见到杨恽时,她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他几口,但是杨恽人一离去,她又无可救药地开始想他了。她不知道张敞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她内心的错乱,不过她怀疑他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张敞是个智商很高、然而行为拘谨、过于理性的男人,他不像杨恽那样,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挥洒自如,无所顾忌样子。张敞即便知道了她内心如奔兔一样焦灼不安的情绪,他也会冷静地当作没事一样。如果说杨恽的性格像水,那么张敞的性格则是像山了。所以有的时候,她恨不得张敞能够拿刀恶狠狠地朝她胸口扎上一刀,让她鲜血飞溅,这样她的身心就能平静下来,再也无需提心吊胆地观望着两个在她心目中举足轻重的男人,像拉锯一样撕扯着她的心房。因此她在恨冷漠理性的张敞的同时,更恨看起来是华而不实、趾高气扬的杨恽。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当初那情窦初开的那一刹那的灵光,却让她今生不得安宁了呢?如果九年後她嫁给了杨恽,她真的就会得到幸福了吗?难道一切真的就是命中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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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触及到这个问题时,她的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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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 Z" }6 W/ o7 v+ c; u这时,张敞将自己的下颏搁在筑月的头顶上,轻轻地来回摩挲着。他总是觉得自己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僵硬的,即便是在达到了最为快乐的境界的时候。筑月很少见到张敞这样温存过,因此只觉得似乎有一股意外的凉丝丝的寒流,如醍醐灌顶,浇泻而下,然后沁入燥热的心脾。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心境一下子澄澈了许多。她想,张敞有的时候其实也是不失情趣的,只是他的重心,一直是侧重于事业的,他对官场的铺垫之精细,是胸无城府的杨恽所远远不能企及的。她觉得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就像置身于棉絮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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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B/ b# ^, @5 J$ W于是她软绵绵地睁开眼,站了起来,笑着执起张敞的手说,夫君,你该入浴了,不然水就不烫了。说着,她就开始给张敞宽衣解带了。张敞硬实的裸体,她百看不厌。只有在抚摸着张敞肉身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还活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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