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110 （BY 秦无衣）

无墨

( S+ h; L; V$ c( D洪承畴
　　第四章 小暑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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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承畴在伞下“啪”地一下打开棕色撒金大扇子，笑着跟钱谦益和王铎说：“牧公，痴庵，我听说，这里有一家‘明泉茶楼’，可否带我去看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过正宗闽南红茶了。在北地呆了多年，未免思乡。我们闽南人，可是无茶不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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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铎笑着说：“亨九，记得当年我们同在京师时，你是枢臣，我在礼部忝任尚书之职。你与闯寇作战，连战皆捷。崇祯爷嘉奖的诏书，还是我书写的呢。如今我们算是殊途同归了。”

' N- y# Y+ w, \4 h4 I- N6 t洪承畴听王铎冷不丁地提到崇祯皇帝，心里一热，眼圈一红，随即笑着说：“痴庵，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次朝廷让我到江南来主事，无非是想让大家不要再无事生非而已。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尽力讨个平安而已了。过会儿，我来做东，请大家到‘望春楼’吃夫子庙的鸭血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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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 Y2 C+ i$ {& K2 A钱谦益笑着说：“亨九原来早已对江南风情，了如指掌，连‘望春楼’的鸭血汤都知道了。”他吟哦了一下，突然想起“明泉茶楼”的老板周修流，就是洪承畴的房师周献的儿子，心里不觉一凉。他想起几天前柳如是跟他说过周修流是钦犯的事，这事非同小可。于是他就笑着说：“亨九，茶楼那种地方，是下里巴人消磨时光的场所。秦淮河畔，多有风景。咱们就四处走走，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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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4 W" e6 r' t3 }+ O洪承畴笑着说：“牧公啊，我到了南京这几天，想了很久，偶占一绝，却不如牧公的‘白头灯影凉宵里，一局残横见六朝’这两句深沉啊。到时候我再推敲一下，把拙作给你过目。我说啊，这南京城里，要说玩的比较透的，也就是牧公跟痴庵你们俩了，黄石斋跟我是老乡，他是个冲动的人，听说他已经回南边去了。”他跟王铎说：“痴庵，你的书画，不在石斋之下呢，什么时候我想请你一幅字，不知可否？”

$ f( }# a. b1 Y$ h' P王铎笑着说：“只要亨九不嫌弃，到时我就涂鸦几笔，被你补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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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说：“不过，这‘明泉茶楼’呢，我还是很想去一趟的。——牧公，痴庵，这乱世年头，小人到处都是。你们知道有个叫杨七儿的人吗？”

) R) l# I. F- M$ I/ g- M* V0 R钱谦益愣怔了一下。洪承畴冷笑着说：“这人已经把周修流给出卖了！——我恨不得一刀宰了这小子！前些日子，杨七儿向杨方兴告密，说周修流是杀死满洲固山额真的凶手。前些天杨方兴回到北京去述职前，就将周修流从秦淮河畔的河房中拿下了，现在正关在牢狱中。杨方兴把周修流留给了我，这就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据说，周修流就是用前些年我赠送给节公的一把满洲固山额真的大雕弓，把围攻扬州城的一个固山额真射杀的。节公是我万历四十四年春闱时的房师，牧公，痴庵，你们看，我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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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s3 M# I" J, A6 C7 G' a+ x钱谦益和王铎听说周修流被捕了，都吃了一惊。钱谦益费神地镇定下来，摇着扇子，笑着说：“这事接下来，就看亨九你怎么玩了。这事委实有些棘手。说句透心话，江南可不比淮北，你玩得不好，到时候谁都可以骂你几句的。”

洪承畴说：“因此我就想了，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去见一下周修流，劝他投降。倘若他拒绝投降，那么这个刽子手，还是你跟痴庵和我一起来做吧！不过，拿他开刀，实在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要想稳定江南局势，做事又不能太手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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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0 K+ r$ v$ M! M% \: |6 v$ D$ j钱谦益看了一眼王铎，跟洪承畴说：“亨九这话大有深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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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8 i6 Z% p# D% w/ H) R; l5 t洪承畴说：“杨方兴要我杀掉节公的第二个儿子，我实在是下不了手。——牧公，我真的下不了手呀！我这辈子与闯寇作战，也跟满洲人作战过。但是周家眼下只有这么一个血脉了，你们看我怎么下得了手？！”

6 p/ }7 P6 s5 a# m8 q1 y王铎说：“那么，亨九今天到这茶楼来，难道仅仅是为了吃茶吗？”

8 v. p& ]) Q0 P7 W洪承畴笑了笑：“我是想给节公有个交代！”

) ]: Z8 Z* ~# P" y'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踱进了“明泉茶楼”。

那一天，正值柳麻子在那里说书。他说的是北宋女真人掠了宋朝王室北去、一路上凌虐皇室人员的段子。茶客们有的群情振奋，有的人感叹唏嘘，有的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去。洪承畴看了，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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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发因为周修流被抓了，这几天眼睛一直红肿。他看到钱谦益他们进来了，慌忙迎了上去。他没想到钱谦益、王铎也剃发留起了辫子，心里伤心。自从周修流被清兵抓走的这些天，他四下奔走，花了不少的银子，想要搭救周修流出来，但是毫无结果。此时，他见到钱谦益跟王铎跟一个满清的大官进来，就想找个机会求求他们，或许周修流还有些生还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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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1 D. W2 x) ]: t5 ?$ t2 ?. k洪承畴微笑着在大厅边上站着听了一会评书，不过脸色有些尴尬。周发冲他声了个大喏，笑着请他们几个入座品茶。洪承畴打量了一下周发，点点头说：“小掌柜的，我听说，你们的少掌柜是闽中来的？”

周发笑着说：“是的，大人。不过我们家老板他前些时在外边清理账目时，被官军给拿了，如今正关在牢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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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轻笑了一下。他跟钱谦益、王铎一起在大厅里走了一圈，玩赏了一会墙上的书画，指点了一番笑着说：“跟牧公，痴庵比起来，我只能算是个俗物了。”然后，他笑着问周发说：“掌柜的，我想要一壶福建安溪的‘铁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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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d" K/ e4 a1 B周发怔忡了一下，笑着说：“‘铁观音’这茶，实际上介于红茶与绿茶之间，南京人喝的少，他们大多喝绿茶哩。像新都人开在钞库街的茶坊，还有栅口的‘五柳居’，卖的差不多都是江南的绿茶。不过，我可以给大人你去安排一下。今年新上的‘明茶’，是我们茶楼的极品，也是闽茶。”

* p- X) a5 x7 M. ]+ Z洪承畴听到“明茶”两字，脸色一变。他摇着扇子说：“住了。你们家姑爷刘思任现在哪里？我想见他。”

5 V9 ?/ g1 l7 Y3 B周发一下子就猜出这位满清大官是谁了，他听说过闽南人洪承畴来南京主持政务的事，也知道一些他以前的故事。于是他挺直了身子说：“大人，刘先生他现在正在外面贩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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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笑笑说：“小伙子，你连撒谎都不会。刘思任是我的朋友，他前些年到关外贩茶，还给我送过‘明茶’呢。好了，不提他了。——你认识一个叫杨七儿的人吗？你让他出来见我。他可是替我们立了一功啊！据我所知，他已经将‘明泉茶庄’和‘明泉茶楼’都占为己有了，只是还没有跟你们摊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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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发一下子呆住了。此时他才弄清楚，原来出卖周修流的人，竟然就是刘思任的贴身随扈杨七儿！难怪这些天杨七儿见到他的时候，都是躲躲闪闪的。他一下子悲愤填膺，满脸血色。洪承畴说：“你知道吗？我是你们家少老板的父亲节公的学生，我叫洪承畴。闽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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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L" K) `8 l  ~7 p; G" R周发笑着说：“大人，你说的肯定是瞎话。前年我在周家庄时，就从我们家太公那里知道了，洪大人已经殉国了。太公他还特意设了灵堂，祭拜了洪大人哩。你却是谁？胆敢在这里冒充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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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3 D$ v0 v) I5 d钱谦益跟王铎听了这话，都低下了头。

. u/ d  d5 _8 s! Z% G( E洪承畴脸色尴尬。他看了眼钱谦益和王铎，笑着说：“牧公，痴庵，你们看，毕竟是好人难做啊，连一个小小掌柜的都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他对周发说：“好了，小伙子，就算你说的对。原先的那个洪承畴已经死了。你去把杨七儿给我叫来。”说着，他跟钱谦益，王铎一起来到说书台下，笑望着柳麻子在台上唾沫乱飞，拍案惊奇。

8 }% W6 R+ K3 v+ U& h; f柳麻子刚说完一个段子，搓着手巾下来喝茶润口。他猛地见到钱谦益，王铎和洪承畴时，愣了一下，然后二话没说，就大声地咳嗽了几下，胡润了一下嗓子，朝地上“啪”地吐了一口浓痰，打开扇子，扬长而去。

这时，杨七儿笑着从楼上跑了下来。他在清军攻下金山，京口，随着杨方兴进南京后，就做了几件事。第一是接管了“明泉茶庄”和“明泉茶楼”；二是强取豪夺般地将砚儿接走了；三是将周修流在“雪砚斋”养伤的底细，告诉给了杨方兴：因为，杨方兴倘若拿不到周修流，将很难向多铎交代的，周修流杀死了多铎手下的一员爱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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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杨七儿算是立了大功了。这些日子，他踌躇满志，心花怒放。晚上跟砚儿一起在床上活动时，也是花样百出，让砚儿美不胜收。杨七儿一边哼哧哼哧的，一边苦着脸说：“砚儿，这辈子有你在我身下，我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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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儿娇喘着打了他一掌说：“冤家，你这辈子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 M0 `, m6 W4 a3 K2 _此时，杨七儿一见到洪承畴，就笑容可掬地跪下，打个千儿说：“啊，原来是洪大人光临茶楼了。小人杨七儿给您请安！”

* b# K7 r" V- H1 o/ }洪承畴冷笑一声。他想到自己身经百战，却被满洲人掳获的情景。自己从前的失败，难道不都是拜在像杨七儿这种人手下吗？四年前的“松山之战”，自己孤身奋战，却被叛将夏成德攻破城池，——如今夏成德已经是清军的固山额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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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7 O2 o% [% y$ h他悲愤难抑，就猛然拔剑在手，忽地一下朝杨七儿的脖颈斩落下去。杨七儿连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就滚落到茶座下去了。众人都吃了一惊。洪承畴仰脸说道：“节公，修涵。承畴有愧啊！”说着，禁不住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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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和王铎看着杨七儿的脑袋，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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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j+ q! R  u$ G! y随之，茶楼里突然浓烟滚滚，凶猛的火焰，从烧茶房里喷射而出。守候在茶楼大门外的十几个戈什哈，迅速冲了进来，将洪承畴三人架起就走。洪承畴叫道：“赶快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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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发拿了一把剑，从烧茶房里冲了出来，笑着对洪承畴说：“洪大人，不必了。这火是我放的。我知道，我家少爷是绝不会投降的！你告诉我家少爷。周发先走一步了，我在奈何桥边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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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u7 k  e0 G5 q, n- ^说着，将剑往脖子上一抹，血光四射，他的身子，砰然倒地。

* Z8 c& n2 C8 y- I  |  M, ^洪承畴摇了摇头，跟那些戈什哈说：“好好将这小伙子安葬了。他虽然是个奴才，却忠心耿耿。”他朝钱谦益和王铎说：“看起来，我们将会在我的闽中老家，遇到最坚强的抵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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