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时候,那是个星期天的早上,我在母亲的被窝里睡着懒觉。母亲把我叫醒,搂在怀里,靠着床头,翻开了一本精装本的高儿基的《童年》,一字一句地读给我听,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世间据然有如此准确,美丽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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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Z s. l/ w. h; ~! H. s" V5 |转眼文革开始。我每天听着广播,“化学系的牛鬼蛇神,马上到化学楼集中,”惊恐地看着父母离家。不久,我父母就进了集中营。我也成了个没人管的野孩子。我时常翻开《三毛流浪记》,算算我离三毛还有多远,庆幸着自己还有饭吃,有个可以憩身的家。我有时会象三毛一样白日做梦,梦想着有一天,父母一夜之间被证实是雇农的子女,我也当上了红小兵。9 F1 z3 v& N) E2 g8 @
# ~0 G5 T5 R5 h既然当不成接班人,那就想当瘪三当瘪三,想当混混当混混。白卷交两份,一份数学,一份语文。反正大多数同学都是狗崽子,谁怕谁。有时我上课与别的混混打打闹闹,气得老师半天不说话。直到大家静下来,她才瞪着我气鼓鼓地说,“俗话说,一颗老鼠屎,煮臭一锅饭。”* w5 \- N3 I, w ^6 z+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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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渐渐成了班里最顽皮捣蛋的男孩。老师很自然地就把我调到与班长同桌。班长是全班最美丽的女孩。她叫肖敏。我俩坐一起,有点象美女和野兽,大家为她不值。男孩子下了课,常喜欢与我套近乎。我心里总是美滋滋的。心想我这顽玩皮捣蛋一改,与美女同桌的日子,不就走到了尽头。所以我不但不能改,还得不时出点状况。在肃静的课堂里,找根小草,撩肖敏的耳朵。“你撩痛我了。这么坏得!这么差得!”。肖敏真是个大家闺秀,即使是生气,也不失态。她粉红色的腮帮,气得鼓鼓的,煞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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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o3 m4 S+ e7 l" n肖敏不但美丽,还是个很有教养,很善良的小女孩。这大概与她的母亲有关。每当我发高烧,天旋地转,到学院医务所看急诊时,给我看病的常常就是她的母亲。她是医务所的所长。在那革命的时代,我已经习惯了冷莫。“才三十九度看甚么急诊,明天再来吧。”我总是希望探热针能指到四十度。这样我就能得到一些药片,将眼睛里的那群蚊子驱散,让一路上那漫天摇动的世界给我歇一歇。肖敏的妈妈不是这样,她总是充满着关爱,为我量这量那,安慰我。我这样欺负她女儿,算个甚么事。(肖敏如果看见这文章,请接受我的道谦。)
- [& O2 S' p7 ]我得想办法让她高兴才是。可是我所有的,除了捣蛋,还是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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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Y( @* R& d# r8 v不久,小学所有的老师都被赶到农村劳动去了。学校来了一批又红又专的红卫兵大学生给我们当代课老师。没想到这些大学生模着石头过河,根据他们小学的经历来教学,学习抓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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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o/ Q6 i8 _一天放学,我屁颠屁颠地跟在肖敏后面走着,遇见了我们班的数学老师。肖敏就跟老师讨论起数学应用题来了。我听着不是课本里的题目,就问了起来。肖敏向我解释,我才明白是咋回事。年级的老师搞了个数学俱乐部,出难题,怪题让学习好的学生做,选尖子。我一听,立马要求加入,心想能和肖敏一起玩,那多有意思啊。( k* d1 L( R R, L: t; C* m1 r# D2 n
% o! D+ G7 e) v9 V7 y+ u第二天我领到了一道怪题。这题其实是一道五元一次方程。在未学过代数的条件下,只能在等式两边,大括号套小括号,能把人给套晕。我搜尽枯肠,不得其索。心想这下在肖敏面前丑可要出大了。再试试。9 n3 h6 b l" Y1 F6 C
+ [; q- ~: ?, i7 W( \不是说时间就是金钱么。有时只要肯花时间,就可以点石成金。老师不是说,牛人们靠瞎试,试了一百次,发明了灯泡。我还没试到一百次,就发现,如果我把它分成五个小问题,这些小问题就简单多了。从最简单的一个开始,我就把它解出来了。这时已是下半夜。那年我九岁。, U- |: K# _& v& L6 F(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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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发回来,全对。还有老师赞扬的批语。我递给肖敏看。肖敏说,“我知道。”她对着我崇敬地微笑着,没有一点妒嫉。“我们都做错了。只有你做对了。”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我心中的快乐,不是一个领到英特科学奖的少年可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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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J5 ~, l2 q) |, k" V下了课,几个老师把我围在办公室,问着各种数学问题。我听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又不好扫他们的兴,只好象牛人接受采访,故作深沉,欲说还休。* _6 l5 s" f9 y E/ b& o2 c# Q& K$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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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就成了这个数学俱乐部的老大。人有了一点荣誉,就想维护它,何况还有肖敏。我有时会在放学的路上想一些数学问题,盼着什么时候能够再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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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初中。邓小平的教育回潮,陈仓暗渡。那天早上,教育局来了个突然袭击,在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闭卷考数学。试题是按文革前同年级的水平出的。我感觉从来没试过有这么多题不会做的。结果一定很惨。但是班里大部分同学会比我更惨。几天以后,结果出来了,我据然是全年级唯一考及格的学生。班主任从来没把我这个上课开小差,不交作业的不俏学生当回事。这次实在给她提气,让她长脸。一个月后的一天,她在课堂里讲到了兴头上,居然说了这样的话。“我们年级的老师平时会一起评价年级里哪位同学最聪明,大家一致认为是我们班的葵花。他不用怎么费劲,就可以很优秀。。。”在学院子弟为主的这所中学里,这成了个爆炸新闻。我一夜之间,就被涂上了神秘的色采。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这是我几年来“茅坑里捏着拳头,暗中使劲”的结果。为博美人一笑,没想整出个数学神童,这是始料未及的事。: V; X( g* C% E8 E2 G1 M) w! Y
; Q, [; c# V% R& i; N咱们中学的历史老师叫洪岩,是总支委兼团委书记。谁想入团都得经她签字画押。先进的同学见到她就是一副我的神的样子。她没事就叫红卫兵们抓两个玩皮捣蛋的孩子审一审,看今天都干啥坏事了。所以瘪三们见了她就象见了鬼一样,绕道走。我不怕她,因为她满好看的,鹅蛋脸,婴桃小觜,笑起来象撑不开似的,好看。咱们象是对对了眼,她见了我这瘪三常常会笑着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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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9 c5 R$ Z/ [8 `/ {/ A这天洪岩上课正在兴头上,问了个问题,“同学们,甚么历史事件,标志着中国新民主主义时期的开始。”2 Q" e9 n/ `. H5 C' R R
“中队长。”
8 H3 `3 B# d# f“党的一大。”
0 [# L/ J$ k+ \6 D“不对。”
3 t+ `: a0 n0 n( [" |0 h; R“班长。”
: Q9 L; W5 \* e3 Q; o- g“遵义会议。”
& m. W# k7 T; z“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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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屈不饶,把所有带长字的同学,都问遍了,还是没人答对。
- Q' G0 z& v, q7 v“葵花。”
2 b$ `. a4 a7 V; e2 a. R/ }; i她这不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么,咱那里懂啥历史啊。不过,不试白不试,这事件应该会是二十世纪初的什么事。这十几个倒霉蛋都猜错了,就没剩几个事件了。对,只剩下一个。
: D- z& A4 J; x |$ _: M“五四运动。”
& t& f7 _4 o0 T7 C; J“对!”
4 _+ `; E' H" M! s2 d7 [闹哄哄的课室,霎时惊得鸦雀无声。洪岩玩悬念,眼看就要不了了之,被我一把救活。高兴极了。“人们说你只不过有两把数学刷子,没想到还熟读历史。大家要好好向他学习。。。”) u6 i q7 @1 h
7 ]' [& |# o, ]* P真是世无英才,使竖子成名。我回头望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深情地望着我。那是肖敏,咱们的班花,班长。我心里一慌,马上把眼光扫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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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别人管我叫历史学家,我无论如何也要猪鼻子上栽根葱,装象,才能对得起观众。我时不时会找本大部头的书,在课堂里装模作样,似懂非懂地看着。我知道,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关注着我。看着看着,久而久之我就喜欢阅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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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t( B; o( v J' M我姐姐大我不多,是肖敏的好朋友。一天,姐姐告诉我肖敏有一本《史记》,那个年代,中学男女同学的任何来往,都会被当成丑闻的。我那颗少年的心,颤抖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问我姐姐能不能把那本书借回来。其实我更在意的,是书本以外的一种朦胧的东西。几天以后,姐姐把那本书放在了我的面前。姐姐说,肖敏把书交给她时说,“其实我知道是谁要借这本书,是你弟弟,葵花。”肖敏勇敢地拆开了这封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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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沉沦的年代,小天使的爱慕,少女的深情,使一个少年没有沉沦,让他准备好了,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他考入了全国重点大学。, V9 I% ~( Q&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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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肖敏后来到了美国,象母亲一样成为一名医生。我相信,她是一个很好的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