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不是爱风尘》(54) 无法落定的尘埃

闻弦歌

拎着鞋，撕裂的长裙各自在两边打了个结，狼狈不堪的斯羽爬完最后一级台阶，在寂静的楼道里对着门长舒了口气，刚结束的回程仿佛跋山涉水。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的陈宣，听到门响，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斯羽旁若无人地向自己房间里走。陈宣挣扎着坐起来，碰翻了啤酒罐，啤酒罐里残存的啤酒泛起细碎的泡沫洒在地毯上，顷刻被吸了进去。他眯缝着眼睛看腕上的表，表针赫然指到一点多，心头一惊，彻底清醒了。每天他都喝罐啤酒看电视来消耗斯羽下班前的这段时间，没想到今天竟然睡着了。他起身想去斯羽房间赔不是，中途还是拐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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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杯牛奶放进了微波炉，陈宣又打开冰箱，从一堆各式各样的水果里拿出扎成一束的龙眼，抽出三分之一，一个个剥了放在一个碟子里。龙眼是从东南亚那边来的，很贵，但知道斯羽喜欢吃，他就不时从他工作的店里买来。在碟子上又放上一块饼干，他端着托盘到了斯羽的门前。推了推门，却没推动。他只得侧身去顶。门被顶开了一条缝，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把托盘放在桌上，拧开床头灯。


“安安，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他的一只手轻轻搭在蒙着头的斯羽身上，斯羽忽地坐起来，跳到地下。


“陈宣，你不必对我赔礼道歉，本来你就没义务接我。我想了，我们真的不合适。还是分手吧，别这样不伦不类的在一起，对你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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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F# H" [$ i5 G- O7 k" m“安安，我知道你生气，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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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宣，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们在一起没意思。你也挺委屈的，我也不舒服。都不快乐。”


陈宣不出声了，心里很不满，自己不过就这一次一时累了而已，怎么就不可原谅了？“她对我太冷漠，这样一直迁就到什么时候是头？”


直到现在斯羽也没应陈宣的请求和他住在一张床上，她坚持自己身旁有别人会失眠，陈宣无法，只得由她。更让他郁闷的是斯羽从不主动上他的床，总要他半强迫地把她拽到他的床上。做爱的时候也不象刚开始那样忘情了，甚至从不让他吻她的嘴，让他觉得兴致索然。当然，他依然毫无起色的痼疾也让他对做爱望而却步，但为了不让斯羽洞悉，又不得不隔三岔五吃药造势，渐渐就丧失了玩风弄月的旖旎情趣，吃了药就盲目地冲锋陷阵，好象在猛烈的进攻中才能暂时找回来点男人的雄风和气势。这更让斯羽身心抗拒。如果说她在这样高亢单调口号一般的做爱中还能达到高潮的话，那是她每次脑子里都不由回想自己和方楚做爱的情景的结果。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很固执，她在高潮的时候宁可抓着床单也不愿意去搂抱陈宣瘦骨嶙嶙的身体。而且，事后她会毫无缠绵之情地立刻冲进卫生间，在花洒里抑制不住对自己的质疑和空虚。就当是投桃报李，就当是美容吧，她不得不这样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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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T+ Q* w" [9 S' g“你今天太累了，先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啊。来，把牛奶喝了，我给你拿点水漱口。我煲了牛尾汤，你明天喝。冰箱里有菜，别忘了吃。怕你明天没得吃，我还特意给你炒了个西兰花，蒸了个干贝鸡蛋羹。”还是陈宣先在沉默的敌对里投降了，收拾起杂乱无章的念头，强打精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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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3 i9 T5 f  |% D“你不用对我这样迁就，迁就也没用。告诉你，我不会爱人了，我的爱用完了。”斯羽喊完忽然流下泪来。她快步走到窗口，把头伸进窗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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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k( y& H5 V0 ]0 l外面的夜深得多么空旷啊，象口干涸的深井，她刚才就是从这口干涸的井里一点点爬出来的。她仿佛又看到那条午夜清冷昏暗的小街。这样类似中国无名小镇的小街在伦敦有无数条，如同蜘蛛网一般不分东西南北随意地分布在宏伟堂皇的伦敦著名地标之外，而这些著名的地标仿佛巨人GULLIVER的肢体被这些蜘蛛丝结实地禁锢着。她冲出外卖店盲目地疾走，裙子蝴蝶翅膀一样张开到两边，高跟鞋翻飞得象两个小鼓捶紧锣密鼓地敲出一串急雨似的声响，敲进一点回声都没有的黑夜。橘红色的路灯忙乱地把她的身影揉面一样拉长缩短，仿佛赶着要做成个什么象样的东西。直到在一块人行道的砖缝里差点崴了脚，她才慢了下来，愤怒稍微冷却了一些。所有的感觉和意识重新回到身上，她才感到脚掌很疼，身上很冷，腿很酸，四下看看竟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只好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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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的路似乎漫长起来，脚步也拖沓得再也敲不出任何鼓点了。终于又看见外卖店的大门了，她瞪了一眼那扇门，忽然意识到自己身无分文。路上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影子。在英国，在路边能打到车的几率极小，必须打电话叫，或者到固定的地方去找，比如火车站。斯羽咬了咬牙，抿紧嘴唇：世上没有救世主。她迈开步伐向公车站走。豁出这张脸去，也许什么事都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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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孤零零地靠在站牌上，心中凄惨，脸上却一片肃穆。当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望穿双眼的时候，红色双层巴士如一艘灯火通明的航船从夜的深处驶来，斯羽双手交缠，全身绷紧，突然体会到什么叫提心吊胆。就当它是逼债的，要钱没有，要命不给。她为自己的无赖想法羞愧得脸颊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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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7 i9 W4 K. Q1 d: [# J7 r+ Q; ^司机是个花白头发的印巴人，一脸疲惫，垂着眼睛等她买票。她忐忑地站在他旁边，泪水就在这时毫无预警地洒下来。“我，我，没钱买票。”她哽咽的声音细如蚊蚋。


司机抬起眼睛，凌厉地看她，见她正在掩饰地擦眼角上的泪，神色缓和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秒，“被抢了？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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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羽没想到如此顺利，刹那间鼻子又是一酸。“谢谢。”


“没什么。伦敦晚上不太平，以后别自己一个人晚上出来了。”斯羽点头应着再次感谢。


; }9 q7 W2 o3 O- a- g4 l7 C. e斯羽坐下，想到接下来的地铁。地铁逃票会容易点，因为没有人把守，但必须跳过金属栅栏。选个没人的时候跳。总要回到家。家，她摇头，那是什么家呀！她把脸扭向漆黑的窗外。车里的灯光在盲人一样的黑暗中竖起一面镜子，她苍白而忧愁的脸混在空荡的座椅中间，她的泪水忽然再次泛滥，索性捂住脸。她仿佛急速地穿过时光隧道，看见方楚捧起燃烧着小蜡烛的蛋糕，火焰摇曳着他炽热的目光；看见自己和方楚酒足饭饱，刻意把车停在公车站附近，五指交缠地登上夜晚的公车依偎在一起；她听见自己柔媚的声音在说：我爱你，方楚。


' C6 X' @) ]( q8 |/ ^) L陈宣走到斯羽背后，无言地用手环住她，脸贴在她的背上。斯羽的悲伤他不能完全体会，但他的心情也异常苦涩忧伤。他想起了自己在国内望眼欲穿的父母，有家不能回的苦闷，有爱却不被接受的绝望。人生为什么如此沉重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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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拥抱里，斯羽恍惚起来，她的手缱绻地覆盖在搂住她的手上，“哦，方楚。”她太息般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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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k2 u& J9 S; U6 v$ S; v% i“什么，你说什么？”陈宣哑声问。


5 c' }" K0 V; F; i" f斯羽猛然清醒，扒开陈宣的手，一个急转身，感到自己背上一片洇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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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C9 Z) Y4 X) ]0 _- E& n陈宣擦了擦眼睛，“没什么。被你传染了。好了，早点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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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Q0 m3 @- O$ d" B# y: w1 ^斯羽心上一软，同是天涯沦落人，安慰似地找话题，“我被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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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对你说不用去打工，你不听。炒了好，你这几个月就在家好好看点书，把九月要学的课程提前看看。想好学什么专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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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y- N3 C$ M- S4 z# ?“我，我不能和你结婚，真的，那是对你我都不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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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没要你和我结婚，你只要好好看书就行了，其他的我来办。噢，不知道你有没有带导师的推荐信，如果没带，最好能挂电话找人给你寄来两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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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陈宣。”


* y4 A3 f6 J; y1 b“说什么傻话。”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斯羽神色凄然，泪光闪闪地地低下头。今夜仿佛是一片脆薄的玻璃，让过去的甜蜜和未来的绝望都如此透明，转眼即碎。“今天晚上和我睡一张床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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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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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累，但恐怕我们都不一定能睡得着。就想跟你说说话聊聊而已，你不愿意就算了。噢，牛奶又凉了，我再去给你热热。明天晚上咱们吃过饭去看电影吧，《蒙娜丽莎的微笑》，是你喜欢的导演MIKE NEWELL，你不是最爱看他的《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吗？还有，上次给你在温莎照的照片怎么还放在桌上没寄回家呢？你要没时间，我明天帮你寄。明天想吃什么点心，我给你带回来。椰蓉面包好不好？还是蛋挞？有家点心店的售货员是我老乡，总偷着多给我面包呢。”陈宣已经拉着斯羽几乎逛遍了伦敦的博物馆和美术馆，也给她在伦敦和伦敦附近各地的名胜留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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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到底躺在一张单人床上，絮絮地聊到了天空发白。在这个冷漠的国际大都市里，有多少这样的异乡人，为了梦想，为了温暖，为了爱情，为了避免孤单寂寞，为了物质或精神的满足，为了生活所迫或各种苟且的不值一提的原因，暂时走到一起？不论什么原因，追求和妥协，放任和忍耐，麻木和功利，牺牲和挣扎，怜悯和无奈，种种七情六欲组合成的恩恩怨怨时刻在各个角落里交织着上演，正象英国电视里某些甬长而琐碎的肥皂剧一样，只要有观看的需要，就没有告一段落的时候。

无墨

不好说啊！一个女孩子在异国他乡实在太不容易了~~~~~

潇洒走红尘

顶！雪M好文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