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 R# `9 e- m- U+ w# K6 L1 n5 o 第三章 小雪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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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 m3 A) x6 G8 ~ 此时,他思绪纷繁,望着黄河对面灰蒙蒙天空下的白洋河镇,他有一种大志得伸的胜利者的满足。他呷了一口茶壶中的烧刀子,而后吐出了一口香香的暖气。过瘾啊!——他生性嗜酒,这跟他长年累月地置身于关外寒冷的天气,夜深人静时还要苦读有关。在那种天气环境中,呷上两口烧刀子,可以提神,也可以御寒。年轻的时候,他常常读书到深夜,唯一可以陪伴他的,就是这种能够让人的肚子冒火的烧刀子。他每天都抱着这把精致的茶壶,而只有与他极亲近的人,才晓得茶壶里装的其实不是香茗,而是酒,——夏天时装的是果酒,冬天时装的是烧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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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自己可惜晚入关了十几年,以至于没有亲自看到天启年间为非作歹的阉党的败落,落下遗憾。对于以朱由检为首的明朝廷,他虽然抱着蔑视的态度,但是并没有实质的仇恨。他恨的只是阉党。然而,在他再次进入京师时,魏忠贤等人却早已经灰飞烟灭了。他的痛恨情结,也因此无法得到释解。现在,他只能将报复的心理,投注到黄河对面的那一班残余的明朝的臣僚身上。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们是他所痛恨的那个王朝的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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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1 O- u8 @5 V! u' c9 C+ P让他的遗憾略微得到弥补的是,驻守在黄河对面白洋河镇里的史可法,是个孤忠的明朝股肱大臣,他因此没有感到失望。他想,假如失去了像史可法这样的对手,他会更加寂寞的。因为洪承畴与祖大寿、吴三桂舅甥的相继投降,孙承宗、卢象升、周遇吉等等能征惯战人又一一战死,明朝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人材了:在他现在视界内的南方,除了风花雪月之外,他已经想象不出其他的美丽情景了。在他的眼前,老是漫扬着血光。* g/ ], C5 b% X: M8 h( t
8 R' }* q, t0 S) F在他看来,人生必须有一种寄托,有时寄托于亲情,有时则可以寄托于敌意。倘若两者都没有了,那么一个人的生命,差不多也就结束了。但是,如果能将敌意转换成某种假设的亲情,比如,到时候自己苦口婆心地忠言规劝史可法归顺大清朝,那么这种快意是不是可以变得更强烈一些呢?他这样想着,又嗞溜呷了一口烧刀子,然后就对这个假设加以肯定了。, f( X! V1 V+ U9 n) I# L6 f9 ]% {'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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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虚伪的自我意志只是当事人的一种错觉。像史可法这样的愚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极度的虚伪。其实愚忠这玩意儿,更应该归诸处世的某种手段,就像虚伪,而不只是品德问题。像他当初那样能够毅然投效满洲人,就不算是虚伪,而是识时务。时势可以造英雄,也同样可以造狗熊。能读点书,会些战功并不是大难事,但能识得时务却比较困难。——倘若不是识时务,他现在说不定还在辽东的木屋里,做着发达的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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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飞舞雪景,眼睛有些眩晕了。看着河对岸那些明军们正在忙碌地修筑工事,他不觉捻须冷笑了一下。再怎么样坚固的工事,都无法防护住颓丧的人心的。闯贼的百万大军,还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如黄河决堤一样溃败了?!你史可法说起来也就是做个忠臣的料了,力挽狂澜?啊哈,他杨方兴放眼江南,还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有魄力、有才能的人。现在眼看着就要国破家亡了,大家都抢着要做忠烈臣子了。他想,这不知道是一种可敬呢、还是可悲之事?!% s2 ~+ ~0 z8 o+ y2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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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开始为自己当年没有在顺天府中举而感到侥幸了。试想,倘若当年真中了明朝的进士,那么自己还会有眼下的这番成就吗?说不定自己早就成了崇祯皇帝或者流寇们的刀下冤鬼,或者是南明王朝中即将被大清宰割的鱼肉了。自己在那个胎死腹中的策论中提出的意见,如果被采纳了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替朱明王朝的苟延残喘,进了一剂汤药而已,而它的病入膏肓的躯体,根本就已经无法治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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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G) q3 ~) D( }; n4 u5 C他想,看来,时运还是眷顾自己的。( x) q, M, l. Y4 h' P9 i, c1 _(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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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刀子浓烈的酒精,使他的脸色有点烫热,而他的思维却越来越活跃、也越来越亢奋了。想到即将就要开始的势如破竹的进攻,他难以抑制住内心里如野马般奔腾窜突的快意。现在在他的麾下,是两个固山的八旗铁骑,约有将近八千人,号称二十万。即便是在眼皮底下,也有两个甲喇的旗兵。这些身经百战的武士们,是满洲人的骄傲,也是他的骄傲。他们从白山黑水进入中原,摧枯拉朽般打败了流寇。现在是开始收拾南明朝廷,一统江山的时候了。 ?* Z: R/ 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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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起茶壶,凑在嘴边,想要再美美地砸吧上一口,却猛地发现,那茶壶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给冻结住了。忽然,他看到塔楼的东边,似乎有一个黑点正在朝军营这边快速地挪动过来。他抹了抹眼睛,然后终于看清楚了:那黑点越来越大,竟是一匹奔腾着的黑马,马上骑着一个人。/ @' M A+ |9 s: Y*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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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夏成祖固山将军手下的两个甲喇,三千多的旗兵,此时都在军营中养精蓄锐,点燃着炭火,就着烧刀子割炙大啖。那么,这位不速之客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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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命令站在身后的两名戈什哈,让他们立即传令下去,全营警备,以防不测。一个戈什哈顺着梯子匆匆地下了塔楼,另一个戈什哈则拿起长号,对着天空,呜呜地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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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离开南京城时,那雨下的愈发的大了。他扛着长戈,背负大弓,心里的负重,似乎更多于身上的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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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马不停蹄地往镇江方向跑去,一路上冷雨扑面,直把他打的麻木了。此时他脑子里空洞洞的,下意识里只有两个字:奔跑。- J8 a/ p( m3 g'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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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2 W6 W5 E: Y7 f0 L: |4 A8 h3 [
, h7 |1 `. C# i4 S; p到了第二天清晨时,他来到了扬子江边上的一个地方,只见江面宽阔,烟雾弥漫。这时候,雨势已经渐渐歇住了,江面上一片澄净空寂,只是江水微微有些泛黄而已。而碧空如洗,东边一带,甚至都有微弱的红色光芒,喷薄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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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修流下了马。因为连夜颠簸,他的胃口有些难受。他拄着长戈呕吐了几下,然后捞了些江水胡乱搓洗了一下脸。这时,他的脑子清醒了一些。他问了一下就近的一个赶早出来打渔的舟子,知道这里是镇江的八摆渡,再往下就是七摆渡了。他对这些地名没有什么概念。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地渡过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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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他已经是又饥又饿了。江风吹面而来,身上一阵寒冷。他牵着马来到了渡口,想要找条船,摆渡过去到瓜州。不过,那时正是清晨,又当风起潮涌的,不要说渡口上没有船只,即便有的话,又有哪个船家愿意摆渡的?而且,那时江面上关防甚紧,没有关文的人去往江北,就算是偷渡了。所以没有哪个船家愿意出航的。更何况,有哪艘小艇,能够负载得起周修流的几百斤重“乌龙”马呢?!+ z4 o" Z5 ?2 l8 E3 g' w6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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