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５４

秦无衣

[tr][td]周献

　　第三章　小雪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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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公脸色一变，幽然看了刘思任一眼，随即点点头说：“左宁南和马士英一向不和，倘若他沿江东下，跟马士英玩火，制造内讧，那么局面就不可收拾了。看来眼下的时局，正在从以前的微妙状态，慢慢地开始明朗化了。满洲人也不会再遮遮掩掩下去了，——刚入关时，他们还是抱着小偷小摸的心理，现在他们已经想做李闯做不到的事了！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这话我想改个字：‘道’为‘盗’，盗亦有道！畏行呀，说不定你回到南京时，北边局势已经大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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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看着太公，觉得老人的思路，仍然是二十年前那么的清晰。他说：“这也正是我急着要赶回南京去的原因。我爹爹他脾性不善变通，这时候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了，我放心不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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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P2 q! v* ]) b3 x这时，太公慢慢地站起身来，踱到几乎占了半个阁楼的书架旁边。刘思任看到，书架那里的墙壁边上，挂着一面显眼的大雕弓。他赶紧站起身来，来到太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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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T8 l4 c% ]& s/ G太公费劲地将雕弓摘拿下来。他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细细看了一番，又摩挲了一下铁弓和牛筋弦，然后勾起右手食指，扣住弓弦，拽了一下，只听得“砰”然一响，接着，“嗡嗡”之声，在楼中瑟瑟盘旋不绝。刘思任暗地里赞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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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I3 h3 r1 ?% y6 }. I5 w太公对刘思任说：“畏行，你知道吗？这张大弓，是我的同乡兼门生洪承畴前几年送给我的，那时是崇祯十四年，洪亨九任蓟辽总督，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我大明军主动邀击满洲八旗兵，并且重挫敌军。这张大弓，就是在那时候缴获的。它的主人，原是满洲的一个彪悍的甲喇额真，洪承畴缴获了这张弓后，又托人转赠给了我，用以明志。”

他叹息着说：“可惜呀，后来松山之战，亨九他因为掣肘太多，终于失利。亨九率万余残部，坐困松山城，屡次突围，都遭到截击。后来落入了满洲人之手。唉……”

9 p7 X: _/ g4 R$ d8 R9 _: G刘思任知道，洪承畴最后被俘，实在是出于英雄末路。但是他投降了满洲人，却是无论怎么解释都说不过去的。有的说他是因了美色，有的说他是为了更大的抱负。不过，刘思任却是宁愿相信他是因为美色而投降的。——倘若是为了更大的抱负，那么为虎作伥，无疑将会给本朝带来更大的伤害的。

太公说：“畏行，这次你去南京，就请你将这把大弓带给流儿吧。”他笑了笑：“他早想玩这面雕弓了，——这孩子，自从在京师神枢营呆了几年，整天都在摩拳擦掌的，连庄里杀猪的机会，他也不会放过。当初，我就担心他野性难驯啊。另外，畏行啊，老夫要将李贺的《南国》那首诗送给他，他自然明白为父的的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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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脸望着楼顶，一字一顿地慢慢吟哦道：

; `1 V: N+ l3 J* d6 q- I“寻章摘句老雕虫，晓月当帘挂玉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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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v" {& h5 h( t! v, ~. l" G9 ?2 f不见年年辽海上，文章何处哭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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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n- g& N! w* {' d刘思任听了，不觉耸然动容。

1 v5 q1 u& R$ s& P" _( B( O  Y0 r李贺的这首诗，他是在六岁时背诵的，虽然词义浅显，但是意味深远。看来，太公是不想让周修流再在科举或者商贾上费劲了。自从太公确切地得知周修涵已经殉难之后，一天之间，他好像苍老了许多，不过神态更是坚忍了。刘思任从他的幽邃而痛楚的眼神中，又重新看到了在致仕前，那个威严庄重的朝廷重臣。尽管太公的身子，已经不能跟七年前同日而语了。

刘思任明白，是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重任，使太公不得不重新颤巍巍地站立起来。然而，太公所肩负的所有家国、族类、儒道的信念，使他在悲难之前，已经痛苦不堪。黄钟毁弃的绝响，让刘思任对眼前这个亲切、衰老、坚硬的躯体，不能不肃然起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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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 L& g' _& `+ n$ N刘思任觉得，这才真正是他们那一代士大夫们的精神支柱的份量！他噙泪说道：“岳父，你知道，周家只有修流一个血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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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b/ x- h1 N: t. R9 \; i太公凛然说道：“我不管这些。为了社稷，他必须做出牺牲，不然的话，他就不配做我大明子民，也不配做我的儿子！”他顿了一下：“你告诉他，我们家祠堂的大门，将为他敞开！他站着出去，躺着回来，我们家族的人都会为他感到骄傲的！须知，君子报仇，百年不晚！”

刘思任神色凝重地双手接过雕弓，觉得它沉沉地约有五斤多重，弓臂磨得光滑，一看就知道原先的主人，必定是位身经百战的战将。倘若身上没有千、八百的气力，是打不开这张弓的。他凭着这几年跟周修流的接触，他估计以周修流的功力，打开这张弓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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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m# Z" t" c9 D7 l# w于是，他苦笑一下说：“岳父，这张弓，至少也有四石多强。倘若是高手劲射，百步之内，是可以洞穿分寸硬板的。”

( K  _: w1 u, U  C/ T太公点了点头：“畏行，你跟过雪江大师，他是个阵仗行家，你所言的，定然不错。老夫现在最引以为骄傲的，是有了一个儿子修涵。他没有辜负我多年的教养。接下来，就看流儿了。这小屁孩，他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韩退之说了，燕赵古来多慷慨悲歌之士，不过多是狗屠者。死亡谁不会啊？但是洞穿生命的价值与意义，那是需要勇气与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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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 W+ _! R) l& O0 v4 u! V刘思任泪流满面了。他想到了方才自己说的要行朱亥之举，心里有些羞愧，知道太公是在警醒自己。他说：“爹，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再回周家庄来了。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吗？小婿将铭记在心！”

4 E7 y' v/ K# E8 H周太公沉吟着踱着步，然后背着手望着窗外。此时暮色已经降临，天边的晚霞渐渐地朦胧模糊了，竹影摇曳，惊鸟四散。

8 y4 [, @- L6 x+ c太公一字一顿地说：“畏行啊，我听说，燕人张翼德于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如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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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p* O; O$ c刘思任听了这话，顿时热血贲张了。他跪了下去，哽咽着说：“爹，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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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墨

这个太公还真是个人物，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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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6 {7 z1 [" B这刘思任也是很有意思的，自己的老爹跟老丈都差不多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