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不再是易碎品,在安行章的冷落里,她一直努力用厚重而麻木的橡胶包裹自己的心,让它坚韧地生出被拍打也能弹回的能力,可是,她没想到这层多年来的自我保护在安行章的怨责和轻视的话语里,冷不防脱落了,她的心顿时被洞穿,往事的劲风呼啸着回荡,宋茹的抽泣由呜咽转为号啕。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可能在他的眼里,她一直就是愚蠢的,从一开始就是。一开始。。。3 X# ]9 d0 u) _4 M! p
6 t0 [8 \3 E! L- V$ K( a7 e3 y! V, @4 V: o2 U! C; k5 X7 |2 a; ]
安行章和宋茹是大学同班同学,他比她年长,下过几年乡,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党员兼学生会宣传部长,才华出众,是众多女生的暗恋对象。而宋茹,一个长相出身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即使同样热烈地喜欢着安行章,却从来不敢象其他女生那样表露出来。而且,据说他有个外地的女友,他们一起插过队,都是一个濒海小城的人,有人见过说郎才女貌,非常般配。所以,他对于她,就象高墙深院里一棵品种名贵的大树,即使是一个探过墙头的枝桠也是那么神奇而遥远。不过,正因为遥不可及,她得以平静地喜欢着他关注着他,当他是一个走不进去的故事。8 K. Y9 W! X8 f/ f7 k
+ j7 z& O) V4 k& ?0 |$ o
' Z. w, Z# |9 B/ P6 t3 K
宋茹在本市有个姨妈,周末的时候她会去她家吃饭。那一周,姨妈一家回姨夫老家河北了,叮嘱她每天去看一下房子。从姨妈家回来,她穿过离学校最近的一条商业小街的时候,偶然一瞥间从一家小餐馆的窗户里看见了安行章的身影,落寞的一个人,抽着烟,半醉。她鬼使神差地走进去,坐在他背后一张桌子上,叫了一小碗面条消磨时间,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他摇晃地站起来要走的时候,钱却不够结帐,老板和他纠缠,几乎要叫人打他,她连忙上前替他结了帐---用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他还认得出她,和她大着舌头开玩笑。她羞怯地笑,心跳莫名。: T3 |/ |! J1 f6 q% [3 E
; J! V" g& E8 m; P
) {0 l$ C- u, w
那是个夏日的晚上,刚下过一场小雨,平时乌烟瘴气的小街空气润泽,沁人心脾,地上湿漉漉的,偶尔有几个小水洼,安行章化着圈的脚重重地踩上去,溅起的泥水印在她的脚踝和小腿上,爱干净的宋茹丝毫没意识到。安行章的气息象巨大的树荫遮蔽着她,让她迷失了自己。她所有的感觉和知觉都开成了一树太阳花,向着他,只向着他吐艳盛放。: [. c6 @7 w- s9 Y2 B9 H& k
3 f! m: R" W9 S. Q
# o! q4 b8 @- y4 Q3 W0 @& W/ I2 V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安行章东倒西歪的身体做斗争,汗流浃背地走到学校时,学校却已经关大门了。如果只有宋茹自己,她可以学其他晚归的人一样翻墙而过,带着他,她只能望墙兴叹。她不得不决定到姨妈家住一晚。没想到车开到一半,他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除了遍地开花,两个人的身上也无一幸免。他们最后在司机的谴责声中被撵下了汽车。花了多长时间才走到姨妈家,她不知道。反正一进门她就随着他一起跌倒在地了。
3 Y& c( q7 @3 i3 `: u4 f6 m/ F. ~$ k" T3 R
怕他再吐得到处都是,姨妈回来看出蛛丝马迹,宋茹索性任他暂时躺在地板上。幸好是夏天,衣服洗了晾出去第二天能干。清洗了自己后,她找了一件姨妈的T恤穿上,又拿毛巾去替他清理。安行章在学校是篮球队的,身上的肌肉条块明晰,只穿着一个三角内裤的他是那样的健美。男性的阳刚之气如热风扑面,如烈酒入喉,宋茹脸红耳热,醉酒般晕旋。脑袋里仿佛回响着橡皮筋一般悠长的蝉鸣,那样催人欲眠,那样将她的心五花大绑。颤抖的手握着毛巾小心翼翼地落下去,他在迷蒙中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到怀里。与其说是抵挡不住肉体的火焰,还不如说她无法抗拒梦中情人的索求。这是她的第一次,痛楚慌乱和甜蜜梦幻交织在一起,对安行章的爱情从此牢牢在心中生根。$ R8 m# B; B6 _" S5 X( a2 j) x
# g( b4 I) a0 f. y: B" X9 t
% P0 |6 I5 @" p; q- P0 [- J可是,她爱到极处的顺从和不顾一切,换来的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安行章早上不辞而别,在学校见了她如同洪水猛兽,避之不吉。那时的宋茹爱的还是有自尊的,或者说只是自卑式的自尊。尽管那个时代婚前与人是否有染是一个女子作风好坏的标志,她还是抑制住内心的惶恐和煎熬,在他面前表现出少有的若无其事的勇敢。可是不久,她却惊慌地发现自己怀孕了。开始她还幻想用什么方法让胎儿自己掉下来:她试验过快跑,蹦跳,练单杠,都失败了。她性格内向,并没什么特别要好的女朋友,没人能商量。那时去医院打胎又是需要手续证明的,她 一筹莫展。拖到两个多月的时候,她不得不告诉了安行章。
* y5 D5 r" S9 d$ C' S6 b1 p$ z( k# m' I
3 `* t6 Y# h& ^7 x安行章对自己酒后乱性非常痛恨,他心情紊乱,不敢面对宋茹,同时有些怀疑宋茹的轻率和大胆是别有所图。虽然不能肯定他钻入了宋茹的圈套,但她至少没阻止拒绝他的冲动。他曾经设想过她会来纠缠他,向他哭诉,不依不饶,但是她一如往常,让他非常困惑。有时他坐在教室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会走神:他亏欠了她,她成为他心中最沉重不可告人的负担。可是即使他敢做敢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也不能负责自己感情的走向。之前他从未注意过她,她就象一片小树叶,颜色淡薄,隐身在树枝深处,可有可无。况且他另有所爱。那天喝酒就是因为他的女友对她说毕业一定要回老家,他劝说不成,两人各持己见,女友以分手相威胁,他苦闷难解,才借酒浇愁。 Q8 ]# b5 S2 C5 f
2 f a. E7 e1 n. X f& b; ]& H d- O0 f$ e5 Q; K
从全神戒备到有些泄气的困惑,安行章心里对宋茹的偏见瓦解,她的形象高大起来,对比的他很渺小。一向自诩心怀坦荡的他,觉得自己因为她而成了戚戚小人。
) l9 F1 I3 e, x+ C" D @* |* [
8 J: C, w3 E1 b7 K& M+ S' r
/ `8 W1 ]+ a; ^0 E正当他和自己纠结僵持不下,痛切地自我谴责的时候,她突然告诉他怀孕了。他如五雷轰顶:原来她的按兵不动有这样的深意,这就是她的杀手锏----彻底毁掉他!他仿佛看到自己名誉扫地,被众人耻笑喊打。他六神无主,觉得宋茹在逼他就范,惶惶之下辞去了学生会的职务。他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直到再也隐瞒不了。
$ I2 Y$ C Y4 P7 X9 e3 ^- D t; N+ ?0 j& h
( {5 L5 S, }2 ^. h1 s& D& N宋茹被开除了。她最终没有说出安行章。走出学校,万念俱灰之下她想到死。安行章内心斗争很激烈,他想过站出来替宋茹承担,但他下不了决心用自己的一生为一夜失足做偿还,他也不能牺牲爱情去成全一段无中生有的因缘。良心和自我不停地拔河,他寝食难安,时刻注意着宋茹的行动。
; i, @0 G: `1 F5 A* O
- M Y* u: g$ I' R6 l: v她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她。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见她去了学校附近的南湖公园,失魂落魄地徘徊在湖边。那一刻,内心震撼和羞愧万分的安行章放弃了其他考虑,告诉她等他毕业一定和她结婚。她无条件地相信了他。在父母面前厚着脸皮,寻死觅活保住了孩子,因为保住孩子才能留住安行章并拥有一个未来,弥补天真的错误。她在一个远房乡下亲戚家生的斯羽。她是拼着命把一生都赌在安行章的承诺上,没给自己留一点余地。4 z7 u8 y* l* F) v$ n+ f( X F7 H
: n' j& b. Z# K0 m- D$ R
T7 f" h9 T# @ g- n1 U: O, Y
他果然一毕业就跟她结婚了,那时候斯羽已经快一岁多了。那两年多,宋茹深居简出,父母对外谎称她休学回家是身体不好,孩子是亲戚寄养的,但邻里还是充满了有关她的闲话。她不仅顶着巨大的压力和责难,还要和自己的绝望做斗争。父母都是老实人,也是小市民,未婚先孕,单身妈妈,在他们眼里怎么也是丑闻,是家门不幸。他们从心眼里排斥这样的女儿。这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家了,她在寄人篱下。更何况在经济上她还一点来源都没有。不明不白的小人儿斯羽,仿佛是她耻辱的象征,让她度日如年,如坐针毡。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就象行走在漫漫沙漠上,唯一的一壶水是安行章临别的承诺,唯一的方向有可能是海市蜃楼。结婚后她的工作也一直难以落实,她不得不做各种各样的临时工,一家三口挤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后来还是她姨夫帮忙,费了很大周折才做了图书馆的管理员。她也想过读个夜大,可那时候,安行章已经向仕途上努力了,废寝忘食地工作,她必须全心照顾斯羽,书终于是没念成。
8 w: m5 x- [( W+ r0 c9 O: ^, ~+ B% R* @6 z0 ~& ?
难道这一切忍耐,艰难,屈辱和牺牲,换来的就是轻视,或者怨恨?她总以为,无论如何,他们是可以在共同生活的岁月里培养出感情的,毕竟他们有共同的血脉,她爱他,可是她没想到,感情是一粒最挑剔娇贵容易变异的种子,除了细心呵护灌溉,还要了解它的习性,否则就是有劳无获,或者结出恶果。不能说她没后悔过,不过,最可悲的却不是后悔,而是后悔中还夹杂着侥幸的盼望和无所努力的放任自己蒙着眼睛走下去。
& h4 s. \. q' U8 o0 I9 ^) x$ p1 V* M- [0 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