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露 16
四个月前,当曹溶冒冒失失地抱着几卷珍品书画,还有刘思任给他的信物,——“慎独”撒扇,来到周家庄上,拜访周太公相亲时,周府上下,都十分的意外。因为此
8 Y" H" ?4 e- W0 q, d 前来到周府说亲的虽然不乏其人,但是都是托媒人上门来的,像曹溶这样亲自上门求亲的,倒是第一次遇到。好在周太公夫妇拘泥俗套,又兼之前他们已经委托了" v# a7 f5 N+ s7 A8 p" {
刘思任帮忙相亲,对他介绍来的人,自然是盛情款待了。
倒是周菊一下子就留意上曹溶了。她偷偷见过了曹溶,见他外表不俗,谈吐风雅,知识渊博,又是进士出身,很快就博得了太公的欢心,心里也就有些动心了。她立马; y4 o- L- f7 ^6 k/ s" [6 `
就想到了以前私下里读过的《西厢记》里,张生出场时说的道白:“小生姓张,名珙,字君瑞,本贯西洛人也,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并不曾娶+ v- W! W* c9 w: S$ j6 Y1 q+ F
妻……。”暗地里好笑。
不过,初始周菊还不知道曹溶此行的真正目的,以为他的用意,果真就是来与太公品书论画的。因此也不是十分在意。直到曹溶在府上住下来的第二天,他亮出了她姐
4 T$ @6 p1 n# b. k! u1 ]- \ 夫刘思任给他的那把“慎独”撒扇时,她才从她母亲话里确信,原来这位面皮白净,长相清俊的年轻人,是来相亲的。这顿然使得她心头鹿撞,满脸绯红了。平心而
: t1 e9 P5 r% |. c! \$ P 论,像曹溶这样才貌俱佳的才子,正是她梦寐中的如意郎君,她暗中欢喜。
可是没想到,当时太公在曹溶说了求亲的意愿后,却婉言拒绝了曹溶的美意,让他万分沮丧。她也因此暗自伤心,怪爹爹不懂得她的心思。她以前曾经向父母隐晦地透露过自己的择偶标准,因此周太公先后辞去过福建布政使,兴化知府的儿子,还有前朝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孙子等人的求婚。
她不知道,这次不过是太公在测试曹溶的真情和耐性而已。因为曹溶虽说任过监察御史,不过那是在太公致仕之后了,太公并不知道他的为人,而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又是远嫁江南,他不能不慎重。
曹溶在府上呆了两天,中间大多数时间是跟太公在一起攀谈的。周菊和他只是眉眼之间有过轻微的、近乎礼貌式的接触,另外加上几句见面时的客套寒暄话语,并没有2 K0 g. F2 T" R) [$ f: H4 r
过什么深谈。因此她对他真实的人品不甚了了。她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去问她父亲。那两天,倒使她心下里显得焦灼不安了。
然而,就在曹溶要离开的前天晚上,夜深人阑的时候,她正在自己闺房的灯下看书,突然间听到窗户外有人长长叹息了一声。她一听,就猜出是曹溶在外面,心里不禁1 f1 n' v. S' _7 v' [! Z2 ?
又惊又喜。曹溶本来是住在东厢边上的客房里的,他不愿前功尽弃,让自己这次闽中之行成为竹篮子打水,于是就大着胆子来到周菊的闺房外面。这一招显然是冒着) M6 _1 ?9 K& E K$ x& S2 u
极大风险的。只听得曹溶幽幽地念道:
“想着这异乡身强把茶汤捱,
则为这可憎才熬得心肠耐,
办一片志诚心留得形骸在。
试着那司天台打算半年愁,
端的是太平车约有十余载。”
她一听,这是《西厢记》中张生与崔莺莺幽会时唱的《寄生草》曲子,顿时就心领神会了。但是出于女孩的矜持,她隔窗的回答却是:“曹相公,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过你我都是知书达礼之人,岂能像张、崔一样苟且。”
曹溶说:“周小姐,我知道夤夜来访,十分草率。但是我明日就要离开了,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如果答应了,我明天还会去而复& e: R) Y M, O5 f6 U
来的。如果你不答应,秋岳就此别过了,愿小姐能另觅到如意郎君,鸾凤和谐。”顿了一会,他又说道:“如果你不好意思回答,就以叩击房门为意,叩门则是答应了我,不叩即是拒绝。”
她屏住呼吸不说话,一颗心却在砰砰地跳着。曹溶清了清嗓子说:“周小姐,我此番前来闽中,就是要向你求亲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周菊听了曹溶这么干脆的问话,只觉得脑门嗡地一响,尽管她已经知道了他这次千里迢迢到他们家来的用意,不过这样近地听他亲口说出来,却是另一番感受。她沉默/ ?: R* H; Q# ~
着。曹溶见她没有回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她差点就要冲口而出答应他了,不过,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沉默。这时,只听的曹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周小姐,
% [9 F) M0 p8 m- _ 秋岳实在于心有所不甘,我冒昧地再问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急切之情,知道他是真心的了,于是就在窗门上轻轻叩了三下。这三下叩击,只喜得窗外的曹溶差点没狂呼出声。周菊接着说:“曹相公,既然你
4 s) `* j0 ~/ M+ h) T' q 我已经通了心意,此时夜已深沉,你就回房歇息去吧。明天你离开后,可以到福州去找抚台大人张肯堂,有什么话就跟他讲。他是我爹爹的门生,最清楚我爹爹的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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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溶果然照着做了。两天后,他由张肯堂陪着重来周府求亲。这一次,周太公与方竹枝欣然允诺了。纳聘之后,两边议定了今年九月重阳之后成亲。于是,曹溶满怀
7 y& F4 |! q" l' c 喜悦之情离开了周家庄,春风得意地在福州盘桓了两天。一次在鼓楼附近闲逛书画店时,碰到了正在那里打听古书画的田川,两人聊的投机,就一起结伴上江南了。
八月十五中秋前后那几天,周府上下为了送周菊出嫁远门,忙成了一团。大姑娘出嫁本是喜事,可是周府上下却笼罩在一片难以言表的阴云中,因此那中秋也过得冷冷清清的,没有团圆的喜悦,却多了几分离别的愁绪。毕竟周菊要去的夫家,是在遥远的江南嘉兴府。
先是为周菊准备嫁妆。周家是世代殷实大户人家,女儿出嫁,又是到遥远的嘉兴去,因此嫁妆自然不能寒碜,得丰厚。那些必备的奁具,缔姻,各种彩缎,添箱物等的8 f4 X# K0 x, ^7 ^+ z
丰盛自不必说,光是周菊要带去的各类书籍,就有满满的三大箱。女儿家出嫁时带书,本来是罕有的事,而且曹家是嘉兴一带名声盛播的书香门第,曹溶本人又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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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7 {. G- m% W7 l* Z) ?. {8 i s 一数二的藏书家,周菊理应不愁过门后没有书籍陪伴的,但是她想要带走的这些书,都是她平时的爱物,就像闺中密友一样,一日都离不开的。每天她除了帮她母亲
5 b! d7 e& D7 ^+ X) | 持家、做做女红之外,闲暇的时间就是读书了。所以,当方氏一看到摞在箱子里的那些书的时候,睹物伤情,眼泪忍不住就扑簌簌地落下来了。另外,还有一些闺中' e' |) ~) v, X% y# t
日常必需用品,以及亲戚乡人们送的礼品等,尽管已经是裁了又裁,还是装了有大十几箱,整整齐齐地排在大厅上,看上去显得十分凝重,更增添了家里人的伤感。! [, b2 s# D( H, L' J! a
家里人在经过大厅时,看到那些箱子,想到整天形影不离的周菊马上就要出远门了,都是见一次抹一次眼泪。
二十岁的周菊就要出嫁了,这本来是大喜事,但是那些天,周太公和方氏的故作喜悦的脸上,都掩饰不住悒郁之色。周修涵生死未明,周修流几个月前又离家出去闯
6 f* |% b1 G D1 s2 X3 R 荡,如今周菊就要出嫁了,周太公和方氏无论如何是高兴不起来的。虽说当时曹溶来相亲的时候曾答应过他们,等到他们小两口于归大礼之后,曹溶他将带着周菊,
6 D$ J0 r# b5 R, N+ i8 A+ F5 p( I 回到周, k2 o5 ]% M$ {- V* |6 A
家庄来住上一年两年,陪着太公和方氏共享天伦之乐,然后再考虑出仕的事情。并且,秀水县与方氏的老家苏州城也不过是一天不到的路程,这多少可以给予一些心
* I" c; n2 o, K 理上的慰籍,不过,方氏心头仍然就像是被剜了一块肉似的揪痛。周太公表面上不说什么,可是他心里的难受,并不下于方氏。毕竟是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了,谁不) P, k6 `3 F M4 F8 M# b% M5 n
希望儿子们都能承欢于前,绕于膝下呢?周修流已经兴致勃勃地出远门去了,可是男儿总会有回来的时候,即便他走的再远,老人们心理上的感觉,也仍然像是侍弄 _+ y; _1 O; V$ `! u0 I' E1 M
在自己身边一般。而女儿出嫁就不一样了,一走出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这以后在心理上毕竟有了隔膜。而且太公觉得自己年老了,还不知道今生今世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女儿?这才是最让太公伤心的地方。
至于周菊,每天干脆就守在闺房里啼哭,以泪洗脸,该张罗的事都是由方氏和奶妈,丫鬟们去张罗安排。几天下来,她的一双眼睛竟是红肿了,初夏的蜜桃一般。方氏见了,心上更是如针扎了一般,背着人也是不住的流泪。最后反倒是周菊哭着来劝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