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山水图
夏至 86
第二天早上,窗外日迟迟,刘思任要拉上窗口的竹帘子,却被双玉叫住了:她不想见到刺眼的阳光,因为那样会让她更加难受。刘思任起来梳洗过了,喝了一杯热茶,吃了些点心,又安慰了双玉几句。他想,今天得去给双玉找个良医来看看了。
他先是散步来到了“明泉”茶庄。沈九云大老远地就恭迎出来了,说:“刘老板,听说你荫袭就任锦衣卫的千总了?恭喜恭喜呀!今后咱们茶庄的生意更好做了。”
刘思任皱了一下眉头说:“老沈,我充任锦衣卫的事,怎么你看起来比我更来劲呢!对了,上次苏州来的那个钱老板,从茶庄里要出了一批新茶去日本后,你们再进货了吗?我知道,那批货可都是我们的血汗呢!”
沈
6 }4 E/ o& B, r* S- B4 f九云说:“后来又进了一点货,是从江西九江和南直隶徽州那边进的。不过过了季节了,茶叶略微有些粗了,价钱肯定要降下来,只要输到日本去的那些茶能卖得好1 G z# ~" Z6 }" A
价,就可以补回来了。我担心的是,倘若运到日本去的那些货不能扳回本钱,这下半年我们的运营就要捉襟见肘了。这次我们投入太多了。”
刘思任说:“老沈,茶庄经营的事在你手里。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吗?到日本的那批货的款项,你可以不必算在你们南京茶庄的户头上。我另想办法。”
沈1 M' i. A2 J' q; ?1 K
九云搓着手,叹了口气说:“现在北边的生意基本上是做不成了,遍地盗贼,满洲人也进关来了,我们一时还摸不清他们的脾气呢。淮河以北差不多就过不去了。你2 l1 r9 z. O( y. `3 z
看,今年上半年安庆茶庄那边,生意简直就是一落千丈了,你也知道,安庆做的就是北边的生意。我想啊,这走海路倒是一个新鲜的门路。跟那些东瀛人还有南边的
: l1 L- r2 l- y. r0 B红毛鬼子做生意,一是一,二是二的,倒是可以开开这方面的思路。”
刘思任笑了笑说:“这话在理。不过,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可不要在外面多说。”
沈九云小心地问说:“刘老板,你高就之后,以后咱们这摊子谁说了算啊?”
刘思任笑着说:“老沈,你放心,你呀,还是‘明泉’茶庄总号的掌柜,我信得过你。我的小舅子修流呢,他如果不想进太学的话,到时候也可以帮帮你。不过,帐还是你来管。你管账利索,我放心。”
沈九云笑着说:“我记住了。周公子他曾经跟我提到过,他想要在板桥附近开一家茶楼。南京城里茶楼可是罕见呀,这主意新鲜。”
刘思任笑着说:“这个主意不坏,只是他周转得起来吗?年轻人,见风就是雨,哪像我们当年那样滚爬过来的。”
沈九云说:“我也琢磨着这话呢,只怕到时要出些乱子。”
刘思任说:“年轻人出点乱子,也不必大惊小怪的,他想干,就让他试试。老沈,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九云说:“是五月十九了。离大行皇帝殡天,刚好是两个月。”
刘思任仰着脸,凝思了一会:“是的,五月十九,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今天我有两件事要办。不过,第一件事已经办好了。”
沈8 w1 y, U4 V0 z1 x" K+ f$ a
九云明白他说的是跟自己谈生意上的事,就笑了一下。刘思任笑着说:“第二件事,就是你送韩赞周韩公公‘明泉’新茶的事。老沈,你如果还把我看作是你的老板8 `6 k3 Y2 Z- x
的话,那么你就把以前的事给忘了,就当没发生过那件事。以前可能是我对韩公公有点误会。今后我们茶庄仍然要定时给内务司贡茶。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沈九云躬了躬身子,说:“刘先生,那是我对不起你。我当初只是想,如果我不这样做,你也会这么做的。”他笑了笑:“跟了你这么多年了,有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会站在你的角度来考虑事情了。我记得当初我们刚在南京地面上混的时候,你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
刘思任“哦”了一声,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沈九云说:“你说过,做生意就像绘画一样,留白天地宽呐!”
刘思任轻笑一下说:“难得你还记得,正是这话。做人也该如此!”
刘
6 P' Y( |( a6 J C& D$ M0 L: `) E思任离了“明泉茶庄”,来到了大街前。他想要叫辆马车,到朝阳门外去请南京的名医吕虚室,来给双玉把把脉,开点药。忽然,一个青衣布衫的年轻人从巷口闪了8 o. [! u0 h: T. V
出来,站在他的面前。刘思任愣了一下。那人朝他做了一个长揖说:“刘老板,我在茶庄外面已经等了你很久了。刚才在门口不好说话,我就一路跟着你出来了。”
刘思任细眼看了一下,原来就是茶庄里的账房伙计杨七儿,就怔忡了一下。他说:“七儿,你不在茶庄里照应着生意,跟着我干什么?”
杨七儿吞吐了一会,说:“我想跟刘老板打个招呼,我不想在茶庄干了,想回六合老家去。”
刘思任又是一愣。他“哗”地打开了撒扇摇着说:“为什么?你知道,茶庄里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或者嫌工钱寒碜了?”
杨七儿低着头说:“我家里没事,倒是茶庄里有点事。”
刘思任见他说的蹊跷,就站住了:“茶庄里出了什么事?”
杨七儿笑着说:“刘老板,我知道你忙,闲话就不多说了。你可能不知道,沈掌柜现如今在南京的名头,可不一般哪。在茶叶行里,很多人只知道有沈九云,而不知有你刘大老板,茶叶生意是他说了算。而且,你刘老板做的是面子上的事,可他沈九云做的,可都是黄白硬活。”
刘思任“哦”了一声。杨七儿四下里看了看说:“刘老板,我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刘思任紧了一下牙床,二话没说,就拦下了一辆马车,让车夫把车驾驶到“望春楼”去。到了酒楼上,刘思任挑了个僻静的座头,要了一壶酒,四个精致时鲜小菜。杨七儿舒了一口气。
刘思任对杨七儿说:“我是这里的熟客,有什么话你但说不妨。”说着,示意杨七儿坐下来。 杨七儿挨着打横的下首座次坐了,随即掏出一本帐簿,摆在刘思任的面前。刘思任看了他一眼,拿起账簿随手翻阅了一下,然后快速把帐簿合上,正色说道:“这都是你的私活?七儿,你能重复一遍帐簿上的内容吗?”
杨
0 f6 Y3 k7 J6 R* I* O; {7 I七儿笑了笑,端正了一下身子说:“刘老板,南京的‘明泉茶庄’这一年来,共进茶四百五十六石,卖出去四百三十二石,剩下的二十四石是送人的。咱们进茶时倘, ~2 x |' y' T
若每石茶叶以三十两银子计,卖出时每石以九十两银子计。老板,你进茶时共花销了一万三千六百六十两银子,那么卖出时应得的是三万八千八百八十两银子,中间
) @6 d- _4 M7 B2 T. z扣除官税,你应得一万五千两银子。刘老板,不知小的算得对也不对?”
刘思任点了点头,心下有点吃惊。他每年从南京“明泉茶庄”商号中收到
, g Q0 E% Y) a的银子,一般都只有一万两左右。虽然他对沈九云存有疑心,但是他看沈九云还是个扎实的生意人,即便有些手脚,也不至于有太大出入,因此也不太跟他算细账。
- [, n( J" d# R; ~$ p* @他不知道这个杨七儿是如何获得比他知道的还要更精细的账目的?
杨七儿见他面存疑色,就笑着说:“刘老板,其实这些事很简单,以前沈九云他相信我,就像你现在相信他一样。”
刘思任错了一下眼神说:“那么,这些钱都流失到哪里去了呢?”
杨七儿说:“除了一部分流到沈掌柜在安庆的老家之外,——他家的大娘子在老家置产的,另外的,估计都跑到官府那些人的囊中去了。而跑到官府去的这笔帐,才是最可怕的!那是拿你的钱去做他的面子。他想做大,而刘老板你无意中正给了他一把梯子。保不定哪天他就要过河拆桥了!”
刘
) T/ U4 W5 n/ T) R! {思任听了,心里顿时升起了一股冷意。他震惊的倒不是沈九云的阴谋,而是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显然是比他想象的,要精明过度了。其实,南京茶庄的那些糊涂+ `$ |7 q* W- G! T6 U4 }! b4 U* x
帐,他并不是不知道,而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这杨七儿弄了本私账簿,看来是蓄谋已久了。于是他笑着问杨七儿说:“七儿,今天你来告诉我这些话,你" y: j% k. J8 G( b3 d1 W
的目的是什么?我对这个更感兴趣。你知道,我这人眼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
杨七儿端起面前的酒杯,看着刘思任,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2 D4 P; q% N/ r# b! o# M
重重顿在桌子上说:“我想跟刘老板说的是,我不想干茶行里伙计的活了,看着别人黑心牟利,那样很无聊。我不可能成为沈九云,我也不想成为沈九云!而且我今6 G) F$ Q2 }. b8 p& l/ n
天也算是跟沈掌柜摊牌了。我想跟你干点有意思的事。我知道,我跟你算的这笔帐,你早就了然于心了,但是我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刘老板,你会注意到我吗?!”
刘思任给他倒了一杯酒,笑着说:“你这叫剑走偏锋。这样也好。我看你是个乖巧的人,明天我就带你去兵马司点个卯,弄个锦衣卫干干吧。你就先在我身边做个长班,以后说不定有用你的地方,也是你的出头之日。不过你记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越简单越好。”
杨七儿高兴地说:“刘老板,有你这句话,我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刘思任说:“你在六合那一带还有什么过得去的朋友没有?”
杨七儿笑着说:“略有几个朋友,都是在水路上讨生活的,只怕刘老板看不上眼。”
刘思任笑笑说:“到时候我请你的朋友们喝酒。”他摸出一锭银子,递给杨七儿:“你先去弄点行头穿戴着,到时候把铺盖行李搬到凤凰台我的房子住下。过两天带上你的朋友们来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