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南都景物
夏至 84
周修流和郑森两人在山上一直盘旋到傍晚时分,那两匹也跑得疲乏了。他们一共打到了三只麂鹿,七只兔子,十来只野山鸡,看看收获不小,方才驮了猎物下山。
回
A& x: ?6 U8 [8 S7 Q到郑森住的河房院子的时候,正是盏灯时分,家人说田川过午后出去了。郑森让厨下把野物收好了,先杀了一只花鹿,两只兔子,三只野鸡,随后就在中庭上安排筵
9 }' N7 n8 i$ d( D9 f席。他另外派人送了一只鹿,两只山兔,两只野鸡到“牧园”去,给钱谦益和柳如是品尝。他想,柳如是收到这些野味时,一定会喜不自禁的。
酒宴刚摆好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廊外传来朱之瑜的说话声:“啊呀,如此美味,差点错过了!看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田川兄,看来我的口福真是不错。”
话声刚落,他人已经来到了中庭上。郑森跟周修流慌忙起身迎接。朱之瑜的身后,跟着代男,还有哈哈笑着的田川鼎。
田川给朱之瑜介绍过了郑森。他昨晚因为醉酒,没有仔细跟郑森攀谈,这时他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郑森,笑着拍打着他结实的肩膀说:“好小子,长得壮实了,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福松了!可真像你爹啊,敦实,英俊,一副好身架子。好,好!”
郑森笑着说:“昨晚上刚见到舅舅的时候,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舅舅瘦了。我记忆中的舅舅,可是个年轻的美男子啊,那时不知迷倒了九州岛上多少的美人,可不是眼前这位满脸胡茬,棱骨分明的样子。”
田川高兴地捶着自己的胸膛说:“我年纪虽然大了,可是我还结实着呢,还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福松啊,你不知道,这十多年来,舅舅多么的想你啊!”说着,他猛地用劲将郑森一搡,郑森身子却纹丝不动。田川又重重地捶了他一拳:“行啊,小子,过会跟舅舅比划一下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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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流过去跟朱之瑜和田川行了礼,问他们见到曹溶没有?朱之瑜还不知道曹溶已经来到南京了,当然更不知道曹溶与周菊的婚事。田川忍不住就把曹溶的喜事给倒了. S! d9 y: T8 e( ]& Q @, ?6 m
一通,朱之瑜听了笑着说:“其实,曹秋岳的美事,说起来还是我的功劳呢。”就把在杭州“草衣观”鉴赏《两汉书》的事说了。
大家一边笑着,0 N) q& _+ n) n0 q
朱之瑜又说起今天早上到“桃叶渡”送冒辟疆夫妇的事:“代男可真是性情中人啊,中午冒辟疆夫妇在桃叶渡上了船后,代男居然哭了。难得她跟董小宛在一起呆了8 d: u, @& X2 S5 a; j4 j8 X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人竟成了师友姐妹,又是知音。最后代男为小宛吹奏了一曲东瀛尺八名曲《虚铃》,声音激越,没想到小宛听了,也是一路的哭着去了。本来
# d, D: Z! \% M' H该是好聚好散的,最后反弄得凄凄惨惨戚戚的。唉,看得我心肠也软了!”
大家坐下之后,田川先擎起酒杯说:“这第一杯酒,我先敬我的老朋友朱之瑜先生。这次我们到大陆来,受到了朱先生很多的关照,他在我去闽南探亲的时候,还代我照看着代男和《两汉书》。我十分感激。”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朱之瑜笑着站起身来,陪了一杯。
代
( B# w- E S% F, F8 q男跟着给他倒了一杯酒,田川说:“这第二杯酒,道贺我和我的外甥福松,也就是郑森久别重逢。这次我到大陆来,一个目的就是来看看我的外甥的,看他有些出息( U* x: Q0 d3 `1 }
了没有。前些时到了闽南,见过了我妹妹,还有福松的媳妇董氏,看到他们一家和睦祥和,真是高兴。”郑森陪着他干了一杯。
田川忽然想起什么,就问周修流:“周公子,你的那个表姐浈娘呢?”
周修流支吾了一会。郑森忙笑着说:“阿舅,今天我们不提她了。她还有自己的事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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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知道郑森与浈娘的事有些尴尬,于是就不再问下去了。他说:“这第三杯酒,要留着等到我找到丰臣家的那把室町时代古剑的时候,再敬诸位。这次我去闽中,逗: Y; x+ L/ j$ R+ n/ n T
留了半个月,请我妹夫老一官派了许多精细人帮忙,却没有打听到那把剑的任何音讯,也没获得小西皓白的讯息。皓白的父亲小西行长是天主教徒,然而皓白本人却
( M, a+ a1 l. i5 C) [9 h% X受他母亲的影响,皈依佛祖,因此我们查了闽中差不多所有的寺院,都没有他的踪迹。可是我一直不死心。因为我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相信在座的各位都会感兴趣7 G# C; R+ U' z/ B
的。”
在座的包括朱之瑜,都或多或少的听过田川的计划,因此也不觉得惊讶。田川说:“我母亲是日本人,我父亲是汉人。所以大陆朋友们的危
. l4 @2 x+ j* e* v9 H! d/ ]& k难,也是我的危难。我外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听说满洲人已经入关了,如果他们只是追杀李闯的贼众,那就罢了。倘若他们胆敢放马江南,那么我们只要说/ D1 ? C( V. o/ }9 [; A
动德川家族出兵朝鲜,就可以让他们腹背受敌了。”
郑森笑着说:“田川舅舅还是那么富于幻想啊。德川家的未必肯为我国朝出兵吧?他们自己国内的敌对势力,还没有略定呢!”
田川说:“所以,我才要费尽心机要找到可以号令丰臣家族部众的那把室町名剑啊。”
郑森不想再说这事了,就问田川说:“阿舅,你见过钱谦益先生了吗?”
田川还没回答,朱之瑜先笑着说:“田川兄可能不知道吧,令甥正是钱谦益的门生呢。钱谦益是江南文坛领袖,他对大木十分欣赏。”
郑森笑着对田川说:“阿舅,你的那部《两汉书》,何不请他鉴赏一下?牧公的话,可是一言九鼎啊。”
朱之瑜笑着说:“我已经让代男把书给钱牧斋鉴定过了。牧斋说,这部书的确是宋刻珍本,但却不是孤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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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叹了口气说:“这事我昨天也听钱夫人说过了。只是可惜,本来我以为是珍品的宋刻《两汉书》,却并不是孤本。”他看了一眼周修流:“周公子的家里也藏有一
# t3 `- h+ }# t& {% ~本同版的书。你们知道,德川义直的眼光十分精明,胃口也很大。如果他知道这书不是孤本,他是轻易不会跟你讨价还价的。”
朱之瑜笑着看了一下周修流。周修流轻轻笑了笑,心里却隐约有些不安。
郑森说:“阿舅,我的老师钱牧斋是江南最大的书籍收藏家,你为何不把《两汉书》交付与他呢?这才叫物归原主,物有所值。我想这书送给钱先生收藏,跟送给德川义直,意义大不一样的。”
田
% _" t1 X1 r3 U" r8 i川笑着指点着他说:“你这小子,说起话来不喘气。你知道你阿舅化了多大的劲才弄到这部书的吗?我差不多是用一整条商船的货,才把这书从荷兰人手里换来的,
C( q5 x7 o* D如今连红毛鬼子也识货了。你以为你阿舅目不识丁啊?我早就听说,这部书在当初隆庆年间,王元美花了一个山庄,才把它换到手的。如今七十多年过去了,价格自$ G1 v4 k* M* A( [4 J1 _9 i) }" h
然也看涨了。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流落到荷兰商人手里了。”
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昨天我听钱夫人说,钱牧斋手中藏有一部前朝内阁首
/ m( A. `9 H: h1 \' r辅张居正手抄、万历皇帝御批的《论语》,其珍贵可想而知。德川义直对《论语》十分崇敬,奉为他为人处世的圭臬,他要他手下人,每天都要课诵《论语》,他不
+ n2 M2 r' ]9 A时地就要向他们提问,要他们阐释语义。所以呢,我很想跟钱牧斋做一笔买卖。”
朱之瑜听了,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道:田川这里所谓的御批《论语》抄本,这事一定是曹溶或者钱谦益鼓捣出来的主意了。不过倘若这部《论语》果然是张居正的真迹,那倒也说的过去了。不然的话,这田川就要被宰得惨了!
大家酒喝的很好。尤其是田川,喝到高兴之处,不觉得又起身手舞足蹈的。代男在一边弹起了琵琶助兴。田川忽然对周修流说:“周公子,今天晚上要是你的那位表姐浈娘在的话就好了,因为福松已经娶亲的事,我还想向她道歉呢!”
周修流和郑森对望一眼,都默然无语了。朱之瑜知道田川的话触到了他们两人的痛处,就笑着说:“这婚姻之事,是勉强不来的。大家喝酒。”
说着与田川干了一杯。田川放下杯子,跟周修流说:“周公子,今晚上要是你姐夫在的话就好了。那次在宁波的‘天下香’酒楼与他畅饮,真是一大快事。”
郑森笑着说:“舅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唠唠叨叨了。”
周修流却笑着说:“田川先生的生鱼片味道鲜美,至今想起来,仍然余香在口。不过以后我姐夫恐怕不会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了。”
田川一怔:“却是为何?”
朱之瑜说:“畏行兄如今已经是内廷锦衣卫的千总了,俗事缠身啊。”
田川叹了口气说:“原来如此!可是我总觉得刘先生是亦儒亦商,挥洒清雅的人物,没想到他终于进入官场了。真是遗憾啊!”
郑森说:“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也该是国朝社稷了。都说時势造英雄,所言不虚。”他对朱之瑜说:“朱先生,我听牧公说,镇守江南的总兵方国安,前几天在新皇帝面前举荐你,皇上诏命特别徵召你出任要职,却被你辞谢了。不知何故?”
朱之瑜说:“对于历次朝廷的征辟,我始终只是奉行那么几句老话:君子当以诚为贵;士惟在有为,不在官职之大小崇卑也。”
郑森叹口气说:“话虽如此说,可我只是觉得,像先生这样的大才不出仕,直是国家社稷的损失!”
朱之瑜淡然笑了笑,转问田川说:“田川兄,你是经常在海上航行的,我想打听一件事情。每年哪个季节是西南风最畅行的时候?”
田川想了想说:“应该是春季的时候吧。朱先生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事?莫非你想到日本旅游吗?现在樱花季节已过,朱先生想要到日本观光,只能待到来春了。”
朱之瑜举起酒杯,笑了笑说:“日本列岛风光绮丽,我倒是很想再去走走的。冯谖客孟尝君时说了,狡兔三窟啊!”
田川笑着说:“但是日本人以为,只要能倾尽全力坚守住一窟,就可以安然无忧了!”
周修流咀嚼着朱之瑜的话,却不明白他说的狡兔三窟,到底意指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