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77
酒过三巡,门人引了代男进来了。她的腋下抱着那个用绸缎裹着的桃木盒子,到了田川面前,就躬着身子问候了一下,然后毕恭毕敬地双手将木盒子递给他。田川接过了,说:“代男,你辛苦了。你比七左卫门能干啊,那小子,整天光顾着下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进呢。”
代男朝他弓了一下腰,然后叉着手站到了一边。田川问她说:“你见过七左卫门的哥哥郑森君了?”
代男点了点头,高兴地应了一声:“我们是在秦淮河上见面的,哥哥长得跟七左卫门可真像啊。”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田川说:“过些日子七左卫门就要到大陆来了,他的母亲想要你们俩到闽南成亲完婚,你可不要害羞呀。七左卫门是我的外甥,如今也是我的过继儿子,到时候完婚之后,你就是我正式的儿媳妇了。”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代男说:“多谢舅舅安排。你费心了。”
周修流问她,怎么朱之瑜先生没来?代男笑着说:“今天他和大木哥哥一起出去了,好像说是去拜会什么人。这些天他们两人经常在一起,形影不离,又是谈论学问,又是谈论时事。”
曹溶跟着笑着说:“跟代男小姐初次见面时相比,你的汉话倒是说的很流利了。”
代男弓着腰说:“多谢秋岳先生夸奖!”
柳如是笑着问代男说:“代男小姐,最近你跟李香君、董小宛她们切磋音律,可有收获?”
代男说:“这些天我跟冒夫人,李小姐在板桥河房那边学习琵琶,箫笛,在音律上精进了不少。冒夫人教了我《十面埋伏》,《塞上曲》,《阳春白雪》几首曲子,多变徵之声,错落哀怨。李小姐教了我古箫曲《梅花落》,《立雪》,韵味凄婉幽怨,却又很是清新。”
柳如是不觉失笑说:“代男小姐,你居然已经能够品赏出小宛琵琶的变徵之声,香君洞箫的凄婉幽怨,该算是她们的知音了。看来,连我也该拜你为师了!”
田川笑着说:“真是这样的吗?那么这次回日本后,我这个阿舅的脸上也有光了。七左卫门这小子可真有福气啊!”
几个人慢慢喝着酒。这时门人进来跟柳如是说:“夫人,老爷让人传话过来,晚上他要去应马士英大人家的庆贺宴会,可能要晚些回来,他让你自便。”
曹溶冷笑说:“新皇即位后,这马士英如今可是要一步登天了!三年前,他曾经托人送给我一幅画,才气倒是有的,只是瞧他为人处世,似乎太急功近利了些。”
田川说:“既是如此,钱夫人,我们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拜访吧。”他笑了笑说:“下次来拜访的时候,我很想借钱先生的那部万历皇帝欲批的《论语》一阅。我想,既然我好不容易来大陆一趟,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
柳如是笑着说:“田川先生这么大的面子,又是从日本远道而来,我想牧斋应该不会介意吧?!”
周修流跟曹溶,田川,代男一起离开了“牧园”。周修流走在后面,柳如是轻轻牵了一下他的袖子,周修流站住了,朝她笑了一下。柳如是笑着说:“周公子真是聪明人,你方才的话果然把田川给蒙了。你知道牧斋嗜书如命的,我先代牧斋谢谢你。”
周修流笑笑说:“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让这部绝世珍本流落到海外他人之手而已。它既是王元美的藏书,就应该让它留在大陆,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柳如是又笑着叮嘱了他一句:“有空多来走走,啊?”
几个人来到了大街上。曹溶说:“今天天色尚早,四处灯火通明,不如大家一起去秦淮河边,凑个热闹?”
周修流听了不言语。田川说:“不知道我的外甥福松现在住在哪里?我很想见到他,这小子,不知道他现在有些出息了没有?!”
周修流说:“大木现在在秦淮河边租了一大套河房,潜心读书,正准备考拔进国子监太学呢。不过,刚才代男小姐说了,他跟朱先生一起出去访客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家?”
田川说:“这样的话,我们不如就在这河房一带走走如何?你们看这绿窗朱户,水月辉映,画船箫鼓,真是美观。我在九州时,哪里见过这等繁华的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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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笑着说:“如此,田川兄就尽情地玩赏吧,只是在下不能奉陪了。你知道,我以前在京师时有一位交好的同僚,此人叫王世德,字克承,号霜皋,曾任锦衣卫指挥5 s$ f4 l5 E. Z3 _
佥事。前些时我就是跟他们一家辗转逃难来到南京的。他这些日子暂时在厚载门(俗谓后宰门)那边租了一套房子。我想去探望一下他们。”
三人只得暂时分手了,约好了来日再会。周修流对曹溶说:“秋岳大哥,我跟我姐夫就住在凤凰台边上,你得便可以过去一叙。”说着这话时,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曹溶也已经快要是自己的姐夫了,忍不住就笑了笑。
曹溶笑着答应了,心想:这个小舅子虽然长相颇肖乃姐,可是性子却好像一点都不像。想起周菊,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也浮起了甜醉的笑容。
曹溶离开后,周修流正要跟田川道别,恰好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周修流拦下了车子。他朝田川拱拱手说:“田川先生,你就让代男小姐陪着你到秦淮河一带走走,好好尽兴吧。那一带我想代男小姐已经很熟悉了。我想自己走一走。”
田川笑着说:“如此最好。”
田川跟代男上了车。周修流跟车夫交代了几句,车夫打马走了。
周修流在路边等了一会,又拦了一辆马车。车夫问说要去哪里?周修流想想说:“就去鸡鸣寺吧。”
车夫呆了一下,说:“公子,前天福王登基坐了龙庭,城里正热闹着。今晚大家都往夫子庙和聚宝门,还有后宰门那一带凑热闹去呢,你怎么反要去鸡鸣寺那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了?!”
周修流皱着眉头说:“少废话,我想到寺里去看月亮。”
车夫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贪爱风雅的,倒有诗兴赏月。”
马车来到鸡笼山下,周修流下了车。这天是五月十七晚上。他缓步拾阶上了鸡鸣寺时,月亮正好上来,悬于药师佛塔之上,好在是在高处,看那天上时,只见天色清白如水。此时寺中早已经没有什么游人了,寺里的僧人们正在殿堂中做晚课。
一个打杂的和尚问周修流是不是要借宿?周修流却问他说雪江大师在不在?杂事和尚说,雪江大师在晚钟之后,就开始坐禅了,这个时候,他是任谁都不见的。周修流心想:真是不巧,来了鸡鸣寺两次,想要拜谒雪江大师,都是碰到他在坐禅,莫非自己跟他无缘相见?!
周修流于是叹了口气。他本来想来拜会一下雪江大师,顺便向他倾诉一下这些日子来遇到的烦人问题的。他到上次跟浈娘一起来烧香许愿的观音殿前,拿出沾着浈娘处女红的手帕,看了一会,又呆立了一会,自觉无趣。
随后他偊偊地下了鸡鸣寺,来到玄武湖边。只见几只沙鸥惊飞起来,快速掠过湖面,逗起一阵涟漪。他在湖边的一棵柳树下坐了下来,望着闪着清光的湖面,心想:此时浈娘正在阮府中做些什么呢?
他在湖边呆坐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又信步到了大街上,叫了一辆马车,来到聚宝门边上的“裤子裆”巷阮大铖的府第“石巢园”外。阮家府第在阮大铖从牛首山回来后,进行了一次大装修,规模气派,院墙高有丈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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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巢园”里面不时有笙歌鼓乐随风飘传出来,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周修流在大门外逡巡了一会,他的耳边,情不自禁地响起当初浈娘在玄武湖跟他说的那句话:“
/ ]1 G2 \2 q( b, t; ?2 S你这呆子,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到船上去找我呢?我要是被他们给怎么样了,我看你不后悔死了!”心下一痛。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去问门子说:“这位大哥,听说前些" ?' u9 s7 N7 E$ b! c2 D
天你们府上新来了一位姓熊的小姐?”
门子冷冷地打量了他一下说:“什么熊小姐?你说的就是那个从武昌来的唱戏的小丫头浈娘吧?”
周修流听他出口不逊,心里有些光火。不过他因为想见浈娘,就强压着怒气,摆着笑脸说:“就是她了。大哥,你能把她唤出来,让我跟她见上一面吗?”
门子斜着眼说:“她正跟我们家的大小姐在学唱戏呢,过些日子我们家的戏班子就要进宫给新皇上献演了,眼下她哪有闲功夫理你?再说这么晚了,你们一男一女的谁知道又会捣出什么好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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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流听说浈娘不久要进宫去,脑门忽然间就有点发麻了。而且,他也终于明白了那个晚上,浈娘为什么要将女贞给他了。他的眼圈忍不住红了,心里一阵悲切。他3 c; W2 p1 H! O9 t1 L$ p, Q
说:“我是她家里的远房表弟,好长时间没见过她了,你行行好,就唤她出来一下吧,我只有几句话。”说着,他拿出二两银子,塞在门子手里。
门子接了银子。掂了掂,脸色缓和了些说:“小哥,我看你也是个体面人,不是我不想去唤她出来见你,而是我家老爷已经吩咐过了,这两天不许闲杂人等到我们府上来打搅。你知道吗,我们老爷吧可是把你表姐浈娘当台柱子的。不过小哥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找个机会给你通融一下。”
周修流想想说:“你就告诉她,我姓周。让她他有空就回家走走,家里人都在想她呢。”
门子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