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 至 69
少年紧紧地攥着周修流的手,一边忍不住哭出声来:“大哥,原来你就是我的修流小叔叔呀!” 周
" Q' H5 ~# P! O B8 f0 Z \7 A, S修流吃了一惊,事情来得突然,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了。他有点茫然地看着红歌,红歌也诧异地看着他。少年哽咽着说:“小叔叔,我就是你大哥周修涵的儿子周身# f! F. z* p3 ?: F! ^
则啊。爹爹一个多月前已经死于贼寇刀下了。我经历了千辛万苦,才逃到这里,原想到闽中去寻找爷爷和你们的,没想到却病倒在这里了。爹爹当初跟我说,一旦落
2 d) D+ F' e* W# S难的时候,一定要呆在繁华地区,不能躲到村郊野外。所以幸好遇到了小叔叔你,才保住了这条命。” 周修流一听,大出意外。不过这少年说他的爹爹,也就是他的大哥周修涵已经命丧贼手的话,尽管他此前已经估摸到了八九、分,这时由少年亲口说出,却让他一下子悲从中来。他紧紧地攥住少年的手,说:“小哥,你果真是周修涵的儿子?你真是周身则?!怎么会这么巧呢?” 少年一边哭着,一边点头。周修流心里一痛,忍不住也垂下泪来。这时,周身则断断续续地说了周修涵殉难的经过: 三
% b/ {; `4 I2 x% ]1 d" V/ a月十九日凌晨,李闯贼寇在宫中太监引导下,逼近了内宫。崇祯皇帝在皇极殿撞响了“景阳钟”,召集文武百官早朝,可是竟然没有一个大臣来到。周修涵是詹事府" w% n" {) G# X8 I
的少詹事,平时是亲近皇上跟东宫的,因此时常出入于内务府。此时东宫太子在皇上授意下,已经逃逸。周修涵来到大殿中,想见崇祯最后一面,太监报说皇帝已经+ N/ ^8 C6 E0 T& e5 v% D% U
在煤山上吊自杀了。后来崇祯皇帝殡于新华门,周修涵又到那里缞服哭灵,随后就仓惶回到家中,安排后事。那时城中到处都是贼兵,烧杀劫掠,无恶不作,闹得人
; E9 a5 N3 T. O. q心惶惶。周修涵交代好他们家唯一的男孩周身则,让他化装成叫花子,从后门逃走。而他自己则在看着妻子,小妾等人上吊自杀后,也引剑割颈,伏尸当场了。周家
7 g7 X' G" r8 n# R+ ~上下几十口人,除了周身则一人逃走外,余下的不是自尽,就是死在随后蜂拥而来的贼兵们手下。 周
5 `' x/ a* f& W: k修流一边听着,一边不住地抹着眼泪。他跟他大哥周修涵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多前,他父亲致仕回乡的时候。没想到那次分手,却成了永别。那时候,周身则还
$ g- N0 m" f a) t只是个七八、岁的胖乎乎的小毛头,忽闪着一对黝黑发亮的圆眼睛,头上抓扎着两个小丫子,蹦蹦跳跳的,跟眼前的这个少年,除了眉眼间依稀有些相像之外,几乎- G; G. Y, W* l! ^+ E
判若两人。 周修流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的这个小侄儿。此时他的心情,真是又喜又悲。喜的是骨肉相逢,悲的是大哥果真已经殉难了,原先所寄予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周4 d) a2 r* j$ q; P2 r2 |/ @
身则小心地从胸口处掏出一块红玉来,给周修流看了,只见上面刻着“松穆”两字,正是当年周献赠给周修涵配带的那块蓝田玉。周修流拿起自己胸口的佩玉,翻了
9 s5 k1 ]( U2 [8 P6 C$ u出来,上面刻的是“竹风”二字。他说:“爹爹当年赠玉的时候说,见玉如见人。身则,从京师到苏州,何止千里。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路颠簸,想必是吃$ M$ [8 ]+ P& y, r) r5 }' [
尽了苦头,真是苦了你了!幸好我正要上山阴去探望我姐姐,也就是你的周莘姑姑呢,不然你孤身一人,别说去闽中,只怕连这苏州都难以走过去了!” 周身则先是呜呜咽咽的哭着,到了最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声彻房梁。周修流也哭了。红歌在一边也跟着抹眼泪。 周修流让周身则喝了些热水,周身则哭过之后,委屈的情绪稍微安稳了些。这时,红歌拿起竹背篓,系好竹笠,起身说:“两位公子,天色已晚,我得走了,要不然赶不上顺风,我的船今天晚上就回不到西洞庭山了。” 周修流说:“原来姐姐是住在西洞庭山的。既是这样,姐姐,我来送送你。” 红歌笑着说:“周公子,你还是在这里照看着你的小侄儿吧。这一带我熟。” 周修流笑笑说:“我在家中时,每天晚上我周菊姐姐从舂房看下人们舂米回来晚了些,我都是要去找她的。我知道,女孩子们都怕天黑。” 红% b+ y+ Z! P4 Q$ o6 b5 X7 i4 t3 S+ ]
歌没想到这个相貌清雅的年轻人还这么心细,心里就有些感动了。她说:“周公子为人这么细腻,真是难得。我的船就在运河上,不用多久就可以摇到太湖了,晚上
% C' ?1 g+ d3 G1 P: q# @4 R有清风明月相伴,就在湖上慢慢兜着吧。”说着这话,她忍不住想起了不久前跟刘思任泛舟于太湖时的情景,就微微笑了一下。 周修流也笑着说:“这样我就更应该送一下姐姐了。” 周身则咳嗽着说:“大姐,你就让我叔叔送你一下吧。” 红歌不再说什么了。周修流一直送红歌来到枫桥附近的运河边上。这时,他忽然笑着问红歌说:“姐姐,你住的那个地方,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药草?” 红歌说:“咦,今天我上这里来,就是来卖草药的,你不是已经见到了吗?” 周修流说:“我的意思是,你平时是不是也经常吃些草药,像板栗、胡枝子、野山楂、葛藤、何首乌、明党参、草莓什么的?” 红歌说:“这个倒是给你猜着了。我不但常吃这些野草果,连洗浴时也常用些香花、药草泡着,以便保养皮肤。这可是当年我娘教给我的,说是可是养生驱邪,十几年下来都是这样。” 周修流抚掌笑着说:“既是如此,我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了。” 红歌不解地看着他说:“什么疑团?” 周修流说:“就是你身上为什么会散发出淡淡的麝香的味道。原来你的食物和生活习惯,跟山中的那些梅花鹿很相像呀。” 红歌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说:“周公子,你这人可真逗,真是异想天开,亏你想得出我身上麝香味道的来因。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来送我的?” 周修流慌忙笑着说:“不是的。只是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姐姐周菊。以前在家里时,我老是觉得她话多,讨厌,现在倒是很想她了。唉,人呐,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的!”他这最后一句话,倒像是在感喟浈娘的离去了。 红歌歪着头笑看着他说:“你姐姐多大了?” 周修流笑笑说:“跟你差不多吧,也是还没出嫁的。” 红
# h( h$ D6 B+ c ?3 \歌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周修流在心理上还像是个小孩,依恋着姐姐。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她对他情不自禁地也滋生出了一份亲切感。她正要上船,忽然想起了什4 [' z+ \: c( I# {+ \+ @5 [5 H6 P; Z
么,又回头问说:“周公子,你说你前两天还在南京,你可曾见过一个叫刘思任的中年茶商吗?他这人看上去比较引人注目,名气也大。” 这回轮到周修流怔住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似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居然会认识他的姐夫刘思任。他的姐夫可是个终年闯荡江湖的人。他说:“你不知道吧,刘思任就是我姐夫,不知道姐姐是怎么认识他的?” 红歌心里咯噔一下。她没想到刘思任居然就是周修流的姐夫,她想起了当时刘思任跟她说的话:“我的内弟周修流年龄跟你差不多,他长相俊雅,文采出众,尚未婚娶。可惜他先上南京去了,不然的话,说不定你跟他有可能成就一段佳话呢。这样你就不会孤单了。”于是她的脸一热,不觉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修流。事情真是太巧了。刘思任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周修流的确是个才貌出众的小伙子,只是样子有些不太伶俐而已。她笑着说:“上次他到西洞庭山买茶的时候,我们才结识的。他还在我家里住了一宿。” 周修流怔了一下,说:“我姐夫他这次到南京,可能是要帮朝廷做点正事吧。他这人做事往往匪夷所思,离经叛道的。” 红歌上了船,拿起桨叶,说:“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姐夫跟你提到过什么没有?”她的意思是,刘思任有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她?周修流摇了摇头,心想,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红歌说:“你姐夫是个好人。周公子,你回吧,好好去山阴探望你的姐姐。” 周修流站在河岸上,呆呆地看着她绰着双桨,将船往西慢慢划去。那夕阳倒映在水上,又被小船荡起的涟漪漾得波光粼粼。这时他听到红歌悠悠用软软的吴语唱着一首吴中小曲,道: “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 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 周修流听了,心里就像被揪了一下,越发怏怏的。忽然他想起几天前浈娘离去的那个晚上,他姐夫跟他说的“像你这样的性格,这辈子最好是找个性情冲淡的女孩,否则,大家都不放心”的话,次日清晨又跟他说“天底下好女子多的是,只是你只碰上了浈娘一人而已。”如今想起来,姐夫的话并非无意的。这红歌不就是个性情冲淡的女子吗?! 他正要喊住红歌,可是她的船已经去远了。他在河边痴立了一会儿,直到红歌的小船不见了,才怅然若失地离开河边,回了寒山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