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雨．江南血 ４１

无墨

小满 41　
　
　
  众人纷纷离去后，大厅上只剩下钱谦益，郑森，柳如是，刘思任等几个人。这时，钱谦益才得空来招待刘思任了，他先让柳如是去准备几碗莲子绿豆汤上来，然后问说：“畏行，你对今天的议事怎么看？”
2 m8 x5 U$ T  ]" R0 f7 n, ~刘思任说：“依我看，迎立桂王只是权宜之计，也可以说是缓兵之计。牧公试想，这事没有经过马士英和江北几个军镇总兵，甚至武昌的左良玉和江南总兵方国安来商量定夺，他们这些刀头上舔血的军头，会眼睁睁地看着将来朝中大权，落入留都中东林诸公之手吗？我倒是觉得这个韩赞周的态度极为暧昧，对他不能不防。他的决策，对迎立储君关系甚大。不过话说回来，我看拥立福王和潞王并没有什么优劣，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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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n. S6 j8 U9 A5 o: r, C钱谦益笑着说：“畏行但说无妨。”

刘思任说：“只是东林、复社诸公，不愿意跟马士英，还有马士英背后的阮大铖等人妥协而已。东林党、复社和阉党余孽的争斗已非一日，当年阉党大肆迫害东林党人，遗恨犹在，自然不愿意和他们同流合污。不过如今国难当头，大家当摒弃前嫌，同舟共济才是！”

2 S  m* M4 g4 y9 ^8 }9 R: P% U钱谦益叹了口气说：“畏行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不知尊翁念台公跟你岳翁节公，对时局的意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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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c( l# w  E3 t$ y+ z刘思任说：“家父虽说不是东林党人，但是他暗地里偏袒东林党人，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不过我想以他的性格，这次估计可能也会抱着柔和的态度的。至于我岳父的性格，牧公你可能了解的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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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7 ^1 H# ?! U! B9 n, n* P钱谦益点点头说：“我跟节公同朝为官几年，他的城府，的确非同一般啊。眼下的关键，恐怕就是史可法、马士英和韩赞周的态度了。高弘图等人，也只能是跟着起哄而已。”

这时，柳如是已经调制好了莲子绿豆汤，让两个侍女端了几碗上来。刘思任先尝了一口，笑着说：“这汤里似乎是放了冰糖的。在下本来是无酒不欢的，现在尝过了儒士先生的莲子绿豆羹，不觉澹然已经忘了酒香了！柳先生可别忘了今天承诺的跟刘某斗酒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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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莞尔一笑说：“待到国事初定，我一定践约！”

% ?* N) q2 `5 ~( Q: h. r刘思任又笑着跟一边的郑森说：“郑公子，你让我找的好苦！”

郑森错愕了一下，随着笑说：“刘先生，我虽然对你神仰已久，不过一直缘悭一面，这话从何说起？！我听说刘先生精研《六经》，在江湖上声誉隆盛。要说找的好苦的人，应该是晚生才是，晚生正想要向刘先生请教学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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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S$ U3 X. P1 ^; ~) p刘思任心想：看起来这郑森果然是个聪明人，性格豪爽，反应敏捷，与乃父的作风，大相径庭。他笑着说：“其实，刘某也只是在上个月偶尔认识了一个人，而这人跟公子的关系，却非同一般。你可是让这人牵肠挂肚了好些年了！”

郑森满脸疑云，正仰着脸想着那人会是谁，钱谦益笑说：“畏行，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说出来，这人到底是谁？”

柳如是笑着说：“牧斋，你看你，还夸許自己善解风情，将大木引为忘年交呢。这事不是明摆着吗？那人一定是个女子了！大木一向都在父母身边，只不过是今年初春时才北上来考国子监，顺便造访你。他又无兄弟姐妹，那人总不至于是个男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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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还是柳先生心思缜密。郑公子，你听说过浈娘这个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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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 ?, O3 [- i7 Q! q郑森略微思索了一下：“浈娘？听起来果然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啊，我没听说过。”他又费劲地想了想说：“刘先生，你知道我一向只在学业和骑射武艺上花功夫的。刘先生是做茶叶生意的，走南闯北认识的人，认识的人自然多了。不过我估计我跟这个浈娘未必会凑到一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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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9 v! v9 I8 i6 S/ N刘思任笑笑说：“既然郑公子不认得浈娘，那么，你总该听说过熊文灿这个名字吗？”

钱谦益一听到“熊文灿”三字，便蹙了一下眉头。不过他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撒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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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 z. r9 \9 Q; K郑森说：“这熊文灿曾经任过福建巡抚。我不知道刘先生为什么要跟我提起这个让人难堪的名字，他在招降逆贼张献忠一事上，朝廷早就已有公断。家父当年的确曾经受过此人的招安，归顺朝廷，也可以说是受了他的些许恩惠吧。但是我本人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我想，招安并不是解决沿海海盗猖獗的最佳方式。当初熊文灿要么就是把我爹灭了，要不就是让我爹继续控制东南一带的商贸纽带。我爹做事一向优柔寡断，他受了招安后，东南一带的海盗不是照样猖獗吗？海上贸易仍然受到威胁。刘先生也是个生意人，我想其中门道，你应该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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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e# i9 W6 K7 z6 u刘思任没想到郑森说了这么一番直爽的话出来，他听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他反倒不好意思再提及浈娘的事了。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口气这么直截了当地跟他这么说话。方才在这里的一大班举足轻重的朝臣，看在他父亲刘宗周和岳父周献的面子上，对他也是恭敬有加的。他心里隐约有些不高兴。他说：“郑公子，刘某实在不是有意要包揽你们郑、熊两家的闲事，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我也不会认识浈娘的。现在我只想听你一句话，你还记得在你幼年时，你跟熊文灿的女儿订亲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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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和柳如是听了，都有些意外。

郑森说：“我开始懂事的时候，我父母的确跟我提到过这事。不过我一直觉得这事有点荒唐。那时我刚刚从日本九州回到闽南，我们的父母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就给我们订了亲。你想，让我跟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人撮合在一起，厮守上一辈子，那是什么滋味？！所以，我以为我有权利拒绝这门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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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笑着说：“郑公子这番话，听起来倒是颇得牧斋的神韵了。真有点脱俗气度。刘先生，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啊！婚姻这事，强求不得！”

5 v' X' V5 E9 g0 t* U钱谦益笑着说：“儒士啊，老夫倒是觉得大木的脾性更像你！什么清规戒律，在你们眼里，无非都只是一些俗事而已，你们都只想挥洒自己的性情。”他对刘思任说：“畏行，你不也是这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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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笑着说：“对呀，刘先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西湖之畔‘水月居’金屋藏娇的事了。”她看到刘思任的眉眼忽然有些黯淡，忙说：“对不起，我不该勾起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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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 v" P9 r, N; K刘思任苦笑着说：“看来我跟梅云的事，只是瞒着我自己一个人了。”他转对郑森：“郑公子，到时候你可以把你方才这席话，亲自跟熊小姐说一下吗？她是一个懂事，也很可怜的姑娘。”

2 E2 T3 Z1 ~7 Z' G* x2 n( ^郑森说：“当然可以。如果刘先生有什么不便之处，晚生可以自己跟熊姑娘解释。不过，这事给刘先生添麻烦了。”

0 }) c& h4 s9 X3 q/ p2 n5 c7 ~9 f刘思任说：“对了，另有一事相告。前些日子，我跟你阿舅田川鼎在宁波的‘天下香’酒楼见过一次面，后来他从海路上闽南拜访你父母去了。”

郑森有点意外，说：“你是说我阿舅到大陆来了？他这时候来干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大陆这边正干戈四起吗？！”

刘思任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其中详情，你见过他之后自然就会洞悉了。郑公子，浈娘眼下就住在夫子庙边上的‘来福客栈’，你有空就过去见个面，也算对她有个交代。刘某是个散淡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是我有做冰人之美意，而是觉得她孤苦伶仃一个小女子，挺可怜的，这跟熊文灿并没有什么关连，是两码事。”

% q7 Q0 f9 a9 G% m$ s他又调侃地笑说：“你知道，像我这等做生意的人，插手别人的姻缘，可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啊！”

郑森笑笑说：“让你费心了，刘先生！我得空就会去找她的。不过我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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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刘思任朝柳如是拱拱手，笑着说：“今天多谢柳先生亲自驾车马相接，待到来日局势稍定，斗酒之约，我定当与你一醉方休。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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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j/ X. O' v8 G5 N* T6 [* G! D柳如是说：“刘先生还要在南京盘桓一些时日吗？”

; v9 c0 U% f+ V- c, V+ m/ p刘思任说：“近日内我将茶庄的事处理好了，得回一趟山阴老家了。老父，妻女都在盼着我呢！”他叹了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 U9 e# o4 n; H' L/ @% g这话似乎是对自己说的，又像是跟郑森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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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P/ u) j" }2 [8 m钱谦益送刘思任来到“牧园”大门口，笑着说：“郑大木年轻气盛，畏行不要介意。”

8 T3 C$ T' v2 V刘思任笑着说：“牧公不必多虑，这婚姻大事，原是旁人做不得主的，只是恐怕有些难为熊姑娘了。她如今是一个孤女，自然不能和名声正隆的郑家同日而语的了！倒是刘某显得是越俎代庖了。”

正要离开，他忽然又想起一事：“牧公，鲁屿找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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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Z1 o4 @4 \- e# l1 K$ ]钱谦益说：“我已有将近四个来月没见到他了，他这人游踪不定，要找他还真不容易。他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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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着说：“牧公，我要说出来，只怕你要睡不着觉了。有一个日本商人找到鲁屿，要他鉴定一部王元美的稀世藏书，是否是真品。”说到这里，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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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果然被吊起了胃口，他缓缓地合上纸扇，想了一会，突然“啪”地一下又将纸扇打开：“呀！会不会是《两汉书》啊？我记得我曾经跟鲁屿提到过这部书，那可是王元美用一座山庄换来的宋刻孤本呀！后来流落民间，不知去向，怎么现在到了东瀛商人手里了？！”他以扇击手，不住地说：“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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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d# J* z& a6 g7 @刘思任说：“数日前，我在杭州偶遇鲁屿，他请了刚从京师逃回来的曹溶曹秋岳，一起到草衣居士王修微那里，请秋岳鉴定此书。”

5 p* y7 l: y6 P" q钱谦益着急地问说：“曹秋岳怎么说？”

刘思任说：“秋岳鉴定出，那的确是一部稀世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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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谦益跺脚喟叹：“秋岳跟我是忘年之交，他眼光狠辣老到，他既然断为真品，那就有九成是真的了！秋岳现在在哪里？这种美事他们怎么不来找我？！这个鲁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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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笑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秋岳现在估计已经在去往闽中的路上了。”

钱谦益又是连连跌脚。刘思任笑着说：“牧公莫急，那部《两汉书》还在朱鲁屿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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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_! q% n3 [: {; ~6 t& S7 Y! x他不想说出那部书其实是在东瀛“太夫”代男手里，是因为他不能确定，朱之瑜在见了钱谦益后，是不是要告诉他有关田川鼎与德川义直之间的利害关系。因此他只能说是在朱之瑜身边，况且，朱之瑜临别时也确实告诉他，他要来南京找钱谦益的事。刘思任说：“牧公不必多虑，鲁屿要找你，无非就是想让你鉴定一下《两汉书》，另外也想请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留下这部书。”

; m5 r( C+ O0 \. _7 X钱谦益说：“他早该来找我了，我还想在迎立储君这事上听听他的意见呢。——畏行啊，倘若可能，就是拿我的这座‘牧园’去换这部稀世珍品，我也愿意呀！”

刘思任笑着说：“你愿意，只怕柳居士不会愿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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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任别过了钱谦益，来到前湖边上，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今天“牧园”大堂上那种浓重的官场上争权夺利的气氛，让他产生一种了憋闷和压抑感。只有柳如是的出现，才如夏日清清水塘中的风中荷叶，给了他斯须清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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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没有料到郑森在对待浈娘的事情上，会是这样一种决绝的态度。他不知道郑森在见到浈娘时，会如何跟她解释的？浈娘的反应又会是怎样？他自己本人在男女之事上，算是比较开放的，因此这种事在他心理中，并不会造成什么压力。只是可能要让浈娘的希望落空了。

本来他还想再在南京呆上几天的，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心情了。他父亲刘宗周是什么事都敢做的，他得去杭州看看，另外他也的确有些想妻子周莘和女儿断桥了。他准备明天一早就带着周修流回山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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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马车，车夫问他要上哪里去？他想都没想就说：“去‘明泉茶庄’吧。”

6 t1 j% h6 [% @/ R' A; L他看着天色已经不早，想想这时候沈九云应该回来了，他得去清点一下茶庄的账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