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狂人日记

clive1971

拟狂人日记

   
一
( g( h3 h. {+ ~    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所有的毒药都是不能毒死人的。
    我有个感觉，人们都已把我当成一个毫无用途的疯子，一个丢人现眼的坏蛋，一个浪费财物的累赘。
    爹娘见了我，满脸的笑容立刻便不见了，娘会扭过头去做别的事情，且唉声叹气；爹则向我怒吼，让我滚得远远的。
+ n& f1 S' C* _) H7 ~( t( U    一群小孩子向我扔石块的时候，大哥在一边哈哈大笑，但当那石块落到旁边自家驴子身上的时候，大哥就发怒了，做出骇人的脸色把那群孩子吓得跑得远远的，我真惊异于人何以有这么多的面孔。
    我向人们说话的时候，人们会一个劲地摇头，并向我的身上吐唾液。大哥领关弟妹们将大伙劝开：“疯子有什么好看的，走吧，走吧……”
    我说要跟爹谈一谈，爹只是说，没空。
5 D0 ]; o. {8 h7 y    大哥走进了里屋，我便跟着进，“大哥，你听我说……”大哥只是一个劲地皱眉，一边的大嫂已吱吱地尖叫起来，大哥便把我打出了门外。
    我一个人坐在古井边，把我的破衣服挂在旁边的古树下，对着西斜的太阳发呆。一群群乌鸦咕咕着在我的头上盘旋，有人到井边吃水，我想走上去告诉他这水已经腐坏，他拿起石块威胁我，让我站住。我只好回到古树下坐着，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远处三个影子隐隐约约地向这边走来，近前才发现是两个人和一条狗。他们何以那么相仿呢？以至于我难以分清人和狗。我分明看到两个人相视一看，狡黠的眼睛里充满了快意，他们没有理我，仿佛连看都没有看见我。一个人把一个用绳子做成的套环挂在树上，另一个人把他抱起，使他的头伸进了套环中。
    “舒服吗？”下面的问。“舒服极了。”上面的答。
    “看到了什么？”下面的问，
    “几个漂亮的女人，山那边的山，一群孩子，黄金遍地，在开宴席……”上面的答。
    不一会儿，他们便离开了，两个人和一条狗，远处便有三个黑影一同消失在黑暗里，他们仿佛没有看见我。
* g6 t7 [3 R) C' J9 _    那个套环，还在树上摇摆，像鬼的眼睛一样瞪着我。
    我知道，那是一个绞索，一个陷阱。
    那么他们是引诱我自己去死，而不负杀人者的名声吧？一个美丽的谎言，一个美丽的等待。
二
    哈哈！我分明想起前日有人给过我一碗稀饭，那里面肯定是下了慢性毒药的。要不我现在的身体怎么会如此疲惫呢？
- E+ M' ?. {; t: ]" ]    我记得很多年前我的一位老师讲过：兔子似的怯懦，狐狸似的狡猾，狮子似的凶狠……
    今日竟至没有改变？而且分明是进步了。
三
. B& B0 p9 T9 ~" z' h    我要回家告诉大哥，这是一个阴谋，他们让人死了还不会负半点不名誉呢。他们用一个美丽的童话修饰了一个绞索，让人们自动地把脖子伸进去。
( ]! C" \5 s2 O9 u0 u    “吠！你这疯子，住口！”大哥怒喝着把我赶到了旁边的耳房，从外面加了锁。房屋的顶上几只蜘蛛在游来荡去，一只大蝎子在悄悄地滑动，分明都已有人的形状，我记得一本书说过东西久了，会成精的，成了精的东西就会威力无比，而且有过蜘蛛、蝎子变成美女的事，那是史书上记载的。它们是已成精了吗？那么它们会杀我吗？就在今晚。它们什么时候动手呢？今晚的月色很好，一束月光从窗格子里挤进，铺在地上，惨白惨白的，有些刺眼，这是给我准备的尸布吗？我一定不能睡去，否则会被杀死的。可是何以会迷迷糊糊的？我想起了傍晚的一幕，似乎其中一人有些面熟，最后终于记起来了那是前日来找大哥的，他们在一起嘀咕好久，见了我便不再讲话，原来大哥是和他们一伙的，他们定了圈套让我去死，我不禁毛骨悚然。那么现在我何以会迷迷糊糊呢？一定是大哥预先在屋子里放了迷药，我想寻找，可是周围吱吱乱叫的老鼠又使我住了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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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这是从大哥厨房里偷来的饭，快拿着，别出声，吃了吧！”我听清了我最年幼的弟弟的声音，只有小孩子的心才是最干净的，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 _; ^/ D0 x$ G0 P& ^( G" `3 r/ y, v    弟弟的身体太矮了，我只能看见一只小手吃力地伸到窗格子上，手里有一个白白的馒头，在那阴森森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弟弟把馒头放在我手里，一转身溜回了正房。
0 |  W0 d2 z  k' A  c    我狼吞虎咽地吃掉馒头，感到了肚里有缓和的温意，于是想快乐地叫几声，可是却慢慢地闭上眼睛睡去了。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将我惊醒，我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死了？”“死了。”
7 j/ _+ L, {& G4 G) \9 t    死了？谁死了！？是我吗？我的耳朵还能听，我的头脑还在想，肯定不是我，那么是谁死了呢？
    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可是眼皮没有半点力量，眼皮依然合着。
    我想爬起来，可身体竟一动也不动。
) V: h/ V0 z( h6 G! N- e7 t    这时，我感到有只手放到自己的鼻孔上，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再呼吸，难道我竟真的死了吗？
    那手拿去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他死了。”
    我听到了人们放下重担似的呼声，那里面竟有我的亲人。
    又是那手，把我的两个眼皮掰开，我才看清了一个戴着眼镜、口罩的脸，是个医生。他抬起身，反映着我的眼睛对一对张冷漠无情的脸说：“眼睛已经散光，变得空洞，因此还是准备后事吧。”
% w1 `$ @3 f" I$ [    我想大叫：“我没死！可嘴唇竟一动也不能动。
# Q: _9 T- p- R. A. U+ ]- s& g    我委屈之至，竟要哭泣，可眼泪却流不出来。
    我气愤之极，竟要炸裂心肺，可身体还是一动不动。
% e& c2 D0 f0 j3 H" c    呜呼哀哉！气闷！
/ b, @4 }6 I9 I# K+ v9 ^* }. R- X1 J    “昨天还好好的，今日怎么死的？”一个童稚的声音传来，是小弟。
1 }4 c! F- a! K1 @- k( D    “小孩子家，懂什么！”我看到了大哥恶狠狠的脸。
: D' e  g7 P6 l9 Z( l    “那——还是再查查吧。”我看到了医生带有神秘的微笑，一阵激动，他能发现我不死了吗？
( \6 v0 A0 y* X0 H1 c1 c    我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撩开了，清晨的风吹来凉飓飓的，医生用他那职业的眼睛在我的身上探寻了许久，然后抬起头，肯定地说：“食物中毒，没救了，还是赶快准备后事吧！”
/ }+ h7 D5 c. O    大伙并没有什么惊讶，仿佛还是意料中的事一般，他们纷纷离去，是去给我准备后事吧！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医生是有知识，有学问的人，代表科学，说的没错。”“也难怪，疯子吃东西又没遮拦的……”
四
* l# u( }5 k5 ?9 N6 `2 {    门“哐当”一声关上，把我重新扔在寂寞之中。屋子里黑沉沉的，顶棚上的蜘蛛和蝎子竟已化作美女，在向我搔首弄姿。一只老鼠从我的脚脖，沿着我的腿窸窸窣窣地爬行，一股轻柔的凉意在肌肉上前进，有些痒；另一只正瞪着鲜红的小眼睛，用舌头舔我的眼球，它正准备美餐。还有许多老鼠的声音，吱吱喳喳，它们是在商量着把我分而食之。这些可恶之物！怎么变得竟如人一般了呢？
    我只想我的心肺炸裂，可我的身躯竟然一动不动，我感到老鼠在撕我皮肉，可我没了疼痛，气极……
    唉！唉！唉！他妈的！
+ M; f- P2 ~6 \; z+ o" O" @& ^    阴谋！一个大阴谋！我想起了大哥恶狠狠地训斥小弟的脸，肯定是他在馒头下了药，利用小弟的善良，假装无知，让他拿馒头给我吃了。要不，以他们狗一样的警觉，怎么会发现不了小弟的事情呢？阴谋！一个大阴谋！可孩子们会懂什么呢？竟做了他们卑鄙无耻的阴谋的工具！
    我想喊出来，可竟不能动一动嘴唇！咳！咳！咳！他妈的！
    哈哈！他们以为他们的毒药将我毒死了，却没有想到他们的阴谋让我看破了，哈哈！
8 [! J- f7 q' P1 T2 b! V    我想喊出来，可我的眼睛竟不能眨一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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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嘴唇竟不能张一张！
    我的身躯竟不能动一动！
    我看到了顶棚上搔首弄姿的美女，我感到老鼠的撕咬，我听到了它们的秘密……
- `7 ~5 l0 ~3 g1 x' b% R9 c: ^    可我竟不能，憋气呀，憋气！咳！咳！气极！他妈的！
五
    门“哐当”一声开了，一束阳光照到我的眼上，使我难受。
0 [: u6 [* t! G    进来了一群人，大哥走在头里，他蹲下把我的双眼合拢，一张纸盖在我的脸上，我感到头旁火的燃烧，那是纸钱，我知道，他们就要移动我的身体或是去烧掉，或是去埋掉。
, D8 u+ O+ \' R  u3 U* C    可我竟不能动，我恨不得将我的头皮撕裂，用牙咬我的后脑勺。“好兄弟，你去吧！”大哥在悄悄地对我说话，难道他竟知道我没被毒死吗？我忽然想起前几年不是也有几个疯子，中毒而死吗？我又听到了大哥的狞笑，那么医生——那个带眼镜有学问的家伙，也是他们一伙的，他们怎么这么害怕疯子呢？
    我的好兄弟！原来他们不过是让我不能说，不能动，让我的灵魂不再支配我的肉体，让我的思想不再支配我的肢躯。他们是知道我没死的，然而他们却把我或烧掉，或埋掉，他们竟何以如此呢？呜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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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 v# {% v! H+ {    “年纪轻轻，就不用火葬了！”是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于是一卷席子包起了我，四个将我抬起，我感到自己的躯体在起伏地前进，再往前不一会儿就要拐弯，他们的路我全都熟悉呢。太阳照在我身上，有些暖和，我知道我就要被埋葬了，可我竟不能，在想象中我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吁了口气，心情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只是在对自己残忍地笑着。
. P  U- X0 g, s1 V0 P    应该是墓地了。果然人们停了下来。
9 h3 b3 `2 b3 g7 m; k    “坑已挖好了。”
& }, ~. w$ F$ Y( [9 w    “放，埋吧！”
    我被放入了土坑。
# |, P% `1 ^8 w: C0 J    “哗——锨土撒在我脸上，我已不能视物，但我感受到了黑暗的真实存在，随着一锨一锨土的撒落，这黑暗便越来越沉重而深厚，我的全身已感到了黑暗对我的压力，我仿佛是在眩晕，我知道那是自己的生命在一丝一丝地失去，好似一缕轻烟在慢慢地脱离灰烬，越来越轻，越来越少，越来越细，最后戛然而止，一丝一毫也没有了。我的生命便真正失去，只留下沉重而深厚的黑暗和我的肉体结为一体，最后连肉体也分不清了，它已腐朽成土，我已彻底不存在了，后人挖到的除了泥土，还是泥土。
七
    天啊！他们竟先让我不能动，不能说，然后再埋葬我，他们竟何以不直接砍掉我的脑袋杀死我呢？难道他们竟怯懦地不敢正视鲜血和真正的死亡吗？只能用一种卑鄙的谋杀！
) t' Y) {$ G; }    救救我！停止制造毒药！停止制造坟墓！我想大喊，可嘴竟一动也不能动，气闷……
0 A  I4 W+ d! m5 ^; i1 ^. B    翻身坐起，原来异物压心造成一梦，浑身已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