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这个题目进来的不少人一定是做好了欣赏汤汤江水浩孤舟蓑笠翁的心理准备,嘿......那个......嘿......
在法这四年,进步最大的不是法语,而是烹饪技术,烹饪技术也没学到法式的,只是在向国手方向迈进。
常见初到法国两眼一抹黑的兄长姐姐们在超市里转来转去,以其博硕之学的身份,自然不同天某这等本科文凭盼得泪汪汪的后生小辈,即使流连于肉杠菜栏间指指点点时,眉中眸内都蕴涵着无可名状的深睿大智,探讨菜式有如论文答辩般严谨肃然,辩到酣处使个手段,解西服扯领带甩皮鞋扔黄瓜摔茄子,最终气结,扛上一车面包火腿扬长而去。
其实说起来做菜也不是太难的事,虽然在法原料不全——以天某的经验,调料找不到麻酱,肉类找不到犬科,蔬菜找不到鲜笋,粮食找不到小米——但只要有点耐心练习,心黑手狠,基本还是能落得个色香味俱全,强烈鄙视那些声称学业忙没时间的家伙,哪次下军棋喝酒唠嗑也没见少了他们,挪出十分之一的时间已经成就了六七个天某,懒人没资格犯馋,就像笨蛋没资格犯坏一样,最终倒霉的都是自己。
天某不算太爱交朋友,但出外没有父母可倚仗,还是交了很多朋友,各色人等都有一些,大体上比较接近的特点就是不大会做菜,凑合做凑合吃凑合活着,当然留学生中总也有一两个高手中的高手,但已经被各自的伴侣缠得没工夫跟人唠嗑了,所以天某跟这种人一般不熟。
经常有人来找天某学做菜,天某在家小辈当烦了,出门后好为个人师,所以大都应承下来悉心教导,天某本身性格散漫居多,很少生气,但自为人师以来,时时会出现须发戟张仰天长啸的返祖现象,倒不是基因上出现了什么变异,实在是某些人.......不是一般的......笨......
首先说选购,蔬菜类还容易选一些,肉类选择这个问题就比较毁人,通脊里脊是炒的,五花肘子是炖的,肋排是煎烤的,这都是天理,可总有些人天理不容,拿肘子剜肉炒菜,累得史努比一样还怪肉不好切,拿整块通脊红烧,一咬塞牙,拿牙签剔牙把腮帮子扎了。
这些算是经验不足,咱打人不打脸,不说贪便宜的问题,可贪便宜也不能贪得太过了,某次包饺子,天某见一位老兄拿葱不剥不洗直接就切,葱页里的土和外面已经干了的那层皮都没去掉,往肉馅里一倒扑扑的,靠,咱不是做珍珠翡翠白玉汤啊大哥,就算您人品有问题也不用这么理直气壮的吧?
其次再说红案,天某火气大,不能吃牛肉,而法国的其他肉种都比较嫩,所以切肉没有什么纹理上的问题,不过刀总要弄把好用点的,把儿短点没事,刃得够长,您总不能拿把改锥上阵吧?最好的还是从国内带把当年贺老总闹革命用的那种刀来,用着清心顺气,就是沉点,女孩子切完半斤肉片大概得休息个把小时,没办法,谁让您非要吃中国菜呢,要不就把胳膊练粗点,要不就找个胳膊粗点的国产男朋友,如果不是厨师就最好是从上海重庆广州等地来的,那就可以混吃等死了。
再有就是去芜存精,炒菜的肉要去掉筋头巴脑,带皮的鸡要拔干净毛,腰子去骚心肺除血,别弄出买什么还什么的事来,有一年公历元旦,楼下俩兄弟商量着吃顿涮羊肉,扛了条羊腿回来,让天某在楼上准备配菜,肉切好就拿上来,天某摆了一桌子豆腐粉丝虾仁白菜,锅也下好底料了,死等了仨小时,一直没人来,心里琢磨着就算这俩吃货把自己的腿卸下来也该切完了,忙下楼去看,一进门看见哥儿俩人手一把小刀,正在那儿磨蹭,垃圾袋里白茫茫一片,天某一瞪眼,撑的你们?俩人皮下脂肪加起来还赶不上这条羊腿上的,没事跟肥肉较什么劲?涮羊肉用羊腱子?嫌你们家牙签多啊?
俩人眨巴眨巴眼,说啊?这是肥肉啊?我还说这羊腿怎么那么多筋?
天某当即吐血。
再次是腌制,炒菜的肉一般都要用调料腌一下,但是腌的方法不是通用的,东北河北山东作为鲁菜区域,用料一般比较重,炒的菜浓油赤酱,吃的是一个大咸大甜,江南菜相对清淡,颜色也爽亮一点,腌肉大都用淀粉盐酒鸡蛋清,要在里面狂倒酱油似乎有点煞风景,另外就是用白酒和料酒调味效果不太相同,相比起来白酒的嫩肉作用和香味明显更浓一些,但据说曾有一个鸟人吃了白酒腌的肉炒出来的溜肉片以后找到了倒拔垂杨柳的感觉,一拳把他们家马桶盖打穿了,以化学性质论,疑于酒精无关,再想阿城先生的“肉醉”理论,最后确诊是蛋白质中毒......
最后是炒,欧洲人大概是没有用圆底锅的习惯,毕竟“炒”这个动作不是他们能领悟的,虽然在中国店有圆底锅卖,但很多人嫌不如平底不粘锅好用,坚决要用本地产的锅,炒出来的菜难免不遂人意,其实不就是一个刷锅麻烦点么,天某说过了,懒人没资格犯馋,活该。
炒菜么,不沾点油星哪算出师,油不热就下菜那叫熬,男孩子还好一点,女孩子里实在是有不少在爱惜胃口的同时更爱惜皮肤的,春秋冬三季还好,到夏天又不能穿厚衣服,戴个套袖都嫌热,只能硬着头皮上,天某督导徒弟的时候常听到可以媲美猫王的声音,谁踩你脖子了,至于么。
某次天某和徒婿在屋里看书,让徒弟自己去练,忽而听得外间一声惨叫,徒婿急忙起身跑出去,天某提着冰袋赶到时,徒弟正趴在徒婿怀里抽噎,徒婿的衣襟上已经浩浩汤汤了......
天某问了一下,是一粒花椒横空出世顶风作案,仔细看过徒弟的胳膊,不过是一个小油点而已,这种连伤都说不上的小问题跟天某当年壮烈在格林机关枪下的胳膊相比......那油点简直比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多......
再找那粒花椒,见已粉碎在徒婿脚边,有点疑惑地问徒婿有必要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脚还捻几下么?徒婿说看你徒弟烫的,我胳膊都让她掐红了,哪还敢给那凶手留全尸,你看你是不是帮我洗一下衣服我来把饭做完......天某哼着歌抢先拿起铲子......
炒菜基本还是可以分个境界的,好的可以分几个层次,差的也可以分几个层次,一盘柿子椒鸡丁端上桌,柿子椒比鸡丁下去得快,大家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柿子椒进味了,不过如果一盘京酱肉丝上席,满桌人只拣葱丝吃就比较过分了,这个时候赶紧回厨房找把趁手的刀,出来在阳光下亮一亮,摆个架势,最好还能舞几个劈挂之类的招式,会比较管用。
当这种鄙视升级到满满一盘醋熘土豆丝上桌,哥儿几个为抢那肉眼难辨的一粒花椒而大打出手的时候,兄弟,把刀收起来,南门外那个面铺面冲南,到它对面的豆腐坊买块瓷实的自己了结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