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关于婚姻》（14）

闻弦歌 · 发表于 2010-6-16 16:46:26

博客十四春蚕

标签：参与商将进酒机关枪手机

记得有一句唐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参与商是中国古代的星宿名，按照现在天文学的星座划分，参星是猎户座，商星是天蝎座。参星在西而商星在东，当一个上升，另一个会下沉，永无相见的可能。

当我抬眼看见走进酒店的这个似曾相识的身影时，浮现在我脑中的竟是这句诗。是不是有些奇怪？虽然和他隆重地见过一面，也不过比擦肩而过的人多说了几句话，多看了几眼而已，因为心不在焉，内容也就无关痛痒，所以过后从未想过会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要承认有很多人，虽然有机会有可能在我们的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但因为种种原因，却依然是路人。这其中的奥秘，即使经过精密分析，也是不能完全清楚的。

他是属于短小精干型的，额头开阔，眼睛不大，以前咄咄逼人，现在很温和，精明内敛。鼻子在脸上占据的地位很显要，属于大鼻子。人说鼻子大能做官可能真有其事，嘴巴和鼻子倒型号同统一，相应成趣，厚实圆润有些向外突出，如果单看这张嘴，给人的感觉是很性感的。下巴长得不太配合嘴巴，有点短促并向里收。他是那种过多少年，样貌都不会有太大改变的类型。不过，体态已经完全发福，稍微有点秃顶的趋势，正好足以让人觉得年龄在他身上的分量。气势和神态松弛笃定，完全和当年的迫切局促不一样。

当他在我们面前站定，我确定他就是老吴要介绍给我的那个人：财政局人事处处长，也是十年前曾经和我因相亲而有一面之缘然而惨遭我淘汰的统计同志。此行的目的是让我和他认识，好请他多关照，给我日后考财政局的公务员开方便之门。

他并没象我表现的那样惊讶，而是不动声色，对我先礼貌地点点头。就跟老吴称兄道弟热情地寒暄上了。这人和人有无城府历练经常是在这样的时候昭然若揭。或者他已经先于我遗忘了那一幕？！暗自侥幸地希望他早已把我当作转瞬间消失踪影的流云，毕竟我连他的波心都未曾到达啊。

例行寒暄完毕，老吴转头正式给我们介绍。老吴在电话里已经告诉了我统计的名字，无奈我的记性象洞眼过大的筛子，早把这名字筛归于尘了。

心里不无别扭地和他握手，竭力把脸上的讪然之色去掉。真是山不转水转，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没关系，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酒过几巡后，统计绷着的矜持冰消雪融了，言谈渐渐大刀阔斧起来。终于提起以前相亲挫败史，并没有妄自菲薄的意思，而是居高临下地假装自嘲，实则在炫耀。说他自己如何在那以后下定决心，天天向上。好象我无意成了他的动力火车上的燃煤，催他一路勇往直前。男人的得意自满尽在言表。

这个机会想必是把他当年的所有不甘终于斩草除根了，那真叫扬眉吐气，一定有称霸江湖不可一世之感吧。虽然我从没觉得自己在什么人的生命中有那么重要，这一刻也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低估了自己的魅力指数？不，这和魅力无关，和情爱无关，不过是他对自身潜力的再次肯定和证实，以此衬托我理所当然的失落与悔恨。真希望手里有蒙汗药啊！

老吴听了这段往事，老道地笑着打哈哈说既然是第二次握手，那就更好了。

我暗自在心中想，如果交际花在这种时刻怎么做？当然是站起来走到统计身边敬酒赔罪，撒娇地让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做出有眼无珠，后悔莫及，饮恨终生的表情，让统计的情绪比酒的度数还高出一截，气氛热烈中夹杂点暧昧，想要办的事情肯定十拿九稳，不在话下。但我却有些呆板地笑着，无法圆滑地应对，更无法顺利进入交际花角色。

食不甘味，却不好意思拒绝统计频频的敬酒，在老吴的示意下，也及时回敬。我虽然不是酒盲，但毕竟锻炼机会少，还是有些犯晕，要努力支撑表情，才能勉强维持面不改色。而且觉得喝了几盅白酒后，腿上象绑了几块大石头。

老吴不失时机地让我们交换了电话号码，亲密地和统计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然后在门口仿佛皆大欢喜地分手。统计同志象找到了失散多时的亲人似地久久地握着我的手，感慨万千，欲语还休。我不禁想，即使当初真嫁给了他，在他眼里，我就能保证一直是一枝常开不败的红玫瑰，而不会变成墙上干涸的蚊子血？我不相信。

他的手绵软灸热，象块烧热了的膏药。我赔笑，我冒汗。这大夏天的，这么依依不舍，热情洋溢太强人所难了吧。有求于人，真是一句打掉了牙往肚里咽的话！

老吴把有些晕头转向的我送回家。我的酒后反应通常是昏昏欲睡，可见我的兴奋点太低，酒精没点燃我神经，倒象一盆水泼到一炉小火上，让它归于彻底沉寂了。总觉得酒和火引子的作用应该相同，可以让人象烟花一样绽放升空，绚丽夺目。

酒品的最高境界当然是李白莫属。李白斗酒诗白篇，一饮则灵感无敌，洋洋洒洒一挥而就，留下无数千古名句。尤其那首《将进酒》，虽是借酒放情，意图说服自己放下功名利禄，洒脱逍遥，但到底豪气干云，大气磅礴，洋溢着落拓不羁和自由旷达；也欣赏那种酒后滔滔不绝，张牙舞爪，兴高采烈的，仿佛一辈子的高兴都被集中在一起了；酒后嚎啕大哭的比较恐怖，但至少也是痛快淋漓的宣泄。只能被酒唤起胃肠反应的最糟糕狼狈，应该下决心永不沾酒，因为得不偿失。

高一脚低一脚地下车，老吴不得不扶着我上楼。我絮叨地感谢着，头好象成了块软木，感觉和知觉都被禁锢在里面了。

凌峰谢过老吴，客气地让他进去坐，但老吴推说有事告辞。关上门，凌峰见我脸色通红地靠在沙发上，立刻冷了脸，数落我的失职：不做家务，不管孩子，跑去喝酒，还让人家送回来，改行做陪酒的算了。

我听了他的话，暴跳如雷。这完全和我平时的冷静大相径庭。本来见了统计这心里就不平衡，忍辱负重，大义凛然地完成饭局，还被贴热膏药，不理解也就罢了，还指责挑衅，怎么可以这样置人于死地呢。

爆发了我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发作：现在有几家不是女尊男卑，男人做家务带孩子，宠着女人？你不过做了这么几天饭，其他家务还不是我做的。厕所你刷过吗？地板和玻璃你擦过吗？被子你叠过吗？孩子的作业你检查过吗？好，家务活累不死人，你可以说我都应该做，既然你要的是牛郎织女模式，也行。你在外耕了多少田？为了这个家的建设流了多少汗？赚钱还没我多，还养不起我们，也从没给我们什么美好的物质生活，倒拿根失职的大棒来吓唬我，你好意思吗？我不用你给我当牛做马，你也别想让我当鸡做羊，我要公平。你想想你为我分担过什么？我们不说物质，精神上我也是一穷二白，无依无靠。要不是看在孩子份上，我早跟你离婚了！

吵得忘我而投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轻车熟路，可能已经在心里琢磨过无数次了，此刻是无法遏止的大爆炸。只觉得声嘶力竭，嗓子冒烟，汗如雨下。一定是惊邻居，泣自己，亲手彻底推翻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只怕还从此被贴上了泼妇的标签，被人在门后指点议论。

悠悠害怕地出来，嗫嚅地劝说。见到悠悠我才顿时意识清醒起来。热汗唰地变成冷汗，跟一剑贯穿似的。

跟悠悠说对不起，让他回去学习，自己去喝水冲凉。吵架是多么手到擒来的武器啊，跟机关枪一样杀伤力大，可后坐力也大，心情一落千丈，情绪溃不成军，还累及无辜，最主要的是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象打靶子，子弹倒是全部射出去了，但没有一发命中，全部浪费。一向认为这是比较弱智的行为，也一向小心避免，可今天确实反常。

神智彻底清醒了，坐在桌子前做考公务员的练习题。恨自己，也恨凌峰。两个无用的人，负负得不了正，真是互相折磨。

考公务员的念头源于报纸上的招考消息。也知道有点高难，可是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拼命挤挤这趟末班车。如果，能幸运地考进去，那可真就无后顾之忧了。

从下决心一博那天，除了督促检查悠悠的功课，停止了一切额外活动，包括做饭，向凌峰郑重声明自己要考公务员，他必须暂时担当家务重任，就一头扎进几摞参考书里日月无光地作茧自缚起来。不过是想做吐丝的春蚕，没想过做什么花枝招展的蝴蝶。

经过十年寒窗的人，没有不是被考试吓大的，也没有几个没落下考试后遗症的，当然现在发作都是在梦里，那也跟鬼子进村一样真切可怕。因为在梦里总是眼睁睁看着别人下笔如神，我却象被点中穴道一样呆傻，却一个字写不出，眼看时间哗哗带着响，夹着心跳的声音，流过去，紧接着铃声响，一头冷汗地醒过来，方知是梦。这吃人的考试制度！

如今放下书本多年，重新披挂上阵，雄风雌风都不再，只有一个字：难！记忆力是磨损严重，精力衰退明显。只有发扬头悬梁，锥刺骨的精神了。也借此让悠悠看看，他的妈妈学习起来，毅力是顶天立地，堪称楷模的。

什么厕上，路上，车上，都书不离手，埋头苦读。在公司里不好公开看，就把自己的笔记放在腿上，做好报表后就一眼一眼地边瞄边在纸上划拉练习，跟作弊一样。才知道什么叫一寸光阴一寸金。

好在公司的人都忙着各显神通给自己找后路，无暇顾及他人，要不然看见我整天眉头紧锁，念念有词，形象大倒退的样子，还不以为我被调整吓破了胆，魔怔了呢。

凌峰做了几顿饭后就开始怨声载道，什么瞎折腾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考什么试了等等不一而足，企图拉我后腿。我一概充耳不闻。

凌峰的厨艺并不好，我倒能凑合，只是苦了悠悠，一吃饭就愁眉苦脸，万分对不起胃肠的样子。我只好教育他想想非洲忍饥挨饿的小朋友们。反正快放暑假了，他白天补完课，可以直接到姨妈家改善。这回我下决心让他自己坐车去上下课了，姨妈年龄大身体不好，老妈老爸在照顾小西的孩子抽不出身。

特意跑去告诉平平我最近会比较忙，不能来看她了，让她自己保重，别想太多，退一步海阔天空，原谅别人就是放过自己。

她依旧不置可否，不过觉得她有些不对劲，手一直捂着肚子，大热天竟然穿着长衣长裤，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却皱着眉头回答没事。可是我实在没能力做知心姐姐的角色，因为说服不了她。

很多人说性格即命运，不过意味着性格会影响人解决问题的方法，从而影响人生的走向。平平这样的女人，对家庭重担和责任都能一力担当，富于自我牺牲精神，尤其是她自小失去父亲，家庭完整对她而言更是异乎寻常的重要。所以，知道这个自己珍惜热爱的家庭出现裂痕，有即将毁于一旦的危险，自是方寸大乱。加上她所有自以为牢固的平衡都被打破了，自然拒绝接受和强烈反弹。这种情况下如果她不自救，谁都爱莫能助。

忙于热火朝天不问世事的备考，抽空打电话给平平，她都依旧无精打采，沉默寡言。有一天老吴打电话来说平平似乎病了，但坚决不让他领着去医院检查。我只好揣着书去看她。发现她脸色由原先的青白变成潮红，呼吸急促，手还是捂着下腹部，表情痛苦。我摸她的额头，发现她在发烧，劝她去看医生，她还是坚决不去，嗓子沙哑地说已经吃了退烧药。

最怕这样以自己的身体甚至生命做赌注的人，把自己看得太独一无二，太举足轻重，以为自己的安危是别人的命脉，折磨自己是对别人的惩罚，能换来别人的幡然醒悟和真心忏悔，以致于最后损害了自己，却落得一无所有。可惜这样的话，我却不敢对她直白。

我无计可施，第二天只好请了假，一大早就跑到她家。她拖着脚步给我开了门，就虚弱地跌坐在沙发上。我强行把平平拉到凌峰所在的医院，一路绿灯地检查，检查结果是急性附件炎。已经耽误了药物治疗时间，必须先用药物控制后做囊肿切开引流术。医生说再不来，就会中毒性休克，囊肿破裂。

我惊吓之余赶紧给老吴打电话，老吴迅速赶来，平平见了他却嚷着让他滚蛋。老吴无奈地叹气，向医生详细询问了病情，同意医生的手术方案，对我也表示非常感谢。

老吴办了住院手续后，凌峰特意给平平找了个单人病房，我嘱咐凌峰帮着多照顾，就回去上班了。晚上特意褒了鸡汤送过去。平平再也撑不住了，在我面前失声痛哭。喃喃地对我说了来龙去脉，言辞渐渐激烈。

原来是平平的女儿无意中发现了老吴手机上的暧昧短信，拿给平平看，才引发了这场战争。我顿时松了口气。想起刘震云的小说《手机》里的情节，也是一封短信引出了无数危机，推翻了即定生活格式，重组生活新程序却发现还是换汤不换药。这小小的手机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的妖魔鬼怪啊，几个键子和几根手指，几下就把看似美满的生活一瞬间颠覆打碎了。

只要不是捉奸在床或亲眼目睹，都有可能补救。我忙说手机短信不能信的，有些无聊的人就爱乱发类似的短信，别让这样莫名其妙的东西把好好的家给弄的一塌糊涂。她却言之凿凿地肯定确有其事。因为当时她按照号码打过去了，结果是个女人接的，还是老吴的同事，在她的质问下也没多解释。

我问她老吴怎么说，她说他不承认。既然没承认，就不能凭一封短信定人家的罪。我还是想让她放弃这个念头，因为明白她无法面对这个事实。她破口大骂，市井一面显露出来，听得我心惊肉跳。

老吴带着女儿也一起到医院来看平平，被平平没好气地命令送我回家。在路上他问我是否要考公务员，我惊讶地问他怎么知道，他说看到我忘在他家的书了。他主动说可以帮我找找接收的单位。我很感动，觉得他很细心体贴，为人着想，又很遗憾地想到这样的人却无法做个通俗的好丈夫，不禁为平平惋惜。这就是和统计的这场重逢饭局的由来。

自认不是个势利的女人，虽然和凌峰的冲突与统计的见面有关，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如果回到从前，我依然不会选择统计，但我也不会再选择凌峰。我不会仅因为适龄而去找个对象结婚，懵懂地孕育后代，并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我宁愿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到充实自己上。我要学习我所不知道的事物，实用的不实用的，喜欢和不喜欢的。在保证了衣食住行后，我要尽力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要把生命当作一棵珍贵的植物培育，让它养料充足，茁壮成长。也许开不出绚烂的花朵，却有繁茂的枝叶，让小鸟栖息；有会唱歌的叶子，让风儿弹奏；有广大的绿荫，让旅人歇脚。我愿意相信在某个地方，也许是我所不能到达的地方，生活着我的另一半，为此我愿意坚守自己的阵地，不临阵脱逃，纵然孤独终老，纵然等待成空，亦无怨无悔。因为我的生命虽然不够圆满，但是非常充盈丰沛，生机盎然，不乏季节变幻，散发生命独特的芬芳趣味。

无墨 · 发表于 2010-6-17 22:10:32

嘿嘿！成年人写小说，社会洞察力就是深刻！

无墨 · 发表于 2010-6-17 22:10:46

嘿嘿！成年人写小说，社会洞察力就是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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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弦歌] 中篇小说《关于婚姻》（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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