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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讲记] 庄子讲记 逍遥游第一(三)- 南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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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11:48: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U/ R; x) D5 |* r2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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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次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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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U" D7 x! X+ M& D7 k- z9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4 f# {. x) N. d- {3 j4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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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返。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迳庭,不近人情焉。”. X- n5 u6 V) y( E, k

2 t1 J! \' n& K6 i9 u; a2 [2 b( n这段文章很美,不过看起来别别扭扭的,孔孟文章的章法就不会这样写。我们打个比方,孔孟的文章温柔敦厚,方方正正,就像线条中的直线;老庄的文章华丽飘逸,汪洋惝恍,就像很出色很漂亮的曲线。“肩吾”是人名,《神仙传》上说他叫“施肩吾”。“连叔”也是神仙。一天,肩吾问连叔说:我听到“接舆”乱讲话。“接舆”也是人名,《神仙传》说他姓陆,叫“陆接舆”。这个人,我们在哪里见过呢?在《论语》上,又称他为“楚狂接舆”,是楚国有名的疯子狂人,孔子挨过他的骂。这个接舆的话:“大而无当,”吹牛啊吹得大得没有影子了。“往而不返,”他的话不兑现的,光说,话说过了回不来的。我听了觉得晕头转向, “惊怖”并不是说害怕,等于讲听得头都昏了。“犹河汉而无极也,”像天上的银河一样没有边际。“大有迳庭,”“迳”是门外面的路。“庭”是门内的客厅。客厅同外面当然两样。肩吾说,接舆的话同我们的观念完全不同,总而言之,那个家伙说些不近人情的疯话。# w5 D  q5 l- e

$ A. j+ V2 F. e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 7 \) f$ t" C/ ~* ^0 ^5 J+ P%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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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吾把接舆骂了一顿,连叔等他骂完了问:他给你讲些什么呢?接舆他说: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姑射山”,历来的注解认为在山西,至于在山西哪里谁也讲不清楚,实际上它是个假托的地方。“藐”是指很遥远,从那里往西方走。中国、印度的文化很怪,神话里所有神仙住的地方,都是从某一个地区开始向西走的,不管你住在地球哪个角落,都是如此,这就是个大问题,非常妙的东西。我们古代道家的神仙住在西方的昆仑山顶,这里讲“姑射山”上有一个“神人”,注意喔,“神人”也是人变的,人修成功,神化了,就叫做“神人”。9 J4 o: a, e5 h8 O"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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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肌肤若冰雪,”皮肤又细又白又嫩,比冰霜里的那些雪还要好看。身材之苗条,三围之标准,“淖约若处子;”像十二四岁非常健康的童子,活活泼泼的,永远是个童子的相。这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不食五谷,”他不吃饭的,大米、大豆、麦子、高梁,什么都不吃,那吃什么?“吸风”,吃西北风,“饮露”,也不喝茶,而喝天上的露水。他怎么出去玩呢?“乘云气,”高兴的时候手一招,天上的白云就来了,当然黑云也可以,然后“乘云”随便玩玩。想走远一点呢?“御飞龙,”要用摩托车了,手一招,天上的龙来了,龙是他的摩托车,骑在龙背上说去哪里,龙就飞到哪里。“而游乎四海之外;”古人也晓得地球有四大海,到哪里玩呢?四大海的外面,拿现代观念来讲,超过地球到太空外面玩去了。他的生活很舒服。“其神凝,”注意啊,他的精神始终很凝定,不乱,一望就是个菩萨、神仙。我们这些人啊,多看一眼的话,眼睛就眨呀眨的眨起来了,不然就是各种表情来了。他始终是入定的,精神凝定不散的。“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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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 _# i! r- c' o% _他在那里一站,这个地方都太平了,所以万物接触到他的范围,都会自然地和顺安定,不管气候也好,庄稼也好,一接触他的神光,大病小病都没有了。“疵”是小毛病,“疠”是大毛病。人们不需劳作,谷子、稻子都能自然长出,成熟。换句话说,谁要见到他,就可以逃脱生老病死。6 i; N% W5 p8 b. h+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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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描写就像佛经上讲的另一个世界北俱庐州一样,人们思食得食,思衣得衣,非常富足,舒适。肩吾对连叔说:接舆给我讲这些话,我越听越觉得他是疯子,尽说些疯话,叫人怎么相信呢?世界上绝对没有这种人。( e: C9 b% n) H* t+ L: Z

* m) v" j" o) I1 o$ I  O. P8 k7 F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6 ?0 g/ E- X# i" 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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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叔听完肩吾的报告说:对的。第一句话还蛮好听,下面就开始骂人了。连叔说不是你讲的对,接舆的话是对的。我告诉你,一个瞎子,没有办法让他欣赏世界上的文彩,艺术。“文”是文彩。“章”是大自然构成的美丽图案。我们后世把用文字组织起来的东西叫做文章。一个聋子,没有办法让他听到最好的音乐,即使打钟打鼓打雷他也听不见。你要知道,一个人形体上有瞎子和聋子,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是知识上的聋子和瞎子。你看这些神仙骂人的艺术多高,他们骂人是不带脏字的,但把人全都骂完了。0 ~6 K) I; J2 A1 M5 m% C

1 f4 S5 O9 I; e8 c( ~庄子这里提出“神人”。庄子的文章有个重点:他强调说明有这么些人可以做到。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之所以做不到,是由于自己学问上的不够,知识上的聋盲。下面接着讲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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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U7 x# M- ~$ D8 c- k9 i: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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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叔说:接舆当时告诉你的话,老实讲是对你而说的。换句话说,你的知识范围太低,他当时比较客气,我就告诉你,他没有把话讲完。“之人也,”那个人呀,就是接舆告诉你姑射山上的那个“神人”,他的成就到了什么程度呢? “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磅礴”为形容词,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融化的意思。也就是说, “神人”在那里一站,就可把万物融化了,与万物变成—体。你说他是人也可以,你说他是万物也可以,你说他是心也可以,他和万物融为一体。不是万物把他融化为一体,他能融化万物为一体,也就是“心能转物”。“蕲”就是安定,他在那里一站,这个世界就自然安定起来。所以像这样一个人,怎能“弊弊焉以天下为事!”“弊弊焉”,就是很轻视、渺小,谁还愿意很渺小地只是想出来治理一个国家?治理一个天下?那是小事一件,他使整个世界人类安定下来还不算数,他能够融化了万物,使万物都安定了。这里是讲“神人”的成就。9 j( [1 Y7 |& ]9 H2 |- A/ l2 }3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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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  D8 j  Y* O4 Z6 l/ }. D* V: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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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叔说:你要知道,接舆告诉你的这个“神人”,物理世界任何东西没有办法伤害他。“大浸稽天而不溺,”假使北极冰山熔化了,整个地球都变成洪水滔天,对于他来说,不过觉得像在水龙头下,正好洗个澡。“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碰到这个世界大旱天的时候,地球的矿物质,整个都融化了,矿物质都变成液体流汁,“土山”都烧焦了,变成煤炭灰一样了,他觉得是暖气开了,烤烤正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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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这里讲的,看起来都是些神仙境界的神话,不过佛也讲过类似的神话,是关于打坐修禅定的。所谓禅定的道理,就是庄子上面讲的“其神凝”三个字,这个“凝”就是定。所以我们大家修瑜珈、修道,没有做到“其神凝”都谈不上定。佛告诉我们,一个人修禅定,“其神凝”是有程序的,有初禅、有二禅、三禅等。佛讲得最清楚,这个地球是要毁灭的,那时候会出现三灾,也就是三劫。地球的大劫,第一个是水劫。水劫来的时候,地球北极的冰山溶化了,整个地球被水淹完了。水淹到什么地方呢?淹到初禅天到二禅天之间。如果水劫来了,得了初禅定的人还是怕的,怕被淹死了,他在那里打坐入定也没用,也把你泡掉了,这就是初禅天。所以我们打起坐来要流汗啦,身上生疮啦,有时动感情啦,或产生欲念的冲动啦,遗精和荷尔蒙的分泌也是跟这个水有关。这都是人体上欲界的水灾。第二个劫就是火劫,火劫来的时候,天上不止一个太阳,相当于十日并出的力量照射地球,整个地球火山爆发,地球燃烧起来了,一直烧到二禅天到三禅天之间。水劫来了二禅天的人不怕,但火劫一来他就抗不住了。我们打坐修道也一样,身体都要经过火劫,人会热得受不了,简直都要爆炸了。第三个劫就是风劫。风劫来了的时候,气流产生变化,地球就像一股空气一样自己就化了,其实并不是风,是气。三禅天还怕风劫。三禅天再高一点,超过四禅,三灾八难都不能到达。: v3 _- [#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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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那个时代,佛法并没有进入中国,可他也讲到了初、二、三、四禅,水劫(初禅天)、火劫(二禅天)伤不了“神人”,实际上庄子晓得有个风劫(三禅天),也害不了他,因为“神人”可以“乘云气,御飞龙”。如果研究这个道理,这就很奇妙了,那时候中国文化和印度文化并没有交流,我们再扩大地研究世界几个古老国家,如埃及等的文化,所讲上古那些神人也达到这个层次,乃至西方的神秘学也有类似的说法,这就很奇怪了。可见人类不分人种地区,最初的老祖宗,根据上一次地球的灾劫,从同一文化而来,一开始就晓得人生命的价值有这样高,就看你自己做不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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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x/ C3 z0 {4 G: w. Y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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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秕糠”,我们吃的谷子,壳剥下来就是米糠,这里等于讲是麦子的麸皮。我们看过济公和尚的小说,济公和尚是一天不洗澡的,人家生病了,他就在脊肋骨上把他的汗垢一搓,搓成一陀油丸,别人拿去吃了就好。人家问他这个是什么药?他说是伸腿瞪眼丸。吃下去两腿一伸,眼睛一瞪就会死的,看你敢不敢吃,结果人家吃了都好了。这里讲“神人”把身上的“尘垢秕糠”拿出来,人吃了这些“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都可以造就尧舜这样的入世的圣人,治世的帝王。因此你想想看,“神人”的生命价值升华到如此之高,他哪里会把物理世界一切东西看在眼里呢?! b& p. e1 E, g' S

( C' z6 v+ e, k! y- ^# a" u6 ^+ N肩吾本来告诉连叔,想博取他的同情,骂接舆是狂人疯子,随便吹牛。结果他反而让连叔骂了一顿,世界上本来有这样的人,你自己真是聋子瞎子。骂完了,又说了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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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纹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
) ^: n% e+ Y' r( j/ T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7 K9 M; a  \* ]. F

& \# V/ {" Y8 K: ~1 t“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这里为什么做生意要提到宋国?怎么不提鲁国也不提齐国?因为宋人是殷商之后,是代表殷商的文化。战国时候宋国文化最高。孔子也是宋国人。“资”是贩卖,“章甫”是礼帽礼服。宋人当时带着礼帽礼服到越国去做生意。越国是现在的江苏、浙江、福建等地,在当时是野蛮嘏开发之地。“越人断发”,相当于当代人,头发是剪短了的,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越人”本色。古人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也”,中国文化是要留长头发,要梳起来的。不像西方文化,野蛮文化留短发。“纹身”,身体上都刺花的,裸体的。宋人把礼帽礼服带到没有文化的地方去卖,结果都卖不出去。把高度文明的东西,带到最原始的地方当然没有用。& b8 a* }& c4 A,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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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文章是东一下西一下,看起来好像毫无头绪,没有连带的关系,但一看下文能懂得他的意思了。最近这两天,我告诉几位老头子朋友说:我们写的东西不行,要让年轻人写,因为他们写得比我们好,现在年轻人写文章,也是东一句西一句,看了半天都不懂,直到看完才明白他的意思“庄子式的文章”。所以情愿大家不要学这种“庄子式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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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l# e" v4 a% ?: s4 W“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尧治理了天下海内,几十年国家太平,那真是千古万世圣明的帝王。“往见四子,”尧跑去看四个人,哪四个人不知道。不过后来各家注解《庄子》,把《庄子》里说的怪人都拿出来充数,说许由是一个,许由的朋友巢父也算在内,再找两个也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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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文章没有写出来哪四个人是个妙事。“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尧在山上往西方一看,有这么样的四个神人,“窅然丧其天下焉。”尧看看这些神人,感觉自己简直太渺小了,治好了天下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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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学到《逍遥游》第六节,就晓得庄子把生命的价值直接指出来了: “神化”。人本身就具备精神这个“神”,可以自我地去变化物质,精、气、神三者都是“心”的作用。换句话说就是:“心”可以使自己生命的功能超神入化。“神化”了以后就可以作入世的圣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小事一件,最后再出世。大家要注意,我们中国的历史,中国文化开始就是那么标榜的,如黄帝,我们这位老祖宗平天下治国家,安顿了万民以后,在鼎湖乘龙而上天,入世而后出世。上天以后把他左右的干部、大臣都带走了,只有几个小干部,没有抓住龙胡子,一下从半空掉下来。但是这几个人到汉朝、宋朝还在,宋朝以后就不知道了。“攀龙附凤”这个典故就是这样来的。我们要特别注意,透过中国远古时的神话,证明我们中国文化的中心,始终把人的生命价值提高到两个阶段:一是作入世的圣人,人可以作到入世的圣人,这是入世最高的文化价值;然后由入世的成功,再“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成为出世的圣人。这是我们中国文化的中心。这段文章庄子已经把要点点出来了,“神化”。不要忘记了,庄子首先讲到“物化”:鲲鱼化成大鹏鸟,由北极飞到南极,这里面没有什么稀奇,是宇宙当然的道理,是一种自然法则。宇宙间每一个生命,都有“神化”的功能,可惜我们自己的智慧不够,把这个功能丧失了。庄子接着再谈到,人这个生命的“神化”的修养,“神化”的功能。庄子在下面一段文章要做结论了。4 D. Z7 Z9 O, B) r6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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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0 c' q; |* f- n; p0 i

2 q3 r* O6 `+ u2 Y% C/ ^8 m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W& A4 C% k) s- T

7 N- j) ~: Y4 v. Z9 M不龟手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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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9 d6 }# A: G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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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z; P2 K0 P( ^0 \+ E$ v; R这里举出一个与庄子同时代的人,惠子。惠子是当时的“名家”。古代文化讲“名家”,这个“名”就是逻辑,所谓“名理”,表示名称、思想和观念的意思,任何一个思想、名称和观念,都要合乎条理才行,即后世西方的逻辑学。惠子是当时的“名家”,讲逻辑,讲论辩,他和庄子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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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 l& ?; [% {0 j' p/ E惠子有一次告诉庄子说:魏王送我一个大瓠瓜的种子,我就种起来,结果长了一个大瓠瓜。有多大呢?“五石”,大概比我们这个讲台的桌子还大三四倍,如果我们现在拿来做菜,这里满堂也都够吃了。古人在农村里常常把瓜切开,晒干了当水瓢用。惠子说:如果我拿它来作盛水用,又拿不动;如果我把它剖开了晒干作舀水用的水瓢,水缸又没有那么大。这个东西大是大,但是大得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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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p6 M8 B; |! v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 l& N6 b9 k! c& d7 P&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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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对惠子说:你这个逻辑专家,当然比博士还要博,比教授还要会教,可是你光讲空洞的理论,不会实际去用。庄子接着给惠子讲一个故事:宋国有一个人,家里有个不裂手的秘方。在大陆北方天冷的时候,手很容易冻裂的,乡下的人就晓得用些羊油、猪油擦在手上,就不再裂开了。天冷一下子走到房间里烤火,千万不要摸鼻子,一摸鼻子就会全掉下来,也不觉得痛的,等身上暖和起来了,血液流出来才会觉得痛,像鼻子掉了,耳朵掉了,那都是真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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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8 C4 p6 r% C0 O; b9 F宋人有了这个家传的秘方,能在冬天里涂在身上,不生冻疮,手上皮肤不会裂开来,所以这家人,凭了这个秘方,世世代代漂白,都不会伤手。现在年青人没有看过,我们小时候,自己家里的布织了以后要漂白,染布也要漂,漂布要站在流水中漂,人光着脚在水里站上半天一天的,要是冬天冻都要冻死。所以漂布有这个“不龟手之药”太好了。在南方还有一种药,冬天了吃过这种药后,可以脱光衣服跳到深海里,几个钟头都不觉得冷,然后上来穿衣服正好,如果吃了药不到冰冷的水里泡着,人是要烧死的。这个故事讲另外一个人经过这里,听说这家里有这个秘方,要求以“百金”——也许相当于现在一百万美金的价值,购买这个秘方。于是这家人开了一个家庭大会议,认为保存了祖传的秘方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最多给人家漂布,靠做苦工吃饭,而且每个月做下来也不过几千块钱,只够生活而已。现在一下子就卖了一百万美金,全家人从此都发财了。于是就把秘方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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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4 @. Q! B) p8 g' e& F2 s4 I9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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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买了秘方以后干什么呢?到南方去游说吴王。吴越地在海边,打仗要练海军作水战,他游说吴王成功,做了吴国的海军司令,替吴国练兵。到了冬天,和越国作战,吴国的海军涂了他的药,不怕冷,不生冻疮,大败越国,因之立了大功,“裂地而封之”。古代打仗有了功劳,要分封一块土地归他收税,叫“裂地而封”。你看同样一个秘方,有智慧的人能够利用它不生冻疮,不裂皮肤这一点而封侯拜将,名留万古。而这一家人却只能用这同一个方子,世世代代替人家漂布。同样一个东西,就看人的聪明智慧,怎样去运用,而得到天壤之别的结果。因此一个人,穷困潦倒了不要怨天尤人,要靠自己的智慧去想办法翻身。所以任何思想,任何制度,不一定可靠,主要在于人的聪明智慧,在于能否善于运用,“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v) {" i! j( p2 A) r

; {( }, F# R! H, o) h# w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h7 F  P7 J3 T&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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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完这个故事,庄子就批评惠子:你现在家里头有这么一个大瓠瓜,太好了,怎么怕没有用处呢?要知道春秋战国时期,交通很不方便,要找一只船都是很难的事。庄子说你把大瓠瓜晒干了挖空,像坐在大船里一样,也不买船票,到处都可以玩。结果你还担心瓠瓜太大了没有用。“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这句话不仅骂了惠子,还骂了古今中外的天下人,就是说你心里乱作一团,大草包一个,是个大笨蛋。后世的文学家经常骂人“蓬心”,其典故就是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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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逍遥游》第七节。我们借用佛学的观点给它做个小结论,即智量境界的异同。世界上的事物,本来就没有大小和好坏之分,一个人智量大,见地高,境界应用高,就能把一个不相干的小事情用来“齐家治国平天下”。修道也是一样的道理,一个不相干的方法可以使他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如果智量境界应用的见地不够,即使再了不起、再高明的东西,到了他手里也会没有用。像庄子他本身很高明,写了一部《庄子》,结果呢?留给我们后来的学者作为拿学位的论文资料而已,把《庄子》用小了,也变成惠子的瓠瓜,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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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何有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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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i+ A7 T) @) n& F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臃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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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x; U' i5 ]5 B* t我们看到这里可以想象成,这是当时谈话记实的剧本。庄子跟惠子素来是好朋友,也是死对头,碰到就抬杠。惠子跑来看庄子,说他有个大瓠瓜,庄子就说你不知道用大瓠瓜,真是一个大傻瓜。惠子挨了骂,没有生气,接下来他反而把庄子给骂了。惠子说,我还不止只有那个大瓠瓜,我家里还有棵大树,叫“樗树”。樗树在南方都有,福建很多,比榕树还容易种,但根部非常的臃肿,外面有很多瘤。“不中绳墨,”“绳墨”是古代,甚至几十年前木匠都在用的工具“墨斗”,现在做木工的很少用了。用墨斗把一条墨线拉起来,两边绷直扯好,用手一弹,木上就留下了一条笔直的黑线,锯子沿着这条黑线就可以锯下去了。但是“绳墨”对于那个大树根却没什么办法,树根中间到处鼓起包,无法使弹出笔直的黑线。这种樗树的枝条歪歪曲曲,不合乎规矩标准;长在路上,木材行的大老板看都不看。而且这种樗树,还有一股臭味,不好闻,因此没人看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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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7 U. Y( J' p+ N8 `惠子骂人也是不带脏话的,他刚才挨了庄子的骂,这里又回转骂过来。他说老兄你的话“大而无用”,你也光吹大牛,像那棵树一样,既无用又讨厌,还发臭,谁看到你都要头一歪走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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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T7 ?4 A5 @& n% U: x3 D, j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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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 \- v( ?5 a4 n1 c  v你看他们两人骂架多有艺术,决不骂“格老子”,“你混帐”之类,两人光在说故事,但不知不觉就把对方给骂了。庄子说:这有什么稀奇啊!你有没有看到遇“狸狌”?狸是狸,狌是狌,两种不同的。狌跟狐狸差不多,我们普通在南方看到的多半是狌,不是真正的狐狸,假狐狸谓之狌,也叫野干。所以研究《庄子》,植物,动物都要用到,很麻烦。庄子为什么说狸狌,而不提出狼狗呢?庄子这里骂人是转弯的,因为狸和狌,这两样东西是有名的狡猾,心性多猜疑。中国文学中常把那些多疑,狡猾,有头脑的人形容为“狐疑不定”。狸狌独走路矮着身子, “卑身而伏”,偷偷地慢慢地过来,不让人发现。它以为自己聪明,别人不知道,结果高明的猎人都晓得它这个毛病,就在它易常进出的路线上,一下子把它抓住了。狸狌就是这样,喜欢玩小聪明。有时候它也觉得自己很伟大,在树上屋顶上跳过来跳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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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跳梁,不辟高下,”它觉得自己跳得高,很有本事,所以胆子很大,也不害怕。但是人聪明啊,把机关已经埋在那里了,等它一跳,“咚”的就掉进去了,“中于机辟,死于罔罟。”那些抓它的机械、罗网都布置好了,它怎么能逃得掉?你看庄子并没有当面骂惠子,这个家伙小聪明,鬼聪明,就像狸狌一样,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啊?他没有这样骂。如果是我们骂架会很笨蛋,一定骂得很难听,最后说不定还要打起来。他们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舒服得很。: Q+ c- V5 \( z;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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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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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l# U" |9 q  P* {* y4 B  a庄子说惠子:你呀,简直是小家把式,你以为你逻辑讲得好,知识就是那么高,你看那个“斄牛”伟大得不得了,有什么用?连老鼠也抓不住。中国的大牛有好几种,斄牛出在中国的西边,陕西过去靠近青海西康一带,那里的大牛叫斄牛,也叫牦牛。庄子开始先骂惠子像狐狸一样狡猾,自以为聪明能干,被人家抓住了,现在骂你以为你伟大?像那条大笨牛,连老鼠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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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说:惠子你家里不是有棵大树吗?有了大树,又有大瓜,有什么不好?你真是个大傻瓜。你把大树栽在一个地方,哪个地方我告诉你:“无何有之乡”,什么都没有,了不可得,“本来无一物”的那个地方。“广莫之野”,无边无量,万物都看不见的地方。你把大树栽在那里,一天到晚在那里优哉游哉,逍遥自在。那棵树,晴天当斗笠,可以挡太阳,下雨可以当雨伞,什么都管不到你。你睡在下面,谁也不来砍它,万物都不来扰害你。因为看到没有用嘛,蚂蚁都怕臭,不来做窝的,什么都不理你。然后你才真的自在,真的逍遥。《逍遥游》点出了最后的结论,“无何有之乡”。- r( Y; ]. g, M8 J) J

# V6 \. v* ?1 B7 _. L所以,大鹏鸟飞了半天,不是真逍遥,庄子说的真逍遥是“神化”。“神化”到哪里去了?到了另一个世界,就是极乐世界。极乐在哪里啊?在那个看不见,摸不着,什么都没有,但是那里又的确有个东西的地方。你到了那个“了不可得”的境界里头,就可以得逍遥。我们借用佛学的观点就可以作一个结论:要得世法、出世间法的大机大用,必须先要具备“真知灼见”,所以禅宗要具见。大机大用取决于佛法所谓的“见智”,“真知灼见”所见的那个智慧。所以“见智”之所见,非心识之所识,不是一般心意识能了解的,是“无何有之乡”。庄子讲的“神化”,要达到神的变化,才能得真正的逍遥自在。其实,就是佛家讲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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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到达了“无何有之乡”,了无一物可得的时候,这是真正的逍遥。跟后来禅宗讲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同一个道理。这是讲归到真正的解脱,必须要了解本体,佛学的名词叫法身,必须要达到法身的境界。所谓的身,也无所谓一个身,而是假定一个名称,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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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v0 R- a# S1 d3 I5 k" l4 W, D( E讲了解脱,还没有讲解脱起用。到了《齐物论》才讲气化,解脱起用。实际上,《庄子》内七篇是有连带关系的,等于我们讲《论语别裁》,里面二十篇也是连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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