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江南血 103 （BY 秦无衣）

无墨

第四章 小暑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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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日夜晚。一条乌篷小舟，从北边悄悄地驶向了金山岛。那时月色低沉，江面显得十分的凝重。

船上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前些时到北边投靠史可法幕下的朱之瑜，说是投靠，其实更像是去送终。还有一个人，就是史德威。坐在朱之瑜身边的史德威，此时神色木然，双目无神，手里紧紧抱着一个大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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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两人，是在五月五日端午节的时候，离开扬州城外的。因为这一天，史德威在运河边上，拿着粽子香烛，偷偷祭拜过了史可法。那时清军正在四处杀人，一不小心，麻烦就要来了。

很多清军跑到运河里洗澡，嬉戏笑闹，之后他们也不穿衣服，就那么裸体骑在马上，四处驰突。见到女的，下马就按着强奸。强奸完了，又是裸身上马。这种日子，比在白水黑山打猎，要快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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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前些天从镇江赶去盱眙的时候，正如他原先预料的那样，史可法已经完全不能控制江北的局势了：四镇中的“食人兽”刘泽清，从庐州向淮安府方向逃窜，旧性复发，一路抢劫掠夺。“花马刘”刘良佐很快就投降了满洲人，——他的弟弟刘良臣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投降清军了，他们兄弟俩算盘打的挺好的：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因此，刚刚从长江北上的史可法，只能从盱眙、天长一线，迅速向东南方的扬州城收缩防御圈。

% [4 {/ d, t. E( O0 Z然而，从各个角度来看，收缩到扬州城里，无疑都是坐以待毙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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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之瑜以为，扬州城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的。先不用说此时满洲南下的旗兵们，汉军们，个个都想趁火打劫，浑水摸鱼，图个富贵。就是那城防，也是如危卵一般，其城墙坚固的程度，根本比不上京师，开封，洛阳，甚至南京。所以，他在到达扬州城之后，差不多就在处理两件事：一是劝说史可法赶紧理智地弃城南下，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倘若能够在瓜州或者浦口一带，联合高起潜或者张天禄，建立桥头堡，与清军决一死战，时局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二是让史可法留下子嗣。朱之瑜知道，史可法的如夫人郁氏在到了扬州后，因为史可法忙于军机大事，几乎跟史可法没有过什么床榻之欢，更不用说什么子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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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后来史可法终于在扬州城破前两天，当着朱之瑜的面，认下了史德威做为义子。史可法跟史德威说：“龙江，我没有子嗣，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娘也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死之后，不能尽孝，毕竟要遗恨终生。你我同姓，你可以做为我的子嗣。我已经留了书信给太夫人，让她将你名字收入咱们史家的族谱中。你答应吗？！”

史德威泣不成声跪了下来说：“父亲大人在上，请受儿子大礼。我跟随父亲，已经有年了。承蒙你多次赐恩，才有德威今日。我一定会保护好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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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笑着扶起他来：“龙江我儿，咱们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再说两家话。你就跟着朱先生，赶紧回到江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扬州城里多你一人，少你一人，都无所谓了。”

7 v. |# ^* h4 F5 @站在一边的朱之瑜，忍不住暗暗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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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r1 V0 T" h6 \; I' t  I) ?6 q也正是因为史可法的这一番话，才使得史德威逃过了扬州那一劫。史德威在城破之时，与史可法抱头痛哭了一阵，一边的将士，无不耸然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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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史可法也将自己的后事，托给了朱之瑜：他要朱之瑜和史德威在自己，将他埋葬在扬州城外的梅花岭上：“鲁屿，我知道，我对不起扬州。但愿满洲人能够手下留情。事已至此，我一不能奉孝，二不能尽忠，唯有一死而已。”

朱之瑜第一次掉下了眼泪。他不是为史可法哭泣，而是为自己曾经追求过的那些高尚的东西悲恸不已。他在想：到底是我们创造了理念呢，还是理念在毁灭我们？

史可法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笑着说：“鲁屿，保重了！”

- ]9 i& l! w- `3 O+ D于是，扬州城被攻陷的当天，朱之瑜跟史德威在史可法的苦苦敦促下，一起躲到了城外的“天心寺”，也就是当年鱼三娘跟那个贾秀才会面的地方。如今那里已经相当荒凉了，杂草蔓生，只有一个老和尚在那里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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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4 g) ]) b4 a% W" _两天后，持续十天的扬州大屠杀开始了。朱之瑜和史德威潜进城去，躲过了杀红了眼的清军，终于在清军统领多铎的军帐中，找到了几件史可法的生前的衣服。他们两人带上史可法的衣冠，又回到寺中，偷偷地做了头七后，才迤逦南来。史德威现在手中抱着的，便是史可法的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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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在宽阔的扬子江江面上，就像一条小爬虫，缓缓地漂流着。朱之瑜跟史德威都是沉默不语。他们知道，语言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了。在经历过残酷的死亡之后，任何人都会抛弃幻想和语言。

约莫半个时辰后，小船来到了金山岛畔。朱之瑜在船只快要靠近岛北的石岸时，拿起弓箭，猛地向岛上射去了一支响箭。这是前些天，他跟刘思任暗地里约好的接头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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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7 }2 V' z( J% e/ A4 Q岸边的铁门开了。刘思任一看到史德威手中紧紧抱着的皮囊，忍不住泣不成声了。他哭着说：“宪之呀宪之，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大家一起到了金山岛上的军帐中，杨龙友，郑森等人都在。杨龙友跟郑森见了史可法的衣冠，也都是痛哭失声。众人立即到“江天禅寺”中设了法堂，请住持安排史可法的法事。史德威奉上史可法的衣冠，大家先祭奠过了，然后请上几十个和尚，准备给史可法做法事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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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P% E6 M% ~3 q! d那天晚上，夜色宁静，“江天禅寺”中灯火通明，铺设坛场，四处供摆着佛像供器，钟鼓磬盘，香花灯烛等，好不热闹。刘思任等人却是伤心无比。他们沐浴过了，换了素衣，都静静地在法堂上守灵。史德威哭成了一团。